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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国旗奏国歌
作者:谈 歌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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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表哥啊,你真的找人了吗?”
       乔国盛问王光荣这话时,下意识地眯缝着眼睛,不是他不礼貌,而是他站在西边,正对着东边的太阳,明晃晃的阳光太刺眼了。乔国盛感觉,升起一人高的太阳,就像一块烧赤了烧透了的铁饼,只是悬在他乔国盛一个人的头顶。是啊,刚刚进五月,城市里的太阳就毒辣得让人头晕目眩啦。乔国盛小心翼翼地弓着腰,站在太阳底下,感觉自己像一只快要晒成干儿的大虾。他感觉自己发出的声音无力极了,就像快被晒成干儿的虾的身上发出的声音。他没有听到过一只虾发出的应该是一种什么声音,但是他感觉自己快被晒干的声音,就像从一只奄奄一息的虾的身体上发出来的。微弱、低沉,散发着一种接近死亡的气味。
       在乔国盛能够展开的想象力中,他自己只能是一只虾。乔国盛在村子里养过鱼,他知道鱼塘里的虾是鱼的饲料,乔国盛想象自己这只大虾,当然不会是河里的那种游来游去自由自在的虾,而是鱼塘里就要被鱼吃掉的虾。而王光荣就是那条爱吃虾的鱼。王光荣已经吃掉了他五千多块钱了,这五千多块钱,都是王光荣以要请客、要送礼、要打点这种借口拿走的。这五千多块钱,就是乔国盛身上的肉啊!乔国盛早就感觉到了被王光荣吃肉的疼痛。乔国盛也当过屠户卖过肉,他常常想象那五千块钱,应该就是五千片肉,就被王光荣一刀一刀割下,一口又一口地吃掉了。自己应该是一只被鱼吃掉的虾呢,还应该是一条钩在肉架上,任人割的肉呢?乔国盛一时想不明白了。
       王光荣皱起一双细眉毛,苦巴着脸说:“国盛啊,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怎么能不找人呢?现在的事儿你也知道,现在的事儿,是啊,什么事儿不找人也不行啊!什么事儿不得请人吃饭呢?吃饭就得花钱啊!国盛啊,不是我不给你办这事儿,咱们是亲戚嘛,你家的读书,也就是我家的孩子啊……”
       乔国盛赶紧点头:“是啊,是啊,亲戚嘛,读书这孩子你是看着长大的嘛,你看,这钱也花了不少,客也请了不少,总得让孩子上学吧。”
       王光荣摇了摇头:“是啊,是啊,我知道的,可这事儿不好办啊。我找过教委的李主任,也找过刘主任,给他们送过烟,也请他们吃过酒的,可他们都为难嘛,这孩子上学是有规定的。咱们这小城市比不得北京啊、上海啊、广州啊,这些大城市哟。大城市对农民工子女上学的事儿,关心着呢,解决的好着呢。唉,你看咱们这种小城市,让人生气啊,市长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不说这生气的话了。现在的问题是,读书没有城市户口嘛,国盛啊,你能不能先把读书的户口上了再说这件事啊……”
       乔国盛突然间有些走神儿了,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只看着王光荣的嘴在太阳底下一张一合,像一条鱼吃饱了之后,正在喘气儿。乔国盛知道鱼儿这种动作,就是缺氧。他听不到王光荣在说什么。他的神态,似乎是专心致志地研究王光荣的口型。研究王光荣如何缺氧了,研究王光荣到底吃多少才能吃饱。
       王光荣发现乔国盛走神儿了,他急忙问:“国盛啊,你听清楚了吗?你得想办法先把读书的户口上上啊。”
       乔国盛猛醒过来,他为难地说:“哦,您说上户口啊?表哥啊,我不是不上户口,是人家不给上户口嘛。市里规定了,要有二十万的存款才能上户口,我这二十万挣不下来嘛。”是啊,二十万!吹气儿呢?别说是二十万块钱了,就是二十万只苍蝇蚊子,我乔国盛上哪儿给你抓来呢?你他娘的王光荣哟,你他娘的心里想什么呢?乔国盛心里恶毒地骂着。脸上却是一副委屈的表情恭恭敬敬地看着王光荣。
       王光荣嘬了嘬牙花子,挺替乔国盛发愁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头说:“哎呀,国盛啊,如果你一时半会儿上不了户口,这就真不好办了,教委就是这样规定的嘛。”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话,一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匆地抬起手腕看看表,果断地说:“就这样吧,国盛啊,我还有个会,咱们下来再说?好不好?”
       乔国盛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好,好,那你先忙,下来再说。”
       王光荣转身走了。他走得很急,似乎像摆脱了一个要账的。
       乔国盛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每次找来,王光荣都说不了几句话,要么就说要开会,要么就说领导找他有事儿。其实,他王光荣能有什么屁会要开呢?领导找他有蛋的事儿啊?他不就是一个他娘的办事员吗?总假装忙得跟教育局长似的。乔国盛知道,王光荣是在敷衍他乔国盛,欺骗他乔国盛。
       王光荣是乔国盛一个远房姑姑的孩子,按照辈分,乔国盛应该叫王光荣表弟,两个人同岁,乔国盛比王光荣大几个月。可是,乔国盛一直叫王光荣表哥。王光荣也一直理直气壮地当着表哥。乔国盛知道,表弟这称呼,他不应该叫,尽管是这么个事儿,他没有资格叫人家王光荣表弟。他只能叫人家表哥,全保定市的人,都应该是乔国盛的表哥。以致是表叔,乃至表大爷。
       乔国盛眼睁睁地看着他娘的王光荣走进了教委的办公楼。乔国盛不知道这座神秘的办公楼里,能是一种什么样子,他一次也没有进去过,王光荣从来不让他进去。他来找过王光荣十几次,每次王光荣都是让他在外边等。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决定,从此再也不会在这里等他娘的王光荣了,他心里已经把这个表哥,从他的人生名单里抹去了。乔国盛真切地感觉到,这个表哥真是太操蛋了。
       乔国盛沮丧地上了三轮车,骑到了街上,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有吃有喝的城市街道,车水马龙,都不理睬他乔国盛。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都不会认识他乔国盛。他想起父亲常常说起的一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正在感慨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哦?是谁“问”他乔国盛呢?他赶忙停住车,掏出手机接听,哦,是赵小月打来的。
       赵小月是陕西人,乔国盛开始不认识赵小月,乔国盛只认识赵小月的哥哥赵小仓,乔国盛跟赵小仓一起在建筑工地当过小工,那一天收了工,乔国盛、赵小仓还有赵小仓的两个老乡,进了一家小饭馆儿,屁股刚刚坐下,还没有点菜呢,赵小仓突然皱眉,干呕了几口,就开始吐血,吓人!得赶紧送医院啊,乔国盛当下背起赵小仓,跑到了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就送赵小仓去了医院。乔国盛当下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钱还不够。赵小仓的两个老乡都磨磨蹭蹭地掏钱,意意思思地掏了半天也掏不出来。乔国盛就当下打电话从黄爱香那里借了钱,交齐了住院费,赵小仓才得以及时抢救。医院后来说,赵小仓是胃出血,如果不是送来的及时,赵小仓的命就没有了(是啊,赵小仓能有多少血啊?能禁住他这样吐啊)。于是,乔国盛就成了赵小仓的救命恩人。后来,乔国盛也就认识了赵小仓的妹妹赵小月。赵小月是跟着哥哥一起来保定打工的。赵小月经人介绍给城里的大款蔡建社老板家当保姆。
       赵小月开始只是很感谢乔国盛救了她哥哥,慢慢交往多了,赵小月就爱上了豪爽的乔国盛,她想嫁给乔国盛,赵小仓也同意这门亲事,赵小仓认为乔国盛是个好人,讲义气,将来对赵小月肯定也错不了。可是乔国盛不同意,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说赵小月比他小八岁,而且他还是结过婚的人,而且还带着一个九岁的孩子,他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他觉得这样干,就有了坑人的味道。他乔国盛已经爽爽气气地活了三十年了,他从没有做过占人家便宜不爽气的事。话虽这样爽气地说出去了,他心里却还是丝丝痒痒的,有点儿割舍不下赵小月。是啊,如果一个男人被一个年轻而且漂亮的女人爱着,当然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儿啊。
       赵小月问:“乔大哥,孩子上学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赵小月问得很小心,好像恐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乔国盛泄气地说:“唉,没办成呢。这不,刚刚撞了一个钉子嘛。”
       赵小月发愁地说:“乔大哥,你可得快些办啊,再有一个月学校就开学了,开了学就更不好办了呀。”
       
       乔国盛说:“是啊,是啊,我知道的。我如果是教委主任他爹,就好办了。”
       赵小月就笑了:“乔大哥,你就是教委主任他爹也不行,这年头,不孝顺的太多了。”
       乔国盛也笑了:“你说得对啊。现在亲爹不管用,干爹管用。干爹都是当大官的。”
       赵小月停顿了一下:“乔大哥,不行的话,就找找蔡建社?”赵小月是一种商量的口气。
       乔国盛怀疑地说:“行吗?人家能管这件事吗?”
       赵小月肯定地说:“蔡老板是个好人。”
       乔国盛警惕地说:“他怎么好了?小月啊,你可小心些。”
       赵小月嘻嘻哈哈地说:“乔大哥,你说什么了?别乱想啊。蔡老板真是个好人呢。”
       乔国盛说:“行了,小月啊,这城市里的人,水太深,咱们总也看不透,你还是小心点儿吧。行了,没有别的事儿吧。我放电话了,这电话费贵着呢。”乔国盛收了线。
       乔国盛跟着赵小仓去找过赵小月几次,见过两次蔡建社,那是一个挺和气的有钱人。乔国盛对蔡老板没有恶感。可是如果由赵小月嘴里说出来蔡建社是个好人,乔国盛听着就很是不舒服了。他放了电话,突然挺别扭自己了,是啊,人家蔡建社怎么了?人家凭什么就不是好人了?
       乔国盛骑着三轮车拐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小巷是他常常来的地方。里边有几个住户跟他很熟,家里的废报纸什么的,总是给他留着。乔国盛收废品,从来不亏人家的秤。乔国盛知道一个道理,不管穷人富人,也不用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谁也不愿意让人家坑了。哪怕是一分钱呢。也曾有两个收废品的来这里,跟乔国盛争生意,可是这条巷子里的人,就认定了乔国盛一个。那两个收废品的十分仇恨乔国盛,好几回想跟乔国盛打架,可是看到乔国盛人高马大的样子。便没有将矛盾升级,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地盘。
       2
       黄爱香没想到自己今天能够压不住火气,她很奇怪自己还能够发火,城市不是乡下,这可不是自己能发火的地方啊。她进城快五年了,感觉自己当年的庄稼火气,早就被城里的空气泡得稀泥一样松软了。但是今天,她竟然发火了,因为这个卖菜的太气人了。
       卖菜的姓李,叫李什么?名字挺拗口,黄爱香一直没记住。李什么长着一张板凳脸儿,鼻子眼睛和嘴,都不太合理地分布着,仿佛是被人马马虎虎地安错了位置。猛一眼看上去,挺滑稽。黄爱香来买菜的时候,李什么正兴高采烈地跟旁边那个女菜贩子扯着闲淡,那个女菜贩子是这个菜场的老资格了,人们都称她“赵姐”。李什么眉飞色舞,似乎在说一个很黄色很下流的笑话,赵姐笑得很上劲儿,很淫荡,还伸出手来,在李什么身上乱捅乱摸,李什么很舒服很享受地哈哈傻笑着,假装躲闪着,他一扭头,就见到黄爱香走到了他的菜摊子前,他急忙丢下赵姐,满脸堆着坏笑迎过来:“黄老板,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啊,想买什么?都是新鲜的。你怎么想起买菜来了?我记得你一直是吃自家腌菜的主儿啊。”
       黄爱香想买几斤黄瓜,她知道乔国盛爱吃拌黄瓜,放些姜汁蒜末,放些醋,挺顺口,非常下酒。黄爱香问了问价钱,感觉价钱太贵了,她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太贵了。”转身就走。李什么却在后边说上闲话了:“嫌贵?你自家腌菜不贵。大白菜大萝卜喷儿的时候,你腌上一回,吃上十年。只要不怕齁死就行啊。”
       黄爱香听到了,转过身来,瞪着李什么,皱眉问:“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李什么用一种怪怪的腔调干干地笑了:“哎哟,我没说什么啊,我是说啊,像你黄老板这样的,应该一下子腌上一辈子的咸菜,省钱啊。”李什么盯着黄爱香的脸,他的脑子突然走神儿了,他觉得黄爱香长得其实挺好看的,用句卖菜的行话说,赵姐属于粗菜类,黄爱香就是细菜。跟这样好看的“细菜女人”调调情,也的确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儿。李什么一时有些莫名的兴奋。
       黄爱香恼了,讽刺了李什么一句:“老李啊,你不就是个卖菜的吗?”
