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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大千]杀人犯和厌世者
作者:顾文显

《含笑花》 2004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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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曲正哼得来劲儿,门开了,一支枪指着他的脑门。
        持枪人络腮胡子,衣衫不整,满脸是菜色和杀气。
        “真想成全我呀,兄弟?”他不慌不忙,“那你就开枪吧,反正我活得腻了。打呀?打了你就成为这屋的主人啦,你想怎么着就可以怎么着。多惬意呀。我还告诉你,屋里没任何第三者。要么,你省一粒子弹 派正当用场吧,我自己跳楼怎样?否则枪一响,备不住引来警察,我操他妈。”说着,扭身直奔窗前,开窗。
        持枪人见他当真要跳,不由有些发慌,低吼道:“你给我站住!”声音便有些发颤,这一跳下去,无疑更会引来麻烦。“给我站住,转过身来,不然我可真不客气啦。我杀人顶个屁用!太饿了,想吃点什么,你马上给我弄点吃的,要快。”
        “我说过,我活够了,难得你成全我,你怎么不开枪了呢伙计?这屋里除了你我谁都没有。要不,为什么不关门呢你说?至于吃的,急什么你。听老辈人讲,饿急了的人马上得到吃的反而不是好事,何况,你就那么信任我给你弄吃的,怎敢担保我不会在饭菜里放点安眠药耗子药什么的呢?还是打死我比较省心。不打?我可是礼让在先,你不打白不打。那也得先让我把心里话说完,否则我宁死也不可能为你弄吃的,你个无心无肺无人情味的东西!”
        “你他妈敢骂我!”络腮胡钢牙咬定,枪举了又举,“死定了你。不过,先缓一会儿,你他妈讲讲你不想活,到底是为什么?”
        “你后退几步,让我坐椅子上,免得我突然抡椅子砸碎你的狗头。活到日子的人心最黑你信不?”说着他从容退至一把椅子上坐下。
        “说呀,为什么活够了你?”
        “冲你讲,也是对驴弹琴,你他妈是个抢枪杀人犯,这我知道。可同时,你胆小如鼠,狗屁不是,冲这样的人诉苦衷,有价值吗你说?”
        “操你妈,你贬我。老子脑袋别裤腰上,警察都整死好几个,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敢说我胆小?”
        主人大笑起来。笑够了,眼睛盯着天棚,半天,说:“我这儿有一个现成的面包,先扔给你填填狗肚子,然后,我慢慢地做点吃的,咱俩也算相识了,你也许是我最后一个相识……拿去。慢点,别噎着,我不高兴看你那下作相。”
        “你说我胆小?”
        “不胆小,你对我这个病歪歪的人,摆出这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比我差多了,我想死,而你要求生。人一旦有了生的欲望胆量自然就小你说是不是伙计?”
        主人对客人说:“你把门碰上,万一突然闯进来个不速之客那就不是我了伙计。对,就那么远远地盯着我,别让我投药毒死你,我给你做点吃的,如何?”
        “你先说你干嘛也不想活了?”
        “哟,你好奇心挺盛的呀。我?这世道,贪官污吏太多,我恨不能杀尽他们,可又手无缚鸡之力,你想,这么忍气吞声地活着,有啥滋味!”
        “说说。”
        “拉倒吧,越叨咕越伤心。”
        “说说。”
        “其实事儿不大,就是个离婚案子,当事人就是我,还有我那个名存实亡的老婆。事情也再简单不过,我坚决离而那女人坚决不离,于是这扯皮官司就打开了,没完没了。”
        “你老婆不跟你离,说明她爱你。”
        “我操,婚姻内容都没了,她爱个屁。她死缠着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蒙受痛苦,不得安宁。”
        “那怎么样了?”
