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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春晖]阿婆
作者:程 晨

《含笑花》 2003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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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大楼将我与冰冷的大雨隔成了两个世界,我已经在这个楼梯间站了一个多小时了。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不知整天只忙于工作的老爸何时才会回“家”。
        僵直的两条腿是小事儿,我担心那一大堆的作业又该让我今夜熬到几点。我鼓起勇气,去敲对面那扇陌生的门。
        一个黑发中夹着银丝,皱纹爬满额头的老太太打开了门,大概见我有些面熟,可又不认识,便微微一笑,问道:“姑娘,你找谁啊?”我微窘,手指了指对面那扇紧闭的铁门说:“阿婆您看,我们上星期刚搬进了您对面这间屋,这里谁也不认识谁。刚刚放学回来我发现钥匙不见了,门也进不去了,我想借您电话用一下,好吗?”我担心这位老太太会说她家电话刚巧坏了之类的话来拒绝我,因为以前住我家对面的人就是那样,可阿婆却依然满脸微笑的说:“进来吧,电话在那儿啊。”闪身让我进屋。
        她们家客厅摆设很简单,沙发、茶几、电视、电话而已。但是,在沙发后面墙上,挂 了一幅特别大,特别惹眼的画——那是好大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让人感到了整个屋子的暖意!
        等我放下电话,阿婆说:“给你爸打的啊。”
        “嗯。”我点点头。
        “他也快下班了吧,就在阿婆家等他好了。”
        “我爸说他出差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这样啊!那问问你妈看吧。”
        我努了努嘴,做出个无奈的笑:“呃……我不知道天堂有没有电话。”
        我往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阿婆愣了一下,可是很快又微笑了:“呵呵,天使有翅膀,飞来飞去那么方便,大概不用装电话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门口边走边说:“打扰您了阿婆,我走了,谢谢您啊!”
        “哎,你去哪儿?”
        “我……我到同学家去。”
        “这可不行,我家的门,哪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啊?”
        阿婆的脸一下就变了,吓了我一跳:“阿婆,您……”
        “今天呀说什么我也得把你留下,你看外面雨那么大,阿婆可不给你借伞。”阿婆又补充一句:“你没带伞吧?”
        我这才恍然大悟:“哦,没关系,我骑车,很快啊。”
        “那就更不行了,雨大路滑的,怎么能骑车呢?平时你都这样?这可不行啊。你给我好好坐着,在这儿等你爸回家,听见没有?!”
        阿婆不由分说,硬是把我按在了沙发上。
        就在那一大片向日葵的下边。
        我极不好意思地说:“阿婆,这太打扰您了,我……”
        “有什么打扰的,就冲你一口一个‘阿婆’的叫,我就舍不得让你走!”
        阿婆又慈祥地笑了,像我亲亲的阿婆。我在金色的向日葵下坐着,温暖瞬间包围了我。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位充满慈爱的邻居阿婆。
        阿婆对我特别好,老会往我手里塞又红又大、甜甜脆脆的苹果。每当知道爸爸又为了工作只留我一个人在家时,阿婆就会让我放学后一定要去陪她吃饭,说一个人吃得不香。我知道阿婆是担心我自己在家不会做饭,其实六岁就失去母亲的我,在生活上早已学会了独立。只是阿婆的邀请方式——让人无法拒绝。
        最让我感动的一次,阿婆竟然到学校来接我!