       李什么冷笑一声:“黄老板,你不也就是一个买菜的嘛。”
       旁边的赵姐也嚷嚷起来:“什么,卖菜怎么了?黄大老板,你有本事别买啊。”
       黄爱香瞪了赵姐一眼:“姓赵的,这里边没有你什么事儿,你插什么嘴呀?”
       赵姐眉毛立了起来:“哎哟,我说姓黄的,这不是你们家,这是菜市场,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想听啊,回家去,关上门,什么也听不见了。还真是的了。你想买菜啊?我还不卖给你呢。”
       李什么讥讽地嚷道:“赵姐啊,算了,算了,这乡下人啊,就是难打发啊。”
       黄爱香也讥讽地嚷道:“是啊,你们是城里人嘛。”
       这一吵嚷,就引来了许多人围上来观看,李什么更来劲了,扯着嗓子嚷道:“大家看啊,吃不起鲜菜,还捣乱,这是什么女人呀?”
       黄爱香跟李什么有矛盾,大概有三个多月了。过去,李什么对黄爱香还是很照顾的,黄爱香的报亭就在菜市场的路口,距离李什么的菜摊不远。李什么知道黄爱香是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黄爱香买菜,李什么从来不多收账,有时还饶上一把菜。矛盾的起因是去年菜市场修路,菜贩儿们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李什么想借用一下黄爱香的地段,支一个菜摊子。李什么答应出租金,给的价钱也够义气。黄爱香的摊位是工商局特批的。黄爱香不是不愿意借,她是不敢借。她这个地段,当年是人家陈局长给她跑下来的。处在一个十字路口。陈局长还特意嘱咐过她,不要让别人挤进来。黄爱香不借,可是陈局长的话她不能告诉李什么。听说陈局长已经给抓起来了,这件事情她就更不好让别人知道了。这就把李什么给得罪苦了。李什么感觉这个姓黄的女人太没良心了,是啊,我平常那么照顾你,借你摊位,而且还付给你租金呢,你竟然不借给我?李什么已经进城十几年了,已经上了城市户口,还买了房子。李什么已经认为自己是一个城里人了,就有了城里人的脾气了。他觉得让一个刚刚进城不久的乡下女人给拒绝了,自己很没面子,这就是等于让乡下人给欺侮了。于是,他就跟黄爱香结上了仇。平常见了黄爱香也带搭不理的,即使说话,也是贬损带挖苦。今天黄爱香到他的菜摊上来买菜,真实目的是想借机跟李什么说说话,缓和一下矛盾。谁知道李什么说了一大套难听的呢。
       正在吵着,五大三粗的赵小仓骑着三轮车过来了,赵小仓收废品已经一年多了,前些日子,赵小仓到一家新的建筑工地应聘,干了没半个月,就跟老板吵翻了,两个人打了起来,他把老板打伤了,被拘留了半个月,最近刚刚放出来。他买了一辆三轮车,重操旧业,满街转着收废品,今天下午,赵小仓出来了三个钟点儿,一份生意也没有呢,他正窝着满肚子的火儿呢,他跳下了车,就满脸凶相地瞪着李什么,喊道:“你他妈的想干什么?”说着,赵小仓冲上前去,伸手要揪李什么。
       李什么赶紧躲闪开,他没想到能掺和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赵小仓,他认识赵小仓,知道这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李什么心里有些害怕,脸色就变了:“赵小仓,你……要干什么?你可是刚刚放出来,你是不是还想再进去一回?”
       赵小仓骂道:“老子进去就进去,你以为老子怕进去啊?”
       赵姐就嚷嚷开了:“赵小仓,你想撒野啊?”
       黄爱香急忙上前拉住了赵小仓,朝着赵姐嚷嚷道:“谁打架了?”
       这时候,赵小仓再也按不住火气了,就朝着赵姐冲过去了:“你他妈的嚷什么?找揍啊?”
       赵姐身后就闪出来两个男人,粗声大气地吼开了:“怎么?想打架啊?”
       黄爱香急忙拦住赵小仓:“小仓,你快走吧。”
       赵小仓生气地说:“黄大姐,你别管我,我今天得收拾收拾这群狗东西。”
       人群外边就有人喊:“警察来了。”
       赵姐就吼起来:“来人啊,有人打人啦!”
       黄爱香一惊,就推开了赵小仓:“小仓啊,你快走吧。你想气死我啊?”
       
       赵小仓犹豫了一下,瞪了一眼李什么,又瞪了一眼赵姐,恶狠狠地吼道:“你们等着,改天老子再来收拾你们!”他转身骑上三轮车走了。
       派出所的大张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在李什么的菜摊子前边跳下车,看着黄爱香跟李什么跟斗架的公鸡似的,她问了问情况,就皱了皱眉头,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来派出所吧。”
       派出所很近,就在菜市场旁边,一箭之地,不到二百米。
       3
       乔国盛从废品收购站出来的时候,他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今天收获了三十多块钱,他的心情很好。他路过黄爱香家楼下的超市,他想了想,就进去了。他想买瓶“江湖醉”。超市里的“江湖醉”六块钱一瓶,虽然比地摊儿上贵五角钱,可是保险,上次赵小仓就是喝了地摊上的“江湖醉”才吐血的。医生说赵小仓喝的是假酒。他娘的,有钱人肯定不喝“江湖醉”,如果说假茅台,假五粮液,是欺哄有钱人,那么做假“江湖醉”,就是欺哄乔国盛这类打工的人呢。缺德哟!
       乔国盛到保定打工已经快两年了,他卖过菜蔬;后来,他在洗浴中心给城里的人搓过澡;再后来,他在建筑工地上给人家当小工(他在建筑工地上认识了陕西人赵小仓)。他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多,那个建筑老板却揣着钱跑了。据说,这个老板是欠了赌债。现在乔国盛跟赵小仓一样,走街串巷收废品。
       乔国盛本来可以不进城,他在农村搞养殖,养鸡养猪养鱼,干上一年下来,挣得也不少。乔国盛是一个开通的人,他觉得日子过得辛苦,却很自在。他决定来保定,是因为他想实现两个愿望。
       乔国盛的第一个愿望,他想让儿子乔读书进城上学。离开老家的时候,他的父亲乔占山说:“国盛啊,咱们家得出一个读书人啊,你高中毕业,没上了大学,是因为那时家里穷。现在日子好了,可咱们这山里的孩子们上学都不行啊,乡里的教员工资都开不出来,他们能好好教书吗?城里的教育好,你进了城,挣不挣钱的,先把读书弄出去读书吧,找一个好学校。家里的事,我还能支撑呢。”
       乔占山的目光很坚定,有一种希望的光芒在闪动。乔国盛很庄严地点头答应了。
       可是,乔国盛没有想到,乔读书进城上学的事情,真成了问题。城里的学校不是给乡下人开的啊。你交学费?也不行!读书上学要户口。乔国盛总是弄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农民进城打工不要户口,农民的孩子进城读书就要户口呢?也就是说,农民可以进城卖力气,上学受教育不行?乔国盛想不透彻这件事。
       但是乔国盛仍然固执地认为,国家没有规定农村的孩子不能在城市里上学,只要努力,他一定能够让读书在城里上学。读书今年九岁了,他不能再让读书耽搁了。
       于是,乔国盛给自己定了一个伟大的目标,今年一定让孩子上学。而且一定要上市里的重点小学。农民工的孩子也是孩子嘛,凭什么不能上?多交钱?乔国盛可以多交钱嘛。
       可是,乔国盛努力了将近两年,读书还是上不了学。多交钱也不行。
       市里曾经有两家专门照顾农民工孩子上学的小学校。
       一个是多彩小学,一个是方舟小学。
       乔国盛听了黄爱香的话,让读书先到方舟小学念了半年,那天,乔读书和常木兰去上学,半路跑回来,他们惊慌地告诉乔国盛,方舟小学黄摊儿了。乔国盛正在吃油条,他丢下手里的油条就去了方舟小学。明晃晃的阳光下,方舟小学校的大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许多农民工领着自家孩子堵在学校门口,正跟工商局的人吵架。几个工商局的人告诉他们,办学的几个人都是骗子,打着为农民工服务的旗号,募捐了许多钱,然后就跑了。唉,钻什么空子的人都有啊。那天,乔国盛拉了一天的肚子,他对读书说,是早晨起来吃地摊上的油条吃坏了。卖早点的一定是用的地沟油。
       后来,乔国盛又是听了黄爱香的,让读书跟木兰去了多彩小学。可是,多彩小学实在不像学校,一个班竟有八十多个学生,有的班将近一百个学生,天啊,就是放羊也放不过来嘛。上课都没有凳子,好多学生都得站着听课。那些老师也不好好教,还整天要钱,今天是加课费,明天要校服费,后天又是课外书费。简直成了高价学校。似乎农民工的孩子上学,就得多花钱。多花钱就多花钱,乔国盛豁得出去。可是,你们也得好好教啊。读书上了一年学,拼音字母还没学完呢,还得乔国盛天天给孩子补课。他娘的,这叫什么学校?乔国盛一生气,不让读书上了,也不让木兰上了。他从晚报的广告栏里,发现了一个姓梁的老师在家里搞家教。他去问了问,梁老师是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家里搞家教。人看上去也老实靠谱。乔国盛跟黄爱香一商量,就让木兰和读书每天去梁老师家里上课。是啊,用黄爱香的话说,多花点儿钱,也得让孩子学真东西啊。而且梁老师的家距离黄爱香的家不远。两个孩子每天走二十分钟就到了。也方便。
       4
       乔国盛从超市里买了两瓶六十度的“江湖醉”,很幸福地走了出来。乔国盛喜欢喝“江湖醉”,这酒有劲儿,喝下去半瓶,脑袋就晕晕乎乎的。是啊,喝酒不就是为了晕乎吗。他拎着酒,就去了黄爱香的家。
       黄爱香和丈夫常占海,都是乔国盛在乡里念高中时的同学。他们都没有考上大学,都回去继续种地了。常占海是常家庄的人,距离乔家庄有十多里地。两个人在班上的时候就是好朋友。黄爱香和常占海结婚的时候,乔国盛还送了二百块钱呢。这在当时,是很大一笔钱呢。逢年过节,两家人像亲戚一样走动呢。常占海比乔国盛早五年进城了。常占海进城前对乔国盛说,他们村子里的干部太霸道了,总是压制他,他不想跟他们生气。他就想一家人进城打工了。反正种地也种不出多少钱来。乔国盛同意常占海这个想法,他请常占海与黄爱香喝了一回酒,算是送行。他真诚祝愿常占海夫妻进城发大财。可是常占海非常倒霉,他进城一年多,两口子被车撞了,那开车的司机喝了酒。常占海当时就死了。黄爱香被送进了医院,三个月出了医院,黄爱香成了拐子,一条腿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撞他们的是市里的一个局长的车,局长姓陈。法院判决,陈局长按照城市规定赔偿常占海家属十五万块钱(黄爱香后来才知道,如果常占海是城市户口,赔偿就是三十万。真是说不通啊,都是人嘛,为什么城市里的人命就比农村人的命值钱呢?什么狗屁规定嘛?)陈局长还不错,乖乖地赔偿了黄爱香十多万块钱。司机被判刑了。黄爱香没有再追究司机。反正丈夫也死了,自己也残了。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想多要些钱。陈局长或许良心上过不去,法院判决完了之后,陈局长把家里闲置的一套两居室,送给了黄爱香,并且通过工商局,给她找了一个繁华的地段,让黄爱香支了一个摊,卖水果,也卖报纸。乔国盛进城之后,开始不想住在黄爱香这里,可是黄爱香说:“国盛啊,你在外边租房子也得花钱啊!你就住在这里吧。你跟占海是同学,跟我也是同学嘛。你还见外什么呢?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人说闲话。你放心,我不会沾上你的。再说,木兰和读书也是一个伴嘛。”
       乔国盛就住在了黄爱香这里了。
       乔国盛进了门,黄爱香还没有回来,木兰和读书已经到家了。乔国盛就忙着进厨房,忙活。黄爱香是一个利落的人,厨房里收拾得干净。乔国盛经常感慨,刘美叶连黄爱香一半也及不上呢。
       乔国盛进城的第二个愿望,就是把刘美叶找回来。
       刘美叶是乔国盛的老婆,刘美叶已经进城五六年了,开始两年,还时常不断地写个信,逢年过节她还回家看看,后来几年,干脆就没了音讯。有人在城里看到过刘美叶,先是传说刘美叶打扮得花枝招展,完全像城里人了。再有传说,刘美叶已经跟了城里的男人,当了现在时兴的“二奶”。乔国盛曾经痛恨刘美叶,他发誓如果找到刘美叶,二话不讲,先痛打她一顿。渐渐地,他却不恨刘美叶了。他只恨自己没出息。乔国盛现在很后悔当初同意刘美叶出来打工。
       
       刘美叶出来打工是一个偶然。那年,同村的刘换枝回村了,穿戴得非常神气招眼,刘换枝是刘美叶的堂姐,刘换枝说,她在外边给人家当服务员,每个月都能挣好几千。
       好几千?这个天文数字当时就把刘美叶给打蒙了,乔国盛也听得心惊肉跳。好几千!他们一家人在地里忙活一年,也就是好几千。人家一个月就挣好几千?乔国盛有些不相信,他总觉得刘换枝是在说谎,她凭什么挣好几千?除非养汉。那天夜里,乔国盛在被窝里跟刘美叶说了这种感觉,刘美叶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怀疑人家呢?我还没告诉你呢。我跟换枝说好了,明天我就跟她走,也去挣钱。”乔国盛慌了神儿:“你走了,那家……”刘美叶生气地说:“家什么家?我嫁给你算是倒霉了。你看哪个男人不出去打工挣钱啊。就你在家里窝着,行了,你不愿出去,我出去。”
       刘美叶果然跟着刘换枝走了。
       刘换枝回来过,乔国盛去问过她,刘换枝说,“我也不知道美叶干什么呢。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她现在可好过了,人家会啊。”刘换枝说这话时,目光挺那个的,乔国盛当然看懂了。现在城市时兴小姐,刘美叶一定是去当小姐了。刘美叶虽然年岁大了点儿,可是她长相年轻好看,不显岁数,她当小姐有本钱。
       乔国盛想去把刘美叶追回来,他把这事儿给父亲乔占山说了。乔占山想了想说,“现在这年月,男人女人都心野了。你看看电视上演的,不都是这种事儿么。美叶如果想着这个家,她就回来了,她不想回来,你也没办法。唉,就是这么个事儿吧。”
       后来,乔国盛就找到保定来了,这一年多来,他一边打工,一边找刘美叶,他几乎跑遍了所有的歌舞厅,可是没有找到刘美叶,他知道,刘美叶不会回来了。他相信,刘美叶一定知道他进城来了,或者说,刘美叶就在城市的某一个地方,看着他乔国盛傻乎乎地满世界乱找呢。唉,他娘的,这个没良心的刘美叶啊。
       乔国盛的第二个愿望就这样渐渐地消失了。
       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愿望,让乔读书在城里上学。
       5
       黄爱香从派出所出来,她昂头挺胸地重新去了菜市场,她给乔国盛买了几样下酒菜。她路过李什么的菜摊子时,李什么也没有再与她斗嘴。看着李什么那种泄气的样子,黄爱香感觉到心理上的满足。是啊,凭什么你姓李的就发横呢?看看有人管你吗!
