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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诗人]远方有梦(评论)
作者:文 青

《星星·诗歌》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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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还说“梦”字,仿佛自己是个痴人,有成语曰:痴人说梦;又仿佛是一件很老套的事,君不见,身边人人都奔“现实”而去,淹没浸淫在现实中,都被物质化得能敲出梆梆响了。
       然而,没有梦的人生,是惨淡苍白的。什么能够与平庸的现实相抗衡?梦,只有梦!什么能够引导我们的灵魂,使我们从烦恼、无奈中超脱出来,熨慰伤痛?梦,只有梦!
       有梦的人生,才是真正具有大智慧的人生!
       阅读盘妙彬的诗,像一头撞进梦的天地里。它们是有“梦一样的颜色/梦一样的芬芳/梦一样的忧愁”。
       盘妙彬是一个梦者,也是一个述梦者!他的梦是三维的:向后、向前、向上。他用如梦般的彩笔来叙述他的梦想。
       一、落日的情怀与怀旧的月亮:旧梦重现
       盘妙彬常常回望自己的过去,是一个怀旧的人。怀旧的人多半喜欢凝望落日和月亮。
       盘诗里擎起的落日很多,组诗《窗外,山峰,落日坐上天边的火车》(六首)、《一个远方和某日,某列火车》(五首)、《鱼在河里,而河已经走开》(六首)等,另有诗篇《那个傍晚,那远方》、《记得年少的时候》《窗外》等,均以“落日”为主要意象之一。落日的余晖其实就是诗人怀旧的情怀。
       有时因为精神有点恍惚,记不清年代了,但落日依然灿在,人生的轨道向落日的方向延伸——《年代不详》:
       路轨通往废弃的落日
       火车出现吐着黑烟,自东向西,它和赶路的少年行进在途中
       开始不详,终点不详
       白色的羊群卷起草坡,今日行将作废
       火车最后一节装满邮件
       一封地址不详的信往回走,退回从前的某一个时间和地点
       写信年代的火车很慢
       少年离开路轨上了山岗,向世界的尽头眺望
       升起的月亮追车尾,那车尾门开着,又有栏杆
       一个模糊的人坐于其内并且跟着年代拐了弯
       不见了的事物不只是他,这里和哪里,这时和哪时
       他们和它们
       包括匆忙,错;包括锦绣河山,山上坐着的人
       思维随着路轨,被“废弃的落日”吸纳进诗的大境。火车“和赶路的少年行进在途中”,由此可见,这是一辆人生的列车。“开始不详,终点不详”,令人想起那困扰人的三大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记忆中的那封信,令人怀念的少年写信的年代,都随人生的列车远去了,少年离开了原来的生活轨道,登上了使自己视野更开阔的地方,求索的目光“向世界的尽头眺望”。回忆总是难免的,记忆的月亮常常“追车尾”,当年那个少年现在想起来也已记忆模糊,他在人生的列车上随年代拐了弯,与现在的“我”背道而驰。不见了的事物又何止他呢?还有很多很多。最后一节,虽然简短,但概括力很强,凝重异常,让人触之伤怀,感慨万分,我相信诗人是含泪记下来的:一切都在消失,无法挽回,无可奈何,无以为计。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况味吧。
       怀旧的月亮升起了,勾勒出枫林大道、大学校园、湖滨、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那是在十一月,目光经过枫林大道的小转弯,小斜坡,深处的大学撞进眼里——“不看也看到了”。那是多么曼妙的景色啊:“散漫的枫树下,山是秦汉,水是唐宋,风是明清”。美景是浪漫情怀的温床,枫叶的红更是初恋的煽情剂、见证物、合谋者。枫林大道“漫红超出三十平方公里……那样的红,三千里江山都是”,“枫叶睡了,红是醒着的”,它永远醒着,在记忆里,那是曾经热烈燃烧的情愫!(《枫林大道》)
