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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阳光的脚步很轻]一枝一叶总关情
作者:张德明

《星星·诗歌》 200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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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同世间万物的交流与对话中,人类生命存在,总是会与鸟兽草木、山光水色等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生命的诸般踪迹、情韵以及哲思常会留存、散发并弥漫于万物之中。不过,这些踪迹、情韵和哲思,最初是呈潜伏型、隐蔽状的,常会静静地躲藏在我们周身,秘而不宣。他们的出场时常需要依靠诗人,依靠诗人的逼视、聆听和追问,依靠诗人的提炼、加工、创化与升华。《阳光的脚步很轻》这一组诗,借助对自然界的动物、植物的诗意描摹和情感抒发,为生命的诸般踪迹、情韵以及哲思等,提供了绝佳的出场机会。
       在描写自然事物时,古今诗学理念是不一致的。古典诗歌创作的较高境界是“以物观物”,诗人将自己拟身为物,随物婉转,与物徘徊,进而达到物我的同化和归一,这种创作原则是由“天人合一”的古代文化理想决定着的。新诗却不一样。新诗是中国文学追求现代化的产物,新诗创作常常采用的是“以我观物”的表达策略,诗人一般要以人类的现实生存境遇和生命理解方式去照临事物,揣摩自然,得到与人生切切相关的某些领悟和感知。你看黄爱平的《山中》:“最高的那座山峰/像多年前的一个愿望/独立于/乌云和石头的呓语/雨后的景象令人发愣/这无尘之镜!/我冲着群山大喊一声/也听见它们,在频频地叫我”,诗人面对大山的这一番感想,这一声喊叫,其实应和着内心中一种成长的渴望和成功的追求。安顺国从飘落的叶子中看到了行动的意义:“这片叶子是北方常见的白杨树的那种/在树干粗壮挺拔的顶端/总能预知些什么/穿行于季节之间/像一个急于要表达的人/在一些早晨,掬响几滴露珠/在一些风中,翻动些许欲望/在一些雨中,洗净自己的身子/在有阳光的日子/便说出心中的秘密”(安顺国《一片叶子飘落》)许军注意到了萤火虫的农家情趣和乡土气息:“像一个会飞的词/微弱的光 却照亮了/散发着泥土味的故乡和歌谣//一明/长辫子的姐姐便要出嫁/一灭/我告别了童年和少年 已经长大成人”(许军《萤火虫》)“萤火虫”这令人倍感亲切的小生灵,也与农村孩子的生存环境与成长经历等紧紧连在一起。“现在,山岗就是我的全部/它柔软,一角的情怀像云一样轻/随意一落就香满山坡/我要为它活下去”(林莉《野百合》),诗中描绘的植物显然给了人们生活的温馨和生存的勇毅。“以我观物,故万物皆著我之色。”(王国维《人间词话》)每一首咏物诗都是诗人进入事物的一种独特方式,深刻烙印着诗人对动物、植物或者自然景物的独具个性的穿越与解读。
       事物是有着灵性的,但事物的灵性需要人的揣摩和捕捉,需要借助人类的活动焕发和彰显出来。安顺国诗歌中的雪景呈现为这样的风貌:“这时候,大雪即将散尽/一种清新的气息轻轻弥漫而来/我倾听泥土在腐烂中萌动的声音/开始吹动山川,河流/吹动草根,吹动爱情/一行端庄的脚印由远而近”(安顺国《雪》)人类生命活动使雪野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充满了神秘的力量和迷人的光环。“我注意到/雀巢是空的,这情景很是微妙/屋檐下的弈者,正冥思苦想/他的后院是一盘更大的残局/落叶清闲,事物的平淡/使我隐约听见云朵的低语/隔着一道篱笆,又听见风声/在吊脚楼的廊子里围坐谈话/赭漆班驳的桌面上/老酒壶被新采的菊花照亮”(黄爱平《秋天画萌渚岭》),自然需要人的参与才显得气韵生动,或者可以说,一切自然的机心都是由人类有意味的活动来点燃的,这从诗中“弈者”的在场和行动可以异常明确地感受到。
       拟人手法是诗人书写动物、植物和自然风景的惯用修辞,通过将自然事物作人性化的摹绘与写照,展示它们所携带的类同于人类生活经验与生命情状的蕴涵,这在此类诗歌中随处可见。有意义的自然必定是人化的自然,没有人类加入和参与或者人类意义赋予的自然其存在价值是值得怀疑的。高璨写“红枫林”:“秋天的火柴/他把枫林点燃了/一棵棵树燃烧/跳动的火苗在树上晃动/显得格外耀眼”(高璨《红枫林》)这样的描写本不足奇,奇妙的事情发生在后,当枫叶飘落进动物们的生活视野,这神奇的“火苗”便在动物世界里引起了奇妙的连锁反应:小蚂蚁用它来照散家里的黑暗,鸟儿凭它“做了一个火红的梦”,鱼儿欣赏它是不怕水的“火苗”。属于人类社会特有的“惊奇感”,居然出现在蚂蚁、鸟、鱼的生命图景中,这戏剧性场景使诗歌洋溢着浓浓的情味和蕴意。“山中本无路/路在骡马的四蹄上/驮着木材/驮着粮食/驮着小百货店零零碎碎的日子/一步一个蹄印地走来”(龙郁《感谢骡马》),在这里,骡马似乎就是我们吃苦耐劳的兄弟,他精心照料着我们的衣食住行。我们应该感谢那些动物和植物,是他们的存在与付出,才使我们生活得更舒坦,更有保障和依靠。再看鲁绪刚笔下的“野葵花”:“晨曦推开东面的窗子/我看见野葵花曳动着琴弓/寻找可以抒情的音域/在水雾和山坡上飞翔/在内心最隐秘的地方静静地流”(鲁绪刚《野葵花》),一种不起眼的植物也有艺术的天分和审美的追求,怎不令人肃然起敬?