       刚刚在派出所里,黄爱香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派出所的张所长跟黄爱香挺熟,张所长从部队上转业下来的。长得高大的个子,非常气派。别看张所长是个女性,据说她身手很厉害,或许是女性向着女性。张所长教训李什么:“老李啊,你怎么能欺侮一个残疾人呢?而且人家还是一个女人嘛。”
       李什么冤枉地嚷道:“张所长啊,我怎么欺侮她了……”
       张所长不高兴地说:“黄大姐身上有残疾,你不知道吗?”
       李什么气呼呼地说:“她有残疾也不能骂人啊。”
       黄爱香生气地说:“谁骂你了……”
       张所长瞪了李什么一眼:“老李,我好话可是跟你讲了,你要是不听……”
       李什么忙赔着笑脸:“哎呀,张所长,我怎么能不听呢?可是她黄爱香不讲理嘛?她还让赵小仓过来打架呢!”
       黄爱香生气地喊:“姓李的,这里有人家小仓什么事儿?你别疯狗似的乱咬!”
       李什么朝着张所长说:“你都看到了,张所长,她骂我是疯狗呢。她不讲理嘛。”
       黄爱香气愤极了:“姓李的,谁不讲理了?谁先说难听的了?”
       张所长拦住他们:“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两个人都不吵了。
       张所长说:“都是打工的,就要互相体谅,老李啊,我还是那句话,你怎么能跟黄大姐吵呢。你得懂得尊重妇女嘛!好了,就这样吧。老李,你先回去吧。”
       李什么嘟嘟囔囔地走了。
       张所长对黄爱香说:“黄大姐啊,你以后少惹他们,你单身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呢。出门在外,你做着个小生意,求财莫求气哟。”
       黄爱香看出张所长的意思,她让李什么先走,就是怕他们再吵起来。张所长心眼儿好,黄爱香心里挺感动。就告辞出了派出所。
       张所长送她出来,接着嘱咐:“黄大姐啊,我刚刚的话,你记下了。”
       黄爱香点头:“张所长,我记下了。”
       张所长又说:“还有,赵小仓是刚刚放出来的,我知道他是一个老实人,就是脾气太倔了。你们是朋友,你得劝着他点,别脾气一上来,就跟人家打架。真要打出了事儿,就得后悔死了。黄大姐,你说呢?”
       黄爱香点头:“张所长说得对。我记下了。”
       张所长又问:“对了,木兰上学的事儿,怎么样了?”
       黄爱香心里十分感激:“谢谢张所长了,正办着呢。”
       张所长点点头:“抓点儿紧,孩子上学是个大事儿啊。不过,现在孩子上学也真是个难事儿呢。我那侄子今年考高中,差三分,唉,就是进不去。”
       黄爱香关切地说:“哎呀,张所长,你得掏钱啊。为了孩子,你可别舍不得掏钱啊。”
       张所长皱眉:“不是不掏钱,就是掏钱也进不去。人太多。”
       黄爱香说:“那你得快点儿找人啊,你不去找人怎么行呢?你认识人多,总比我有办法的。”
       张所长点头:“是啊,是啊,可是找谁呢?我也不认识校长啊。行了,不说这件事儿了,你还是快点儿给孩子找学校吧。上学当紧啊。”
       黄爱香点头,感慨地说:“张所长啊,我记住了,村里讲话,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孩子可不是地哟。行了,张所长,你去忙吧。我走了。”她注意到,张所长的头上也有了几根白头发,这人才三十岁,怎么就有白头发了,这城里的人,也不省心呢。
       张所长又嘱咐了一句:“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难处。有什么事儿,就找我啊。”
       张所长这话讲得一直热到黄爱香心里,她差点儿就落下泪来,急忙走了。她一路上不敢回头,她知道张所长一直在目送着她,她怕承受不住张所长那种可怜她的目光。
       黄爱香进了家门,发现乔国盛已经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酒菜也摆上桌了,木兰和读书正端着碗吃呢。乔国盛没吃,他抽着烟,正跟吃饭的木兰和读书说什么呢,乔国盛显得挺激动。
       黄爱香看看桌上摆着的酒菜,就皱眉说了一句:“唉,国盛啊,你还买什么啊。说好了,我买的嘛。”说着,就把自己买的下酒菜摆上了桌。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乔国盛骂:“那个梁老师让木兰读书捎话儿来了,要加学费。一个孩子要加三十块钱呢,他也太黑了。他怎么成了卖菜的了,总涨价啊?”
       黄爱香没有听清楚,她警觉地追问:“涨多少?”
       木兰说:“梁老师说每人每月涨二百块钱。”
       木兰与读书已经在梁老师家上了两个多月的课了,梁老师今天下课的时候,先给木兰和读书留了家庭作业,然后就让木兰和读书回来跟家长捎个话儿。从明天起,课时费涨了。每个人每个月再加二百块钱。梁老师说,如果你们的家长不想加钱了,你们明天就不用来了。梁老师还让木兰与读书捎话说,现在物价涨得挺凶。他如果不涨钱,就吃不上饭了呢。请你们的家长理解,理解万岁吧。
       黄爱香听了就皱眉:“这能怎么万岁呢?这也涨太快了吧。”
       乔国盛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同意了,就给他梁老师六十块钱。反正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咱们把他们上学的事儿跑下来,就不去了。算他狠,算他黑,他还能狠几天?黑几天?行了,行了,你赶紧吃饭吧。”
       黄爱香点头:“你也吃吧。”她看看木兰和读书:“你们再吃点儿菜吧。”
       两个孩子都说吃饱了,都放碗了。两个人去看电视了。
       黄爱香就与乔国盛对面坐了。
       乔国盛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生意忙?”
       黄爱香支应了一句:“有生意。”她没有说跟李什么打架的事儿,她知道乔国盛是一个不让人的脾气,他如果知道了李什么欺侮她了,他会去找李什么算账的。可是跟那个李什么有什么理好讲呢,乔国盛一定会跟他打起来。黄爱香不想惹事儿。张所长说得对呢,出门在外,求财不求气。
       
       黄爱香打量着桌上的“江湖醉”,摇摇头:“不行,国盛啊,你别喝这个了,太冲。我看电视里说,酒太冲了伤体力。”
       乔国盛取笑道:“爱香啊,你真行,现在也像城里人了。我可告诉你,城里人就喜欢喝这个。”
       黄爱香扑哧笑了:“你知道个屁,城里人才不喝这个呢。喝这个的,都是城里的贫下中农,有钱的……”
       乔国盛摆摆手,打断了黄爱香:“行了,我不听你瞎扯了。喝酒!”
       两个人开始吃饭,乔国盛喝酒。黄爱香喝水。
       两个人杯子一撞,发出脆脆的声响,乔国盛感觉自己的心情在这响声中舒展了些。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黄爱香也喝了一大口,闷声问道:“你还没说呢,你那个表哥办得怎么样了?”
       乔国盛摇摇头:“他娘的,一点儿谱儿也没有哇。”
       黄爱香奇怪地说:“他不是说他跟教育局长说说吗?”
       乔国盛摇头:“或许说了吧,可他还是没给咱们办成事儿啊。”
       “为什么?”
       “他要钱。”
       “多少钱?”
       乔国盛恨恨地说:“他娘的,他又不细讲,总要开个价嘛,菜市场卖土豆也得讲个价钱嘛,一会儿讲,教育局长家里要装修,一会儿又讲,教育局长的孩子要出国,什么意思嘛?到底是多少钱吗?”
       黄爱香连连摇头:“国盛啊,不可能,两个孩子上个小学,不可能要这么多,教育局长如果这样干,他真成了什么了,我看啊,一定是你这个表哥捣鬼呢。”
       乔国盛苦笑:“我不傻不呆,也看出来了,就是他想要钱。”
       黄爱香长叹一声:“这年月,亲戚也不亲戚了,都是钱上说话啊。”
       乔国盛点头:“说得是啊,我从来就没有拿他当过表哥,不是小时候了,那时候我爹给他们家扛粮食,他的眼睛都瞪圆了。”
       黄爱香泄气了:“读书可是耽搁一年了。木兰是个女孩子,耽搁一年就耽搁一年,读书不能再耽搁了。我就是奇怪了,他钱也花了不少,你给他送东西也送了不少,再说你们还是表亲呢,他怎么就不办事呢?如果他办不了,那前年他满口答应干什么啊?就让咱们在他一棵树上总吊着?”
       乔国盛摆摆手:“算了,不提他了,我也想过了,从今往后不找他了。”
       黄爱香眼睛一瞪:“那钱呢?都白花了?喂狗了?”
       乔国盛怔了一下,也苦笑了:“说得对,就是喂狗了。”
       黄爱香开玩笑说:“如果当初撞我的是个校长,孩子们上学的事儿就好解决了。”
       乔国盛生气道:“你说的那是歪理,为了上学,也不能把老子的命搭进去啊。”
       黄爱香笑道:“你这人不识逗,我说笑话呢。”
       乔国盛说:“爱香啊,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又不好说,怕勾起你的伤心事儿来。要不,你找找那个局长如何,他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黄爱香嘴一咧:“唉,你以为我没有动过脑子啊,这人年前就被弄进去了,说是贪污,判了十几年。如果能找他,我早找了。”
       乔国盛怔了怔,遗憾地说:“爱香啊,你看你这命,好容易有这么一个关系,还是占海一条命,加上你的半条命换来的关系,就这么完了。”
       黄爱香说:“是啊,我在市里没有关系,就看你的了,你得找人啊。”
       乔国盛说:“我认识不少人,可都不是关系啊,有枣没枣打三竿子,我都找过了。其实,我的关系就王光荣那么一个表亲,还不办事儿。”
       乔国盛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把认识的人都找过了,找了他在保定市所有认识的人。
       乔国盛也没有说实话,他在保定市,除了王光荣这个有点儿身份的亲戚,他还有一个关系,这个关系他是通过赵小月认识的,名叫蔡建社。蔡建社是一个商人,还是市里的政协委员呢。乔国盛没有说蔡建社这个人,并不是给黄爱香卖关子,他是担心这个人也办不下来,让黄爱香笑话自己。而且,赵小月能不能说动蔡建社办事,乔国盛心里也没有底。
       6
       就在乔国盛与黄爱香喝酒的时候,赵小月正在跟蔡建社说乔国盛的孩子上学的事情。赵小月也是找一个空当儿,才对蔡建社说这事的。正赶上蔡建社的妻子张楚梅出去了,如果张楚梅不出去,赵小月是不敢跟蔡建社说话的。张楚梅是蔡建社的第三届妻子了,前两届妻子都跟蔡建社大吵大闹过,说蔡建社有外心,蔡建社就跟她们离了。张楚梅在蔡建社换届前,坚决表示,男人都是外场的,她不在乎蔡建社在外边怎么回事。可是,换届后,张楚梅就把换届前的话作废了。她处处盯着蔡建社,用蔡建社的话讲,张楚梅简直就是个特务。蔡建社这话也跟赵小月说过,赵小月宽慰他说:“蔡老板啊,天下女人都这样子的。电视上讲,这是爱情。”
       赵小月就在张楚梅下楼之后,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蔡老板,我有件事儿想求您呢,一直不好开口。”
       蔡建社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听到了,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问:“小月,什么事儿,你直说嘛,你来我们家老长时间了,就是一家人了。”
       赵小月心里笑话,一家人?这个月的工资说好给涨的,可就是不给涨。她脸上笑道:“您是名人,认识的人多,您认识不认识第一小学的张校长啊。”
       蔡建社笑了:“什么事吗?”
