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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小辑]把“我”写大一些
作者:沈敏特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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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来岁的时候家境还好,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常常宾客盈门。给我印象很深的常客是一对老夫妻,总带着一个拖鼻涕的孙子;而不管来早来晚、有事没事,不吃饭是肯定不走的;更忘不了的是老夫人常挂嘴上的开场白:“我那亲家……”然后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必是滔滔不绝,述说“亲家”如何如何。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是得意是骄傲。因为那“亲家”是国民党的一个政要。
       可大家知道,其实这政要和这对老夫妻并无往来,更没让他们沾什么光。在饭桌上,老夫人常自夸有什么“拿手菜”,味道如何之绝,并不断承诺“哪天来我家,我做给大家尝尝”,可谁也没到她家做过客。大家同情她的境况,不想给她增添负担。
       除了自谦,自傲也是一种文化心理,且更有特色。有时自傲不是傲自己的品德或才智,而是傲自己的亲友,以“我认识某某”而感到骄傲;如果不仅是认识,还沾亲带故,那更是了不得,一提起就有身价百倍的振奋。当然这“某某”必须是强人,如果是弱势者,不仅自己不能提,别人当面提起,那就有“故意让我面子上过不去”之嫌。
       这文化心理的根底当然是利益。几千年的中国社会结构以“人治”为经、以“等级”为纬;要权,要钱,要名,要利,都必须上靠下联,拉帮结伙。关系是第一位的,个人才智是第二位的,有时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但有意思的是,当这种利益需要转化为文化心理时,却又会超越利益,成为一种纯精神的需要,成为不计个人利益的精神满足。鲁迅笔下的阿Q以姓“赵”自豪,就是想沾上未庄之首——赵太爷。上面提到的那位老夫人,“亲家”对她毫无助益,就像阿Q虽自夸姓“赵”,却丝毫没有改善生活和地位一样,但每每讲到“亲家”,总能让她神采飞扬、满面红光,几乎是她的精神支柱。
       这种文化心理其实是大家最熟悉的文化景观,在酒桌上,在茶室里,酒茶下肚,来了精神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争着发话,一个重要的内容大体是“我认识某某”、“某某是我的什么”……如果我们冷静地自审一下,也许在自己的脑子里也能发现这样的文化基因。侯耀文和黄宏那个比名片的小品,为什么那么打动人心,无非是以喜剧的手法突显了人人熟悉的文化心理。
       我特别要提醒一下的是:这实际上是一种弱势的心态,那个“亲家”肯定是比自己有权、有势、有钱、有名的人物,是一种以他人之强来填补自身之弱的麻醉术;它的直接效果是自尊、自信、自强的放弃。这种文化心理的普及,实在是民族的不幸。因为众数是个数的积累,无数的阿Q加在一起仍然是一个负数。民族之强必是个人之强的总和。爱自己是爱国的起点,强自己是强国的起点。所以,每当我看帝王戏那些双膝下跪、高呼“万岁”的场面,看众多崇拜者热衷于争着和名人合影、争着让名人签名、围着名人欢呼的场面,就有一种悲哀袭上心头。我想,你有这围着名人转悠的大好时间,何如用来忙忙自己的事情呢!“追星族”永远低于“星”、小于“星”、弱于“星”,只能计算在“星”的“市场份额”之中。强人是没有时间去追星的。
       挪威戏剧家易卜生说得好:“你要想有益于社会,最好的法子莫如把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我想,要敢于把“我”写大一些。当然,不是泡沫,而是时时、日日、月月、年年,把优良的元素融入这愈来愈大的“我”之中!■
       【含笑荐自《解放日报》2006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