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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大千]心灵深处(三题)
作者:何承亨

《含笑花》 2004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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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奸
       橙色窗帘透出暧色的光晕。望着暖色灯光,介子的内心却一片冰凉。
        窗帘后曾是他和妻子小娴的爱巢。小娴与他中学、大学同窗,俩人相恋八年才终成眷属。她在女人堆里可是花中牡丹,他可是在击退了她近一个加强排的追求者,才得以挽着她的手走上了通往神圣婚姻殿堂的红地毯。在她的追求者中,不乏有大商巨贾、高官子弟,可她最终选择了他。他曾有些受宠若惊地问过她:“你为什么放弃金钱和权势,而选择我这一介平民和贫民呢?”小娴有些发急了:“你问这话,到底是因为俗气还是因为得意和臭美?!”挨了妻子的训,介子的心里却是甜甜的。
        可就在今天下午,介子为了考研,下班后要到本市师大去找一位老教授作辅导,与他要好的同事张执在单位门口拉住他,压低声音说:“你别忙着考研,先顾着自己头上别被别人扣上绿帽子吧。”“你这话是啥意思,莫名其妙的嘛。”“莫名其妙?!我可是关心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你可能还被蒙在鼓里吧?小娴和高旭已经好上很长一段日子了。”看着张执一脸正色,介子不禁皱起了眉头:怪不得妻子近段时间总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前几天还多次提出想与他离婚哩。但这不大可能啊,凭心而论,介子认为小娴还是很爱他的。而且高旭也是介子最要好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正直的高旭应该有这样起码的道德底线吧。
        “人心难测啊。”张执又在一旁慨叹了一句。人心难测?!介子心中又起了波澜,记得几天前,他正为小娴无缘无故提出与他离婚的事儿烦心,高旭知道了,劝慰他说:“介子,你是很有前途的,应该以事业为重啊。对你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考研……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你事业有成,要找比小娴还强的姑娘,多的是。”“真是人心叵测!待我与小娴离婚了,高旭不是就可以乘虚而入了吗?!”介子心里正打鼓,又听张执说:“你这段时间天天晚上外出,高旭可是借上你家串门之机与小娴幽会哩。”介子一下子气血冲顶,当即折身潜回家院附近。他想:只要窗户上的灯光一熄,他就冲上去,逮住这对偷情的无耻男女!张执要一同前往捉奸,被介子强硬地拒绝了。张执告诫他说:“小娴和高旭的行为是违背了道德,可并没有犯法,你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干出什么傻事来。为这样的女人断送了你的锦绣前程,不值!”介子幽怨地说:“我知道!”
       那扇橙色窗户一下子变得漆黑。介子跑上楼道,快速打开门锁,冲进卧室,“唰”地将灯打开。妻子小娴穿着睡衣裤,但云鬓散乱,高旭也正慌乱地穿着外裤哩!没有怒吼,没有厮打,这些是作为知识分子的介子所不屑的。良久,他声音嘶哑地对小娴说:“好吧,我答应你,我们离婚吧。”又转向高旭:“既然你想和她好,以后可要一辈子对她好!”高旭欲言又止,扭头望了望小娴,只见她焦急地冲自己点头,便又慌乱地说:“好,好,我记下了。”说完便尴尬地冲出了房间。
        小娴与介子离婚后搬回了娘家。介子消沉了好几日,便醒过神来,专心致志准备应考。这年秋天,介子被京城一家大学研究生院录取,离开了这个曾经令他伤心的城市。四年后,介子研究生毕业,在京城谋得了一个理想的职位,并邂逅了一位十分爱慕他的美眉,准备在京城安家。
        这天介子正准备外出,高旭却找上门来,他是到北京出差顺便想见一见介子。介子很有风度地接待了他,并且关切地问道:“你和小娴过得还好吧?”高旭愣了一下说:“我根本就没和小娴结婚呀!”介子激动起来:“你这个混蛋,你这不是在玩弄她吗?!”高旭一脸的无辜:“介子,你听我说,其实我和小娴之间压根儿就没啥。你考研那段时间小娴身体不适,她一个人到医院去检查,竟然是癌症!……小娴她太爱你了,她不想连累你,更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和一生的幸福。她要与你离婚你又不肯,她知道我和张执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应该会支持她的想法,于是便找到了我们俩……你那次捉奸捉到双,完全是小娴一片苦心设计的呀!我和张执一直瞒着你替你照顾小娴。那次事后我也一直忍不住想告诉你,可小娴威胁我们说,如果让你知道了真相,她就要……”高旭话还没说完,怒目圆睁的介子一巴掌便扇了过来。介子此时已经不是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了,而是一头发了狂的猛兽。
        待介子风尘仆仆急急赶到小娴娘家时,看见小娴正对着他温柔而深情地笑着哩。不过那是她的遗像——她已在三年前死于肺癌……介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钥匙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万雄老汉摆在巷口的钥匙摊总是生意兴隆。这巷里巷外的,居民们家里钥匙需要增配或遗失补配的,都来找他。而且附近单位为配合派出所建设安全文明小区,办公室各楼梯口都安装了铁栅门,一门里几十上百号人,而大铁挂锁原配钥匙一般只有三把,当然要增配了。但最近好像配钥匙的少了许多,万雄就觉得有些闲得无聊。越是在这种时候,他就越盼望着福清教授能到摊前来坐坐。
