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部］飞翔的雪（外二首）等
作者：刘 涛等
《星星·诗歌》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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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沉默下去并不是雪最终的结局
雪的飞翔甚至胜过一只蝴蝶
没有一只蝴蝶可以飞得如此安详
甚至打断我纷乱的思绪
看，一朵雪在掌心融化的时刻
依旧如此坦然
没有一个预言家可以说出
一朵雪就是一个女子薄命的青春
没有一只粉蝶可以飞出黄昏的雪域
雪就是我内心说不出的痛
这种感情我一直不曾诉说
甚至连午夜的蟋蟀也不曾听到
失手打碎的瓷器今夜在梦中重现
一切都已成为往事 一切都已来不及
就是在死亡的胁迫下我也绝不会说出内心的所爱
哀婉的大提琴上雪在飞
银色胡杨下 一个孩子在模仿雪的飞行
这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
他鲜亮的手掌仍泛滥着雪的光泽
清真教堂
经过教堂的时候我都会痴痴凝望
出出进进的人流和尖顶上的斜月
这些人的来历我说不清
这些人的面孔我忘不掉
每天清晨 我都会经过这里
向左拐 拐进土夯泥筑的院墙
主人攥紧牛的乳房
娴熟的动作令我害羞
每天清晨 我都会顺着崎岖的土路回家
我向遇见的人说村里又死了一个人
我听见教堂里传来祈祷的声音
情 诗
多少家园沦落 多少寂寞无诉
难忘的埙声 谁家前庭飘满大雪的流韵
今夜的楼兰是一封模糊的家书
苍凉的谣曲吟唱天鹅的伤感
舞台是你们的 太阳的镁光灯
已经移向你们心形的草叶
而我 仅仅是一个仓皇的谢幕人
我们为拥有一株青草而自豪
爱的鲜活已经证明了青春的不朽
这时我的耳旁响起了青春的对白
而主旋律 是被一把锈蚀的小提琴拉响的
西北，一块要熔化的铜(二首)
马 飚
黄河，液态的金属
像一条浸满汗渍的沙袋
黄河，时光一点一点地渗进去
祖先留下的力气，仍在里面起伏连绵
这些，我在三千米高空
依旧能看见
大片、大片，液体一样的黄土上
河流浓稠得似静态的火焰
向天上蒸发着光线
就像一个倒铸的人，刚把自己
从西北的酷暑中挖出来
黄河，浑身抖掉的盐碱
钉子一样，留在大地表面
这把游动的标尺
让四周不断地辽阔和深远
盛夏用安静，从山峦的内部
抽出心事似的沙土
倒进河中
这是要在水中留住山河
抑或烧陶般，把整个黄河
立起来，我猜想
只有降温，才能凝结起这些铜
这些阳光留在西北的原型
不是大树如何抓住沙土
而是西北的天下，到底藏有什么
沿岸的白杨，成为垂下的针线
那些铁皮一样的叶子
加固着黄河，这液态金属的裂纹
在沙丘用光芒，堆出的天空下
相隔甚远的水与土
像焊在一大块金属上的漫画
简单而耀眼
和一把泥水，掌心的纹路开始膨胀
头骨内的黄河轰鸣作响
它投下的歌声，让我想到太多
可以用泥浆粘贴的事物
沙粒内的山河
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山体
一粒黄沙，站在手心
要不了多久，我的掌纹
就开始地震似地轰鸣
这样下去
会不会有一座山，落进我的心里
肯定会有这么一次
在大西北，黄沙在更远处堆积出黄昏
沙粒用锋利的部分加固自己
透明的一边，则液体一样
与其它的沙子相互浸渗
彼此连接得比大海更加汹涌
我应该用身体的哪一段，来保留这次经历
它们内心的安静，一粒硬过一粒
高空坠落的光线碰上去
被撞得满地碎片，黄沙、沙粒
千万个独立的安静
竟连绵出走向
让我这个外地人，悟着固守的本意
天空中飘动的浮云
是沙粒蒸发出的灵魂
这些山的种子，要让一座一座的大山
在天上飞来飞去
草色闪电(组诗)
老 乡
月光 重于雪
识字较多的梅
提前红了
但雪 仍觉白得无聊
除了雪 似乎还有几棵
文化不高的树
白在远方
今晚的夜校教师
准是扭出天山的
那轮明月
一根拐棍燃起火苗
一堆篝火
一个红颜知己
一根拐棍燃起火苗
一首穿着红裙子的诗
站在风里
一地白雪
傻里傻气
天山树
送佛送到西天 真正
把佛送到西天的
不是为我带路的兔子
而是天山的松树
面对冉冉升起的明月
身为树木 只能用绿
袒露虔诚
女树 决不削发为尼
男树 决不剃度为僧
只要心中有佛 你可以玩雪
也可以玩风
玩雪的玩雪 玩风的玩风
在钢筋成为栋梁的年代
又有谁能感受到一棵树
此刻的轻松?
