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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产文学]辣椒恋
作者:张荣昌

《含笑花》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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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志朋和秀英结成夫妻,全是因为辣椒做的“媒”。那是志朋刚到农科站工作的第二年,志朋只身一人在山里走迷了路,转来转去老是在那座山上转,眼看太阳已经西沉,志朋心里焦虑万分,莫非今晚在这山间的石缝里过夜了?突然看见前面山凹里有个人影,志朋急忙奔去。那里是一片辣椒地,此时已是辣椒成熟的季节,不知是辣椒映红了晚霞还是晚霞染红了辣椒,火红的辣椒把整个山谷染得通红。那人正弯着腰在辣椒地里忙碌着,把头全埋进了齐腰深的辣椒丛中。志朋匆匆赶到地边,大声叫:“大爷,到巴哈村怎么走啊?”那人一抬头,志朋竟傻了眼。对方竟哈哈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着。对方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红润的脸庞在辣椒的映衬下格外动人,明亮的眼睛里闪射出像辣椒一样的灼热的光,那目光直捣志朋的心脏,令他心跳得透不过气来。姑娘用手一指,并告诉他沿着前面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翻过那座山就到。志朋像贼似的飞快逃出这块令他尴尬的境地。志朋在山间小道上盘绕着,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到山顶时,他再一次傻眼了,刚才他在辣椒地里叫“大爷”的那位姑娘,怎么神气活现地站在前面,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志朋大惑不解,莫非今天撞见鬼了。
       “刚才你只顾跑,把路走错了,我在后边追你又追不上,叫你你又听不见,你没有听见我的嗓子都叫哑了,我才抄近路来截住你。”姑娘边说边用袖子擦拭满脸的汗水。
       “你不是告诉我走这条小路吗?”志朋似乎觉得挺委屈似的。
       “我告诉你的是右边那条小路,那才是通向巴哈村的,你现在走的这条是通往大山深处,方圆几十里没人烟,如果我要不追上,恐怕今晚你要喂狼了。”
       志朋朝着姑娘指的另一条小路望去,只见耸立的怪石与林木间,蜿蜒着一条时隐时现的小路。志朋再回过头来沿着刚才要走的这条小路极目远眺,小路的尽头消失在峰峦叠障的群山之间,峡谷间正升腾起一团团雾霭。好险啊!志朋脸上漫过一层恐惧的阴影。他不知该怎样感谢眼前这位真诚纯朴的姑娘。他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这位姑娘背上还背着竹篮,篮子里还装了许多刚摘下的辣椒。姑娘的头发已被汗水浸透,一绺头发紧贴在脸颊上,脸上还流着莹亮亮的汗水,脸比刚才在地里见到时更红了,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红得让人心醉,这位貌似天仙,温柔文静的姑娘,居然冒死攀上陡峭的悬崖截住他的去路,要不然他真的会喂狼的。这应该是一位男子汉的行为啊,怎么想也不可能同这位美丽姑娘联系上。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走。”姑娘边说边转身走去。
       志朋还没有反应过来,姑娘已走出十多丈远。志朋紧跑几步,大声叫:“喂,姑娘,你要带我到哪里?”
