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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林]他还会和我相好吗
作者:郭明进

《含笑花》 2004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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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叫李春花,今年23岁,在杨柳镇开着一间“春花饭店”。按照国家规定的结婚年龄,也是该谈婚论嫁。事实上,她也在做着这方面的准备。
       俗话说,十八岁的姑娘,一天一个样,越变越好看。这话有一定道理。又有人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这话对她来说就不适合了。她是倒三七——七分人才三分打扮,甚至可以说,用不着怎么打扮,她都是很美的。香瓜型的脸蛋上,配着弯弯的柳叶眉;星星般的眼睛,端正的鼻梁,樱桃样的小嘴;荔枝红的双颊,一笑起来,还露出浅浅的梨窝;那凤尾似的发辫,更是别具韵致。来饭店光顾的小伙子,不少人一见她就为之倾倒,有的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示想和她交朋友,但是,她都以美妙的语言婉言谢绝了。为什么?有的是个子不大相称,有的是年龄不大合适,有的是职业不够理想。其实,她选择对象的标准也不算高,年龄比她大六岁以内,个子比她高俩拳头左右,五官端正,有正式执照的汽车驾驶员。就这几个条件就行了。她所以想选一位驾驶员做伴侣,自然有她的想法,那样自己开馆子要拉点煤炭、蔬菜之类的东西比较方便,还可以像“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串连一样,不花一分钱就能周游全国。
       尽管她的要求不是很高,但要碰到恰如其份的,也不是这么容易。于是,她就等呀,等呀,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那是2003年春节过后不几天的傍晚。热闹的集市贸易已经散场,不少饭店开始关门,她的饭店也正要关门,突然一辆北京吉普在她饭店门口停住。一个小伙子从车上下来。他,1.75米个子,约比她高俩拳头。在宽阔的额头下,镶嵌着一双多情的卧蚕眉;一对会说话的眼睛,鼻尖有点俏皮地翅起,嘴唇稍厚。他身穿一套没有带帽徽领章的草绿军装,配着那风吹日晒呈现酱红色脸膛,十分英俊。等他把车门关上,她看清楚了,他开的是地区公安局的2号车。
       小伙子走到李春花面前,微笑着问:“小姑娘,你们饭店还有三七炖鸡吗?”
       李春花对他这样称呼自己有些不大高兴。因为他实在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高不了多少。但为了生意,她仍然很热情地回答:“有的!欢迎光临。”
       就这样,他和她相识了。凑巧,他也姓李,而且名叫春辉。就像是她哥哥一样(她没有哥哥,是独个人在)。他今年26岁,大她3岁。在部队当过汽车班长,退伍后分在地区公安局车队开车。当他吃完饭时,他和她已经认作兄妹了。她还请他喝了杯三七花茶才走。
       从此以后,每当听到“嘀嘀——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响在饭店门口,她走出门外看,准是他来了。每隔半个月左右,李春辉开的2号车,都要路过杨柳镇一趟。每一次,他都要在她的饭店停一停,看看她,然后再走。每一次来,他都送她一点小礼物,有时送她一束红玫瑰,有时送她一块花色头巾,有时送她一本歌曲集,有时送她一部长篇小说,有时帮她捎带一些本地没有的蔬菜之类的东西,碰着她休息,偶尔也带她去县城玩一玩。她对他也很好。每次她进城,都给他带点本地的土特产如香菌、木耳、脆皮李、香酥梨等等,有时帮他洗衣服、被子、蚊帐。特别意味深长的是,现在很少有人穿布鞋了,她还特意用手工为他做了一双黑面白底毛边布鞋——那密密麻麻的针脚,充分表达了她对他的情愫。不久,人们都说,这俩人,比亲兄妹还好。这话看来不假。还有人说,他们相好得可以换口水吃了。这话说的既对也不对。因为李春辉从来没有提出过“换口水”的要求,李春花当然也不会主动这样做;而如果李春辉想这样做,她是不会拒绝的。
       转眼之间,立秋节令到了。早栽的包谷开始成熟,晚栽的水稻也在抽穗扬花,广袤的田野上一片翠绿世界,微风中夹带着一股幽馨,使人心爽神悦。这天早上,李春花一开门,就收到地区公安局车队寄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妹妹:
       最近我接到一项任务,要运送一批物资到边境地区。这是我一个来月没有机会到杨柳镇的原因。大概要到国庆节前夕才能回到单位。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我有整整28天没有见到你了,很是想念。你能不能给我寄一张相片来?见不到你,看看你的相片也好啊。再者,容我冒昧问一句:我们的关系能不能比兄妹更进一步呢?这个问题,我不要求你立即答复,我只希望你在深思熟虑以后,特别是对我认真的考验以后再答复。值得提醒你注意的是,干我们这行的人,在战争期间,牺牲的机会是很多的;就是在和平的日子里,也还会遇到撞车、翻车造成负伤、残废以至死亡的可能。如果你愿意把我们的关系发展一步的话,请你一定要想到这一点。如果我们的关系不能进一步,那就仍然保持兄妹关系吧!
