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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时间深处的黑白插图(岁月篇)]还与韶光共憔悴
作者:杜光霞

《星星·诗歌》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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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栏目述评·
       “朝雾初升,落叶飘零/让我们把美酒满斟!”
       德国诗歌里的这两句诗曾使极其重视文字美感的王小波折服不已,认为“这就是诗啊”,“带有一种永难忘记的韵律”(《我的师承》)。与爱情一样,时间是诗歌最永恒的主题之一;相比之下,在中国这一古老的诗歌王国里表现得尤为显著:从古诗十九首“常恐秋节至”的隐忧,到陶渊明“岁月不待人”的焦虑;从大唐刘希夷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直到清末王国维的“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敏感的诗人们或慨然感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或暗自神伤“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总会以个性鲜明的眼睛和灵魂折射出时光投映在他们生命里的图景和影像。翻开《时间深处的黑白插图》这一卷诗,我们便和古老而疲倦的岁月一起走进当下的生活内部,静静地看躲在自己黄皮肤里的诗人们如何把时间放在胃里化成血,再在情绪与感觉的潮来潮去间见证那永不停歇的沧桑变幻。
       阿根廷诗人、作家博尔赫斯在其小说《交叉小径的花园》中表现了一种迷幻的时空观念,在他看来,世界是一团混乱,时间循环交叉,空间重叠并存,充满了极大的偶然性和可能性;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走进了一座玻璃迷宫,既丧失了目的,也找不到出路。确实,时间正是这样一个迷宫式的花园,沿着不同的“小径”前行,我们总会走进气象万千的不同风景。在诗人马永波的路程里,时间是那样的强大而执著,同时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一直在阅读/他像不断长高的山越来越巨大了/他一直读到树叶落光/一直到雪开始落下/而如果这时你拍拍他的肩膀/他就会雪花一样融化”(《红衣人读书》)。光阴从我们生命中流逝,我们阅读世态人生的经历不断累积;然而,蓦然回首,却不一定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反而往往是水过无痕,万法皆空,一切不过都是如雪花一样融化的幻影。也许是因为诗人已经开始走向了人生的感伤之秋,时间的旋律便演奏得格外沉郁萧索:“从今天起,我进入我的第四十三个年头/它们是四十三座码头,空荡荡没有帆影/或者四十三座峰峦,山头云雾缭绕/多年前的寒冷,还一直徘徊不去/也许会一直深入到骨头,再传递到灰烬”(《四十三岁的诗人》)。像许多无奈甚至困惑地走进不惑之年的人一样,诗人把“曾经有的想法都完整地放在一边”(《四十三岁的诗人》),眼睁睁地看着“白色马车的轮子已经脱落/独自滚向人群遮没的来路”(《告别》)。
       走过马永波那忧郁的视野,刘强便将我们带到了他那闲适恬静、贴近自然的时光之旅:“这些年,远离长江和喜马拉雅/在细小如微波的清江边/投石,摸虾/与两岸的大山耸入云霄//这些年/我用野花爱你的白昼,用油灯爱你的夜晚/从山头的日出到河心的渔火/想说的话,禾苗在说,麻雀在说/想听的话,白云在听,沙石在听/(《这些年》)。我们个体的生命固然渺小而短暂,但换一个视角,换一种心态,各种各样的幸福却也能使它绚烂如盛夏的花朵;即便是凋零,也未必就没有另一番滋味——“残荷不残,不残哩/那么多多情的目光注视/静游的鱼/静悄悄的淤泥/静卧的,仅剩的藕/浑圆,完美,并且虚位以待”(陈炳生《残荷》)。铅华洗尽之后,抛开喧嚣纷扰的欲望和功利,我们的岁月和感觉都会清澈起来,明亮如秋风吹过的原野。
       微雨含烟的《我有一个伤口》颇让人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言:我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难。是的,一千个快乐不如一个痛苦幸福,所以诗人“乞求别人为我钉下伤口/我不喊疼,也不说认真/在不大的缺口里,灌满粘滞的风”,时间的伤口里有着“一朵干枯的花”,也有“这节制的语言/这涌出的十年光阴”;而这一切,对那个刻下伤口的人来说,竟然如一些“闲置的砖”,被记忆的手“搬来搬去/不知会垒在哪里”(《我有一个伤口》)。人生百味,在自我观照、自我表现的同时,共通的人性和感情往往也使诗人能够体贴入微、生动传神地为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画一幅时间的速写。在麦笛关切的目光里,置身于城市黑暗角落的舞女那疼痛、沧桑的情感世界也浮出了水面:“故乡在烟头上忽明忽暗/岁月随啤酒泡沫沉浮/呕吐/十年,在脚下旋转”(《舞女》)。
       克罗齐有一个貌似无理的说法:人人都是诗人。其实,在文学家之中,这实在是一个广泛存在的观念。柯勒律治就认为,“我们知道某人是诗人,是基于它把我们变成了诗人这一事实;我们知道诗人在表现他的情感,是基于他在使我们得以表现自己的情感这一事实”;英国18世纪诗人蒲柏也说:“诗人的使命即是说出大家都感受到了却没有人能很好地表现出来的东西”。无独有偶,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中也有极为相似的表述:“凡人之心,无不有诗,如诗人作诗,诗不为诗人独有,凡一读其诗,心即会解者,即无不自有诗人之诗。无之何以能解?惟有而未能言,诗人为之语,则握拨一弹,心弦立应……”但是,这种状况似乎已经离我们越来越遥远,像美好的童年再回不去。现代社会是一架挟裹着我们高速运转的复杂机器,我们身不由己地加快着生活的节奏和强度,心灵却常常被飞旋的轮盘抛出体外,迷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中。因此,我们真的需要时常停下来,或借助诗人内心流出的文字,或重拾自己失落已久的诗心,有花堪折直须折,绿肥红瘦时,还与韶光共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