       “我不叫喂,我叫秀英,你就叫我秀英好了。我说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不是要去巴哈村吗?我就是巴哈村的,你怕什么,我不会把你吃了。”秀英依然是那么直率,天真活泼。
       二
       月亮渐渐西沉,秀英把志朋带到了自己的家里。爷爷和父母亲听说是县里来的科学家,全家老小都非常高兴,热情地接待了他。晚饭后,秀英把志朋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住下,自己跟着同村的姑娘去了。
       家里人全都睡了。志朋关上门,把桌上的马灯拧亮些,房子里顿时光明起来。志朋环顾四周,土墙和顶棚是用白纸裱起来的,倒还有几分素雅别致。墙上一个相框吸引了志朋的注意,志朋凑上去仔细看,里面有秀英各个时期的照片,有在城里相馆照的,有在村边的竹林里照的,还有在村旁的小溪边照的。照片里的她千姿百态,楚楚动人。志朋久久地凝视着这些让人心醉的照片。这时,他猛然意识到这是秀英的闺房,一种温馨的气流顿时在感觉里弥漫开来,不知是激动还是陶醉,志朋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志朋长这么大还没在女人的房间里住过呢!莫说是女人的床上躺过了。
       这一夜,志朋在床上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秀英那活泼的身影,灿烂的笑容,总是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总是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和秀英相处没有疑虑,没有猜忌,只有单纯的爱,只有享受。这种感觉在城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志朋暗暗问自己,是不是爱上秀英了?不,不可能,他坚决地否认。可是他又在爱的漩涡里痛苦地挣扎着,不知什么时候睡去,只觉得他还跟秀英满山乱跑,在辣椒地里捉迷藏,秀英一弯腰钻进辣椒地里不见了,他只听到秀英的声音:“志朋哥,我在这儿呢!快来找我。”志朋用手扒开鲜红的辣椒满地找秀英,急得大声叫:“秀英,秀英。”“我在这儿呢,你叫什么。”啊!这是秀英的声音。志朋惊醒,只见秀英站在床边,脸上仍挂着那甜甜的微笑:“太阳都出这么高了,你还在床上叫什么呀。”秀英转身出去。
       志朋急忙翻身坐起,阳光从木格窗里斜照进来,屋子里一片光明。村里传来阵阵牧童吆喝牛的声音,下地的人们从门前走过留下一串串嬉戏声。志朋走出房门,秀英已把一盆洗脸水端到堂屋里,盛水的盆是个铜制品,看来很有些年月,清悠悠的水在盆里晃荡着,水面上升起一绺绺热气,志朋急忙伸手接住铜盆,没想到和秀英的手叠在了一起,像触电一般,一股激流立刻涌遍全身。志朋一抬眼,恰好与秀英的目光碰在一起。秀英的眼睛像村边流过的泉水一样清澈透明,眼眸里溢出的光彩正像奔涌的溪流。秀英的脸立刻飞起一团彩云,像绚丽的朝霞。
       三
       此时,正是收割辣椒的季节。秀英要下地,到辣椒地里正是志朋此行的目的,便和秀英一道同行。走出家门,志朋被村里出现在眼前的一幅幅画面惊呆了,墙上树上到处挂满了刚收回的辣椒,就连路边的栅栏上也挂满了辣椒。农民们把辣椒连根拔起,用稻草扎成一束束、一捆捆挂在村里所有能挂的地方。房前屋后,树上墙上,从村里到村外,所有能挂的地方都挂满了辣椒。鲜红的辣椒映红了整个村庄,整个巴哈村成了一个红色的世界。浓浓的辣香味弥漫在村里的每个角落,挂在树上的辣椒在风中悠悠地摇晃着。走进巴哈村就像走进一个辣椒的世界。志朋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哇!这么多的辣椒。干脆就把巴哈村改成辣椒村好了。”秀英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流。志朋莫名其妙地问她笑什么。秀英笑了许久才说:“其实辣椒就是巴哈,我们彝族话巴哈就是辣椒。”
       志朋像感悟到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巴哈村不就是辣椒之乡吗?”
       “本来就是嘛,我们巴哈村自古以来就是辣椒之乡,这里的辣椒是出了名的。”秀英自信地瞅了志朋一眼,摆出一副很自得的样子,志朋若有所悟,问秀英:“为什么不把辣椒摘了,要把它挂在墙上?”