        “你不反对的话,我应该拿菜刀了。不杀你。那没意义。我打算切点菜,待会儿咱俩喝几盅,也当给我送行怎么样,说实在的今天晚上不遇见你,我也这么回事了。你大概很久没沾到酒味了,那东西真是妙不可言。然而,你可别喝多了,喝多了我再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死,绑起你来跟他妈的警察请赏你岂不冤死了。另外我建议你别急着逃,路上人多,说不定撞上个冤家。天黑透了再走。你跟我不能比,因为你想活而很多人不让你活,这就比较缠手。我呢,却希望你活下去,至少可以多杀几个贪官污吏,你活着比我有价值得多呀伙计。”
        主人从容地操起菜刀,开始切菜,一下一下很笨拙却刀法不乱,极有节奏。客人守住大门,而且透过玻璃完全能看见主人的肩膀及脑部,他土遁不了,四层楼,又不敢往下跳。尽管这样,客人手中的枪依然举着,人心隔肚皮呢。
        四盘菜炒好,主人笨手笨脚摆放杯勺,拿出一瓶酒,两个杯,大的装三两,小的装五钱,说:“我大的用惯了,每次只一杯,三两;小的你用,掌握点量,别多了。唉,酒肉穿肠过,仇恨心中留,大事不可因酒误呀。”说着,一小杯酒放在对方面前,自己迫不及待地举起大杯,“来,为我们……”
        “停!”客人一直默默地看着主人动作,他发话了,“换一换,我使个大的。”就去抓对方的杯,他显然怕主人在酒杯里放安眠药什么的,主人主动抢用大杯就是利用这种通常心理,即在酒桌上无论酒量大小都愿意抢小杯,假如小杯放了药,随便一放,一般人都会上当。然而主人动作有些虚假,使客人生了疑。他抢过大杯,冷冷一笑,“来,喝一口,你干了。”
       主人仍在犹豫:“喝不了,你可以剩在杯里……”
        “你甭担心我,干。”
        “那你喝的不能低于一小杯。”
        客人一口,下去四分之一:“行了吧?”那枪仍在手里握着,他放下杯吃菜。
        “说说你为什么恨?”同仇敌忾,心立刻靠得很近。
        “那女人心黑,她有钱,有了钱就可以贿赂法官,另外,女人有法宝,那玩艺儿我不希罕法官却当回事,俩人一个女人,说起来我跟那法官是连襟或者是战友……”
        “哈哈哈!”俩人同时开心大笑。客人好久没有同活人痛痛快快地说话了,憋得厉害,尤其是这类沾点荤腥的话,更刺激他的情绪。见主人满一杯又冲他举起,不由再喝一口。
        “得了那女人的甜头,那副哈巴狗样子,肉麻极了,我操。”
        主人倒第三杯酒。“他秉承女主子的旨意,跟我拖。今儿明儿,明儿后儿,直到一年后,才判决;不准离婚。你说他妈气人不?就是没吃着我的,社会上老百姓有话,‘吃完原告吃被告’一点不假呀……”
        “那你也喂他一下呗。”
        “我想喂他子弹。我要是有你这枪,不,应当是冲锋枪,我他妈趁他们开会时,突突突突突……一个不剩,打完了再去收拾他们老婆,他们怎么收拾咱老婆来着,对不对。”
        主人把“咱”说得格外亲切,两颗心又贴近了不少。
        “对,咱去收拾他们老婆,吃上老美的壮阳药,听说还可以增长……哈哈哈!”
        酒逢知己!第四杯,客人快见底了。
        “我说小弟,你可别醉了耽误大事呀,我多来点行。我这人虽然只三两量,但喝多了不闹事。”主人第五杯又下去了,“吃菜。‘多吃菜,少喝酒,听老婆话,跟党走。’”
        “哈哈哈!”
        “……熬过半年,我再次起诉,这一回换了位法官,我寻思怎么也能好一些,哪知道,他妈的比上一个更操蛋!甭问那女人钱又顶上去了!这一拖,更惨啦小弟,今儿取证,明儿他另有要案,拖了多久?伙计?一年半。我操他妈!”
        “我操他妈!”客人把枪冲天棚一举,险些扣扳机。收回枪,拍在桌上自己手边,他把杯中酒一口干掉。
        “一年半还不说,判决下来,又是不准离婚。这官司打的,中老年不宜,我怕活不到那天了伙计!我怎会忍下这口气,尤其那判词写得啥水平呀,狗屁不通。我难过死了,政府弄恁多酒囊饭袋衣架饭桶来管事儿?完了完了。上诉。我上诉了。按条文说上诉状一月内必须上交不是嘛,狗屁!现在四个月了,法官说,没找到原告,答辩书没写,不能上交,要么你把原告找来吧。这是不是放屁你说?法官通知我老婆让她躲起来不出头,我能去拽她?那帮小舅子还不捅了我?你不知道,一窝畜生呀他们家!”
        客人夹菜,筷子伸在盘与盘中间。
        “别偷酒喝,伙计,我看你有点贪杯的样子,而且你酒量不大。”主人笑笑,站起来,“我撒泡尿。稍候。”卫生间在室内,他打开门,进去,里面响起水声。水声哗哗,越想越远。
        脑袋一激灵,杀人犯猛然觉出自己刚才似乎是打了个盹儿。他想这是怎么,闹玄?要坐起来,但已不能,整个身子被绑在椅子上,枪也不知哪里去了。
       主人在对面抱膀而立,静静地,甜甜地。
        敲门。请进。四个警察。凶手绝望了,大骂:“你他妈不仗义,酒里放药了,使小伎俩,你说你恨这恨那,纯粹他妈放屁!你他妈的算个人吗?”
        主人抱膀而立静静地,甜甜地。
        原来,起先他趁在厨房切菜,写了好几张纸条从窗口扔出去,让行人打110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