       哥哥 春辉 8月3日
       李春花看着李春辉的信,一股幸福的暖流逐渐流遍全身,使她激动得兴奋不已,双颊飞起红晕,心在怦怦跳动,丰满的胸脯在急促地起伏。这天晚上,她生平第一次失眠了。经过一番考虑,她给他写了回信:
       亲爱的春辉:
       看了你8月3日的信,我一夜都没有合眼。我感到太幸福了。你在信中“冒昧”提的问题,提得好,提得正是时候。其实,我们的关系早已超出兄妹和一般朋友的关系,周围的人们早就这样说了,这有什么不好呢?!至于你的职业的危险性,你自己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你就安心的开你的车吧。无论你将来碰到什么意外,我都不会变心的。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当祖国需要的时候,你能毫不犹豫地穿上军装,这就是最大的考验了,现在你又在公安部门工作,还要什么考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都到晚婚年龄了。国庆节时,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就结婚吧。这样,在庆祝国庆的同时又庆祝我们的家庆。婚礼就在我开的馆子里举行。以后再慢慢到城里来。你说好吗?
       随信寄去我的近照一张。另外,你不是很喜欢前苏联的一首歌曲《喀秋沙》吗,我把这支歌曲中的一段词也送给你吧!
       驻守边疆年青的战士,
       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
       喀秋沙的爱情永远属于他!
       你的春花 8月8日
       信写完以后,她反复看了又看。她也料想不到自己会写得这么大胆,这么坦率,这么抒情。天一亮,她就把它投到那绿色的邮箱里了。
       信寄出以后,她就一直等着,想着。等着他的来信,想着和他相会的那一天。
       过了几天,他的信终于又来了。信中说,接到她的信,使他顿时热血沸腾,也增添了力量和勇气,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信中特别提到,他举双手赞成她的“国庆节同时是家庆节”的建议。并且随信给她寄来了5000元钱,请她划量着置办一些结婚需要的东西。
       他的来信,又给她带来一个不眠之夜。从那天开始,她就留心印有“喜喜 ”字的东西。经过一个月的准备,结婚所需要的东西基本上备齐了,只有少数几样她嫌花色不理想,要到城里看一看。
       临近国庆,县城各个商场货物比平常增加了许多,来逛商场的人也很多。李春花随着拥挤的人流,来到一个又一个柜台。她选买了一笼双人用的米黄色尼龙蚊帐,又买了一对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头套,再买一床印有双蝶采花图案的高级丝棉被。然后才满意地离开商场,坐车回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汽车上,李春花感到,那晴朗耀眼的太阳专门为她放光;那栖息在树梢上昂着头唧唧喳喳乱叫的鸟儿,好像专门为她歌唱;那长在路边的各种野花,也好像专门为她开放;就是一闪而过的一根根水泥电线杆,好像也是专门为她翩翩起舞。
       回到家里,李春花把蚊帐、被子收好,然后拿出早已备好的攀枝花枕头芯,把新买的枕头套套上,一边哼唱着《九九艳阳天》这首歌,一边欣赏着那绣得十分逼真的鸳鸯戏水图案,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
       李春花连蹦带跳愉快地去开门。一辆绿色的摩托车停在她家门口,邮递员给她送来一封挂号信。一看那熟悉的字迹,她就知道是李春辉的信了,现在,他快回来了,却突然来信,写些什么呢?莫非,他不能按期归来吗?再过八天,就是国庆节,也是家庆节了。那一天,她将要结束美妙的少女时代而进入妇女时代了。一想到这点,她的心口就怦怦直跳,双颊也会自然地绯红绯红。不管怎么样,接到他的信,她总是感到高兴的,幸福的。
       然而,当她刚把信展开,她的心就剧烈地悸动着,拿信的手也擅抖着。信是这样写的:
       春花同志:
       看到这封信,你一定感到意外,也一定十分痛苦。
       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半个月前,我们在边境崎岖的公路上追捕两个贩毒分子时,突然遭到另一伙贩毒集团的袭击,牺牲了一位同志,我也负了伤。左臂断了,左耳也削掉一半。经过同志们全力抢救,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伤势大有好转,吃饭、睡眠、走路都正常,不久就可以出院,但永远不能开车了。为此,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我们的关系仍然保持过去的“同志加兄妹”的关系为好。已经置备的结婚用品,就作为哥哥送给妹妹和未来的妹婿吧。
       我今天已从边境医院转到地区第二医院。国庆前你不是要休息几天吗,你能不能来看我一眼。来时顺便把那部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带来。我和我的战友现在都正需要它。国庆一过,我们就可以出院,并到新的工作岗位去。话长纸短。信就写到这里。急待你的到来。
       李春辉 9月22日
       李春花一边看信,一边禁不住流下一行又一行热泪。啊,太突然了,太可怕了,太不幸了,太痛苦了。天呀,这样的事为什么偏偏要落在他的身上呢???