        我都已经不记得是何时向阿婆提过我的学校和班级了,但阿婆却有心地记了下来。那天下着我和阿婆初识时一样的倾盆大雨,看着有准备的同学一个个打着伞走进雨中;看着一个个没有准备的同学被家长接走,再看看这越下越大的雨,一种莫名的酸楚缠绕着我脆弱的心。
        我的视线模糊了……
        我冲进了那水的世界……
        有些人听雨,有些人赏雨,有些人为了雨而作诗,有些人为了雨而歌唱,但我不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也许是今生和雨无缘,看到雨,我只有种冰冷的感觉,无数这样的时候,我只希望能有个人出现在校门口,对我说:“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看看天色,要下雨了就带把伞呀。快走吧,饭还没做呢!”可是,每次下雨也都只有我一个人独自走向那漂移不定的没有一丝温暖的所谓“家”的路。
        雨水不断地在身体上敲打着,来往的出租车有时也会在身旁停下,但我已对它们麻木了。我恨这雨,但我觉得雨与我在灵魂深处似乎又有着某种牵连。因为,妈妈走的时候,在我整个脑海里呼啸的,就是那雨。
        可是这次,当我的心里又是一片白茫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间出现在了我的视线内——在金黄色的雨伞下,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朝校门这边张望着。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那一刻,我又是多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啊!我梦想了无数次的场景,竟由这个只是我邻居的老太太来变为现实了!我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了感动的泪水,忘情地向阿婆跑去,像只孤独的小鸟,扑向了天使的怀抱。
        “笨丫头,也不知道护着点脑袋,雨水都淋到眼睛里去了。”
        “阿婆,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在家里呆着呀?这么长的路,走了一个小时吧?”
        “阿婆担心你——”阿婆换一种音调,“没事儿,我乘车,很快的”。
        金黄色的雨伞罩出了一片幸福的天地,我多么希望这雨一直地下着,那路也不要有尽头,而我就只和阿婆在那片金黄色下走向前方。
        其实那天我的自行车放在修理铺呢。后来爸爸登门道谢时,阿婆只是说了句:“自古有句话,‘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既然咱们门对门的住下了,这就是缘分,互相帮点小忙又有什么谢不谢的呢?”
        阿婆有两个孩子。儿子在服役期满后转成了志愿兵,留在了部队。妻子是一个与他相恋了六年的姑娘,结婚后随军当了“军嫂”。我看过影集里他们孩子的照片,是个很可爱的小弟弟,手里握着把玩具手枪,卧倒在一片草地上,眯着只眼做着瞄准射击的动作。阿婆看到他的时候,也会很慈祥地笑,就像对我笑时一样。
        阿婆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就到偏远山区教书去了。阿婆也给我看了她的照片,站在一群朴实的农村孩子中间,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阿婆,您的孩子都好伟大哦。”
        “傻孩子,什么叫伟大呀?再有能耐的人,还不一样得靠大米小麦养活着,你能说农民就没有他们伟大吗?革命分工不同而已嘛。每一个平凡的岗位,都有它的伟大之处。”
        说完又接着给我讲一个个照片背后的故事。
        认识阿婆快两年了,她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个乐观风趣的老太太,似乎在她的世界根本没有“忧愁”二字。可是,不知道阿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寂寞呢?有一次,阿婆对我说:“你要是像只温顺的小猫,永远陪在阿婆身边就好了。”我想也没想脱口说道:“阿婆!即使我不是小猫,也会一辈子陪在您身边,做您的猫咪小孙孙的!”阿婆听了“呵呵”地笑了好半天……
       回忆到这里我微微笑了起来,可是这次竟感觉眼角湿湿的,因为现在我知道我无法做那只温顺的小猫了,我知道阿婆一定不会怪我的,可我也知道——当我告诉阿婆我又要随爸爸搬到另一个城市时,阿婆会多么地伤心……
        “猫儿今天是怎么啦?愁眉苦脸的,谈朋友啦?”阿婆见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翻看那本已看过无数遍的影集,打趣地说道。可是现在我心里难受极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阿婆说起我们要搬家的事。
        “阿婆,如果有一天,您养的小猫走丢了,找不着回家的路了,您会怎么做?