白 鸟
——重改《羽毛雪》
我的翅膀 搭在
你的翅膀之上
我用我的羽毛
温暖你的羽毛
因为你是雌鸟
月光温暖雪光
鸡鸣温暖鸟叫
你用眼睛温暖我的眼睛
我用胸膛 暖了你的左脚
再暖右脚
既然你我投宿一根寒枝
好也是坏 坏也是好
想到风 风吹
想到枝 枝摇
想到鹅毛大雪中的那只鹅
整整一个冬天
她几乎被人拔光了毛
春天札记
李 岩
1
晕眩、头痛、呕吐
怀孕的症状
骨节嘎嘎作响
酷爱旅行的人看见
牛仔服、旅行包挂在墙上
2
红绸伞
蓝花伞
妇女突然失踪的旧雨靴
儿童莫名其妙的破坏行为
处女的指尖微微胀痛
半开半闭的窗子
伶牙俐齿 畅通无阻的语言
饥饿
往日的旧码头
运送着货船
一个梦游人骑马
经过一百年前的城郭
蚂蚁的运输队
鸟禽的建筑师
蜗牛的预言家
大精虫
小精虫
3
给妻子发去信札
幻象从手中脱离
干净的布衣服
膝盖上裸露出补钉
打破的眼镜片
微薄的稿费单
晦气
沮丧
潦倒的诗人
质朴的幻想家
丢失的纸币
吐不出字的圆珠笔
其他事情我将拒之门外
贫穷的嘴唇闪耀爱情
太阳下，瘦弱的肩膀生长力量
4
一个忧郁成性的人
走在春天的大路
云的背影使他在幻觉中迷失
春天的大路，尘土飞扬
赶马车的人，出门或者回家
太阳洒下的颗粒无人收割
太阳的嘴唇说出什么
人类的担子，挑着毁坏的事物
一个忧郁成疾的人
整夜不回家
他不像赶马车的人，儿女成群
他像高高的白杨树
生长在大路边
他离开快乐的人群
他离不开生机勃勃的马路上
深深的车辙、激越的蹄印
5
云、空中的事物
鲜花奔走相告
惟有丁香捷足先登
请允许我动手动脚
春天春天
我将全人类的诗集读遍
自言自语(节选)
李发模
1
轻轻用手把门关上
悄悄用心把心门打开
安贫如富
泰然是我禅台
3
两朵桃花的呢喃
粉红粉红的
被燕翅
衔过柳林
向阡陌问路的风
耳语
一树李花的清白
10
飞瀑乃大自然的谈吐
讲些什么呢
只可意会
11
无鸟的天空没有翅膀
无翅膀的天空没有眼睛
无眼的天空，少了
天地良心
要知道，鸟翅
曾是人类的背影
15
碑是死人欲飞向天堂的足迹
碑是先贤从远古走来的步履
碑供世人翻阅岁月
读生命的珍贵
碑是站着死
碑是人类递进的阶梯
碑是一把椅，对于递进中的人生
仅是休息
小夜曲(外一首)
叶 梓
睡吧。
捡了一天石头的人，或者说
一个内心早已失重的人
到梦境里去
要比在江边慢慢地老去
让我更加放心
致兰花
1
渔火跳动
照亮了兰花的哪一朵花瓣
千里迢迢赶来的蜜蜂
停在旁边不敢轻易地落在上面
长久的凝视里
谁先发言，谁就是失败者
2
我只能暗自思量：
雪跟紧风
我跟紧你
——我在十二月的丝绸之路上
远远地看见你穿着洁白的真丝
裙走在江边
缓慢的脚步里
藏着多少散步黄昏的重与轻
3
迟到的月光逐渐湮没了我的视野
巨大的傍晚只剩下一个词：爱
4
孤独让我学会了等待和倾听
当兰花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江
边时
