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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力量:四川实力诗人展]轻灵、古典、形上的三个诗人(评论)
作者:杨远宏

《星星·诗歌》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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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语象、风格和精神维度都不同的三位诗人。龚学敏轻灵、遐想;瘦西鸿典雅、痴迷;李龙炳凝重、沉思。这当然首先是词语、文本样态的不同呈现,但支持这种不同呈现的,是生命/精神向度和层面的不同。生命/精神的轻重,不期而遇地在这里展现为一个奇妙的梯形关系和序列。
       “把白色遍地铺张开来的,是冬天说话的声音。/鸟的思想在寂静的巢中,被时间一丝丝地,风化成/羽毛洁净的鸣叫。/黎明的眼睑走动在雪地上的小树,是目光中惟一可以眷恋的火苗。……”(《一羽如此洁净的鸣叫》)冬天,白色、声音、时间、风化、羽毛、鸟鸣、黎明、眼睑、雪地、小树、目光、火苗,词语、事物、语象的相关涉动,和生长性绵延想像与转换,技巧娴熟、机灵而优雅。在这种相关涉动和想像中,词语、事物、语象同时精确现身,一旦现身,又立即去召唤、启动、生长出相关的、别的词语、事物和语象,诗人的想像和词语也同时被激活而不断生长,诗歌的语境也由此不断开阔、辐射、丰盛起来。词语与词语,事物与事物,语象与语象的相关性高频率纷繁生长和转换,是龚学敏得心应手、左右逢源的基本语言方式和精纯技巧,也是龚学敏诗歌令人炫目和迷恋的奥秘。
       龚学敏还喜欢、善于举重若轻地将沉重转化为轻灵的语象,轻盈的诗境。“在我透明的手掌上奔跑的,是一滴把绝望度化成了冰/的泪……//还是那棵走动的小树,把手伸进词汇们的宽容/看见了一枚雪花的疲惫,和它的年迈。”廿引同前诗卅在这些诗句中,沉淀在绝望、疲惫和年迈里的重量,被度化为冰雪和宽容,虽然寒气逼人,但更显晶莹、高洁和轻快、飘逸。即使像长诗《长征》那样血火浇铸的钢铁题材,在龚学敏的诗境里也是青翠欲滴,绕指柔情。词语、语象在龚学敏那里,是一群纯真快活的精灵。龚学敏只要放出这群精灵,这世界无论是明亮、轻快还是阴暗、凝重,就会到处都是鸟儿、蝴蝶和飞翔,就会到处都是金童玉女的歌声。龚学敏是如此地醉心、痴迷于词语、语象的精细挑选和激活生长,并由此建构了他独具话语特征的轻盈诗境,彰显了他机灵高超的诗歌技艺。但问题也同时出在这里。诗人对词语、语象自身现身的过分醉心、痴迷,词语、语象的快速生长和繁复转换,遮蔽、放逐了词语、语象背后的意味所指和诗意背景。金针银线的语言天幕下,诗意的舞台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词语、语象的密网,笼罩、收紧了诗意诗思的空间。形式的繁复大于内容的虚空,并不只是龚学敏一人值得深思的诗学课题,也是当下诗坛唯语言论、技术至上论者不可回避的清点和反省。
       瘦西鸿这笔名就有些清癯雅致的唐诗宋词味,很容易让人想起“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北宋林逋的《山园小梅》,让人想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诗人石光华的唐诗宋词现代版,和《诗经》在部分乡土诗中青铜古陶的回光返照。这大约预设了诗人的风格和写作方向,瘦西鸿的诗也确实是由此展开他的灵感、想像和文本样态的。“要用多少火焰的灰来捂热我的手臂/苍凉的僵枝张开在大地上要用多少夕阳的翅膀去搭一个草窝/渐渐变淡的身影被夜色掩藏//像仙人的声音一片一片飘下来/割掉这些挂在窗帘上的灯在夜里雪发出了黯然的光芒/穿过庭院深处的月色在途经芭蕉的那瞬/她踉跄了一下又站住”(《抱雪而眠》)看看这诗题?