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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诗人]新读阳飏(评论)
作者:人 邻

《星星·诗歌》 2005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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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阳飏的诗歌,他面对西夏王陵、西藏、额济纳、大地湾、青海湖的大气洒脱,他对平民化生活的深刻诗意发掘,已经有许多诗评家谈到了。但他还有许多至今并没有太引起批评家注意的诗歌。这些诗歌是重要的,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更应该得到重视。
       2、至高的艺术,无疑是“池塘生春草”那样自然,而又充满了人的血肉情感,它们或厚重而让人不堪重负,或微妙而让人可以耐心慢慢咀嚼、回味。那一年,正是槐花盛开的时候,我读到了阳飏的《槐花开了》。这首诗歌叫我喜不自禁。后来我对他说,那首诗里有微妙、出人意料的味道,不着痕迹,但是咂摸起来非常感人。我感到另一扇门打开了,诗人内心似乎还未曾更多展示过的细腻、敏感、微妙的魅影出现了。《槐花开了》共两节,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多可说的,但这样的诗是可以凭窗慢慢读,消磨半个充满了槐花浓郁的黄昏的。诗的前一节,从“槐花开了/槐花年年都开”写起,这两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可以说的,但这是老到的手法,随意之间,暗藏机杼。下来,诗人写道:“今年的槐花/像是等待一件事情”。等待什么?诗人不说,自己去品咂吧。接下来是不经意似地,轻风一样的潜藏着浓郁的语言,“等着等着就开了”。什么也没有说,就是槐花开了,如此而已。到这儿已经开始隐约显出机锋了。再往下,“如果真是等待一件事情/会是什么事情呢”。但是结尾依旧是不管,诗人似乎只是一味神游,末了才忽然有些不近情理地说:“反正 /槐花开了”。《槐花开了》的另一节,依旧保持了这样的风致。“你送我满街的槐树/开花的槐树/让我想起一句话/那是一句什么话呢/仔细想想/我只想起你‘哎呀’了一声 /满街的槐树便开花了”。这样的“哎呀”一声,由声音迅速转化为视觉的,半透明的,隐约的花香由这“哎呀”的一声陡然浓了,让人的心软得禁不住。也只有一个内心会忽然“柔软”的诗人才会得到这样的诗神的恩赐。我之所以要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在一段时间里,阳飏似乎在回避这样的诗,他几次说,他在追求泥沙俱下那样的东西,他喜欢一气呵成,他迷恋法国大诗人圣琼·佩斯。阳飏的那些诗歌,有散文化的趋向,也许是为了容纳更多的“颗粒”;本来要精粹,但他反其道而行之。但我总是觉得那样的诗歌不宜写得太多。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宜绷着,在必要的时候,要松弛下来,感受一些更为微妙的。比起大象来,我总是觉得世界是属于蚂蚁的。也许是我的气质,也许是审美上的不同,我曾经告诉他,我比较喜欢他的另一些东西,甚至是包括他早期的一些作品。比如他早期的《爱人》:“请你在我身体的房间里 /坐下 /这是咱们温暖的家啊//几颗纽扣/像是咱们的一群孩子/你用母亲的手/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脸”。也就是这一点忧伤,决定了整首诗歌的气质。还有他的《车过黄羊镇》。这是他偶尔路过的一个小地方,而那个地方是他的早逝的哥哥求学的地方。那种抑制是不着痕迹的,“风一刮/就消失了”。也只有这样的高妙才能捕捉到这样一种微妙的东西。“风一刮/就消失了”,可那些本该是铭记在心的东西真能够消失了吗?现在,这样微妙的诗歌终于再次出现了。
       3、最高的美是忧伤,也就是所谓的“哀而不伤”吧。阳飏的《舞蹈课》就是这样的诗歌。这样的素材,诗人有独具的眼力,他早年的绘画训练,“刻毒”地训练了诗人的眼睛,使得他看到了别人所不曾看到的:“天鹅绒似的女孩/脚尖是黄昏的光线/透过大玻璃窗移动的过程/脖颈忧伤地朝向美/侧面略曲的手臂仿佛一把琴弓/就要拉响身体的大提琴 /她落叶般站着 /她们全都落叶般站着/像是站在一根易折的细树枝上”。整首诗歌没有分节,一气下来,似乎是从第一句哀叹着落向了最后。天鹅绒一样的女孩,似乎是虚幻的,随时可以消失的。而就是这样的女孩,在诗人的简约描述后,迅疾落向了诗人的内心,落向了忧伤和美。结尾三句,我们似乎看到了她们是如何忧伤地在梦幻之中转换成为落叶。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呀!诗人不用解释,不用过渡,天鹅绒似的女孩,忽然就悄然穿过忧伤,落叶般地站在易折断的细细的树枝上了。而这样的“险”,悄然显现了诗人内心的刻骨痛苦。看了这首诗歌,我几乎觉得这样的诗歌似乎不是阳飏所写,而它恰恰是。我只能说,这个诗人再次侧过了他的身子。
       4、诗人近几年的诗歌里面,《沙枣花已经开过》是有些异乎寻常的。“沙枣花已经开过/如同一群失踪的少女 /我怀疑她们因为腋下香气的诱惑 /最终迷失了自己//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失踪的人 /每天都有蜜蜂一样寻找黄金秘密的人/一群少女离黄金有多远/这其中的黑暗无人看见”。诗人是多次写过黑暗的,铁道边上的黑暗,楼群的黑暗,停电的黑暗,生病时的黑暗,怀念的黑暗,那些带有世俗性风景的黑暗在这样的诗歌里转换成为另一种黑暗。命运一样的东西出现了,而阳飏只是选择了“失踪”、“香气”、“诱惑”、“迷失”这样一些词汇,让这些词汇悄然隐没在令人伤感的黑暗里。这是阳飏的又一种气息,是散发出香气的黄金的气息。而最好的诗歌就是这样的。他让我再次惊喜。
       5、在某种意义上讲,阳飏是更接近于行吟诗人的那种诗人,他并不习惯于所谓的“沉思”。但我们还是在《郎木寺天葬台》里面看到了他的并非是一般的“沉思“:“从一朵宗教银器纹饰般的小花开始/对大地上所有卑微的生命重新雕琢吧/一把逆风的刀子 /要把那座岩石裸裎的山冈剥成一具马骨吗 //那个离开了自己身体的人/被风搬走//青草青青,天空空空 /只有一只高悬的大鹰/警惕着——/生命,不是可以随意挪动的”。“如果正在飞翔的鹰表针一样停在半空/那么死亡就是取消了时间”。不断呈现的死亡,在笔直的炽烈光线下残酷地裂开了自己,而让一个轻松、近乎天真、率意的诗人也不得不沉重起来。在这样的沉重里面,我们看到了格外清晰的东西,近乎技术性的东西,刻刀一样地指向了这个世界和人生的最后。这样的沉思毋宁说是冷静的,不如说是精细的,略略有些欣赏意味的。这不是残忍,是死亡理应得到的注目和解析。
       6、不知道这一期的《星星》选了他哪些诗歌。这反过来却给了我一个机缘,可以不受约束,拉开距离来写。如果这篇文字能帮助读者更多地理解阳飏,知道他是一个比大家的了解远为丰富的诗人,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身体的某个部位时不时隐隐作疼 /像是一粒沙硌在那儿 /它是用疼提醒我她的存在吗/一个人,如果在你身体里疼起来/即使用刀取出来/留下的疤也要提醒你/她的存在”。阳飏在大风吹过的同时,提醒我们这个世界还有无法忘记的痛。而恰恰就是那些痛“丰富”了这个平庸无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