       “要在棵子上自然风干的辣椒才光亮,体形饱满,颜色才鲜红。摘下来晒干的辣椒寡白寡白的,褶皱斑斑的像老人额上的皱纹……”秀英滔滔不绝地讲着。
       “哦,有这么深奥。”志朋呆呆地听着,急忙把秀英讲的每句话一一记在本子上。并仔细观察挂在墙上的辣椒,那圆润的样子,像条条丰腴的泥鳅,弯弯的恰似小小的羚羊角,在
       朝阳的照射下,闪着油亮的光泽,鲜红的肌体凭添了几分诱人的魅力,散发的辣香味更让人馋涎欲滴。
       四
       志朋离开巴哈村的那一天,秀英没下地,依依不舍地送他出了村。如果不是为了工作,志朋也真的舍不得离开巴哈村。舍不得离开秀英。志朋多次叫秀英留步,秀英仍无声地伴着他在坎坷的山路上走着,眼窝里噙满了泪水。她努力抑制住泪水不让外流,此时的心情他俩都很清楚,但谁也不愿说破,都希望永远这样相伴着走下去了。
       不知转了多少弯,也不知翻了几座山,志朋突然站住了,用恳求的语气说:“你回去吧,你再走我又要送你回去了,你一个人回去我实在不放心。”俩人相视着伫立在大山的垭口上。他们明白这是分手的地方了,下了山便是宽阔的平坝,平直的公路直通县城。秀英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猛一下扑到志朋的怀里,呜呜地哭了。志朋的眼睛湿润了,这是一种喜悦的伤感。许久,秀英抬起头小声地问:“志朋哥,你以后还会来吗?”“来,我一定来。”志朋的语气很坚决。
       秀英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花脸节你一定来,好吗?”
       “好。”志朋声音不大但很有力。
       “一言为定。”秀英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一言为定。”秀英的眼睛仍紧盯着志朋。
       “拉勾。”秀英把纤细的手伸出。
       “拉勾。”志朋也伸出那只握笔杆子的手。
       两个手指紧紧地勾在一起。一对归巢的鸟从头顶飞过,西斜的阳光把俩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志朋走下山来,走了很远很远,秀英仍然伫立在山巅上,还不住地向他挥手。志朋想起神女峰上终年伫立在悬崖边企盼情郎归来的神女,心中划过一丝忧伤。渐渐地,秀英似乎化作了一朵洁白的云。
       五
       随着对辣椒的调研逐步深入,志朋惊奇地发现,有些人只为了眼前的经济利益,盲目引进外地辣椒品种,虽然产量高,但它没有本地那种“冲天辣”特有的光亮,肉质厚实,含有丰富的油质的特征。这样年复一年的种植,本地的那种优质辣椒都已经异化。这一发现简直把志朋惊呆了,如果不及时抢救和保护的话,恐怕中国的这个瑰宝要永远地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了。再说,那个叫秀英的彝家靓妹,几乎每夜都要进入他的梦里呀。
       志朋翻过上次走错了路的大山,就已进人巴哈村的地界,优美的景色一下子吸引了他。一座座起伏的山峰像一道绿色的画廊,一朵朵白云轻盈地在山与山的缝隙间飘浮着,一种悠闲清雅的感觉在志朋的心头油然而生。多年来,他一直为自己的目标奋斗着,很少有机会欣赏这样的美景,志朋停下脚步,深长地吸了一口清新空气,顿感心旷神怡。当他转过身来回眸刚才走过的那一片开阔的平川时,又一次惊呆了,那一片平坦而宽阔的平川不见了,那一条笔直的公路不见了,还有那条曲折蜿蜒把平川分为两半汹涌地向东奔流的河流不见了,被一层乳白色的雾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不,是云,是一层坚实的云覆盖了。乳白色的云由西向东涌动着,翻滚着,像大海里翻腾的巨浪。猛力地拍打在志朋脚下坚硬的悬崖上,他感觉自己在动,整座山在动,令人有些目眩,远处的山峰被浩瀚的云海吞没了,露出一个个孤零零的山尖,像一条条在海浪中随风漂流的孤帆,随时都有被颠覆的危险。这样壮观的景色,志朋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他突然感受到,巴哈村有些神秘。在这些神秘的大山里,神秘的村庄神秘的民族间,不知还隐藏着多少神秘的事,还有多少神秘的事等待着他的“第一次”发现。志朋隐隐地感觉到,巴哈村的辣椒似乎和某种神秘的元素有关。这种感觉若有若无,虚无飘渺,像飘浮的云。突然他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一亮,下了一个肯定的结论:巴哈村的辣椒一定与这里终年不散的云雾有关。难怪巴哈村的辣椒有这么好吃。这一推断更坚定了志朋在巴哈村建立辣椒培育基地的决心。