       赵小月说:“我的一个亲戚的孩子要上小学,可是没有户口,能不能给办一下呀。”
       蔡建社说:“小月啊,我认识张校长,可也就是一般关系,这年月你也知道,干什么都得要这个。”他用手指捻了捻。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赵小月忙说:“是啊,是啊。您说个数,得多少钱啊?”
       蔡建社叹了口气:“行啊,这件事情我管一管。可是,小月,咱们把话说在前边。如果办不下来,你也别怪我。”
       赵小月忙说:“谢谢蔡老板了。”
       蔡建社说:“写字台上有笔,有纸,你把你亲戚孩子的名字写一下。”
       赵小月急忙答应了一句,就去写字了。她正写着,就感觉到有人在她脖子后边呼吸,她心里惊了一下,她一下子就知道了是蔡建社。她心里骂,怪不得张楚梅天天像特务盯着你呢。她没有回头,继续写着。一只手就从她腋下伸了过来,捉住了她的手,她身子颤抖了一下,没敢动。蔡建社捉住了她的手,笑道:“小月啊,你这个字写得对吗?”
       赵小月感觉蔡建社的胳膊肘儿蹭着她的胸脯,她有些恼,这算干什么啊?可是她不能发作,就在这个时候,门响了。是张楚梅回来了。赵小月的手立刻被松开了。等她回过头的时候,蔡建社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嘴里还嘟囔着:“这电视台怎么也没有一个好节目啊。”
       7
       乔国盛在那个名叫“水上人家”的小区收废品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今天要扑空。他已经站了半天了,也没有人来叫他。平常的时候,都是他刚刚站到这里,就有人喊他,然后,把他带进小区,称完了废品,付了钱,他再推着废品出来。这个小区里住的都是城里的有钱人。小区管理得很严,保安就在门口守着,跟警察似的。除非有人带他进去,否则是不让进去的。乔国盛感觉这里的人很可笑,平常吃吃喝喝,花钱如流水,可是总在秤上跟他争,一角钱两角钱的,至于吗?有钱人,都是抠门儿啊。
       乔国盛蹬上三轮车,刚刚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他,他回过头来,怔住了,他急忙下车,他的心“怦怦”跳得急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能在这个地方遇到刘美叶。他惊讶地喊道:“美叶?刘美叶!”
       刘美叶就真实地站在乔国盛面前,刘美叶笑道:“不是我是谁?”
       刘美叶打扮得很城市,乔国盛几乎认不出她了。刘美叶说话的口音也改了,已经完全不是家乡话了。乔国盛呆呆地看着这个曾经跟他生活了八年的女人。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年轻了,城市里的风水果然好啊,怎么就能把一个女人养活得水葱儿似的,不显老呢?
       刘美叶看着呆呆的乔国盛,声音有些干涩了:“国盛……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
       乔国盛怔了一下,他沮丧地摇摇头:“……以前找过,现在不找了。”
       刘美叶上下打量了一下乔国盛,问:“你过得还好吗?”
       
       乔国盛忽然笑了:“我还行吧。美叶啊,你过得怎么样,看你的穿衣打扮,你过得挺好吧。对了,你在这里住吗?”
       刘美叶摇摇头:“没有,我今天是来这里串门儿。”
       乔国盛哦了一声,讥讽地说:“是啊,住在这里的都是有钱的。”
       刘美叶说:“国盛,我请你吃个饭吧。”
       乔国盛皱眉:“这又不是吃饭的点儿,吃什么饭啊?”
       刘美叶皱眉说:“你这人,是不是刚刚进城啊?连句城里的话也听不明白了?吃个饭,就是找个地方说事儿嘛。我想与你说说事儿。”
       乔国盛淡淡地笑了:“刘美叶啊刘美叶,你真是城里人了,说事儿就说事儿嘛,吃什么饭吗?好,走吧。我可没钱,你得掏钱。”
       刘美叶哼了一声:“乔国盛啊,你怎么学得这么小气了?行了,行了!我请你。走吧。前边有个小饭馆儿。”
       乔国盛推着三轮车,刘美叶推着电动车,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有一个小饭馆。两个人走进去,果然很清静,小饭馆里摆了五张桌子,只有两张桌子有人,都是年轻人,都在喝啤酒。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姑娘,正仰着头看挂在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演一个电视剧。服务员似乎看得非常投入。见他们进来,服务员收回了目光,满脸堆笑迎上来:“二位吃什么?”
       刘美叶点点头:“我们喝啤酒。”就拣了张桌子坐下了。就看着站在一旁发呆的乔国盛,说:“坐啊,你傻站着干什么?”
       乔国盛与刘美叶对面坐了,他皱着眉问刘美叶:“你刚刚说什么?喝啤酒?你学会喝啤酒了?”
       刘美叶讥讽地一笑:“国盛啊,你真是老土啊,我进城这么多年了,喝喝啤酒怎么了?你不想喝?”
       乔国盛摇头:“我不喝。要喝我就喝白的。”
       刘美叶稍稍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喝白酒,我喝啤酒。”刘美叶点了三个小菜,自己要了一瓶啤酒,给乔国盛要了半斤散装的“江湖醉”。
       服务员很麻利,酒和菜一下子就端上来了。乔国盛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鼻子凑到杯前,闻了闻,笑了:“行,这酒还不错。对了,刘美叶啊,有什么话,说吧。”他也很奇怪自己,跟这个已经分别多年的女人坐在一起,他竟然没有一点儿久别的冲动。他感觉面前这个刘美叶,不是那个过去跟自己一起种庄稼的刘美叶,这是一个城里的女人,不属于他乔国盛,就像这座城市不属于他乔国盛一样。这个穿戴时髦的女人,跟他有一种隔阂,是那种不可逾越的隔阂。
       刘美叶有些尴尬,但是她脸上旋即恢复了自信,她说:“国盛啊,今天遇到你了,我就说件正事儿吧,不过,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也不能发脾气啊。”
       乔国盛点头:“你说吧。我不发脾气。”他心里暗笑,我知道你说什么啊?我发什么脾气啊?
       刘美叶埋下头,说了一句:“咱们离婚吧。”
       乔国盛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他还是怔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他今天与刘美叶相遇,绝不是偶然的,而是刘美叶事先设计好的,或许刘美叶早就在城里见过他,只是刘美叶躲着他罢了。刘美叶今天与他相遇,就是找他来谈离婚的事儿的。离婚的事儿,乔国盛不止一次想过,他甚至想到,如果见到刘美叶,第一件事就是把婚离了,是啊,这算怎么回子事儿呢?这个女人早已经不是他乔国盛的了,干吗还硬绑在一起呢?乔国盛不是那种想不开小心眼儿的男人。可是,现在,刘美叶提出了这件事情,乔国盛一时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痛快地答应刘美叶吗?乔国盛有一种感觉,他感觉他和刘美叶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完,到底是什么事情?乔国盛一时想不起来。
       刘美叶抬起头说:“国盛啊,我知道我挺对不起你的。我也不瞒你,我进城半年,就有了男人,你也知道,这城里生活,我一个女人如果没有一个男人,我是混不下去的。哦,国盛,你在听吗?”她木木地抬着头,看看目光呆滞的乔国盛。
       乔国盛又笑了,点点头:“你说,你说,我在听。”
       刘美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正想问你呢,读书怎么样了?”
       乔国盛怔了一下,嘿嘿地苦笑道:“刘美叶啊,还真亏你想得起来,你早忘了读书了吧?天底下真有你这样当娘的哟。”
       刘美叶的脸微微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国盛啊,我也是忙得很。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能忘呢。他还好吧。”
       乔国盛叹了口气:“好什么?”就把读书上学的事儿大概说了一遍。
       刘美叶皱眉说:“也怪你,好好的,你把读书弄到城里来干什么呢?”
       乔国盛心里火了,嘴上却平静地说:“你这当娘的都进城了,孩子就不能进城吗?”
       刘美叶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农村的孩子在城里上学真是很难的。需要花钱啊。我听人说过,这个费那个费的,就让人交不起。咱们交不起啊!”刘美叶无意中说出了“咱们”这个词,乔国盛听得心里起火,一种仇恨的东西就呼呼地涌上来:咱们?你管过吗?你他娘的刘美叶啊!
       刘美叶似乎没有了说读书的兴趣,她说:“算了,我今天不是跟你谈读书的,我找人写了一份离婚协议,就不用上乡里的法庭了。你签个字,咱们今天把事儿办了。你看看。”说着,刘美叶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乔国盛。
       乔国盛没有接,他说:“美叶,我知道你现在着急离婚,可有些事儿还得理清楚。”
       刘美叶稍稍有些紧张了:“什么事儿?乔国盛啊,你可不能狮子大开口啊。”
       乔国盛喝了口酒,他压了压心中冒出的那种仇恨的火气,平静地说:“我是说读书的事儿怎么办?你也得管吧?说实话,进城这两年我算是开了眼界了,这男女的事儿,捆绑不得。你想离婚,咱们就离,其实咱们也早就不是夫妻了,也就是那张纸儿的事儿。我乔国盛肯定不霸着你。可是孩子上学的事儿,你也得管,这总也是你的孩子吧。”
       刘美叶果断地摇头说:“你让我怎么管?读书一直跟着你的。”
       乔国盛心里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他拍着桌子嚷嚷起来:“我告诉你刘美叶,你不管,肯定不行!”
       那两张桌子的年轻人都转过头来,奇怪地看乔国盛。女服务员却似司空见惯了,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电视上,一男一女正在吵架。女服务员眼睛里流露着伤感的东西,她已经掉进了电视里的情节。
       刘美叶急忙低声说:“你嚷嚷什么?你都进城二年了,怎么还跟在村里似的。你说话声儿低点儿,没有人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乔国盛点点头:“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嚷了。明白说吧,离婚可以,你掏五万块钱给我。我也不稀罕你这钱,是给读书上学用的。五万块钱拿来,我就签字。”
       刘美叶一听,就嚷起来:“五万?乔国盛,你抢呢?”
       乔国盛冷笑了,学着刘美叶刚才的腔调:“你嚷嚷什么?你都进城五六年了,怎么还跟在村里似的,你说话低声儿点,没有人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刘美叶气愤地说:“不行,我没有五万。”
       饭桌上一下子冷场了。
       乔国盛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美叶啊,我也不想跟你吵,如果你刚才上来就让我签字,我或许就签了。可是,既然你提到了读书,那我就改主意了。你一定得给我这五万块钱。不行的话,这离婚的事儿,你就往后放放吧。”说罢,乔国盛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酒瓶子,嘴对嘴,仰脖儿喝干了,他把酒瓶子蹾在桌上,对刘美叶说:“行了,今天是你请我的,你算账吧。”他转身走了。
       刘美叶望着乔国盛的背影,一时目瞪口呆。
       8
       就在乔国盛与刘美叶喝酒的时候,黄爱香又与李什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本来嘛,黄爱香不想再搭理李什么了。可是李什么的嘴欠,今天一早,他的摊子上没有生意,赵姐的摊子上有生意,而且还挺忙,也顾不上跟他闲扯了,李什么大概闲淡得难受,就跑到黄爱香的亭子来找碴儿了。李什么嘻嘻哈哈地说:“黄经理,你可以呀,听说最近跟一个男的混上了?你可小心啊,现在的好男人可是不多了啊。”
       
       黄爱香骂道:“姓李的,你要是闲得没事儿,你就用脑袋撞墙去。滚!”
       李什么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还嬉皮笑脸地提高了声音:“哎呀,黄经理啊,你这是什么话嘛?你说说清楚,你说怎么叫滚?你给我滚出一个样子来,我老李就接着滚给你看。我倒要先看看你滚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正说得带劲,就听到赵姐高扯着嗓子喊他:“老李,别浪了,快回来,有人买菜呢。”
       事情到这里也就没事儿了,也就是两个人拌嘴。可是李什么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一句在黄爱香听来非常黄色下流的话:“嘻嘻,我还真没见过,你这娘们儿在男人下边滚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呢。一定非常浪啊!”