“看这些语象和诗境清冷、迟疑,温文尔雅、节制有度的渴求,折扇水袖式的黯然神伤,活脱脱一出深宫古宅里的才子佳人戏?”使是痛彻肺腑的期待和渴望,也只能是“在比沙滩略高一些的丹崖上/有一只海螺张着空洞的嘴/向着大海呼唤……/是先有了海螺一声声的呼唤 /年复一年才有大海的汹涌还是先有海的汹涌 /才有了这年复一年呼唤的海螺”(《在海边想到梅》)海螺与大海咫尺之间,却是无尽的距离和推延;中间尽管潮汐汹涌,却谁的脚也没有打湿而继续体面;把心中的汹涌交给大海去千年澎湃,交给海螺去万年呼唤;到头来只剩下一张“张着”的“空洞的嘴”,只剩下一个中国古典才子佳人千百年来陈陈相袭的集体无意识神话原型。让我们看看揪心的眷恋和追寻是否还有点希望,可惜我们看到的却是“像上帝一样转身一把好风/扶着瘦削的枝头往天空上爬/她寂静的身体飘起来/天庭的歌声是她今夜的衣衫”(雪里的女子》)了,上天了,没戏了。这样的诗剧到是很柏拉图,很但丁与贝雅特里齐。但这样的“想”“梅”,也有些太繁文褥节而麻烦,也只好麻烦瘦西鸿千年万年,没完没了地想下去了。而诗歌也可因此活下来,也可因此而子孙万代香火不绝。
       无疑,瘦西鸿的语言、技术是准确、精致、典雅而娴熟的;他所痴迷的唐诗宋词现代版,也是优雅高贵而让人着迷的。问题是,瘦西鸿一味痴迷的唐宋布景、唐宋道具、唐宋出演的文学想像,与他作为现代人放置其中的个人生活经验,究竟有没有、有多少真实相关性?如果没有,会不会经由这种人本与文本的双重臆想和虚妄,而带来人本与文本的双重可疑和迷失?
       与个人化私密和日常生活审美化写作相比,李龙炳《宿命与幻象》的诗题提示我们,他的诗歌大约是形而上、哲学味较浓的宏大叙事写作。这样的诗歌,往往有一颗硕大沉思的头颅,一双干瘦凝重的腿脚。在一个或者轻歌曼舞,或者下半身开花,或者私密话语絮絮叨叨的诗歌王国,仅凭李龙炳那副诗歌尊容,就需要足够的内功和勇气。这样的诗歌,因其冷寂另类而独立不羁,因其现时的声名狼藉而历久弥坚。
       李龙炳从滚滚红尘移开他的目光,他关心的是时间、变异、上升与下降、生与死、此岸与彼岸、宿命与幻象等人类学、神学、存在论意义上的哲学命题。此类命题作为超验的、形而上的存在,超越了人类智性有限的理解力,而始终只是一个个令人眩晕的谜团。这些谜团虽然不可解密,却可有变化万千的切入和展开。也正是这些变化万千的切入和展开,丰富了人类思想和文明,也给诗歌的探密玄思和哲思诗学,留下了广阔的想像空间。那么,我们就来看看李龙炳的切入和展开吧。
       “野蛮的时间让老虎变得温柔,让人变得渺小野蛮的时间是一门大炮,把一个哑巴轰入我的体内……我要在野蛮的时间里用眼睛去深埋命运的钉子”强力、不由分说的时间让一切变异;也正是在这变异中,我们看到了强力、不由分说的匿名时间。一切在劫难逃。在我们的生命里,命运早已是一根“深埋”的“钉子”,既可能钉死在十字架,也可能钉进破棺材。总之是难逃被钉的宿命。这当然不过是常识性的废话。但这样的表达,会不会让某些拳打脚踢、肆无忌惮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略收拳脚,低下头来呢?
       李龙炳也并不因此甘心,他要“从深井/捞起人类的祖先”,/他要“到地狱学习天堂的知识”而上下求索。在李龙炳那里,“所有的道路都在飞翔”。这是一条悲壮沉哀,永无尽头的路。路上是“繁花似锦的春天”与“灵魂的隐痛”,“上升”与“下降”,“生与死”的紧张和对抗,中间铺满了“火光”、“灰烬”、“弯曲”、“泪水”、“爱情和疾病”。最后是“我一直在这里,这里就是那里,我就是你/来就是去。没有中心,没有边缘,其实也没有命运”,是“此岸与彼岸合二为一”。一场撕心裂肺、轰轰烈烈之后,是一片死寂和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