我仿佛看见长发飘飘的兰花
回到了我的庭院
5
人在西北，我看不见你
——命里注定的永不相遇
让我更加专注你在雨夜里唱出
的歌
哪怕近似呜咽
哪怕北方的闪电加剧了你的恐惧
哪怕是你哀伤的卡伐蒂娜
歌唱着的兰花啊
请不要停止！
6
请不要停止歌唱啊：兰花
一个想念渔灯思恋渔歌的北方
男人
多么想让月光下的波涛构成我
内心的和声
让暗夜石凳的低语
把我交给高原
把你交给江边
把我俩的寂寞
交给一册尚未命名的诗卷
短诗四首
杨建虎
一群乌鸦飞过
一群乌鸦飞过，在故乡原野的
上空
一群乌鸦留下黑色的传说
我知道世界的另一种状态
此刻，在焦灼的语言中燃烧
温暖的黑暗当中
时光渐逝
我独自站在原野之上
倾听风声掠过虚构的家园
那是一群乌鸦的梦想
长着翅膀，轻轻
飞过生命的四季
这个时候，我该向谁静静诉说
阅读羊
一群羊在一辆卡车的载运下
路过我所居住城市的街道
一群羊被绳子网着与我擦肩而
过
让我在水泥沙子筑成的柏油马
路旁伫立了很久
十分怀念故乡山坡上吃草的羊
它仿佛一首又一首游走的诗歌
在宁静而清澈的天空下
啃食词语和生动的句子
羊，善良的羊啊
一首还未发出的诗
当夜晚来临，一首诗
还在被我反复修改
一首诗居住在我的心灵深处
她显得冷峻而又忧伤
当我散步归来
已有紧张的风掀翻了篇章
这首还未发出的诗
还在被我精心打造
荒原之上
该是她留下了向上燃烧的痕迹
午后的葬歌
午后，一朵花在微弱的阳光下
枯萎
朋友，请打开昨日的影集
灵魂的涉险，落在暗淡的岛
阳光渐渐被拆迁
我们在慌乱的奔跑中走失
神的女儿，那是飞鸟留下的翅膀
埋葬。开启类似的铁门
让一枝笔的悲哀
静静流泻
欲飞的窗帘(外三首)
邵小平
左顾右盼的时候
看见楼上谁家的窗户开着
一条印花窗帘
跟风跑了出来
大风正在途经这座城市
一条印花窗帘被风诱拐
她拿不定主意
曾像一挂瀑布
美，且令人想入非非
一条印花窗帘垂在玻璃后面
把阳光放了进来
把月色放了进来
把亲吻和睡眠堵在身后
把灯光泄漏了出去
大风正在途经这座城市
一条印花窗帘飘出窗外
像不安的灵魂
更像一扇翅膀
欲带动整座楼飞翔
皮影戏
生旦净丑
黑脸红脸
今夜
你必须是其中的一个角色
乡亲们的眼睛
看的不是你的
出人头地
看的是你
投影在白布上的
有心跳、有灵魂的影子
以及连接历史的
几根细线
和挑线艺人的手指
凭借身后的光源
你敢把乡村的夜
唱得起起伏伏
红心萝卜
一座童话中的红萝卜
谁在外面喊了一声
它的里面就红了
在黑暗中行走
被绊了一下
原来是一地的红灯笼
关 山
草木葱茏的关山
伏兵百万的关山
将军剑下的关山
帝王梦中的关山
茫苍苍，黑魁魁
云遮雾绕的关山
从一个朝代的怀抱
投入另一个朝代的怀抱
它就横亘在你
摘取功名的途中
月亮像磨去半边的马蹄铁
在头顶飞来飞去
红炉点雪(组诗)
杨 梓
五颜六色的野花开在雾里
开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
我看见栅栏里的羊群