       不擎落日,隐藏月亮,也照样有遏制不止的怀旧情潮,例如《激流》、《至此》等。
       这些诗里,所述之事,关乎成长,关乎恋爱,均是过去实际发生过的,它们出现在记忆里,犹如旧梦重现。
       二、梦在现实左边
       盘妙彬,一个喜欢旅行、散步的人,他在旅行、散步中欣赏美景,感悟人生,遐想未来,给现实好景再添美梦色彩。他的博客对自己的简介是:旅行、写作,全是我。
       他去云南,被云南迷出了《如梦云南》组诗十几首。
       他来到天脚岭下,那个“千年没有尘埃的地方”,感到皇帝的梦还在。“天脚岭的影子,端流中找到它自由的部分/风吹过山地草场是它崩溃的部分”,这两句动中写静,非常美妙:倒映在湍流中的影子,因为湍流的动,而有了自由的取向;贴在山地草场的影子,随着草被风吹来吹去,仿佛在溃散。美景中,他的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忍不住献出自己至高的敬意和无上的感动:“我献出心中冰清玉洁的部分”。他“偶而往天脚岭上去,把自己抬高几步”。他深知,即使抬高了几步,自己也还只是人间的一根平凡的草,如果把自己放在宇宙,从落日的视角来观照的话。流连在这样的“风俗,风格,流风遗韵”中,他产生了一种永恒的感觉:“天脚岭不会变”,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他“怀念这样的生活,包括/私生活。皇帝和妃子的生活。大师的生活”。这样的生活,环境优美,浪漫,自由,艺术,谁不怀念呢?怀念其实就是一种向往,一种梦想!(《天脚岭下》)
       盘妙彬不是一个不着边际的人,他深深知道自己生活在现实中,他也写现实。但在如此现实的现实中,也忍不住梦一下。如《福中之人》:
       河流在这里弯曲,又弯曲,公路一直向前
       小斜坡上有福之人将来在小说里还会相遇
       一看前面这两行,我就被诗里的线条迷住了,这些线条勾画的是现实之景:曲线——弯曲又弯曲的河流,直线——一直向前的公路,斜线——小斜坡,垂直线——嘹亮的白桉树干(空中还有乱展身姿的枝叶),向上缭绕的炊烟。“有福之人”这个命名表明了对现实的一点小小的满足。即使是这样,诗人仍然忍不住遐想:“有福之人将来在小说里还会相遇”。有福之人真是有福之人,重新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大地小有起伏,山川别来无恙。他沿着河流漫步,或者走在林中小路,看见高速公路的白铁栅栏在发亮,车辆疾驰,远方有梦,不见出口和入口。他走上小斜坡,看见十里稻田,开始感慨:身后小镇越来越老,新谷年年出。他开始做梦了:
       有一天,金色稻浪突然从小斜坡后面爬过来
       有一天,东流的水又向西了
       有一天,人们在小说中读到小镇
       “小说”是将来时里虚构的事,是“远方的梦”。
       三、太阳从西边出来:白日梦
       平常我们说“太阳从西边出来”,意思是那是异想天开的不可能的事。但是,在白日梦里,一切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盘妙彬是一个善于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人。《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搬来梯子,上去。我来做这座牧场的祖国
       并与月亮建立国与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我来做这座牧场的祖国”,主体意识得到最大限度的膨胀和自由。白日梦做得可真美,还“与月亮建立国与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不止如此——
       羊们自由,牛最无私,蝴蝶之心贴在马背上
       白云被木头栅栏挡在外边
