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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特稿]受天命保护善良的人们
作者:陈思和

《长篇小说选刊》 2006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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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歌苓为了这部小说曾多次去河南体验生活和深入采访,在民间的虚无缥缈的视线后面,创造出了一个民间的地母之神:王葡萄。她的浑然不分的仁爱与包容一切的宽厚,正是这一典型艺术形象的两大特点。“浑然不分”表现为她的爱心超越了人世间一切利害之争,称得上真正的仁爱,正如大地沃土,无论如何遭受世上万物的蹂躏践踏,它总是会无比坚强地滋生出真正的营养,来哺育万物生命的成长。“包容一切”隐喻了一种自我完善的力量,不需要拯救,不需要怜悯,她能够凭着生命的自身能力,吸收各种各样的外来的营养,转腐朽为神奇。我将这种奇异的能力称之谓藏污纳垢的能力,它能够将天下污垢转化为营养和生命的再生能力,使生命立于不死的状态。在王葡萄的身上,一切都来自自然的、本性的、非教育非宗教的生命本体,这就更加完善了藏污纳垢即生命原始状态的概念。王葡萄所经历的一切:丈夫被冤而杀害,公爹被错划恶霸地主而判处死刑,她接受冬喜和春喜等权力者的暧昧关系……
       王葡萄是一个血肉丰满的农村妇女,她身上突出的特点是以女儿性与妻性来丰满其母性形象。前两种是作为女人的性格特征,而后一种则暗喻其作为地母之神的神性。小说的情节从葡萄以童养媳身份掩护公爹尽孝与作为寡妇以强烈情欲与不同男人偷欢之间的落差展开,写出了人性的灿烂。为什么一个童养媳出身的青年寡妇会冒死掩护死囚公爹?如果以民间传统伦理为其心理动机来解释未免失之于简单,同样的道德伦理在男女性爱方面似乎对葡萄毫无束缚。葡萄为掩护公爹而放弃与二伯哥结婚,公爹为媳妇的婚事而悄然离家,都有人性的严峻考验。但是当公爹出走,葡萄若有所失:她可成了没爹的娃了。于是,最终还是女儿性战胜了身上的妻性,她又把公爹找了回来。但作者也没有刻意渲染她身上的恋父情结,而是把恋父情结升华到对父亲的无徽不至的照顾,转化成伟大的母性。所以在葡萄的身上,作为儿媳爱护公爹与作为女性需要男人的爱两者是相统一的,都是出于生命的本原的需要,人类的爱的本能、正义的本能和伟大母性的自我牺牲的本能高度结合在一起,体现了民间大地的真正的能量和本质。
       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形象与民间地母神的形象的合二为一,王葡萄的形象 并不是孤立地出现在小说的艺术世界,也不是孤立地出现在中原大地上,小说里的民间世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它的藏污纳垢特性首先体现在弥漫于民间的邪恶的文化心理,譬如嫉妒、冷漠、仇恨、疯狂,等等,但是在政治权力的无尽无止的折腾下,一切杂质都被过滤和筛去,民间被翻腾的结果是将自身所蕴藏的纯粹的一面保留下来和光大开去。葡萄救公爹义举的前提是,公爹孙二大本来就是个清白的人,他足智多谋,心胸开阔,对日常生活充满智慧,对自然万物视为同胞,对历史荣辱漠然置之。
       情节发展到最后,这场游戏卷入了整个村子的居民,大家似乎一起来掩护这个老人的存在,以民间的集体力量来参加这场大较量。这当然有严歌芩对于民间世界的充分信任和乐观主义态度,故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表明了,这个村子的居民有一种仁爱超越亲情的道德传统,他们当年能用亲人的生命来掩护抗日的“老八”,今天也能够担着血海似的干系,来掩护一个死囚老人的生命。严歌芩的创作里总是有浪漫主义的美好情愫,那些让人难忘的特殊场景总是在拓展民间的审美内涵,如老人与一头幼豹相濡以沫的感情交流,又如那群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侏儒,仿佛是从大地深处钻出来的土行孙,是受了天命来保护善良的人们的。葡萄把私生的儿子托付给侏儒族和老人最后在矮庙里独居的故事,或可以视为民间传说,它们不仅仅以此来缓解现实的严酷性,更主要的是,拓展了艺术想象的空间,这也是当代作家创作中最缺少的艺术想象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