它们的目光穿透清晨的吆喝
一股炊烟在雾中迷失
一朵火焰却跳动着淡淡的红
远处的蒙古包由小到大
一直被雾推到我的面前
一个雕花的马鞍多么熟悉
多么神奇地悬在空中
我没有找到马和骑手
嘎达梅林的长调响在远方
一盏油灯
一盏灯猛地亮了
亮得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弥漫着胡麻油的气息
具有阳光的温暖和月光的清亮
以及星光的闪闪烁烁
但只是一盏燃烧的灯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灯都无声无息地亮着
放出一圈一圈的光波
穿透一切障碍而不留下一个影
子
一盏独自亮着的灯
让我无话可说
清风吹拂
一阵一阵的风吹拂着
源源不断地来了又去
丝毫没有减弱或者增强的迹象
始终如一的风里没有声音
风只是不停地走在路上
不会聆听树叶的响声
不去注视一只鸟儿的飞翔
也不管捎给大地的是寒冷还是
清凉
在风的眼里一切都不存在
从我的身体徐徐穿过
风能抵达任何一个地方
敲响一扇扇紧闭的窗
青海湖的月光
高原的风停了下来
深蓝色的波涛不再汹涌
夜幕遮蔽了四野的油菜花
一叶小舟用不着系在湖边
鱼群都会静静地摆着尾巴
一首火辣辣的花儿荡来荡去
像一个缥缈的梦
可比所有的梦都要逼真
不管是梦是醒
一束束月光已经洒满湖面
洒满小舟的每一个角落
一湖鳇鱼发出白银的光
走西部(组诗)
白 涛
青海的白马
青海的雪山抱紧一匹白马
青海的白马背倚一座雪山
一座雪山放开了我的视线
一匹白马想起了它的祖先
一座雪山将我和白马融化
远远的蓝湖就是梦中老家
嘉峪关火车
嘉峪关火车寂静中西行
游移的影子孤单又神秘
一路祁连
绵绵雪峰引导它的行程
兀立关城
望阔野高天
我忽然听见游击将军归来时
猛烈急促的马蹄
昨夜也曾飘雪
西风漫卷了胡笳
我的通关文牒上重新落上雪花
每一片雪花都仿佛来自身后
那遥远的蒙古故乡
请听我祈福并预言平安
让嘉峪关不绝的雁鸣飞舞翩跹
在清晨，在祁连山漫漫雪峰下
看嘉峪关火车在寂静中
一路驰向祖国的西极
向着敦煌
九月，第一场寒流来临
沿着祁连山弥漫的雪雾向西
我们在寒冷中渐渐接近着敦煌
接近三危山落日古老的光芒
飞天的菩萨无量的佛陀
此刻是否都已合上疲惫的眼睛
在自己的梦中翱翔
此刻，在阳关以西
辉煌的太阳正将地球的西方照亮
他们今天的拂晓
是我们曾经灿烂的黄昏
承接住历史，和祖先一样
选择一处荒野的石岩
在一条流水的蜿蜒中展开幻觉
的绿洲
瓜果之乡，牛羊肥壮
青稞美酒飘荡着飞天梦想
越过戈壁，向着白杨与沙柳挺
拔的地方
向着敦煌
向着华夏西域最后一片坚硬的
高地
敦者，大也
煌者，盛也
西望阳关
谁固守关隘，遥望驼队
谁将与关隘一同凝滞，而风化着
风蚀雨打。阳关
渐渐缩朽成一捧土丘
如三危山下
远远的一座孤坟。埋葬
一个人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