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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以前，30岁出头的高八斗已在石头房乡政府当了10年的秘书，不但没被提拔重用，反而被贬到茅草村任村长助理。花乡长说，之所以把他往村公所摆，那是因为他参加赌博；花村长还说，如果他在茅草村干得好，还可以回乡政府继续当秘书。
        高八斗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他不得不卷着铺盖行李前往茅草村。否则，他就领不着每月那一笔工资，从而没法子养活家人。
        高八斗还真没有给家里人争得面子。大专毕业就进乡政府当秘书。１０年以来，他虽然写得一篇篇锦绣文章，工作上兢兢业业，可是每到关键时刻，总有那么几位领导对他指出一些缺点和不足，都说明要继续磨炼他，也希望他早日成熟起来。譬如，他会当众指出乡领导念报纸时念错的字眼，让人家下不来台；他不给领导送礼也不请领导吃喝；更让领导生气的是，县上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之余，让他陪县领导打几圈麻将轻松一下，他居然打得十分认真并敢赢县领导的小钱，弄得县领导十分不悦，于是就把乡上所做工作低贬了一番，使年度考评的成绩没能达预期目的，等等。按说，他是应当有一些悟性的了，可是他偏偏悟不过来，前个月，还把乡里的一些问题写成专题材料，向县委书记反映，县委书记就亲自批示，责成该乡领导“重视这一情况并及时改正”。所以，乡的主要领导就大为恼火，一致同意花乡长的提议，把这位才高八斗的小秘书调往茅草村，让他去向该村杨村长报到。
        其实，高八斗和乡政府诸人士心里都清楚，花乡长是对他高八斗借题发挥。因为去茶室打几圈一元一场的小麻将者，并非他高八斗一人，可以说乡政府的干部至少有一半参与过。可是，花乡长说了，人家举报的只有高八斗一人，并是说明高八斗打的是要以每100元为标准的那种大麻将；既然花乡长如此对待，他高八斗就是全身长嘴也解释不清，只好自认倒霉了。
        茅草村离石头房乡政府有40多里，也不通公路，是石头房乡最远最偏僻最穷的村，全村只有800多口人。这个村自然条件极为恶劣。土地瘦薄，山上除了长茅草 、飞机草外，剩下的就是石头。在这些土地上种出来的庄稼，当地人称为“三细”，就是杆杆细，包包细和米米细。有一个笑话，说是老鼠偷吃地里的包谷，要跪着吃，直起腰杆还吃不上呢。
        不知是哪个猴年马月的事了，有一位外国人到这里考察，惊呼：“这地方怎么会是人住的呀?”
        确实，这地方太穷了。连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水都没有。村民吃水要靠栽。这栽水吃，很有讲究的。不是我们平常说的栽庄稼，而是在地上挖上一个小塘子，等天上下雨，把雨水积到里面。这种水吃起来又臭又脏又苦，还不如城里人的洗脚水。但有这种水吃，还算老天照顾，如果遇到年成不好，天旱无雨，村民就到六、七公里以外去挑，爬坡上坎，翻山越岭，来回要七、八个小时，一天只挑得一挑水回家。现任村长杨明，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一年天干去挑远水吃，好不容易把一挑水担到家门口，一不小心，脚挂到门槛上，一个跟斗摔下去，一挑水全部打泼得一滴都不剩。又累又饿的杨明，硬是坐在地上，伤伤心心的哭了一顿，那样子，比死了爹娘还伤心。这件事，在当地被作为笑话侃了好几年。
        茅草村的人，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在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生存着，与大自然斗争着。也因此锻炼了他们坚强的性格。
        因为穷，也使他们变得有点横，不讲道理。在当地有一句俗话，叫做：惹着茅草村人，年都过不成。上面的干部如没有什么要紧事，很少到这个地方来，也不愿到茅草村来工作，他们怕茅草村的人玩“横”。
        高八斗一大早起来就出发，来到村公所时，脚板已经磨起了水泡。
       村公所是铁将军把门，没有人在。
        以前高八斗曾经来过茅草村两回，知道怎样找到村公所的杨村长。他先在村公所门口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大约等了一顿饭的时间，估计杨村长家的晚饭已经煮熟，便将双手合成喇叭，对着村公所南边喊了起来：
        “杨——村——长，村——里——来——人——罗，快——回——村——上——哟。”
        三声过后，果然见杨村长从家里钻出来，朝这边望了一眼，便朝村上跑来。
        杨村长来到村上，见是乡政府的高秘书，就问：“高秘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不是催收公粮?收公粮嘛，还早嘛。”边说边把村公所的大门打开，又顺手将高八斗的被窝提进了村公所的一间闲房。高八斗跟在杨村长屁股后面，没好气地说：“收公粮?收我的鸡巴!收，狗东西的花乡长他们，把我调来给你当助理啦。”
        说完，将乡上用信笺下的任职文件递给了杨村长。
        杨村长半信半疑把文件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把文件看了一遍，确信高八斗说的是真的，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拳头打在高八斗肩上，说：“这组织上开始关心我们了，帮我们村送来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看来我们村有希望了。”看他那样子，好像比娶了老婆还高兴。说完，拉起高八斗就往家跑，也不管高八斗的脚板疼不疼。边跑边说，“兄弟，高兴点，不要垂头丧气的，你来到我们茅草村这片天地，你会大有谱气的，现在去我们家吃饭，我们哥俩好好的整他几杯。”