        说是老汉,其实万雄并不老,才五十八岁,离甲子翻头还有两年光景哩。而且万雄是农民和煤矿工人出身,又喜欢武术,锻炼出了一副好身板,退休后身子骨也还硬朗,长着一身腱子肉。在天热时,他只穿着背心劳作时,连已做了奶奶的福清教授也不敢正视他的胸膛,连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少女般躲躲闪闪的。每每万雄察觉到这一点,总是想:“没想到连城里的老娘们儿也这样封建。”同时也在心里得意:看来我万雄老汉还真不显老啊。
        认识福清教授,是万雄刚搬到巷口出租屋的当晚。万雄拾掇了屋子。正打算歇息,突然听见外面有异常声响,便打开门察看。路灯下,一名中年妇女正被几个痞子围着,要抢她的项链、耳环和手镯哩。万雄大喝一声冲上去,几个痞子见是一个半搭子老头儿,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大爷,你自个儿回家歇着吧,别累着了你。”万雄一顿拳脚,竟把几个痞子打得直喊他爷爷,抱头鼠窜。中年妇女惊魂未定,但仍不失高贵和优雅。万雄知道了她叫福清,六十二岁,是本市一所大学的退休教授,就住在巷里。万雄也告诉她,自己死了老伴,没有儿女,从郊区的煤矿退休后就到这巷口来摆了个钥匙摊。临了,他爽朗地说:“福清老师以后如果要配钥匙 ,尽管来找我。”
        过了几天,福清教授便真到万雄老汉的摊上来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万雄说:“这人啊只要一上了年纪,就丢三拉四的,老爱掉钥匙。幸好有一把备用钥匙常放在儿子家……”万雄抬头打量了她一下,心想:“这女人慈眉善目,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城里的女人可真是会保养自己!”见福清教授也在看她,万雄老汉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便很窘地埋下头去忙活儿。
        福清教授总是爱掉钥匙,掉了便到儿子家去拿备用钥匙到万雄的摊子上来配,而万雄又总是坚持不收她一分钱。一来二去,俩人便熟了。万雄闲时,福清教授就听他风趣地讲话,常常听得她忘了矜持和优雅而哈哈大笑。万雄忙时,她就神情专注地看着他干活儿,看他如何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枚铁片或铜片变成一把精致的钥匙,就好像在看艺术家的表演……
        一年过去了。万雄邻摊刻章的老头儿谐谑地打趣说:“万雄,这福清教授可是寡居多年了。她先前的丈夫倒也还是个教授,可身子弱不禁风,据别人说他在床上还是个打不起精神来的‘秋丝瓜’哩……她曾经对我讲过,说你这个人身体硬朗,精神爽朗,心地善良又富有正义感。人家拒绝了好多人给她介绍老伴的好意,却三天两头跑你这儿配钥匙,说不定是看上你这头腱子牛了吧。”“你个老没正经的!”万雄激奋地喝止住了邻摊老头,他知道,邻摊老头儿是没事儿拿他开心哩。
        “给福清教授当老伴,这当然是我万雄梦寐以求的事儿。”但这个念头往往只在万雄脑中一闪念,就被他自己打消了。“自己是个什么品位的人,人家福清教授是什么品位的人。要不是人家掉了钥匙,又照顾我的生意,人家一个大学教授才不屑到我这个破钥匙摊上来哩。再说,人家连一点儿表示甚至暗示也没有啊。她曾几次随口说过让我有空家里坐坐,那也是熟人之间的客气话嘛。”但万雄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渴望,总盼着福清教授能到他的摊位上来,即使不是来配钥匙,坐坐也行。但这想法他却不敢对别人讲,更不敢对福清教授说。
        又是一年过去。福清教授突然有一段日子没来配钥匙,万雄听说她病了。在他刚鼓足勇气想以一个熟人的身份去探望她时,却又得知她去世了。女教授的家人在办完丧事后清理教授的遗物,需要帮手,教授的儿子便到巷口来找人。万雄自告奋勇,教授的儿子见他身板儿还算硬朗,便同意了。
        福清教授的儿子在清理她的一只旧皮箱时,突然奇怪地惊叫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钥匙!……”——那些钥匙都是同一枚模子的钥匙,是万雄老汉配的,他对自己所配钥匙的标记认得很清楚。教授的儿子数了数,竟然有整整五十把。
        “也就是说,福清她有四十几次到我的摊上来,目的都不是为了配钥匙。那是……?”万雄老汉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股浑浊的泪水,禁不住暗涌而出……
        面具Paty