       咏物类诗歌不仅要写出事物的风度和气韵,还需要传达事物所蕴涵的寓意和哲理。寓意和哲理的提炼与传输,可以使这类诗歌获得某种诗意升华,达到更高妙的艺术境界。古诗如于谦的《石灰吟》,新诗如鲁藜的《泥土》等,都是这类诗的典范之作。老诗人刘章写道:“无叶,无花,无果,/只有枝干,碧玉的雕刻!//有立身的磊落,/无影子的婆娑!//漫道它是光棍,/享不尽南国美色!”(刘章《光棍树》)这里写的虽然是一种树,但其实指向的是人,是对于一种没有缺憾的人格操守与精神境界的啧啧称赞。“从古典的诗意到中药的秘方/从养莲的夫差,到/恋莲的白朴/我知道清凉与苦涩有关;高洁/与淤泥有关;佛理与世事有关”(黄爱平《莲》),将“莲”所集结的文化意蕴和哲理内涵作了准确的书写,引发我们对事物更深层次的思考。“圆柏、紫檀、白皮松、桦树……只要时光能长出叶子/一切都在成为可能。”(张泽雄《一棵枯树上的几片叶子》)似乎在说明,时光的生机是成功和收获的关键之所在。“我伸出双手/捉住它的影子/又抛向天空//仅仅因为/一丝飞的欲望/我已伤害了/它的自由”(简云斌《窗外的鸟儿》)通过忏悔自己惊扰小鸟的不理智举动,告诉我们:世间生物有各自的生存法则和运行轨迹,人类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他们。邓志昌写“露珠”:“以水银般椭圆的弧度/环映四周浅薄的山势/以晶莹 透亮草尖的天堂/以甘甜 滋生泥中的灵气/润湿闷热粗糙的石头”“等待晶莹的蓝图被阳光编织”“一滴露水的梦/因此从泥土里抵达广阔”(邓志昌《一滴露水的临摹》),这里借赞美露珠的美好生命举动,张扬了一种可贵的“中介物”意识。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历史运行环节中的一个“中介物”:承接过去,启向未来。每个个体生命都将因存在而消失,但我们应该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做最大的努力,促使历史的车轮能顺利地向前行驶。这就像露珠一样,阳光总会照散露珠,但露珠存在过,奉献过,它就有了意义和价值。
       这组诗中还有一些篇章值得一提。穆晓禾《有关一匹马的比喻》,将“马路”“八骏马”“马粪”“斑马线”“马蹄”组合在一起,构建了一个与“马”有关的诗意空间。陈忠村的《海》有云:“海告诉我它自己很孤独/大海怎能没有朋友呢?我问/我的朋友说/海没长眼睛,看不清朋友/有些人常在它的背后动刀子”,写出了大海鲜为人知的某个方面。张国军的《蝴蝶泉边》,从几个不同的视角写蝴蝶泉的景观,借以传达诗人对爱的追寻。此外,这组诗中还有不少形象贴切、让人难忘的比喻,如“荷花开过之后,荷叶/就是夏天的手掌,把天空翻开”(黄爱平《莲》),“雪美到极致时/就只能是故乡的云/导致铁石易融”(张不二《雪霁》),“一场大雪,在微寒的风中/像千万只羽毛/饱满了昔日阳光的汁液”(安顺国《雪》),等等。这些精彩比喻句同样闪烁着人性的魅力之光,它们的出现,为诗歌增添了美的氛围和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