        来到杨村长家，饭菜已摆好在桌子上。饭是包谷面饭，另有一碗苦菜，外加一碗辣椒。杨村长的老婆见有客人来，赶忙去篱笆楼上拣几个包谷剥下籽籽放锅里炒了一碗包谷泡。杨村长刚好煮了一锅小酒，是用苦荞做的，那香味、那醇味，比城里的茅台酒还好。
        杨村长和高八斗，就用苦荞酒就着那一碗苦菜和包谷泡，开始喝起来。他们每人喝了三大海碗。俩人都喝得眼睛发直，嘴皮发麻，头脑发昏。
        他们边喝边侃。侃到了茅草村的穷，侃到了茅草村的人。
        最后，杨村长带着浓浓酒意对高八斗说：
        “兄弟，我不管你是调来的，还是被人整下来的，你既然来了，就要为这里的老百姓办几件事，这里的老百姓什么时候整得水喝，什么时候把路修通，什么时候点上电灯，你再什么时候滚回乡上去当你的秘书，到那个时候，我们全村老百姓给你带红花。”
        就这样，他们边喝边侃，不知不觉，就把茅草村的“通路、通电和通水”的“三通”工程计划侃好了。
        这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太阳也快出来了。
        第二天，杨村长召开了全村扩大会议。全村的党员、团员、村民小组长、离退休老干部都来参加了会议。
        会上，杨村长和高八斗分别代表村党支部和村公所发表了非常重要的热情洋溢的讲话。在讲话中，他们号召全村的党员、团员青年以及广大各族群众，积极行动起来，为解决茅草村的通路、通水、通电问题，苦干大干奋战三年，为最终解决全村的贫困问题打下坚实的基础。
        茅草村的群众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希望有人来带着他们干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会后，村公所的全体干部作了明确分工。身为村党支部书记的杨村长任大会战的总指挥，负责指挥全盘工作；高八斗负责外交和文秘工作，主要任务是向上要资金，要物资。
        茅草村能够上阵的劳动力共有六百余人。杨村长把这些劳动力分为三个组。一个组为通路工程队，一个组为通水工程队，一个组为通电工程队。杨村长、高八斗、王副村长分别担任各工程队队长。
        全村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了。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三通”工程中。
        高八斗去了县上所有有钱的部门。他在乡上工作这几年，几乎每年都随乡领导到县上这些部门的领导家拜年，多少认识这些管钱管物的头头脑脑。这些领导大部分出于对他的同情，多少也给他一些面子，把他打发走。
        冬去春来，日复一日，夏复一夏，高秘书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人也变得黑了。
        村公所的北面，有一座老鹰嘴山。没有事时，高秘书就爬到山顶上，要么对着大山声嘶力竭喊几句，要么坐在地上苦想。特别是想到了在张梅家打麻将，还是感到有点后怕。当时除了打麻将，有几个女子曾给他递眼色，勾引他，他差点上钩。他想，如果他当时没能守住那最后一块阵地，那真是手插裤包——完(玩)蛋了。
        有时他想，古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对他来说，被贬到茅草村，除了交了很多农民朋友，为这里的群众做了那么多事，也应该是一件好事吧?想到这些，他心里舒服多了。
        前个月，为了解决通电工程的物资，他去了一趟州府，在街上无意间碰到了他在报社工作的大学同学。互相问了各自的情况，当老同学听说了他和茅草村的事迹后，被感动了，第二天，便跟着他，带了照相机，摄像机到茅草村蹲了一个星期，回去后，就把茅草村和他高八斗的事迹在报纸上和电视台展现出来。全州各地都知道了石头房乡有个茅草村，还有个村长助理高八斗。
       县委的伯书记见报后，为本县有这么一个先进典型感到骄傲和自豪。
        第三天，伯书记便亲自带着县里的一百多人到了茅草村来考察调研。
       村上的杨村长将全村的工作和高八斗的情况向伯书记作了详细汇报。伯书记听完汇报后，对茅草村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最后对组织部的贾部长说，像高八斗这样的同志，要大力提拔使用，高八斗同志可以回石头房乡任管农业的副乡长嘛。
        三天以后，高八斗接到了县里的任命书。下午，杨村长把他家那只老黄狗杀了，为高八斗搞了一次简单而又真诚的宴席。席间，高八斗和杨村长，还有王副村长，干了三大海碗的小锅苦荞酒，喝了三大海碗的狗肉汤。
        现在带着醉意，高八斗又摸上了老鹰嘴山。来到山上，经山风一吹，酒醒了一半。看着山下即将完工的“三通”工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想，明天我也该回去了。在回去前，还应该安排好群众地改田和山上种树的事。再过几年，茅草村就会更加改观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村公所门口已经站满了人。茅草村的群众为高八斗准备了一辆牛车。杨村长家那头老黄牛的两只角上，戴了一朵大红花。村里八十多岁的杨大爷亲自给高八斗戴上了大红花。十多个壮小伙子把高八斗举起来送到牛车上。在一片欢呼声中，高八斗突然跳下牛车，含着眼泪对乡亲们说：我不走了。我热爱这里。我要和你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