       李什么没有想到,他这句话激怒了黄爱香。黄爱香就疯了似的追过来了。
       李什么刚刚拿起秤,笑嘻嘻地要给顾客称菜,黄爱香就冲过来,伸手就扳住了李什么的菜摊子,再一用力,就把李什么的菜摊子掀了。买菜的顾客吓了一跳,立刻惊慌地闪到了一边。李什么呆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黄爱香会动手,而且过来就掀了他的菜摊子,他被黄爱香掀了一个措手不及。他的菜摊子登时乱了,黄爱香掀了菜摊子还不算,她还冲上去用脚使劲儿踹上了,她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到李什么的菜摊子上了。李什么的西红柿黄瓜土豆茄子白菜登时屁滚尿流,都不是好模样了。李什么心痛地哀号起来:“哎呀!我的菜啊!”
       黄爱香嘿嘿笑着,冷眼看着李什么,她似乎在等着李什么发作。
       李什么也就是愣怔了几秒钟,就愤怒地冲了过来,跟黄爱香扭打到了一起,很快,两个人滚到了地上,一些卖菜的就围上来,跟着起哄,赵姐兴奋地脸色涨红,高声喊着:“老李啊,拧她啊,脱她的裤子啊……”
       还有菜贩子喊:“老李,使劲啊!操!你他妈的真是废物啊!”
       就有警车开过来了。两个巡警跳下车来,把滚在地上的两个人拉起来,分开了。黄爱香的头发被李什么揪下一绺来,李什么的脸被黄爱香抓破了。巡警驱散了看热闹的,把他们两个带到了派出所。
       张所长不在,值班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警察,姓刘。刘警察问了问情况,刘警察说:“算了,你们不就是因为几句话嘛。黄大姐啊,你掀了人家的菜摊儿,总得赔人家几个钱嘛。”
       黄爱香干脆地说:“我不赔!是他先骂我的。”
       刘警察耐心地说:“黄大姐啊,他骂人肯定不对,可你总是掀了他的菜摊子了嘛。总要赔几个钱的。”
       李什么哼一声:“几个钱?几个钱是什么钱?我这菜都让她弄烂了,还怎么卖啊。她得包赔我的全部损失。”
       刘警察道:“算了,老李啊,黄大姐是一个老实人,就你那张嘴,如果你不招惹人家,她能掀你的菜摊子吗?再说了,你们都是农村来的……”
       李什么不愿意听了:“农村来的?就她,什么素质啊?”
       刘警察皱眉说:“我说老李啊,你不也是农村来的吗?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李什么笑道:“农村来的怎么了?农村也有素质高的素质低的,她黄爱香就是素质低的。你让她自己说,她是不是素质低的?”
       黄爱香冷眼看着李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刘警察冷笑:“是吗?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老李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别生气,我看你这人素质就不高哇!行了,我这笔录也做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明天再到所里来一趟,我们商量一下处理意见。”
       9
       黄爱香回到家,她装得很平静,乔国盛还是看出来了,他冷下脸问:“你跟谁打架了?谁欺侮你了?”
       黄爱香笑了:“谁欺侮我?谁敢欺侮我?”
       乔国盛生气地说:“爱香啊,你别瞒我,告诉我,谁欺侮你了?告诉我……”
       黄爱香也生气了:“国盛,你天天瞎想什么呢?你是不是盼着有人欺侮我啊?”
       乔国盛疑惑了,他凑近了黄爱香看:“你脸上的伤……”
       黄爱香推开他,笑道:“行了,行了,别凑这么近,让孩子们看见……”黄爱香照了照镜子,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刚刚让车碰了一下,摔了。”
       乔国盛继续问:“什么车?车呢?让他跑了。”
       黄爱香摆手:“算了,算了,你就别问了。赶紧吃饭吧。”
       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了。黄爱香就笑:“这电话还真有人打。”黄爱香家里这部电话,是乔国盛装的,黄爱香开始不同意,她说,都有小灵通,装这部电话是浪费,还得月月交占机费。乔国盛却说,两个孩子在外边,如果有什么事儿,方便联系。
       黄爱香接了电话,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她说:“小月啊,你找国盛,他在呢。”她把话筒递给乔国盛:“小月,找你。”
       乔国盛忙接过话筒。
       赵小月先是埋怨乔国盛为什么关机。乔国盛掏出手机一看,才知道没电了,这只手机是他从二手手机市场上买来的,一百多块钱。当时他认为便宜,看来这便宜的东西使不住啊。赵小月告诉乔国盛,她跟蔡建社讲了孩子上学的事儿,蔡建社已经给那个张校长说了。蔡建社说,让家长自己再找找张校长。提他蔡建社的名字就行。
       乔国盛一听挺兴奋,他说:“如果蔡老板出面了,这事儿或许就有希望。只是……他真的找过那个张校长了吗?”
       赵小月的口气有些不高兴了,她说:“你怎么不相信啊?你去找一找张校长啊,蔡老板说找过他了,蔡老板总不能撒谎吧?你去看张校长怎么说嘛。对了,你总得给张校长送点儿礼吧,现在都兴这个。蔡老板也是这个意思。”
       乔国盛心里一紧张:“送多少?”
       赵小月说:“蔡老板没说数儿,我也不知道,乔大哥,你跟黄大姐商量一下吧。”
       乔国盛说:“那我怎么找张校长呢?他家在哪儿住呢?”
       赵小月说:“蔡老板说,最好不要上家里去,城里人不喜欢串门儿的。”
       乔国盛说:“那怎么办呢?我去学校办公室去找,他也不见我啊。”
       赵小月发愁地说:“这我也没有想过,蔡老板说,你只要见到张校长,就说老蔡说的那件事儿,就行了。他们好像挺熟的。乔大哥啊,怎么见张校长,你想个办法吧。”
       乔国盛放了电话,就把赵小月电话里讲的事儿告诉了黄爱香。
       黄爱香担心地说:“蔡老板找过张校长?能行吗?那个张校长可不好讲话呢。”
       乔国盛说:“他跟咱们不好说话,跟蔡老板总是好说话吧,只要他把孩子们上学的事儿给办了就行啊。”说着,他就掏出手机充电。
       黄爱香摇头说:“国盛啊,你别嫌我啰嗦,我比你早进城几年,这城里的事儿,我可是经过了不少,净是吹牛的多啊。”
       乔国盛心里不高兴了,你黄爱香总是这个也不相信,那个也不可靠,总得撞一下才知道嘛。他嘴上说:“爱香啊,那你说怎么办?哎,这充电器怎么不亮呢?”
       黄爱香泄气地说:“如果不行,就让孩子去多彩小学算了,多少人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学呢。国盛啊,真的,第一小学这件事儿,我怕是办不下来的。”
       乔国盛一边摆弄着充电器,一边坚决地说:“不行,爱香啊,肯定不行,多彩那个校长就是个骗子,什么多彩?骗人。我去看过,那里不是上课,那就是咱们村里的人放羊。行了,咱们商量一下吧,找张校长,得送多少钱合适?”
       黄爱香说:“你还没有想好怎么见张校长呢?”
       乔国盛笑了:“我有办法,第一小学我有一个关系。”
       黄爱香笑了:“嘿嘿,国盛啊,看不出呢,你进城不久,这城里熟人还不少嘛。”
       10
       蔡建社只是提供了张校长的关系,如何见到张校长,这还是一个问题。乔国盛不认识第一小学的张校长,乔国盛只认识第一小学看门的老李。老李就是乔国盛对黄爱香所说的关系。乔国盛想通过老李见到张校长。
       老李的大名叫李建国,他原来是某个工厂的工人,下岗之后,就托人找到这份在小学校看门儿的职业。乔国盛总来第一小学门口收废品,李建国平常拣一些孩子们扔掉的矿泉水瓶子,还拣一些学校里的废纸,卖给乔国盛。来第一小学门口收废品的人不少,可是老李总嫌他们在秤上做手脚,不老实。乔国盛实在,从来没有亏过李建国的秤杆心,老李就跟乔国盛混熟了。所有的废品都卖给乔国盛。老李是个热心肠,乔国盛曾经问过,如何见到张校长,老李说,他可以找机会给乔国盛介绍认识张校长。机会?能有什么机会呢?老李总不能把乔国盛领到张校长的办公室去吧。但是老李坚持说,他有办法让乔国盛认识张校长,至于乔国盛怎么跟张校长谈妥让孩子上学这件事,老李就无能为力了。
       
       昨天,乔国盛给老李打了电话,说已经找到一个熟人,他可以去找张校长,他问老李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张校长,老李说,现在学校放假呢,明天老师们提前上班了,说是市里要在学校里开什么会。你提前来,就在学校门口拦住张校长的车,就能见到他。乔国盛犹豫了一下,问,这样行吗?也不礼貌啊。再说,校长一生气,还不得把你给开了啊!老李似乎下定了决心:“老乔啊,为了孩子,我就拦他一回吧。你明天快中午的时候过来。”
       乔国盛到了第一小学的时候,时间刚刚十一点,老李就笑了:“你来这么早干什么?你以为这是赶集呢?”
       乔国盛笑道:“我怕晚了哟。”
       老李笑道:“你今天还穿戴得挺利落吗?不像是个蹬着三轮收废品的了。”说着话,老李看看门口,奇怪地问:“老乔啊,你的三轮呢?”
       乔国盛苦笑道:“李大哥,我来找人家校长说事儿,我蹬着一个三轮车,人家怎么看咱们呢?我放下了。”
       老李点头:“是了,是了,你想得蛮周到的。”
       乔国盛发愁地说:“李大哥啊,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呢。”
       老李说:“我哪儿知道呢,唉,你就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尽量让他听清楚意思。咱们就是要让孩子上学。为这事儿求人,咱们也不丢人。”
       乔国盛发愁地说:“还有一件事,如果张校长答应给办,我总得给人家送点儿礼吧。”
       老李点头,答道:“是啊,就这样子的,没办法。你打算送什么?”
       乔国盛说:“我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啊?再说,人家当校长的,能缺什么啊?我想了想,就送钱吧。五千块钱行不?两个孩子呢。老李大哥啊,你说呢?”说着话,他拍拍裤子兜儿。那五千块钱就装在一个信封里掖在里边,还别了一个别针儿。昨天晚上,他和黄爱香商量到半夜,才决定了这个数字。他坐公共汽车来的,他的手一直捂在上边,城里的偷儿多,他警惕了一路。
       老李摇头:“五千?是不是太多了点儿。就为了孩子上个学?至于吗?”
       乔国盛叹气:“我还怕不够呢。”
       老李说:“那就五千吧。送少了,还办不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乔国盛苦笑:“张校长就是狼啊。那学校的孩子们都是羊啊!”
       老李也笑:“现在这狼总跟羊在一起的嘛。”
       两个人都笑了。
       两个人说着闲话,时间就到了中午,阳光很刺眼,校园里显得很空旷,乔国盛抬头看了看阳光,他一时有些恍惚,他似乎看到学生们放学时,学校门口那河流一般的孩子们,欢笑着四下散去了,木兰和读书也欢快地在这条河流里。他正在畅想着,突然,老李说了一声:“散会了。”乔国盛醒过来,就看到散了会的老师们骑着自行车或者电动车,出了校门,一些老师还跟老李打着招呼。老李也愉快地打着招呼,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职业表情。还有一些老师开着汽车下班了。乔国盛继续感慨,城里的老师真是比县里乡里的老师有钱啊。竟然有这么多开着汽车上班的啊。
       老李突然说:“张校长来了。”
       一辆捷达车驶出来,就开到了校门口,老李走上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张校长。”
       张校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也笑道:“老李啊,该吃饭了吧。”说这话时,张校长的车还在缓缓滑动,就要驶出校门了。
       老李笑道:“张校长啊,有人找您。”
       张校长哦了一声,就停住了车,奇怪地问:“谁找我?”
       老李立刻闪身在一旁,乔国盛就忙走上前,满脸堆笑道:“张校长,您好。”
       张校长诧异了一下:“你……你是谁啊?”
       乔国盛的心突然剧烈地跳起来,他感觉自己与张校长的目光不能对接,他更感觉到张校长看他的目光里,全是拒绝,这样一紧张,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刚刚在心里想了十几遍的开场白,一句也记不清了。他想不出掖在裤子兜里的那五千块钱怎么掏出来,他结结巴巴地冒出一句:“张校长,您……认识蔡建社吗?我托蔡老板找过您?”
       张校长哦了一声,粗粗地打量了一下乔国盛:“蔡建社?是了,是了,他打过电话的,你就是那两个要上学的孩子家长……”
       乔国盛忙说:“是啊,是啊,我托蔡老板找过您。”乔国盛已经准备好掏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了,他的手已经伸向了裤兜儿,准备解开那个别针儿了。
       张校长突然显得挺不耐烦了,干脆地说:“你不用再找了,我就再明白告诉你一次,这件事儿,蔡老板打电话找过我,我把情况都告诉他了,有户口,就上学,没户口,我解决不了。你听清楚了吗?”
