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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级报刊选萃]火镰
作者:杨映雪

《含笑花》 2004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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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山里的气候,才进入秋季,就有些凉意了,太阳还没落山气温就开始下降。李老爹加了件毛线背心坐在门墩上 ,将辣烟袋在左脚鞋上磕得脆响,再用手袖擦擦,一眨眼,五寸长的铜烟袋就锃亮了。一股风吹来,李老爹打了个寒战,接着一阵咳嗽,好一阵子才喘过气来,将口痰吐出老远,起身到了厨房,从洗锅把上剔了根竹扦坐回门墩,眯着双眼,将竹扦对准烟袋的小洞,一圈圈地转,待抽出竹扦,黑黑的臭臭的辣烟袋屎裹满了竹扦。李老爹把竹扦插在墙缝上,像欣赏一件宝物,歪着头眯着眼看了半天。 这黑漆漆的东西可是味好药,医治泥鳅痧能断根,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用处大着呢,这是留给村头王大妈的,她说过几次了。
        李老爹站在神龛前,裹好辣烟装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打开一个小布口袋拿出火镰,将细细的烟末按在一块铁片上,用食指和拇指夹紧,右手用另外那块铁片上下敲打,铁片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点燃烟末,再把冒烟的烟末放在烟袋上,才吧嗒吧嗒地抽起来,嘴里吐出的团团烟雾把正在收拾桌子的儿媳妇王美呛得直咳嗽。王美看不惯公公这种原始的起火方法。只是男人李海说爹用火镰是怀旧。公公的父母死的早,婆婆也在李海20岁那年离去。公公也是怪可怜的,哎,过日子不能什么都认真,得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家和万事兴,顺也是孝。老人有老人的生活方式,越看见旧的东西心里越年轻。李海说:那套火镰是李家的传家宝,很有些年代了。大凡家里重大事情和春节、清明、中秋节等传统节日,爹都用火镰打火,表示对祖先、亲人的一种怀念。王美知道,今天是儿子李迪上班的第一个双休日,是大喜的日子,公公肯定又要用火镰了。
       在李老爹眼里,火镰是件宝物,每用一次,都好像是在与先人对话。家里的大事,不管是悲是喜,总得对祖先有个交代,心里才踏实。这也是前人做给后人看,李老爹已是70 多的人了,黄土已埋到眼眉毛,心里总想着自己去了“那边”以后儿子也能用火镰与自己说话。现在看来,这夙愿大概是没指望的了。李老爹心知肚明,李海和王美是孝顺的,吃、穿都不用发愁,口袋里还常常有几十块钱,大病小病也照顾得好好的。李老爹认为自己命不好,惟有李海一棵独苗。在儿子该读书的时候,遍地是学校,连大队都有中学,儿子就是在大队办的初中班混了个初中毕业,会算账和写信,也算是寨子里的文化人,哪家大事小事都少不了他。儿子头脑灵光得很,可惜书读少了。唉!那个时候也没法,不饿肚子就是好的人家了,哪还指望读什么书。再说那个时候是推荐,能轮得到我们么?走后门就是从那时兴起的。改革开放,孙子赶上好时代,我们家也出大学生,出国家干部了,当然要让祖宗知道,让他们含笑九泉。
       孙子出生那年赶上国家鼓励计划生育,儿子和媳妇背着自己去县上办了独生子女证,县上用大客车拉着办了独生子女证的年轻父母在城里转圈子宣传,大红榜贴在东风路上,大部分都是机关干部,农民很少。
        只生一个娃娃的日子就是好过,穿得鲜鲜亮亮,碗里经常有肉。县上乡上的领导下乡到这个寨子,都落脚在李老爹家。山潮水潮不如人潮,体面的人家方方顺。孙子读书是在寄宿制小学,基础打得好,考上州一中,大学在省城,钱是花得多了,但家里并不差账。一是负担不重,二是儿子两口子会当家。有句话说:黄金无种子,长在勤劳人家。这么多年,这个家粮食满仓猪满厩。你不见王美到地里做活,总是出门一背粪,进门一背柴。自从实行了封山育林的政策后,政府补助建起了沼气,猪食也喂生的,不用背柴和煮猪食了。本该轻松点了,可他两口子又忙着栽什么人参果,明明是香艳梨,要取这么个好听的名字,现在什么都讲品位。