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诗人］纪念（组诗）
作者：阳 飏
《星星·诗歌》 2005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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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
除夕之夜
我在楼下十字路口
给父亲烧了些纸钱
儿子陪着我
个头一米七八的儿子
这一刻突然使我感到老了
我对儿子说——
以后我死了，逢年过节不用烧纸钱，只在心里想想就行了
儿子默不作声
更好地活着，就是对死去的亲人最好的纪念
这话我说给自己，也说给儿子
儿子默不作声
十八岁的儿子，还不懂死亡
以及死亡留下的重量
我和儿子回家
横穿马路的时候
他搂了一下我的肩膀
疏勒河
沿河一大片抽花的芦苇
恍似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挤挤挨挨
一个个踮脚站在岸边
等着她们的孩子
迈过河深处的某道门坎
然后走上岸来吗
我甚至想像她们其中的一位
会不会弯腰抱起一条游过足踝的鱼
失声喊出儿子的乳名
疏勒河
太多的儿子锈成了铁
太多的儿子淘成了沙啊
小城
1
如果有人在风口磨剑
如果有人在灯下把生铁楔进自己的关节
我将等待如期而至的一道闪电
让那些早已步入树根的人
攀上天堂
风吹，是一种馈赠
灯火，是另一种馈赠
现在，我要前去叩打厚重的城门
2
天已经黑了
凹处小城的灯光
有一种接近星群的欲望
我知道这座城内有一口古井
还有一尊尊剥蚀的石刻人像
为此，我将仔细辨认
看哪一位是我前世的兄弟
天更黑了
凹处的灯光
以一种生铁时代的锈和冷
勾勒出黑夜的轮廓
并且泄露了黄土下一张张嘴的叙说
这是一些发誓要活过来的人
他们将证明这座小城久远的荣誉
乌鞘岭断句
1
乌鞘岭
一只只乌鸦是黑夜的抵押
如果是人，能把死亡抵押出去吗
如果是历史，我就抵押古代的月亮
月亮月亮，今夜
我把一束乌鞘岭的沙枣花
插在你的宫廷大花瓶上
2
乌鞘岭
有时候一副禅坐的样子
仿佛救苦救难的佛
看着人啊牛啊羊啊从面前依序走过
油菜花绣满了佛的鞋面
3
乌鞘岭
我赞叹那些成群的黑牦牛和偶尔的白牦牛
仿佛你手指上一枚银戒指似的白牦牛
吃青草亦吃野花的牦牛
一不小心咬疼了乌鞘岭的梦
乌鞘岭抱紧自己
像母亲抱紧婴儿
4
乌鞘岭
马灯一样悬挂的太低太低的星星
或是某个突然令你慨叹的历史废墟
宦官的手总是像朵乌云擦拭着后宫的铜镜
今夜的铜镜架在马牙雪山上
5
乌鞘岭
地下埋着做梦的人
闻着自己的骨香做梦的人
长城梦见万里版图
他只梦见亲人，梦见妻子缺盐的嘴唇……
在一株胡杨树皲裂的树皮上晾晒体温的人
梦见自己是一位用苍白的银子装饰踝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