       张校长话是这样说,他并不在乎乔国盛是否听清楚了,他摇上了车窗,目光收回去的时候,还相当不满意地瞪了老李一眼,捷达车就开出了校门,一溜烟似的跑了。把目瞪口呆的乔国盛扔在了校门口。
       老李蔫蔫地走过来,摇头苦笑道:“老乔啊,你看,我就只能做到这一步。我真没有办法了。要不,你再跑跑看?”
       乔国盛醒过神来,忙说:“谢谢,谢谢了,老李大哥啊,办成办不成的,我都得记您一辈子恩情啊。”
       老李的眼睛就涩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老乔啊,这年头,你认识我这样的不行啊,你再找找,翻箱倒柜找找,看有没有当官的亲戚朋友。人托人,摸着天嘛。唉,这的事儿,都是这样子的。你再找找朋友亲戚吧。”
       乔国盛苦笑了:“老李大哥,您真能说笑话,我这样的,是朋友也不是朋友了,是亲戚也不是亲戚了。”
       老李怔了一下,点点头,似乎深有体会地长叹一声:“老乔啊,你说得是,说得也是啊。”
       乔国盛就跟老李告辞,他怏怏不乐地走在街上,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他看看已经中午了,他后悔自己光顾沮丧了,应该邀请老李吃一顿饭嘛。唉,这样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他想去前边胡同的拐弯儿地方,去给老李买两屉包子,老李喜欢吃那里的包子。他走进了胡同,已经看到了那卖包子的小店儿了,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刘美叶。
       11
       乔国盛没有想到刘美叶会给他打电话,他拿着电话,听出了是刘美叶的声儿,他嘿嘿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刘美叶在电话里说:“我找你还找不着吗?你在哪儿呢?”
       乔国盛笑道:“我在外国呢,正参观呢,前边就是包子店了,你是不知道啊,外国人也有卖肉包子的饭店啊。”
       刘美叶骂道:“你外国个屁呀。你下辈子再外国吧。我在展览馆门口呢,我把钱给你拿来了。你快点儿过来取吧。”就放了电话。
       乔国盛放了电话,心里怔了一下,心想,这娘们儿真是着急离婚啊。他忙转身往回走,胡同口有一个汽车站,他知道这里的公交车能到展览馆。他走出胡同,就看到了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了,乔国盛紧跑了几步,手捂着裤兜儿,就上了汽车。
       展览馆门口,刘美叶正吃冰棍儿呢。她看到乔国盛过来,就迎上来,不满道:“你怎么才过来啊?”
       乔国盛笑:“我不是说了嘛,我去外国了,刚刚下飞机。”
       刘美叶瞪了乔国盛一眼:“你做梦去外国了吧?”
       乔国盛点头:“是啊,我能做这么个梦也就不错了。”
       刘美叶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乔国盛:“你数数吧,六万块钱。”
       乔国盛怔了一下:“六万?我说的是五万。刘美叶,我可没有跟你要这么多,这可是你主动给的啊。”
       刘美叶叹了口气:“我找人问了问,上学的事儿麻烦着呢,我多给你一万,也是让你给读书跑上学的事儿的。余下的,你带着读书过日子吧。”
       乔国盛心里热了一下,点了点头:“行了,刘美叶啊,你总算还是读书他妈。”
       刘美叶看看乔国盛,皱眉道:“你把钱搁哪儿啊?就这么拿着?”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兜子,递给乔国盛。
       乔国盛笑道:“你还挺细心。”他把钱装进包里,朝刘美叶伸出手:“拿来吧。”
       刘美叶问:“什么?”
       乔国盛说:“离婚协议书啊,我签字。”
       刘美叶摇摇头:“算了,我不着急,我想过了,先让读书上学吧。上学那天我也去,别让孩子知道咱们离婚了,对孩子不好。”
       
       乔国盛怔了一下,嘿嘿笑道:“刘美叶啊,你行啊,真看不出啊,两天不见,你还真是进步了呢。”
       刘美叶说:“我不跟你贫嘴了,我可告诉你,这钱,你只管读书一个人,木兰的事儿,你可别管了。”
       乔国盛突然生气了:“你找过黄爱香了?你肯定找过了!我说刘美叶,你也管得太宽了吧?你算哪一路神仙啊?”
       刘美叶摇头说:“爱香跟我说了,先办读书的事儿吧。爱香说,木兰是个女孩子,上不上学的,也没大关系。将来找个婆家就是了。我也没有上过几天学,不也在城里混呢。”
       乔国盛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你刘美叶是怎么混的呢?你不嫌丢人嘛!他哼一声,没有说话。
       刘美叶问:“你找到关系了吗?你今天不是找校长去了吗?办成了?”
       乔国盛摇头:“没办成。唉,那校长根本就不搭理我。连话都没有听完就走了。”
       刘美叶想了想说:“我认识一个记者,都说记者认识人多,找找他,你看怎么样?”
       乔国盛一愣:“记者,你认识记者?刘美叶啊,你行啊。”
       刘美叶说:“我也就是认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得先跟他联系一下。”
       乔国盛急道:“你可得快点儿啊。”
       刘美叶说:“我知道,这两天我跟你联系。”
       刘美叶看看表,说:“行了,我还有事。你走吧,路上你小心点儿,这些日子抢包儿的特别多。昨天就在这儿,还抓了三个呢。”
       12
       乔国盛一进门儿,黄爱香正在训斥木兰呢,木兰一劲儿哭。乔国盛忙着劝,木兰就赶紧躲出去了。乔国盛说黄爱香:“我说爱香啊,你得对木兰好一点儿,你怎么骂起来就跟后娘似的。”黄爱香愤愤地说:“她想买一件衣服,我一问,二百多块钱呢。这小丫头片子才屁大的岁数,就讲穿戴了,不好好管管,将来还了得吗?她以为她是谁啊?林黛玉啊?”乔国盛说:“算了,算了!女孩儿嘛,天生就是喜欢穿嘛。”黄爱香说:“行了,不说这个了,你找那个张校长找得怎么样?”乔国盛就把张校长的态度讲了一遍。黄爱香听罢,恶恶地骂了一句粗话:“操他娘的!”乔国盛问黄爱香挪动摊位的事儿,黄爱香摇头:“不行,我好话说尽了,那几个东西还是不肯让我过去。”
       这几天,黄爱香的心情不好,她摆摊的那个地段也要修路了,她想暂时挪一条街,可是那条街上也有摆摊的,人家不让她占地儿。乔国盛听了,叹气说,“自古以来,都是穷人欺侮穷人。都说富人不好,富人没空儿欺侮你的。”
       黄爱香怔怔地看着乔国盛,她突然想起了李什么,她摇头耷脑一劲儿叹气,“是啊,是啊,是啊!国盛啊,你说得对。都是穷人欺侮穷人。不提了,你也别生气了,你喝点儿酒吧。今天,我也陪着你喝点儿。”说着话,她就去拿柜子上的“江湖醉”。
       乔国盛瞪着黄爱香:“你喝酒?”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黄爱香苦笑道:“其实我真能喝点儿,占海在的时候,有时候在外边累了,我就陪他喝点儿。我没跟你说过。”说着话,就很熟练地把酒倒了两杯。
       乔国盛惊讶了一下,就笑了:“行了,行了!今后有人陪我喝酒了。来,我们碰一个。不过,你要少喝啊,你喝多了,我可害怕。”
       两只酒杯叮当一响,撞在了一起。两个人一饮而尽了。
       喝了几杯酒,黄爱香的脸色好看些了,她红着眼睛说:“国盛啊,我知道挺难的,你别管木兰的事儿了,你就先把读书的事儿办了算了。”
       乔国盛眼睛一瞪:“爱香啊,你说的是什么话吗?木兰是我干女儿,我凭什么不办。是不是刘美叶跟你说什么了?你是不是看我乔国盛没出息啊?”
       黄爱香笑道:“她倒是没说什么,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呢?谁没出息啊,至少你比我有出息。我都残废了……还给你添麻烦了……”说着,眼睛就湿了。
       乔国盛忙说:“你看,你看!你又说这个。不提,不提!咱们喝酒!”
       乔国盛又喝了两口酒,乔国盛红着眼睛瞪着黄爱香问:“告诉我实话,刘美叶都跟你说什么了?”
       黄爱香苦笑:“她什么也没有说,我开始也挺纳闷儿的,她怎么找来了?她要你的电话号码,说有事儿。我就给她了。对了,你们也谈过了,怎么样,你就把她接回来过日子吧。”说到这里,黄爱香眼睛湿润地看着乔国盛。
       乔国盛摆摆手:“唉!还过什么日子啊,她早就知道我住在你这里,她找我就是为了离婚的。”说着,乔国盛愤怒地喝了一口酒。
       黄爱香说:“国盛啊,你这话就不像一个爷们儿了,刘美叶一提离婚你就同意?你得劝劝她嘛。你们有孩子嘛!再说了,她是不是真有男人了?你也不知道嘛。你乱猜嘛!”
       乔国盛瞪着眼睛说:“爱香啊,如果我连这么点儿事儿也看不出来,那我就白活这么大了。”
       黄爱香泄气地看着乔国盛:“她如果真有男人了?那你怎么办呢?”
       乔国盛摇摇头,苦笑道:“我能怎么办?爱香啊,我跟你说实话吧,美叶是个心高的女人,我留不住她。真是硬留下,能过到一起吗?她到城里这几年,心都野喽!”
       黄爱香问:“那你们今天都说什么了?”
       乔国盛说:“我就跟她把钱要来了,她算有良心,多给了我一万。我也跟她谈了谈孩子上学的事儿。”
       黄爱香问:“她怎么说……”
       乔国盛说:“我没指望她怎么样,我是想让她也帮帮读书和木兰上学的事儿。”
       黄爱香问:“她能有什么办法?”
       乔国盛喝了一口酒:“她说的还不错,她想想办法。”他没有讲刘美叶要找记者的事儿。他现在信不过刘美叶,如果刘美叶吹牛呢?黄爱香又该笑话了。即使跟刘美叶离了婚,乔国盛也不愿意让别人笑话她。她毕竟是读书他妈呀!
       13
       第二天,乔国盛刚刚蹬着三轮车出去,路上就接到了刘美叶的电话,乔国盛急忙停了车,在路边跟刘美叶通话。
       刘美叶说:“国盛啊,我已经跟那个张记者说好了,他满口答应帮忙。你今天就请他吃顿饭。先给他意思意思,上上态度。我就不去了。”
       乔国盛忙说:“那可不行,你怎么也得参加一下,我又不认识人家。我说什么?”
       刘美叶说:“你就说事儿嘛。又不让你说别的。”
       乔国盛说:“对了,你是不是怕花钱啊?我花钱请他吃饭,你陪着说话不行吗?”
       刘美叶说:“不是那么回事儿,真不行,我参加不了,我这就得出门儿,我有急事儿。”
       乔国盛生气:“什么急事儿?什么急事儿也不如读书上学的事儿急啊。”
       刘美叶骂起来:“你个没良心的乔国盛啊,我这是帮孩子办事儿呢。我真是有急事儿,要不,你就等我回来,再请他。”
       乔国盛问:“你多会儿回来?”