       六
       临近巴哈村,志朋总感觉到有些不一样,但他也说不出是什么不一样。上一次他来时,村外的地里、山谷里到处都是干农活的人,今天怎么一个人也不见,他们都到哪去了呢?去干什么了呢?志朋怀着不安的疑虑朝村里走去,快到村头,突然听到村里传出一阵阵吼叫声,紧接着传出一阵阵奔跑的脚步声和一群男女的嬉戏声。不一会,村口奔出一群人。志朋急忙闪到一棵大树后隐藏起来,从树丛的缝隙间探出头来窥视村里的动静。跑在前面的是一群年轻的姑娘,跟在后面追的是一群年轻的小伙子。不论男女,脸都是染得漆黑,像火烟熏得漆黑的锅底,但他们个个都笑得很开心,坦露着洁白的牙齿。女的在前面没命地跑,男的在后面像猎豹追梅花鹿似的疯追,一直朝村后的深山里追去。
       志朋看了许久回不过气来,这又是他在巴哈村看到的又一个“第一次。”他想起上次离开巴哈村时秀英和他约定的花脸节一定来,难道今天就是花脸节,有这么巧?难怪刚才跑进山里去的男男女女被抹得黑头黑脸的。
       志朋想起上一次到巴哈村来,饭后无事,在秀英家火塘边跟秀英的爷爷闲聊时,爷爷讲起了花脸节的由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爷爷深长地叹息一声,把铜制的腊烟斗伸进烧得正旺的火塘里,巴哒巴哒的点燃了一个古老的话题。
       志朋当时听爷爷讲时,还以为爷爷是讲古,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花脸节的真正内涵。简言之:一般认识的人相互抹抹花脸表达祝福和问候,年青人在一起相互抹抹嬉闹取乐,增加无穷的乐趣。如果是两个相恋的人但又无法表达自己对对方的爱,只有用抹花脸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情感。
       志朋从大树后面走出,一直朝村里走去,进了村他的心也开始紧张起来。刚进村没走多远,迎面来了四五个姑娘,为首的一个便是秀英。见到秀英,志朋两眼一亮,喊了一声:“秀英。”
       秀英脸上挂满了笑容,没吭声,快步走近志朋,没等志朋反应过来,她粘满锅烟灰的两手往志朋的白皙俊俏的脸上一抹,志朋立刻就变成了“包黑炭”,旁边的几位姑娘也一哄而上,把志朋抹得黑头黑脸,一直黑到脖根。姑娘们一轰而散,朝村外跑去。旁边的几位长者顿时笑弯了腰,笑得前仰后合。幸好志朋对抹花脸的“知识”早有耳闻,不然准让他啼笑皆非。旁边的一位长者笑着说:“年轻人,你还不追呀,还愣着干什么。”
       志朋如梦初醒,拔腿就追。姑娘们一直朝山里跑,志朋也发疯似的在后面猛追。眼看志朋渐渐逼近,姑娘们一下散开了,朝着五个方向跑去。志朋猝不及防,一下子反而不知要去追谁,他站住了。他明白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秀英。于是,他飞快地朝秀英追去,秀英见志朋追来,她跑得更快了,朝着大山深处跑去。志朋已是追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秀英仍然像一只不知疲惫的鹿在大山间穿行。在两山之间一小片平坦而松软的草地上,秀英无力地躺下了。志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时,像瘫了似的倒在秀英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太阳是什么时候落的,他俩不知道,月亮
       是什么时候升起来的,他俩也不在乎,他俩陶醉在爱的长河中,尽情地品尝爱情的甜蜜。
       在这里一切都是温馨的,月光是温馨的,就连草地散发的气息也是温馨的。洁白的月光把他俩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温柔的风带着原野的清新轻轻从肌肤上滑过,毛毯似的草地散发醉人的芳香,蛐蛐在草丛中悠然地吟唱。美好的夜晚,美好的人生,志朋从没想到,他今生会在巴哈村寻找到爱的归宿。
       第二天,村里的长老亲自为志朋和秀英主持了订婚仪式。全村人聚集在村头那棵古老的大榕树下的场地里。尽情地欢乐。大块的牛肉在硕大的锅里跳跃着,烈酒激发彝家汉子万般豪情,连一向清高自傲的明月也耐不住寂寞,坠入彝家人清洌洌的酒碗里,与彝家人一起畅饮。被烈酒浸泡的花脸节之夜是一个不眠之夜,是一个沸腾的夜晚。
       在订婚的夜晚,志朋跟秀英谈了要在巴哈村建立辣椒培育基地的想法,没想到秀英不但不反对,还把自家的几亩地无偿地捐献出来,志朋实在是喜出望外。
       七
