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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走过岁月的苍茫]与主流态势拉开距离的写作向度
作者:北 塔

《星星·诗歌》 200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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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一旦被我们走过,就成为历史。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会离我们越来越远,一开始五官都比较分明,然后是个轮廓,然后是个背影,到最后只剩下声音。像《诗经·燕燕》中用来起兴的那只燕子,假如我们要送别的是我们的过去,用燕子来作比,那么,开始时,它还“差池其羽”,连羽毛交错的样子都历历在目,然后,是“颉之颃之”,羽毛这样的细部已经看不见,只见到囫囵一只燕子在那儿上下翻飞;最后,燕子由可见的物变为可听的音,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只有声音还能借着空气和尘埃回传到我们的耳朵里。历史固然有时也“借尸还魂”,但更多时候只是一堆“回声”。然而,我们知道,这回声也会淡出,连记忆都会淡化,甚至消亡,我们曾经活生生攥在手里的岁月,能够攥出水的岁月,终会化成记忆的蒸汽,最后消散在茫茫宇宙。正如卓琦培《一夜西风》云:“时间/把她能随身带走的/全都带走了”。
       诗歌对历史的处理是回顾,是打捞,是还原。由于成为历史的事物太多,而且已经太久,这种处理非常困难。面对历史人物和事件,我们的求知欲会加强,窥视欲会膨胀;但是,要用诗歌来表达时,往往会不知所措:从哪里开始呢?
       也许正是历史性写作似乎无限的可能性反而局限了或者吓退了诗人,如今,有太多的诗人满足于在鸡毛蒜皮中打滚,沉湎于镜子中的自我,营造形而下的吉光片羽。这种与历史断绝关系的或者把历史抽空的写作模式,使当前的许多诗歌成了语言的鸡零狗碎。没有整合,也没有延伸,更没有贯通。
       不过,我知道,还是有不少诗人在默默无闻的状态中,从事着吃力并不一定讨好的工作,这一卷的作品便是实证。这些作者的背景各不相同,风格也相差悬殊,有的凌厉,有的沉稳,有的快,有的慢,有的高昂,有的低抑,有的富于歌唱性,有的相对拗口。他们都处理历史,但他们处理的角度、对历史的态度也不同,有的深远,有的浅薄,有的别致,有的平常。但总的来说,都不琐碎、不浮躁、不泛滥。历史视角下的诗歌写作使我看到了更加稳重的姿态、更加开阔的胸怀。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名字都比较陌生,我想,这是因为他们的写作向度与趋同的所谓主流态势拉开了距离。
       相对历史的越走越远,地理却始终在场。所以,中国的历史诗往往跟地理诗结合在一起,甚至就是贴附于地理诗。我们常说“文史”不分家,这为历史诗这个概念的存在提供了坚实的依据。其实,“史地”也不分家。“烽火台”、“乌鞘岭”和“高原”等都是地理内容,却因为与历史的交织,而更容易生发出诗意,或者说更容易拨动中国诗人喜好发思念古之幽情的神经。
       其实,无论是历史还是地理,都是某种触媒或扳机,背景或氛围,真正主导的还是“我”,是“人”。雪山魂写的不是雪山,而是魂。我们在他的组诗《乌鞘岭诗抄》中,看不到他对乌鞘岭的地理意义上的描写或抒情,而是突出写“我”,“我”的情思, “我”的境遇,“我”的价值取向。高原何其广大,但“人”始终据有高原的中心位置:“那个行走的人,脚步埋住风/ 热汗埋住内心的冷”。
       岁月、历史和时间这三个概念,很多人会混着用,其实,它们相互关联,但有区别。在我看来,它们是时间的三副面孔。时间是自为的,而岁月与历史是人为的。岁月是日历意义上的,也就是数字意义上的,而历史不仅有这些意义,有时是个笼而统之的概念,带有很大的包容性,但并不像时间那么抽象。可贵的是,在这卷诗歌中,我看到了某种程度的抽象化的努力,即,有些诗人基于历史,但不局限于历史,而是从一个更加宏阔的坐标上对历史进行定位,甚至对时间本身作出思考。如谢耀德《黑湖》云:“黛青色的岩石/是时间古老的面孔”,再如“我也无法像一个间谍一样/深入时间的内部/把时光砍断,然后重新连接”。这样的思考也许未必是什么高论,但至少这种努力方向值得肯定,而个性化的表达方式更值得称赞。
       中国历史诗的最大传统可能是“借古讽今”,诗人们一只眼望着过去,一只眼瞄着当下——当下社会的问题、制度的缺陷或者人物的遭际。比较遗憾的是,在这卷与历史有关的诗歌作品中,这一传统被削弱了。从这个角度,也就是从思想的角度说,这卷诗的丰富驳杂还不够,还显得形式探求过度了点。只有苏震亚的《陶渊明》一首,有调侃和对现实的不满,表面上是在揭发陶渊明的问题,实际上是在开涮当今的官僚和市侩;我想,陶渊明读了也不会生气,因为他自己也不缺乏这种讽刺精神。不过,这首准杂文之作,议论有余,而诗味不足,尤其缺乏语言的才华,或者说对语言的敏感。
       说到这里,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笔要引几行“金句”,因为我实在太欣赏作者的语言天赋了。如屈直《断章》云:“一滴水跳到岸上/与一朵花相撞”。多么生动的形象,哪怕只是文字游戏,也是有美感的。再如齐河《晒太阳的人》云:“他把自己从那间小屋里/搬出来搬进去/他把那盆菊花/搬出来搬进去/就像太阳把自己/从东边搬到西边/”这里的技巧并不眩目繁复,只是用了拟人和比喻,但那种想象的展开方式是惊人的,把“花”、“人”和“太阳”放在同一条价值链上进行考量,连主动和被动的区别都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重复感不仅暗示着动作和位移的无效与徒然,还喻示着人生乃至宇宙的轮回与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