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谈诗］彭燕郊近作三首
作者：彭燕郊
《星星·诗歌》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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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天变一时，电闪雷鸣，成堆的乌云往下压
就快下大雨，没有伞可不行
幸好一找就找到了，拿在手里有说不出的欢喜
雨，会有一阵下的，撑着伞
边走边听雨点落在伞上的清脆响声
不能不为正在洗个痛快的淋浴的伞高兴
因为撑着伞没有被雨淋湿
因为能够挡雨，伞显示不可缺少的使用价值
伞和用伞者之间有着双赢
雨是不会长久下的，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伞，给收起来了，随手
放到随便什么偏僻的角落
一下子失去了使用价值
多么短促的即时性，多么容易消失的
显示存在价值的宝贵机遇
曾经紧紧握在温暖的手掌里的伞，很自然地
在阳光照不到，风吹不到的幽暗角落
跟发霉的空气一起在潮湿里苦苦咀嚼
被遗忘的失去使用价值的孤独凄凉
一天又一天，陪伴它的只有
无声无息默默流逝的时间
丢下伞的，很自然地感到轻松，谁也不愿
老年人离不开拐杖似地成天带着伞
一身干爽，自然也忘记了伞是一身透湿
时间，善良的老人
没能给被遗忘的孤单的伞一点帮助
而偏僻角落里的霉气不断地凝聚沉重
一次又一次短促的使用
一次又一次漫长的遗忘和抛弃
一次比一次冷酷的腐蚀，终于
伞衣开始破碎，伞骨散架
很快成为谁也不屑看它一眼的破伞
而当老天又一次突然下起大雨
要用伞了，兴冲冲从角落里把它找出来
拿到手上，却只好扫兴地嘟哝：
“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就破成这个样子！”
那份鄙视，那份冷漠，那种否定
成为对它的存在的最后一次关注
繁华闹市的边缘，未开发的荒丘上
人们正常和不正常的消耗
必要和不必要的浪费形成的
越来越高的垃圾山上
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发着暗淡的光的
压偏的易拉罐，果皮、菜叶，烟头，破袜……
各种腐烂中发出的浓郁秽气中，赫然出现
直挺挺躺着的伞的金属骸骨
格外引人注目，难道
还有什么铿锵的语言，还想宣告什么
预示什么？还想表示无私奉献者的临别赠言
“我曾经很有用，曾经是不可缺少的”
过去的总要过去，只等待
让更多的废弃物掩埋到
不再无奈地暴露凄凉，甚至可笑，可厌
如同一本内容丰富的书里平淡无味的一页
被漫不经心地翻过
消失得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
赏赐
上帝博大的爱无处不在
可怜我的愚笨
要赐给我一把金丹
只见他伸手向虚空抓了一下
掌心里立刻挤满金丹
原以为他的手掌一定比我们大
看来也大不了多少
有些金丹从手指缝里漏下
金丹小得像芝麻
一握也就有不知多少
上帝嘱咐
每天早中晚各服一粒
服完这一把就会聪明起来
性急的我只想多服快些变聪明
嘴里不说，心里却在想
一粒是不是少了点
每次三粒怎么样
九粒可能更适合我
多服疗效必定更好
智商会直线上升
于是认真数着金丹
三粒一堆，多少堆可以服多少天
多少天后愚笨变为聪明
六粒一堆，九粒一堆又是多少天
一边数，一边想，总是走神
总是忘不了上帝手指缝漏下的金粒
一边想一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捡起来
要是胆子大一些手脚快一些就好了
多一粒有多一粒的好处
我少的就是这份机灵
胡思乱想有什么用
还是先诚心感谢上帝
想不到他老人家这样看得起我
不是本来可以不给的吗
不是本来也可以少给的吗
智商和我一样低的不是还有很多吗？……
想这些做什么？
不是本来可以不想的吗？
真笨！
围观孔雀
“好美丽呀！好美丽呀！”
都在叫喊，都急切希望看到
它能够为了报答追星族的倾情追捧
回应一个微笑服务：来一次精彩表演
最富于魅力的无比富丽的开屏
习惯是一种行为定势
一种思维定势
习惯了
向用高价位演出服精心包装起来的
天王歌星，准天王歌星或未来歌星
摇晃手里的花束，荧光棒
习惯了
听到主持人又是请求又是命令的那一句
“来一阵掌声鼓励好不好？”
就拍红了手掌，喊嘶了喉咙
却不知道，它
不是为五位数、六位数……出场费来的
不是为这个奖那个奖来的
不是它的保留节目
依然那么文静
犹如还栖息在出生它的亚热带山林
只管优雅地踱来踱去，偶然间
转过苗条的颈脖
侧过秀美的头部，有意无意地
看一眼围住它喊叫的人群，如同
越过眼前摇曳的丛莽
眺望远天一抹淡淡的云彩
竟无一点反应，对着这闹哄哄的现场炒作
浮现在为怀乡病所苦的它的眼前
该是那绿漪般荡漾连绵的南国的群山
如水般清冽的高原气流里竞放的繁花，以及
那失散了的沦落天涯的难友
和童年游伴的生动身影
开屏，对于它
是宣泄，是不出声的叹息，是没有泪水的哭泣
是凝固于妩媚舞姿里的痛苦挣扎
“好美丽呀！好美丽呀！”
什么样的美丽，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信息
能被它接受
欣然为满足人们的好奇心需求而
开屏
优雅地款款漫步
它在想
人类，这不长翅膀的奇怪物种
他们为什么这样闹闹嚷嚷
他们也知道思念故人，也有乡愁吗
难道就因为没有这些
他们快乐，或者因为
不快乐，急于找寻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