       又是一个种植辣椒的季节。已经作为妻子的秀英帮志朋在地边搭了间简易工棚,就算是住房和工作室了。经过数月的辛勤劳作,基地里的辣椒长得郁郁葱葱,志朋格外地舒心。他忍着隐隐的肚痛,一心埋头在工作中。志朋常年在乡下奔走,饱一顿饿一顿,风餐露宿,得一点胃病也是正常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志朋很坦然。在老乡那里学了几个治肚痛的小单方,肚痛时,吃点草药也就过去了。几年来,志朋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从没跟人说过,只要他一埋头在工作中,就什么都不顾了。秀英常常说他心里只有辣椒,没有任何人。晚上像头猪似的,倒下就睡到天亮,一醒来就拿着书往外跑,边跑边埋怨为什么不早点叫他,误了他的事。秀英心里有苦也无处诉说,只有跟常来找她玩的桂花诉说,解解心中的烦闷。桂花是站长的妻子,也是山里人,和秀英很好。志朋下乡的时间,她俩就常呆在一起。
       基地的辣椒正值开花的日子,点点洁白的小花挂满了繁茂的枝头,随风飘荡的花香引来一群群采花的蜜蜂,志朋特别开心,再坚持两月他们培育试验的新品种将获得成功。他要把论文发表在全国最有名的杂志上,把巴哈村的辣椒推向全国,推向世界。这时,他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他可以轻轻松松去彻底地检查一下腹痛了。可是,天不遂人愿,一个晴朗的下午,突然乌云密布,从峡谷间涌起阵阵乌云,来势凶猛,瞬间便把整个巴哈村吞没了。一场冰雹伴着暴雨随之而来,豆粒般大的冰雹实实在在地砸下来,每一下都像砸在他的心头。他顾不了正在肆虐的冰雹和暴雨,冲出房屋就往地里跑。
       大雨过后,被冰雹打过的辣椒只剩下光秃秃的主秆立在地里,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地排立着。志朋木桩似的立在地的边缘,全身被雨淋透,紧紧地贴在额上的头发正往下流着水,两只脚深深要陷进地上的泥水里。见此情景,秀英伤心地哭了,这是丈夫的心血啊。秀英劝志朋别干了,先去看看病。志朋却下了决心,从头再来。
       志朋总结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他采用塑料大棚培育法。上边拨来的经费不足,他把自己多年的一点积蓄也填进去了。这种栽培法主要能保持土壤里的水分,也能防一般小点的冰雹。不久,嫩绿的秧苗破土而出,而妒且生长特快。眼看这批秧苗快要到移植的时间,一种成功的喜悦在志朋心中弥漫着,他要把这批秧苗分给巴哈村的每户农民,取代那些异化了的辣椒。就在此时,一阵从未有过的大风把整个山谷吹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就连志朋住的瓦片也给吹飞了。大风过后,地里的塑料大棚被吹得无影无踪了。一气之下,志朋的腹部一阵激烈的疼痛,他病倒了。他精疲力尽,耗尽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眼看多年的努力就要付之东流,他在绝望中无声地哀号。最了解他的是他的妻子秀英,安慰他体贴他,整天为他煎药。就在此时,省科委派来了工作队,送来了他急需的物资和资金,真是雪里送炭啊!志朋的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省科委对他的科研项目很重视,一接到巴哈村科研基地受灾的消息就连夜派来了工作队。令志朋没想到的是带队的竟然是志朋在大学时的老同学林华。老同学相见,格外亲热。
       八
       村里自动组织了抢险队,幸好秧苗损失不大,没几天大棚就搭好了。志朋从内心里感谢上级领导的关心,感谢村民对他的支持。
       老同学相见,志朋自然很高兴,但令志朋为难的是远离城镇,很难买到蔬菜。使大家快慰的是,这里的辣椒极其丰富。每餐都少不了辣椒。炒辣椒、烧辣椒、油炸辣椒、红烧辣椒、甜味辣椒、腌辣椒——秀英变着花样给他们吃,大家品出了巴哈村辣椒独有的风味。
       “想不到嫂子有这么好的手艺,你老哥真有福气。”林华说着给了志朋一拳。
       “不是我手艺好,是我们这儿的辣椒好。”站在身后的秀英抢着说。
       林华他们要走了,秀英特意给他们每人春了一大包辣椒面,用白纸包着。
       林华见秀英递过来的辣椒面,打包纸怎么油浸浸的,一丝不快的阴影从脸上掠过,心想:“怎么不讲卫生,这么脏的纸还用来给我包辣椒面。”顿时,一股厌气冲到嘴边,快要出口时却又变成了一句幽默风趣的话语:“嫂子,这张纸该不是从锅里捞出来的吧?”