       刘美叶说:“怎么也得十天以后了。”
       乔国盛断然说:“不行,马上就要开学了,早一天是一天。我等你十几天,我得急死了。”
       刘美叶骂:“你算个爷们儿吗,你请个客怕什么,我还多给了你一万块钱呢。就是让你托人办事儿的。乔国盛,你就是个窝囊废啊。要不就别找了。”
       乔国盛忙说:“好了,好了,刘美叶,我自己请人家。你快把那个记者的电话告诉我,我跟他联系吧。”
       刘美叶就说了记者的电话。乔国盛忙蹲在地上,用个石子儿先在地上划了,他恐怕记错了,又让刘美叶重复了一遍。然后,他跟刘美叶放了电话,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号码记在了手机上。这位记者姓张,名叫张扬。
       乔国盛放了刘美叶的电话,就给张记者打了电话。出乎乔国盛的意料,张记者非常热情,隔着电话,乔国盛几乎都能看到张记者热情洋溢的表情来,张记者笑着说:“我是美叶的老朋友了,这件事她跟我讲了,我一定帮忙,孩子上学嘛,总是大事儿啊。放到谁家也都是大事儿啊!”听到张记者这样说话,乔国盛心里倒是没有谱儿了,因为刘美叶说她跟这位张记者也就是一面之交,张记者这样热情,或者就是刘美叶说了假话,或者……乔国盛不敢再往深里想了。电话里的张记者很随和,也没有讲什么礼数,还挺客气。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这天底下总有好人啊。乔国盛有些恼恨自己太多疑了。
       
       张记者又用商量的口气说:“老乔啊,要不,咱们晚上在一起坐坐,详细谈谈这件事儿,你说说你的具体要求。咱们商量一下,上哪个学校最好。”乔国盛正巴不得呢,是啊,总得见面啊,电话里说不清楚的。他赶紧说:“张记者啊,晚上见面最好了……”张记者突然打断了乔国盛的话:“哎呀,不行,我刚刚想起来,看我这脑子哟,我晚上还有一个局……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这样整天瞎忙……”乔国盛有点儿沮丧了,他赶忙说:“张记者啊,要不咱们改在明天?”张记者迟疑了一下,又果断地说:“这样吧,我今天先把那边推了,咱们就晚上吧,还是咱们这边的事儿重要啊。你定个饭店吧。”乔国盛推辞说:“张记者啊,我不大在外边吃饭,还是您定吧。”张记者不再谦让了,说:“好吧,我一会儿就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地方。”乔国盛就收了电话。乔国盛心里挺感动,这个张记者真不错,刘美叶怎么能认识这么个人呢?看样子,他跟刘美叶交情不浅啊。乔国盛心里有了一种酸溜溜儿的感觉,他正咂摸滋味儿呢,张记者又把电话打过来了:“老乔啊,晚上六点,定在仙客来饭店,12号雅间。”乔国盛忙说:“我知道仙客来。”张记者又说:“老乔啊,这是个中档饭店,挺实惠。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就不必太破费了。晚上见。”
       乔国盛收了电话,就开始准备晚上这顿饭了。他吃不准要花多少钱,张记者说这是一个中档饭店,听张记者刚才在电话里的口气,也是很为乔国盛着想的。但是,乔国盛是知道仙客来饭店,他从街上路过,那饭店的外边是很排场的,总是停满了小汽车。能开着车去吃饭的人,能吃得次嘛,花钱也是少不了的。他心里没底,就又打电话问刘美叶,刘美叶的电话通了,电话里乱糟糟的,好像是在一个公共场所。刘美叶接了电话说,她在车上呢。她告诉乔国盛,仙客来是一个大饭店,她让乔国盛多带上些钱,如果吃个平常饭,也得大几千块钱。乔国盛怔了一下,又问:“刘美叶,你说清楚,大几千到底是几千?”刘美叶也嚷开了:“大几千就是大几千,你还没有吃饭呢,我怎么能知道呢。你看着办吧。”
       乔国盛也生自己的气,没有刘美叶,自己总不会连饭都不会吃了吧。行了,多带点儿钱就是了。再贵,也总不能吃出一万块钱来吧?把读书和木兰也带上,反正也是吃。自己家人多吃一些,也就不算亏了。
       乔国盛本来没有带着读书和木兰的想法,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他觉得带着两个孩子,张记者看到之后,或许更能心软些,就帮着把这事儿给办办。第二呢,也能让读书和木兰开开眼界。反正也是吃一回嘛。也不在乎加上读书木兰两个嘛,两个孩子,能吃多少呢?加两双筷子的事儿。他就给黄爱香打电话。
       可是,黄爱香坚决不同意木兰去跟着吃饭。黄爱香说:“国盛啊,你脑子进水了,屁大的孩子,你让他们去吃高级饭店?吃馋了嘴怎么办?”乔国盛哈哈笑道:“看你吓得哟,吃一回饭店就吃馋了嘴?没听说过。”说来说去,黄爱香就是不同意。乔国盛赌气地说:“算了,不跟你废话了。我就带着读书去吧。”
       下午五点半,乔国盛带着读书进了仙客来饭店。他觉得,请客的人应该先到。这是礼貌。乔国盛真是感觉这世界变了,这么大的饭店,只是在电视里见过,敢情这市里真有啊。这哪像吃饭的地方啊。穿着红旗袍的女服务员把乔家父子领到了订好的单间里,乔国盛一进来,就先看到了那张大圆桌,铺着桌布,有十几把高级的靠背椅。乔国盛心中感慨并且猜测着,经常来这里吃饭的,都会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服务员笑道:“您来壶什么茶?”
       乔国盛醒过来,忙说:“好茶。”
       服务员笑了:“好茶是什么茶?”
       乔国盛也笑了,是啊,好茶是什么茶呢?他说:“有龙井吗?”他喝过龙井,知道龙井是好茶。服务员点头出去了。
       读书也是第一次进这样高级的饭店吃饭,显得挺兴奋。他坐在雅间里,东张西望。望到了墙上的一幅画,是一个裸体的女人躺在那里,乔国盛没有注意,可是乔读书看到了,他问乔国盛:“爹啊,这画是什么意思?这女人怎么不穿衣服呢?”
       乔国盛就看到了那幅画,他脸一下红了,急忙解释道:“读书啊,这是艺术,你年纪小,看不懂。你没看到,这女人睡觉呢?”
       乔读书坏笑:“爹啊,睡觉也得穿背心裤衩呀?”
       乔国盛瞪眼说:“你懂个屁,人家是外国人,当然睡觉不穿衣服了。行了,行了,你别看了,这种画是大人才能看的。”
       乔国盛很后悔,他认为订了这个雅间是个错误,读书总这么看,让乔国盛不舒服,他很想找服务员,换一个房间,换一个没有女人光着身子睡觉的房间。可是,他看看表,张记者快到了。
       14
       乔国盛今天收废品,收得多了些,还遇到了一个老太太跟他争秤,老太太较真儿,一劲儿怀疑乔国盛的秤不准,老太太还从家里拿出来一根弹簧秤,一个计算器,她戴着老花镜,一秤秤地称,又一秤秤地计算,称了好长时间,才把那一堆废品称清楚,计算清楚。乔国盛心里起急,可脸上还得赔着笑,等他把老太太的废品装了车,再到废品站交清了,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一进门,他觉得肚子饿得紧,头上就冒了虚汗,就想先吃口东西,可他没想到,赵小月正等他。乔国盛进门就听到了一耳朵,黄爱香正跟赵小月说摊位的事儿呢,两个人的表情都挺愤怒。见乔国盛回来了,两个人就不再说,乔国盛就赶紧进了厨房,弄了一块榨菜,干咬着吃。黄爱香忙问:“你饿了?我赶紧给你弄饭。”乔国盛说:“不用,肚子有点儿不舒服,吃口东西压一压。”赵小月就问孩子上学的事儿怎么样了?乔国盛吃完了榨菜,喝了口凉水,就把请张记者的事儿,给赵小月说了一遍。
       那天,张记者在饭桌上答应得很痛快,说这件事,他一定认真办,让乔国盛等消息。还当场掏出一张他的名片,送给了乔国盛,说上边有他的电话号码,乔国盛可以随时跟他联系。乔国盛想嘱咐一句,马上就要开学了。如果这次办不了,木兰和读书就还得等一年。年纪就更大了。请张记者抓紧些。后来一想,张记者是什么人啊,人家什么不知道呢?再嘱咐人家,就是笑话了。乔国盛就回来等消息,这都等了三天了,张记者还没有消息呢。乔国盛就有些沉不住气。他想打电话催问一下张记者,是啊,张记者的名片就在乔国盛兜里装着呢,张记者那天也说了,乔国盛可以随时与他联系,可是乔国盛担心如果主动联系,就好像催张记者呢。再把张记者催恼了,就更不好办了。
       赵小月听乔国盛讲完了,就细问那个张记者长得什么样子,乔国盛又仔细描述了一番张记者的模样,又掏出张记者给他的名片,递给了赵小月。赵小月仔细看了,直摇头,说:“乔大哥啊,这个张记者我也许在蔡老板家见过的,如果真是他,他就去过蔡老板的家拉赞助的,蔡老板说这个人是个骗子。”
       乔国盛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黄爱香也呆呆地怔住了。乔国盛慌慌地说:“怎么会呢?小月啊,那人说话好着呢。”
       赵小月皱眉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蔡老板说这个张记者是骗子。”说着,她看了看表,就慌着说:“不行,我得走了,我就请了一会儿的假,回去晚了,怕要挨说了。乔大哥,黄大姐,你们再想想,不行就……你们一会儿去找找蔡老板,先问问这件事儿,如果那个张记者真是假的,就好好再求求蔡老板,他要用力给咱们办,就好说了。”
       赵小月走了。
       乔国盛看着黄爱香,泄气地说:“爱香啊,你看这事儿,这个刘美叶找的是什么人啊?”
       黄爱香说:“你也别怪美叶,她总是好意,她如果知道了这个记者不行,她也不会介绍给你的。”
       乔国盛跟黄爱香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去找找蔡建社,问问这个张记者是怎么回事。如果蔡建社说这个人是骗子,那这个张记者就可能是骗子了,毕竟蔡建社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说话肯定有谱儿啊。
       
       蔡建社的家离黄爱香的家不远,乔国盛刚出门儿,黄爱香就追出来嘱咐:“国盛啊,你不能空手儿去人家。你买点儿东西带着。”乔国盛就笑:“人家是有钱人,咱们买什么人家也看不上。”黄爱香说:“你呆嘛,越有钱的人,越爱小呢。”
       乔国盛就在路上买了几斤香蕉拎着,去了蔡建社家。
       赵小月开了门,蔡建社夫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呢。见有人来了,张楚梅就起身到里屋去了,赵小月就把乔国盛的事儿简单地说给了蔡建社,蔡建社的态度也不大热情,看到乔国盛手里的香蕉,态度好像好了点儿,说:“坐吧。”赵小月就把乔国盛手里的香蕉接过去了。乔国盛就坐在蔡建社家的客厅里,乔国盛就先把张记者的事儿说了,又把张记者的名片掏出来递给蔡建社,意思是请蔡老板鉴定一下。蔡建社接过名片看了,鄙视地笑了,把名片还给了乔国盛,挺生气地说:“你怎么找他呢?他能办个屁事儿啊。”
       乔国盛疑惑地问:“他不是记者吗?记者都是有门路的人啊。”
       蔡建社摇头说:“唉,他算个屁记者啊。他跟你一样,也是从县里来的,在报社给人家拉广告,就是个临时工。他连个记者证都没有。天天就是骗吃骗喝。”
       乔国盛真傻了,他真的没有想到,西装革履的张记者,竟然是一个没有记者证的临时工。这算怎么回事儿呢?还敢乱印名片?报社怎么也不管管呢?乔国盛苦笑道:“唉,这年头儿,还敢相信谁呢?张记者怎么会是一个临时工呢,我看他跟报社社长似的……”
       蔡建社真诚地看着乔国盛说:“国盛兄弟啊,这件事,不是我不办,这钱上的事儿,谁也帮不了谁。人家要大钱啊。”
       乔国盛心里冷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大钱?他们要多少钱?”
