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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内外]如果没有诗歌
作者:谷 禾

《星星·诗歌》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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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诗歌,我的人生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换句话说,我选择了诗歌的同时,诗歌也选择了我来展示它的神韵。但我毕竟不是神秘的《格萨尔王》的传承者,我的技艺更多来自日常的学习和心灵砺练,而不是由某个神的使者趁我熟睡之际,割开我的肚皮,把最伟大的诗篇种植在灵魂和肉体里,然后命令我歌唱的。
       十八年前我20岁,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懵里懵懂就被分配到老家一所小学做了乡村教师。那时候的学生生理发育比现在的同龄孩子晚得多,心理年龄还要更小一些。按现在流行的说法,整个是一小屁孩儿,每天和一帮更小的屁孩玩得昏天黑地。我是一个比较能够随遇而安的人,不但丝毫没有被流放的感觉,而且每天早晨和班里的学生比着背书,只不过学生背的是小学课本,我背的则是印刷质量很差的半块砖头厚的一本《新选唐诗三百首》和另一本繁体的《唐宋词选》。两本集子里的很多诗词其实我并不理解,就死记硬背。背会了就向孩子们炫耀。那时候我还没有写诗,也没有想过将来要写诗,那样投入地背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断积累向孩子们炫耀的资本。我里嗦地说这些,不是说我的唐宋词修养多厉害,老实说,到今天那些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点我觉得很重要,从我后来开始写诗,直到今天,尽管诗歌观念和写作向度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语言的内部节奏和音韵却始终一贯地保留了下来。换言之,我认为自己的诗歌创作之根是植于古老而伟大的汉语诗歌传统中的。当然,非要从我身上找到哪个人的影子是可笑的,因为汉语诗歌的传统是灌注在每个诚实的汉语写作者成长的血液中和所使用的语言中的。我觉得这一点是谁都不能否定,抛开诗歌,我们也可以说汉语传统将在一代代写作者身上的薪火相传。
       1990年,我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诗歌写作。那时候我已经调到后来我一口气生活了13年的一个叫南丰的小镇上。在这里,我知道了中国除了《诗刊》外,还有另外两家分别叫《诗歌报》和《星星》的诗刊。最重要的是我在这个小镇上读到了一本叫《美国当代诗选》的书,那是我从一个旧书摊上花3毛钱淘到的。完全可以这样说,没有这本3毛钱的小书,我会是一个不错的乡村教师,但我不会成为一个诗人。细细想来,一本价值3毛钱的小书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和信仰,这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事情。
       就是从这本小书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勃莱、毕晓普、W·默温、罗伯特·洛维尔等今天的诗歌写作者早已耳熟能详的名字。“穿过风雪,我驶车送二老/在山崖边他们衰弱的身体感到犹豫/我向山谷高喊/只有积雪给我回答/他们悄悄地谈话/说道提水。吃桔子/孙子的照片,昨晚忘记拿了/他们打开自己的家门,身影消失了/橡树在林中倒下,谁能听见?/隔着千里的沉寂/他们这样紧紧挨近地坐着。/好像被雪挤压在一起。”(《圣诞驶车送双亲回家》)这样的诗句就像剃须刀片,它很锋利地一下就切开了你,让你在宁静中回想到很多已经非常遥远的东西,让你疼,让你流泪,让你觉得活着的美好。它对应的是现实生活,很容易就撼动了人的心灵。就是在读完这本书后,我才开始了自己的诗歌写作。
       随着阅读范畴的不断扩大,里尔克、叶芝、艾略特、曼杰尔斯塔姆、卡瓦菲斯等更多杰出诗人陆续走进了我的视野,我从他们那里吸取了不少营养和灵感,但这种功利性也从某种程度上制约了我的诗歌写作,并使我对自己产生困惑。西尼说,“我写诗/为了凝视自己,为了让黑暗发出会声”。现在我愿意把自己的诗写得更粗糙、结实、笨重一些,它不仅是对生活的发现和指出,同时也是历史和现实在我心灵的积累和沉淀。如果诗歌是一条河流,它的流淌尽可以平静甚至滞重,但它的水下必须涌动着一种力量,有宽阔的河床作为承载。写诗说到底是一个手艺活儿,我想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做一个不错的匠人。
       最后再说一句《春天,春天》这首诗。这首诗写于8年前,改定于2年前,能在今天被发出来,使我一瞬间对联系一向很少的《星星》充满了感激。在《春天,春天》里,舅舅的身上混合了作为父亲、舅舅那一代人的人生际遇,我甚至从他们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影子。也叙这是一种错觉,但早晚我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没有得到丝毫的解脱。也许我真的是那个“时间轮回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