不过,为了寻找市场,县上和乡上的领导没少操心,现在销路打开了,老板直接到地里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真正是黄土变成金。整个寨子栽了几千亩,对门吴老叔家栽了一大片,一年卖一万多块钱,冲得很,吴老叔经常打着酒饱嗝,明明一辈子是吃辣烟,还要装包大红河,一见人就拿出来,摆谱!过日子要讲细水长流,有了钱还是要讲节约,像前些年栽三七,发了败了都是一眨眼的事。钱这个魔鬼,能使你几代人不富,能让你一夜变穷。钱,不就是一张纸,有人为了得到它可以不要命,我到老都不明白。儿子说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懂那文绉绉的话,好像是说钱的来路要明,用着才踏实。不过,钱也真是个好东西,不然,人们怎么都能为了得到它肯去流血流汗。难怪有人说什么都有千万别有病,什么都没有千万别没有钱,钱啊钱命相连。李老爹的脑海里像一团糨糊,理不出头绪。任它去吧,反正有钱日子就好,我老倌也算赶上好光景。
       村里搞民主选举,大家都说李海有本事,他被连选了两任村官。30年前看父敬子,30年后看子敬父。李老爹的面子越来越大了,村里的红白喜事,李老爹都被请去坐上八位。人过到这步该知足了。还有一件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上个月儿子到县上又戴了一次大红花,政府出台了新政策,凡是农村领了独生子女证的夫妇,年满60岁后国家每人每年补助500元。这下等老了也有着落了,李海这小鬼头的路是走对了。我几十年的心病一下子好了。这20几年,看着孙子李迪这棵独苗,心里就像一根头发丝吊一盘磨,险得很呐。现在独生子女的条件更好,入学、升学都有好多优先的条件。寨子里的人看到独生子女的好处,热闹了,隔壁王家哥三个同时领了独生子女证,还登报表扬。儿子李海说,这是观念的转变。难道我这快奔黄土的人观念也变了。李老爹在心里暗笑。话又说转来,日子是好了,我的火镰传不下去了,这又成了一块心病。王美一看见我打火镰眉头就皱得能扭出水来,李海小杂种是嘴里不说心里也有鬼,他哪里看得上火镰这古董,给他保准反手丢了,哪像我,还跪在爹的病床前,双手接过,让爹心里滑滑刷刷,走得安心。哎,时代不同,想法就是不一样。儿子两口子学的是养猪、种地、做生意。现在的东西让人眼睛都花了。儿子到乡上参加科技培训班回来,在自家地里栽了一大片草,为这事,差点把李老爹气死。李老爹骂道:老子活了70多岁,地里只栽庄稼而且还要给庄稼除草,你这败家子,不栽粮食还去栽草。李海等爹发完火,才说:爹,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我们现在不但要温饱,还要小康。现在是搞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不但要有粮,还要有钱,叫发展经济。这种草叫皇竹草,不是地里的铁线草,是科委为我们农民发展养殖业引进的。可以喂牛、喂羊、喂猪,为我们发展养殖业解决了大问题。李老爹才不信那一套:你小子懂个屁,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为此。李老爹好长时间没理睬儿子。
        后来王美天天背回一大背像嫩甘蔗样的草回来。再后来,猪厩、牛厩里都是这种草,牛吃得圆滚滚的,猪吃得胖乎乎的。那草也神,就像韭菜,割几天又发了。有了那片草,养牛养猪省事多了,县上乡上的领导还带人来参观了几次。再后来,有个老板来家里买草种子,几角钱一个芽。李老爹才服了儿子,但仍感慨,这世道也怪,连草也卖大价钱了。
       孙子上班第一个星期回家。是考取的公务员。考取的,千好万好不如政策好。李老爹高兴地拿出火镰,笑容把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朵绽放的秋菊。王美摆好碗筷,孙子李迪提着大兜小兜的东西跨进门,甜甜地叫了声:“爷爷”。李老爹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孙子,喜欢得一股热血轰地冲向大脑,鼻子一酸老泪夺眶涌出,手一抖,叮当一声,水泥地板砸出两个小坑,两块铁片瞬间裂了,李老爹看着废了的火镰,自言自语道:也好,不用传了,旧的东西终是要被淘汰的。
        (选自2003年第4期《盘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