       她哭啊哭啊,可是再哭又有什么用呢?慢慢地,她哭累了,哭哑了,终于止住不哭了。开始考虑今后的事了。
       啊,我该怎么办呢?继续和他好下去,我能同他生活一辈子吗?一个人,缺了半只耳朵,断了一支胳膊,生活上该有多么困难?一眼望去又多么不协调!我能服侍他一辈子吗?和他一起走在大街上,人们不会指手划脚评头论足吗?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却嫁给这么一个缺胳膊断耳朵的人,多遗憾!不和他好下去吗?周围的人们也一定会说,他是为了神圣的事业而负伤呀!难道当初我仅仅是爱他的相貌和汽车吗?不是喜欢他的善良和刚强吗?是的,像他这样的人,是值得人们敬重的。哦,对了,他不是主动提出只是保持同志加兄妹关系吗?对!就是这样!就把他作为我尊敬的哥哥和同志吧!说不定不要多久,就会有更适合的姑娘愿意做他的终身伴侣的。去看一看他吧?唔,按常理,是应当去看看;就是同志加兄妹的关系也应当去看看。不过,万一他一时冲动,又提出要和我结婚怎么办?唔,对了,为了防止意外,还是不去为好,不过,应该给他去一封信,表明我的态度,他要的书也应当给他带去。这样一想,李春花的心又逐渐平静下来,并给李春辉写了回信:
       亲爱的李春辉同志和哥哥:
       您9月22日写给我的信把我的心都给捣碎了。本来,我要亲自来看望您的,但国庆期间我们这里有外宾要来,我们饭店被确定为外宾参观的重点,外宾还要在我们饭店吃饭,所以我不能来了。实在对不起!等过了国庆,您到了新的岗位,我一定来看您。
       现把您要的书给您寄去,我相信您一定会像书中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一样坚强,一定经得住各种不幸遭遇的考验的。
       祝您早日恢复健康。
       您的同志和妹妹 李春花 9月25日
       信发出以后,李春花一方面有些不安,因为她对他说了假话,特别是他遇到不幸的时候;另一方面,她又为自己在不幸中的侥幸而自慰。她甚至想:要是他晚一个月负伤,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她就要守护他一辈子了。
       又过了几天,国庆节到了。当人们在欢度国庆时,因为心情不好,李春花没有开门,也没有到哪里玩,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家里打毛线。中午时分,突然一阵熟悉的汽车声由远而近传来,车开到她家门口嗄然而止。接着,又传来“嘀嘀——嘀嘀——”喇叭声。李春花怀疑自己是在幻觉中,她急忙开门去看,不错,是地区公安局2号车停在她家门口,李春辉也意外地站在她面前。他没有缺胳膊也没有缺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英俊、健美,只是酱红色的脸膛被连日的风吹日晒而变为古铜色的了。
       李春花情不自禁地跳起来,真想拥抱拥抱他,甚至亲亲他。但她到底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跳到他面前,嗔怪地说:
       “是你啊,你不是残废了吗?原来你是骗我啊!”
       “不,应当说是你骗我。困难的处境是爱情的试金石。想想你前后给我写的两封信,都说了些什么吧!”李春辉纹丝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他说完这段话,又递给她一封信,然后车转身,跳上汽车,“嚯”地一声把车开走了。
       李春花急忙把信展开,映入她的眼帘的,是这么一段短短的字:
       春花:我们车队在边境遭到贩毒集团的偷袭是真的,牺牲了一位同志也是真的,有一位同志负了重伤也是真的。不过负伤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们队长黄勇。黄勇的未婚妻张月娥(就是那个外号叫‘凤凰’的漂亮姑娘,你认识她的)知道黄勇负了重伤后,立即赶到医院看望和服侍黄勇。在黄勇初步恢复健康后,她坚持就在医院里举行她和他的婚礼。看了张月娥的行动,我们都十分感动。由此使我想起了你。原来我认为你决不会比张月娥差,想和你开个玩笑,然后再和你庆祝国庆和家庆,想不到你对我的爱情竟经不起这场考验。一个人,仅有外表美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心灵美。爱情这种东西,有时候会使你增加无穷的力量和智慧,有时候也会使你聪明的脑袋呆若木鸡。真正的爱情,应当像金子一样经得住各种烈火的考验的!
       李春花看完字条,抬起头来,呆怔怔地望着李春辉开着远去的汽车,脸上露出既想哭又想笑的神态。她自言自语道:“这个玩笑,开的可真使人难受啊!”她心里还盘算着:他还会和我继续相好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