       秀英早就看出了林华的心思,毫不客气地说:“你呀!就是疑神疑鬼的,这油是刚舂出的辣椒面里浸出来的,我还可惜呢。”
       “辣椒面里有油?”林华惊奇起来。
       “哼!不信你找张白纸来,我包了辣椒面给你,下午你看看。”秀英打赌一般认真地说:“巴哈村的辣椒与其他地方的不同,香就香在有这股油味!”
       林华默默地点点头:“难怪,志朋像迷了魂似的一心泡在辣椒里。”
       林华走后,志朋又开始了他那艰苦的工作。
       九
       这一年,志朋的研究成功了。他从千百次实验中取得了所需的各种数据,在多年的实践中获取了宝贵的资料,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把这些材料整理出来,公诸于世,在全县范围内大面积推广,使优质辣椒产业化,打出自己的品牌。
       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个终结,志朋像一下子卸了千斤重担,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他来到医院要好好的检查一下。
       诊断的结果使他大吃一惊,心情一下子沉重了。
       志朋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他把这张诊断单子悄悄藏在抽屉里。从此,他更勤奋地工作,他要在不多的时间里,完成他奋斗了多年的事业。
       妻子秀英叫他休息了,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他又是一整夜没睡。
       志朋叫妻子先去睡,他还有几页就完成了,以后永远不写了。志朋拥着妻子去睡后又在案前忙碌开了。他的腹部一阵阵剧痛,像刀绞一般,志朋面色蜡黄。他想,可能最后的时刻快要到了,他用最大的毅力坚持着,心里默默地念着:“不要倒下,不能倒下!”
       东方的曙光透过窗户,跌落在他的写字台前。窗外的小鸟婉转地啼唱着,黎明在清新的晨风中悄悄降临。志朋终于在论文的最后一页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妻子像往常一样,端着热气腾腾的糖水鸡蛋来到面前。
       这时志朋没有食欲,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妻子,把妻子端来的鸡蛋放在案上。猛一下抱住妻子,连在妻子脸上亲了又亲。
       “你怎么啦?”妻子觉得有些奇怪,他长时期都没这么亲热过了。
       志朋终于还是没撑住,他倒下了。
       医生一检查,惊恐地瞪着双眼询问秀英:“怎么现在才来……”
       深夜,志朋看看守在床前的妻子和女儿,愧疚地说:“我没给你找个工作,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我还愿娶你。”
       “你快别说了。”秀英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嘤嘤地哭了。
       志朋摸摸女儿芳芳的脸:“以后听妈妈的话,爸爸没留下什么给你,我只有这只笔,好好学习,好吗?”志朋把陪伴他一生的笔给了芳芳……
       志朋去世时,只有妻子和芳芳母女俩在身边。不懂事的芳芳用稚嫩的小手捧着爸爸的脸说:“爸,你说等你有空要领我们到天安门,是吗?”
       过了些日子,秀英在为志朋清理遗物时,才在志朋的抽屉里找到那份诊断单子,上面清楚地写着——肝癌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