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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大千]血缘二题
作者:矫友田

《含笑花》 2003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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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康叔的酒事
        一喝下酒,康叔就会从墙壁上摸下那把磨得油黑滑亮的老胡琴;待调好弦后,便如醉如痴地拉起来;渐渐的,那凄伤苍凉的弦音跟他的神情合二为一;一直拉到月色幽幽泣,露珠泪涟涟。村人听了,就在背后轻轻地叹息一声:“水娃他爹,又在想他的那个死鬼女人了。”
        每次喝酒,康叔都要收敛起一些酒瘾来,并且喝的都是他从镇子上打回来的散酒。因为女儿水花已经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康叔必须约束着自己,省下钱来供女儿念大学。
        康叔喝得最畅快的一次,还是在水娃应征入伍的欢送会上。那一天,村里出资置办了一大桌酒席。老支书把康叔,还有两个跟水娃同时入伍的后生的父母请了去。一连干下几杯“玉龙春”之后,老支书提议让他们跟自己的孩子说两句掏心话。康叔抹了抹嘴巴站起来,竟朝儿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水娃子,到部队上好好干,一定不能给咱山里人丢脸!”
        水娃入伍不久,就给康叔寄来信。水娃在信里说,他拿到津贴的第一天,就偷偷给他买了两瓶地方酒,等到回家探亲时再捎回来。康叔捧着信,欢喜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自言自语道:“这个水娃子,真没让俺白疼——”
        又过了两个月,水娃在信里告诉康叔,南方正在遭受着严重的洪涝灾害,他们的部队马上就要开赴抗洪抢险第一线了,他保证不会给咱山里人丢脸!就从那一刻起,康叔的心也跟着儿子飞到了南方。
        天还不擦黑,康叔就撂下手里头的营生,蹲在村委办公室的那台彩电面前,仔细地收看抗洪抢险的报道。他每当看到屏幕上那些身穿绿军装的战士,与汹涌的洪水搏斗,抢救遇险群众的镜头时,康叔就感觉到水娃好像也在其中,心慌地砰砰乱跳。但是末了,他还是会自豪地跟身旁的人说:“俺水娃子也在里面哩!”
        南方的洪水渐渐地退了,而康叔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揪得紧起来。因为在这么长日子里,他再没有收到水娃的来信。
        那是个阴郁的下午,有一辆小轿车在老支书的指引下,停在了康叔家的门口。从车里下来的都是镇里的领导,他们给康叔送来了一沓叠得齐齐整整的军装,上面是一本鲜红刺目的簿子,另外还有两瓶酒。镇长上前紧紧握住康叔的双手,沉痛地说:“康水娃是名好战士,他在抗洪抢险中表现非常优秀,给咱山里人争得了荣誉!”康叔一直没让眼泪掉下来。
        第二天,康叔摆下两桌酒席,他说这是给水娃庆功的。康叔打开了一瓶酒,给每一位到场的人添上一盅,康叔双手举酒站起来说:“水娃是个好娃子,他没有给咱山里人丢脸!喝下吧,这是水娃子的一点心意啊!”众人肃然起身,双手将酒盅举过头顶;然后,一饮而尽。只一盅酒,康叔便醉了,且醉得一塌糊涂。
        从此,康叔不再沾酒。但他却珍藏着一瓶酒,每到水娃的生日,康叔就会打开给自己添上一小盅;然后,嚼着浊泪细细地咂摸。
        曾有人问过康叔:“你咋把酒给戒了呢?”
        康叔说:“用心泡的酒,不用多啊——就一盅,便够俺咂摸一年、一辈子了!”
        二、疯子老蔡
        原本,老蔡也有一个好端端的家庭。他的老婆叫阿梅,是一个很风骚的女人,她在一家厂子里做会计。后来她竟看上了南方的一个客户,跟人家私奔了,从此一去杳无音信。那一年,他们的女儿才7岁。自己的老婆偷偷跟人家跑了,老蔡感到很窝囊,好长时间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染上酒瘾,但酒量一直不大,二两白酒下肚,便会醉个一塌糊涂。每当喝上酒,老蔡就咬牙切齿地骂个不停:“臭婊子!除非以后别让我撞上——否则,我把你剁成肉酱!”邻居们听了,也只有在背后替老蔡叹息几声。
        不过,老蔡还是从这个阴影里走了出来,因为他毕竟还有一个争气的女儿伴在身边。后来有一些热心的邻居准备重新给他张罗一门婚事,而老蔡反倒冷下心来;在夜里,他经常失眠,竟鬼使神差地思念起跟阿梅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来;他甚至还感觉到有一天阿梅会像走时一样,意外地回到家里来。
        老蔡的疯,是因为他的女儿。3年前的那个夏天,老蔡刚上初中的女儿跟几个同学一起,在公园旁边的那个莲湖上划船时,不慎翻了船。其他的孩子们都被救了上来,惟独老蔡的女儿在湖底“沉睡”了两天,才被那些“水蛙”队员从湖底的淤泥里捞出来。
        老蔡抱着女儿还温热的骨灰盒,已经哭不出声来,他痴痴地坐了三天三夜。邻居们都来劝说他:“老蔡,你一定要想开——把心里的委屈哭出来吧……”他们都跟着落泪,而老蔡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他只是用两只蜡黄的手,在女儿的骨灰盒上下不停地摩挲着。
        不久,老蔡便疯了。人们再看见他时,他总是朝别人嘿嘿地笑;那笑声,令人听了倍感心酸。每天从早到晚,老蔡总是徘徊在莲湖附近;只要一遇见人,他就会问:“你见过我的女儿吗?——刚才她还在湖里划船哩……”累了,老蔡就躺在莲湖旁的那座小桥上眯一会儿。
        那是一个明媚的上午,暖暖的阳光洒在清澈的湖面上。一对恋人划着小舟,悠然地飘荡在莲湖中央;俩人毫无顾及地在小舟上拥抱着、亲吻着,做着一些大胆的举动。蓦然,小舟一摇晃,竟翻了过来,那一对恋人便跌入水中。“有人掉湖里了!……”随着一些人的惊呼,“呼啦”围上来许多人。但是,他们都站在岸边或桥头上看着光景,谁也没有下水救人的意思。
        此时,正躺在桥头小憩的老蔡被吵醒了,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朝湖里一看,看到了那一对在湖里挣扎的恋人;他嚯的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大喊一声:“我来了!——”老蔡的身体像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从桥头倏然跃入湖里,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老蔡并不会游泳。
        那一对恋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岸来,像两只落汤鸡似的。而后,看光景的人群缓缓散开了,不知是谁拨打了110,当民警赶来时,只有老蔡的尸体孤孤单单地漂浮在湖面上。开始,有关部门准备把老蔡的英雄事迹登报表扬,并追认为烈士。后来,考虑到他是个疯子,只好叹息道:“可怜的好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