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界］海之祭（组诗）
作者：梁 平
《星星·诗歌》 2005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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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蔚蓝
一个巨大的收腹动作
在漫长的海岸线
完成得如此完美和简洁
早起的班达亚齐
带着一丝倦意
或许此刻，还来不及欣赏
这突如其来的造型
鱼群与蔚蓝的别离
洒满海滩的情侣
依恋贝壳一样的宫殿
出海的渔船
梦想飞翔的速度
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成为悲情
仅仅一次深呼吸
吐出时速八百迈的海啸
站立的蔚蓝
扛起整个印度洋的重量
砸向班达亚齐
砸向城市的闲适和恬静
蔚蓝肆虐，粗暴地撕扯
苏门答腊岛的胸膛
丁香妩媚不再
椰子树骄傲不再
半个小时
班达亚齐骤然死于蔚蓝
重新浮出的时候
像海底沉睡了几百年的废墟
剩下空洞、破碎
以及伤痕累累的死寂
蔚蓝脱缰了，一路疯狂呼啸
死亡，指向孟加拉湾
斯里兰卡，指向
印度和缅甸
印度洋，泛滥蔚蓝色的恐惧
整个海岸线停止了呼吸
没有人可以承受
这里的生命
如此的
轻……
鱼的舞蹈
裸露的海岸惊恐万状
鱼在最后的舞蹈中失去了优雅
所有张开的嘴唇
终于不能闭合
从鳃边滑落的海发出呼啸
上演好莱坞的大片
翻江倒海，印度洋搅动黑色泥浆
覆盖了银色的鳞片
回不到海里，搁浅的鱼
把自己从来没有裸露的身体
拿出来翻晒
鱼的家族中排不出演员名单
不像人在这场演出以后
有花圈、火烛谢幕
有同族的泪缅怀冰凉的记忆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演出
正在恋爱的鱼
活生生被分成东西
正在产卵的鱼
海藻里留下隔世的惊悸
站立的鱼站成一个日子的标本
散步的鱼蒸发了，空气刺鼻
只知道海是鱼的舞台
卷入海里的人不会跳鱼的舞蹈
而鱼被遗弃在岸上，如涨潮
却再也没有自由的呼吸
或者被抛向空中
一场鱼的暴雨
倾盆而下，让陆地生疼
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集体舞蹈
鱼离开海的身体不再是鱼
海离开鱼的身体还是海
鱼身体里的海，呼啸永久的恐惧
夏威夷的泪
据《生活周刊》消息：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局官员麦克里事后惋惜地对外界表示：“我们试图做了我们能做的一切，我们的通讯录上没有那些地区的联系方式。”
时间：2004年12月26日
灾难覆盖了海洋
摇动印度洋海底的震荡
摇动世界的大规模的海啸
伴随十五万人呼吸的停止而停止
不能停止的是劫后神经末梢的余震
默哀的夏威夷在流泪
它比地球任何地方更难以接受
这一天，海洋疯了
夏威夷实在太美
美得不忍心对它说一句重话
一个跨洋的海啸预警中心
五个世界上仅有的海啸预警专家
在第一时间预测了灾难
却因为印度洋不在预警范围
却因为沟通的障碍
让时速八百迈的海啸
超越了每秒三十万公里光速
这是悲剧里的喜剧
这是泪水冲刷不了的放弃
射程两小时之外的斯里兰卡
受到比战乱更残酷的伤害
射程三小时之外的印度和缅甸
几乎同时定格在SOS中
走向灭顶之灾
三小时撤离、逃亡的可能
成为世纪的遗憾
同在一个地球上
从苏门答腊到夏威夷，很远
它的直线几乎要穿越地心
这是地理上的差距
但人生命的重量是没有差距的
一些身体里渗满了海水
一些眼眶里就会渗满泪水
夏威夷的泪，即使让太平洋涨潮
也无法缓解内心的伤痛
还是印度洋
海啸已经过去
海洋把悲伤留给了岸
蔚蓝色重新抒情
依然辽阔浩荡
三三两两的渔船回到海
泪水洗过的船舱
只留下阳光
海水恢复了往日的妩媚
多情的潮汐，抚慰曾经的狼藉
比以往多一种柔肠
鸥鸟快乐地呜叫
天空很晴朗
就像水路不留痕迹
海洋没有记忆
印度洋还是以迷人的波光
向四周抛洒微笑
它不知道，时间之上
过于宁静的海岸线
还有堆积的瓦砾在哭
走失的脚印在哭
鱼在哭
即使出海可以打捞出
点点滴滴的慰藉
却不能，找回惊散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