        夜晚在一杯红葡萄酒里被稀释浸润成了绯红色,这是她的感觉。她戴着化装面具,优雅地托着酒杯,慢慢地细品着,心里却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她有些亢奋,是那种对自己的越轨想法自我抗拒和自我唆使之间的亢奋。他说了要在今晚的面具Paty上给她一个惊喜,是他会用他那富有磁力的男中音和地道的京味儿普通话向她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向她示爱,甚至是求婚吗?她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她是本市一所大学的讲师,未婚夫艾是她师大同年级的同学。艾与她相恋了四年,毕业后又分配到了同一个城市,在同一所大学里任教。艾什么都好,只是大男子主义有些严重。俩人同居后不久,艾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男主外,女主内……以后到哪儿要先向我‘汇报’,我不仅要控制你的肉体,还要控制你的思想和灵魂。”她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艾在她的眼里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但好几年的感情要破坏和否定掉,她下不了这个决心,便只好顺从了艾。本来她性格活泼,却从此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缩头缩脑的“小脚女人”。艾还有一个毛病也渐渐地显露出来,那就是自私,凡事只考虑自己而不能替别人着想。她喜欢让艾陪着在月光下散步,艾却以自己“要搞教研课题”为由给拒绝了。她最怕被雨水弄湿一头秀发,可艾却有些偏执狂地要她陪着在细雨中散步,而且不准打着雨伞……
        终于有一次,她躺在艾的怀里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艾未察觉,继续饶有兴致地抚弄着她。她实在忍不住了,使劲拨开艾的手,几乎是吼了起来:“我求求你停下来。你好像只对这档子事儿感兴趣,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只觉得憋闷得慌,几乎快要窒息了。”艾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望着她,俩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了一种危机。但艾还是那德性儿,当然艾有时也会宽慰她几句,说些体贴话,但在她听起来却是那样的言不由衷和虚伪。尤其是艾那土腔土调的湘西话,她先前听着觉得很有味儿,现在却一听就恶心。“据说市里有个酒吧专门搞面具Paty,你去散散心吧,”又过了一段日子,艾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她说,“去吧,大家都戴着面具,谁能认识谁呀?!去吧,我也不会介意。”她问:“那你参不参加呢?”“当然不去,我去了你不是又觉得受束缚吗?!”她本来没多大兴趣,却硬是被艾推着去了。艾还是回学校去搞他的“课题研究”。
        就在面具Paty上,她遇见了他。当时她正戴着面具闷在一个角落里饮茶,同样戴着面具的他端着一杯红酒向她走过来。就是那种标准的京味儿普通话,就是那种极富磁性的男中音:“小姐,这儿可不是品茶的地方。”她本没有心情搭话,但还是反问了一句:“那你认为这儿最应该‘品’什么?”“酒,而且是红酒,红酒才是好心情好感觉和心灵激情、情调内蕴的最佳载体……”品着侍者换上的一盏红酒,她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谈兴,而且他的见地与她有着许多相投之处。此后她常去面具Paty,他和她也渐渐成了几乎无话不说的朋友。但她心里还绷着一根弦:她还是艾的未婚妻,毕竟她与艾还未明确地提出分手。她与他约法三章:一不能问对方真实姓名;二不能在Paty之外的时间和地点联系,只要Paty散了就各自走人,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三嘛……就是绝不能涉足男女私情!
        所有这些他都做到了,显得善解人意。偶尔有另外的面具男士邀请她跳舞,他还会绅士风度十足地做出一个优雅大度的“请”的手势。尤其这一点,艾就是再修行十年也是无法比的。但他也有打“擦边球”的时候,他虽不言爱,但在与她跳舞时却总是将她很有分寸地微微用力搂紧,令她局促、紧张、心律加快。奇怪,几乎什么感觉都有,就是没有那种恶感。她渐渐地感受到了他通过肢体语言传导过来的电流……
        “对不起,我总是比你晚到一步。”她正冥想间,他来了,他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很远,他告诉她的,她信,她很体谅他。“没关系。哦,你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快让我知道,是不是很老土?”她显得心情很好。他说:“我要在你面前取下面具,再对你讲。”“不行,我们已经约法三章……”她话音未落,他却已经把面具摘了下来。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居然就是艾。
        艾说话了,又恢复了土腔土调的湘西话:“你肯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吧。……我知道我们俩的感情在既往的生活模式中出了问题,想消解和调和又达不到目的,于是就想换一种场合和方式……这家酒吧是我的一个朋友开的,当然,你还不认识她……通过在面具Paty上这么久的接触,我认为你还是可以真正接受我的……嫁给我吧,”艾边说边取出一枚钻戒,“我要正式向你求婚,我们明天去登记吧。这就是我要给你的惊喜!”
        她竟没有丝毫的惊喜,更没有伸手去接戒指的意思,她那种看着艾的眼光显得十分陌生。“我是对戴着面具的你很有些‘感觉’,但你能一辈子时时刻刻都戴着面具生活吗?!……我真是早该下决心离开你了。”她的话语越来越冷,说完后便起身拂袖而去,只剩下艾呆坐在那儿发愣。Paty上许多双面具后的目光纷纷向艾射过来,但他们不知道内情,只知道是艾因为取下面具而将对方给吓跑了,都在心中说:连面具Paty的“规矩”都不懂,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土和“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