        阿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阿婆的眼睛并不像小孩子的那样清亮,也不像成年人的那样锐利,但它历尽沧桑,似乎能看破隐藏的心里秘密。我不敢与阿婆对视,急忙把目光垂得低低的。
        阿婆放下正在剥皮的豆荚,走过来和我坐在一起,轻轻地问我:“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阿婆的手搂着我的肩,我能感觉到她一直看着我的眼 。我知道,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我不能再回避了。
        “我们明天就要搬走了,去云南。爸爸说现在开发大西北,那里的旅游资源很丰富,他们要去那里……”
        “明天?!”
        阿婆打断了我的话,急切地说。
        我点点头。
        一直不敢再看阿婆的眼 ,我怕看到失望,怕看到泪水。我从没看见阿婆流过泪,可我从没听到过刚才阿婆问我时的那种语气——惊讶、愤怒、失望、悲伤、不舍……全都交织在一起。
        阿婆沉默着。
        我小声地说:“阿婆,你喜欢什么东西?我想……想送给您留个纪念。”
        许久不见回答,几乎空气都已经凝固,这是怎么了?我猛地抬起头,几乎是与此同时,阿婆起身朝房间走去。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好像阿婆去的不是房间,而是一个我永远也无法找到的地方。心里一片酸楚。
        我听到阿婆在房间里打开又关上一个个抽屉的声音,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然后手里拿着一个很旧的录音机出来,阿婆脸上没有泪痕,眼里没有泪光,依然是慈祥的笑。
        阿婆在我身边坐下来,把录音机放在茶几上,然后把我搂在怀里,像抚摸一只小猫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发:“猫儿啊,阿婆真的舍不得你啊。你问阿婆最喜欢什么,阿婆喜欢猫儿笑,喜欢猫儿发脾气,还喜欢猫儿向阿婆撒娇。喜欢猫儿说要做阿婆的猫咪小孙孙。”
        我扬起头看阿婆,很陶醉的样子。
        “阿婆最最喜欢的,就是听到你甜甜地叫了一声又一声‘阿婆’”阿婆低下头来看着我说:“以后,阿婆就可听不到了。”
        我看见一抹淡淡的忧伤游离于阿婆看我的目光里。
        阿婆把我扶起,将录音机的磁带转了一面,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没有看清上面写些什么,只是,好像有一个“遗”字。
        “阿婆想了个办法,如果猫儿走了,却能把声音留下陪我,让我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这不是件很不错的事吗?”
        我明白了,说道:“阿婆,那……我给您说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用说,阿婆就喜欢你叫我阿婆,你就再叫我几声阿婆吧!”
        “嗯!”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我觉得随时都可能有一种凉凉的液体从我眼中流出,随时!
        阿婆按下了录音键,磁带开始慢慢地转动,阿婆看着我。
        我想留给阿婆最甜美的声音,可是我不知道一开口,声音会不会变调。阿婆用目光鼓励着我。
        “阿婆……”
        我终于出声了,似乎有些紧张,这将是我留给阿婆最后的东西吗?阿婆一直慈祥地看着我。
        “阿婆……”
        阿婆微微地点头。阿婆的身影开始在我眼中模糊。
        “阿婆……”
        我感觉阿婆渐渐离我远去,我拉住了她苍老的手。
        “阿婆……”
        我不想像失去妈妈一样失去阿婆,我已记不清妈妈的模样了,但我要将阿婆永远地印在心底。
        “阿婆……”
        我看见阿婆眼里有泪光闪动,我的声音哽咽了。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了阿婆的怀里。
        “阿婆……阿婆,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阿婆……”
        阿婆用颤抖的声音说:“孩子,阿婆从小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啊!
        “阿婆,您别伤心了,您就是我的阿婆,我亲亲的阿婆,和我妈妈一样亲的阿婆……”
        “孩子,听阿婆的话,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善良、乐观、坚强的人!”
        “嗯!”
        我又一次使劲儿点了点头。
        阿婆和我都忘记了还在不停转动的录音机,它把流逝的时光刻录成了永恒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