       木头在收费,但拆掉栅栏,羊们不小心会掉到喜马拉雅山
       阿尔卑斯山,乞力马扎罗,安第斯山
       外边我也去过,那里很空,很空的风,很空的蓝
       搭乘云朵可前往月球,地球,火星,土星
       太阳从西边出来
       牧场倾斜向下,又倾斜向上
       这里只有一只只羊,一头头牛,一匹匹马,一座木屋
       一条溪流弯来曲去,就不见了
       雨落下来,流到栅栏外边,就不知去了哪里
       一切充满童话色彩,真是浪漫有趣到家了。这是诗人为自己预造的原野风光,童话幻境。这个幻境境界开阔,连阿尔卑斯山、乞力马扎罗、安第斯山都联想到了。之所以有这样的美梦,也许是因为经历过“很空”的感觉吧:“很空的风,很空的蓝”。不是真的风空,蓝空,而是因为自己的心空。白日梦是一种对现实的逃离,是短暂的灵魂出壳现象。好梦不长,有人在地球上喊“我”了,吵醒了“我”的清梦。那人是谁?是原来那个“我”。“对不起,梯子于我上到牧场的那一刻已被抽走,我回不去了”,回顾所来径,所来径——梯子,已不在,真让人伤感。
       
       是谁抽走了这架梯子
       蝴蝶在上面停留过三秒,它富有理想
       一只蚂蚁在广西某地一直昂首向上
       它喜欢木头,曾经在两张树叶之间学习过飞翔
       也在梯子的一级与另一级之间有过迟疑与徘徊
       地球上留下一个抬头仰望的影子,这壳
       这灵魂留下的
       这从现实之中离去的,这个谁
       蝴蝶在这里是烂漫理想的化身,它曾经在梯子——我通往梦想的途中停留过。接着诗人把自己拟作蚂蚁,一只曾经有过飞翔的梦想,有过攀爬梯子的犹疑的蚂蚁。如果不是因为白日梦太美,就是因为现实太不尽如人意,“我”的魂不想或无法再回到地球,再回到躯壳里了。“超我”已在云端,“本我”还在地球上。这样的灵肉分离,实属无奈。结尾处,伤感横生,悲怆尽来。
       《小白船》《大海是座房子》等,也是这类想象丰富,类似在现实中做白日梦一样的诗,不过,它们没有《太阳从西边出来》这首给人这么强烈的灵肉分离之感。
       盘妙彬的梦植根于现实,梦的三个维度的立足点是现实,所以并不显得虚无飘渺。他在他的生活当中,又不在他的生活当中——身在此处,思想在别处。套用一下本人以前写盘妙彬用过的题目“从心灵出发,抵达美”:从现实出发,抵达梦。他的梦表达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失落情怀,是一种对现实的补尝,是一种不向现实妥协的品格,是一种孤独与坚持。
       他坚持纯粹的诗歌精神。述梦的语言进入了化境:娴熟、自在、清新,不着生硬之痕,没有嗦之赘。写的多半是思想的“轻波微澜”,但往往又感人至深,动人心魄。他深得祖国传统诗歌文化的精髓:意象、气韵、节奏、升华等方面修为极好,造诣极深。但他的诗又不显陈旧,是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合乎我们现代人的心律的。这是因为他在吸纳传统精髓的基础上有自己的创新:写的是个人化的观察和情思,用的是独特的陌生化的表达:语言巧妙的排列组合。
       盘妙彬常使我想起陶渊明,他和陶渊明一样,有着孤高的精神品格,不入俗流,本能地抗拒着被现实异化。他不太爱参与诗歌界热闹的事,他默默地在地处偏远的梧州生活,工作,做清梦,做诗梦,营造当今诗歌的世外桃源。读他的诗,能使人忘记现实的烦恼与喧嚣——“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的诗是现代诗坛的一个清音!
       盘妙彬的诗每一首都臻于完美,但是看多了,你会发现这些诗的结构套路缺少变化,有类同之处:都是前面写景抒情或叙事,最后情感达到高潮——升华主题。结构类同,容易使人产生审美疲劳,影响阅读快感。如何在结构上再作创新,也许是盘妙彬今后的一个重要的课题。
       无论如何,我坚信,他会实现他的人生大梦——“以才华和作品存于世界”!
       2008.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