       蔡建社摇了摇头:“我这么跟你说吧,现在这学校,就有人抱着成捆的钱,往里送呢。唉,是啊,都是为了孩子……”蔡建社的口气很无奈,他似乎不是在对乔国盛说,而是一个人在那里感慨万端。
       15
       中午的太阳光像下热雨,一片一片地猛泼下来,一点儿风也没有,好像全世界的风都死干净了。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可是雨在哪儿呢?乔国盛心里一劲儿骂天气预报哄人呢。他领着读书站在“惠友饭店”门口的阴影里等着张记者,他不时地看表,差几分钟就十二点了,还是望不到张记者的影子。乔国盛已经汗流浃背了。
       乔国盛恨透了这个张记者。真是的,现在怎么连记者也有临时工呢?还骗吃骗喝。那天,张记者来了三个人,除了他,还有一男一女,张记者给乔国盛介绍说,那男的是他的司机,那女的是他的夫人。加上读书,一共五个人,结账的时候才知道,一桌饭一共花了三千多块钱,那一壶龙井茶就要了一百块钱。单间费花了五十块钱。这顿饭吃得乔国盛心里直冒汗,这哪儿是吃饭呢。这是吃他乔国盛的肉呢。可是为了求人办事儿,这钱也得花啊。桌上还剩下了不少东西,张记者就让乔国盛打包带回去,乔国盛心里就挺感动的,看样子张记者还真是一个过日子的人,知道心疼东西,他谦让了一下:“张记者啊,你打回去吧,都是好东西啊。”张记者竟然不再谦让了,就说:“那好,我就打回去吧。要不也就扔了。现在的人啊,都是浪费啊。不知道东西来之不易啊。”乔国盛心里就有气了,谁让你张记者打走了?谁说要不也就扔了?我只是跟你客气客气嘛。
       是啊,乔国盛现在才回忆起来,那天在仙客来吃饭,那个司机,还有张记者的夫人,那种大嚼大咽的吃相,就不像是有身份的人啊。张记者把打包的东西带走了,也就露出了穷相。乔国盛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昨天晚上,乔国盛从蔡建社那里回来,就把蔡建社的话都告诉了黄爱香,他还打电话要告诉刘美叶,他要骂刘美叶找的这是什么人,可是,刘美叶一直关机。黄爱香劝解说:“国盛啊,你就不要再找刘美叶了,她也是好意嘛。”乔国盛看着黄爱香:“她……刘美叶混蛋啊?她怎么也不问问清楚,这个张记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黄爱香摇头说:“国盛啊,要我说啊,咱们也别信蔡建社的一面话,那个张记者那天不是答应了吗,管他是不是骗子,如果他能办成,咱们就是花点儿钱也认了。你现在就打电话,催催他,看他办得怎么样了?”乔国盛皱眉问:“他如果再让咱们请他一顿儿呢?”黄爱香瞪眼说:“国盛啊,咱们二十四拜都拜了,还怕这最后一哆嗦啊?反正也给了他一千块钱了,如果办不下来,就等于打了水漂儿了。你就催他,看他怎么说。”乔国盛想了想,就点头:“你说得也是,反正这一千块钱也要不回来了。”就给张记者打了一个电话,他感觉时间晚了,张记者或许关机了。张记者竟然开着机呢,张记者接了电话,乔国盛就急忙自报家门。张记者似乎挺忙,一时没想起乔国盛是谁,乔国盛又自报家门了一回,张记者忙抱歉说:“哎呀,真是对不起,我这手机最近总出毛病,声音不好,一时没有听出是你来,我总想换个新款的也抽不出时间来。老乔啊,是这样,这件事儿正办呢。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再坐坐,我把那个办事儿的朋友请出来,让他给你们说说……”乔国盛就看着黄爱香,他握住话筒,悄声问:“他还要坐坐。怎么办?”黄爱香忙说:“答应他,万一他能办成呢。蔡建社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呢。”乔国盛就放开话筒说:“行啊,张记者,明天中午,咱们再一起坐坐。”张记者问:“老乔啊,你看咱们明天在哪儿吃呢?对了,那天在‘仙客来’吃得也太贵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要不,你明天定一下,定一个便宜实惠点儿的饭店?”乔国盛没敢再推辞,急忙说:“张记者啊,你先放电话,我定下饭店就告诉你。”乔国盛放了电话,看着黄爱香。他与张记者通话的时候,声音很大,黄爱香都听清楚了。黄爱香问:“你带他到哪儿去吃呢?”乔国盛说:“我没想好呢?得找一个便宜些的地方啊。”黄爱香说:“就去‘惠友饭店’吧。”乔国盛说:“行,就那儿吧。”乔国盛跟赵小仓跟黄爱香都在“惠友饭店”吃过。那里的饭菜比较便宜。乔国盛就给张记者通了电话,对张记者说了“惠友饭店”,张记者听了,迟疑了一下,就问:“那儿是不是乱了些啊?”乔国盛说:“我明天去订一个单间,明天中午十二点,在饭店门口见面。”张记者说:“行啊,行啊!不见不散。”放了电话,乔国盛生气地说:“爱香啊,我听出来了,他又要带人来,还是想白吃啊。看来蔡建社没有说错啊。八成是个骗子了。”黄爱香说:“你明天看吧,如果是骗子就算了,我是说,万一他能办成呢?”
       先是乔读书看到了张记者,他说:“爸,他来了,来了!”
       乔国盛也看到了,张记者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了,乔国盛很奇怪,昨天晚上张记者在电话里说,他还要带一个能办事儿的朋友一起来吃饭,怎么只是张记者一个人来了呢?
       张记者走到饭店门口,他显然没有看到站在阴影里的乔家父子,他掏出手机,大概是想给乔国盛打电话,乔国盛就迎过来了,他笑道:“张记者,你怎么刚来啊?”
       张记者一怔,就笑道:“老乔啊,别提了,有点儿急事儿,还没有办完呢,差点儿过不来了,人家非要拉着我吃饭,我惦记着你这边儿呢,就让他们派车送我过来了,这不,他们的车刚刚走,我想留下他们一块儿吃来着,也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都是好朋友嘛。可是他们有事儿呢,非要走,下回吧。”
       乔国盛一怔,他听张记者说是有人派车送他来的,刚才明明看到他是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嘛,人家总不会派一辆公共汽车来送他吃饭吧。乔国盛心里就暗笑了,看起来,这个张记者真是爱吹大牛啊。
       张记者见乔国盛发愣呢,就说:“老乔啊,咱们进去啊,外边多热啊。”
       乔国盛醒过来,忙说:“走,进去吧。”
       三个人就进了饭店,女服务员就笑着迎上来:“几位啊?”
       张记者问乔国盛:“咱们订的哪个单间啊?”
       
       乔国盛忙笑道:“真对不起了,张记者,我说晚了,没单间了。咱们就坐在大厅吃吧。你看呢?”
       张记者脸上就不好看了,他看了一眼老乔,似乎想了想,就说:“好吧,就大厅吧。乱点儿就乱点儿吧。老乔啊,我说你啊,谈事儿怎么能上大厅呢?你呀,没经验。”
       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到了靠窗子的一张桌子,三个人坐下,乔国盛也没敢客气,再让张记者点菜,他就翻开菜谱,点了两个凉菜四个热菜,又点了四瓶冰镇啤酒。然后就用商量的口气问张记者:“张记者啊,六个菜,四瓶啤酒,够吗?”
       张记者怔了一下,忙说:“够!够了!”
       乔国盛又问:“对了,张记者,你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不是还有一个办事儿的朋友来吗?怎么没来呢?”
       张记者眉头皱了起来:“哎呀,老乔啊,我那朋友是个有权的人啊,人家能到这种饭店来吗?也太低档次了。也就是我啊,咱们是朋友啊,不多说了,你就是请我到大排档,我也得去啊。你说是不是?”
       乔国盛笑了,点头道:“那是,那是!”
       张记者说着话,就掏兜,上衣和下衣的兜都掏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掏出来,他自言自语地说:“哎呀,我那中华烟呢?刚刚还在兜里呢?哪去了?”他就对服务员说:“给我拿盒烟来。”服务员问:“您要什么烟?”张记者刚刚要张嘴,乔国盛急忙拦住说:“先不要了。”就从兜里掏出来半包“红梅”,递给张记者,说:“张记者啊,你先抽着。”张记者怔了一下,看了看乔国盛,把烟接过来,拿出一支,点着了,吸了一口,说:“其实,我是喜欢抽‘红梅’的,‘中华’抽多了,也没有什么滋味儿。”
       说着话,菜一盘一盘地就端上来了,乔国盛打开啤酒,倒满了两个杯子,笑道:“张记者啊,咱们喝着。”张记者说:“喝!”
       两个人干了一杯,乔国盛就问:“张记者啊,那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张记者叹了口气说:“唉,老乔啊,别提了,我正想跟你说呢,校长们大概都躲了,谁也找不到啊。看样子,这一时还办不下来呢,不行啊,咱们就等一等……”
       乔国盛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摇头说:“张记者啊,我可等不起啊。”
       窗外起风了,树枝开始摇动,渐渐强烈起来的风在街中刮着,匆匆忙忙赶路的样子。天空也阴霾下来,远处有了隐隐约约的雷声。
       读书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着乔国盛,乔国盛瞪了他一眼:“大人说话,你别听,你快吃你的。”说着,就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在了读书的碗里。
       张记者怔了一下,苦笑了:“老乔啊,不等不行啊,我不是校长啊。不好办的。”说着话,他自己又倒了一杯啤酒,自己饮了。
       乔国盛冷笑一声:“张记者,那天吃饭的时候,你可是答应得好好的。你可不能说变就变了啊。”
       张记者急了:“我说老乔啊,这件事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我是说过要帮帮忙的,可是什么重点小学啊,我一句都没有说过,你这个情况嘛,我可以报道一下,向上反映一下。你怎么就非要说我能办呢?这是怎么话说的?你看,你看!我还沾上了。”
       乔读书突然抬起头,看着张记者,嘴里嚼着肉,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我爹花了钱了。”
       张记者一怔,就瞪了一眼乔读书:“小孩子,别瞎说,什么钱啊?我可没见过。”
       乔读书瞪着张记者,咽下了嘴里的肉,清楚地说了一句:“上次吃饭我都看到了,我爹给了你一千块钱,装在一个信封里。”
       乔国盛扑哧笑了,说:“读书啊,那钱是张记者借我的,他要还的。”
       张记者瞪了乔国盛一眼:“老乔啊,你这是说什么话呢?那天,你明明说,那钱是活动费啊,办事儿嘛,总得请人吃饭啊,抽烟啊。都得花钱啊。”
       乔国盛点头:“是啊,是啊!张记者说得不错,可我那钱给你,是要你办成事儿的,如果你办不成,那钱可得还我啊。”
       张记者苦笑了:“老乔啊,我真没有见过你这样办事儿的,花了钱还要回去?”
       乔国盛也苦笑:“张记者啊,我也真没有见过你这样办事儿的,不办事儿,还花钱?”
       乔读书说:“是啊,还钱!”
       张记者尴尬了一下,又嘿嘿笑道:“小孩子,就是乱说啊。这样吧,老乔啊,这件事我尽快反映一下,是啊,改革开放这么些年了,怎么这教育资源还是这么紧张呢。你放心,我这篇稿子写出来,是会有影响的。”
       乔国盛摆摆手说:“张记者啊,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你还是没有说那一千块钱的事儿呢?”
       “你真要?”
       “我真要!我为什么不要?!”
       张记者冷笑一声:“我要是花了呢?”
       “你得给我补上!”乔国盛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目光坚定而又凶狠地看着张记者。
       张记者哼了一声:“我要是不还呢?”
       “你能不还吗?嗯?”乔国盛嘿嘿冷笑着。
       两个人的目光僵持着。终于,张记者的目光软了下来,他扑哧笑道:“好了,好了!老乔啊,那钱我还你,不过,我今天没带着。改天我还你。一定还你!”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咱们喝酒。”
       窗外已经有了雨声,天空中响起了几个炸雷,雨声就密集起来了。
       张记者尴尬地站起身,看看表,就说:“老乔啊……”
       乔国盛就接上说了:“您还有个会,对吧?您赶紧去吧。别误喽!”
       张记者怔了一下,就笑道:“老乔啊,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会啊。是啊,是啊!我下午还真有个会呢。我得先走了。你们继续吃,别送。”他拎起包儿,匆匆地出门走了。
       服务员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了,红烧鱼。
       乔读书伸着筷子就去夹鱼,嘴里说:“爹啊,吃吧,鱼上来了。”
       乔国盛嘿嘿笑着,伸手打了乔读书一下:“放下!”
       乔读书急忙放下筷子,目光有些惊慌地看着乔国盛。
       乔国盛看着乔读书的目光,心里一酸,忙笑道:“我是说,咱们打包回去,回去再吃,都是你的。”
       乔读书笑了:“真的。那太好了。木兰姐也能吃上了。”
       乔国盛说:“你爱香姑姑也爱吃呢。”乔国盛就喊服务员:“算账,打包。”
       算罢了账,服务员就打包,正打着包,乔国盛的手机响了起来,
       乔国盛接了电话,他听了两句,就变了脸色,眼泪就下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行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他匆匆地收了电话,拉着乔读书就往外跑。乔读书着急地说:“爹啊,那鱼正打包呢?”乔国盛果断地说:“不要了!”乔读书却固执地说:“就要!那鱼得要!”他挣脱了乔国盛,跑回去拿了打包的鱼,又跑回来,父子两个就匆匆地跑到街上,街上已经是大雨如注了。乔国盛冒着大雨,伸手就拦出租车。
       刚刚的电话是木兰打来的,黄爱香出事儿了。
       16
       黄爱香那天掀了李什么的菜摊子之后。派出所把两个人叫去批评了几次,最后的处理意见:黄爱香赔偿李什么五十块钱;李什么向黄爱香道歉。起初,黄爱香不想赔,李什么也不想道歉。张所长就分别给两个人做工作,先批评黄爱香:“黄大姐啊,你掀人家的摊子总不对的啊。如果你想不通,我就先替你把钱垫上,给他。”黄爱香忙说:“张所长啊,你这话等于打我脸呢。我赔他,别说五十,五百也赔他。”张所长批评李什么:“老李啊,你也有错啊。你不招惹黄大姐,她怎么会掀你的摊子呢?你应该向人家道歉啊。”于是,双方同意,在派出所里,李什么向黄爱香道歉。也就接了黄爱香赔偿的五十块钱。
       按说就没事儿了,可是两个人今天中午又打起来了。
       今天中午,李什么买了快餐,还买了一瓶“江湖醉”,就边吃边喝。他后来在看守所回忆说,他本来想喝半瓶儿,喝着喝着,就想起点儿不痛快的事儿,一瓶酒就都喝了,就喝高了。路过黄爱香的摊子,他见黄爱香正在吃盒饭,就想跟黄爱香吵一架。据目击者说,当时李什么的嘴又不三不四地乱说开了,又掏出五十块钱扔给了黄爱香,骂道:“姓黄的,这五十块钱,老子不要了,等于老子嫖娼了。”说着,就把五十块钱扔到黄爱香的盒饭上了。黄爱香就不吃了,就跟李什么对骂了起来,这时候天气就阴了下来,木兰跑来给黄爱香送雨伞,李什么见到了木兰,说话更难听了。李什么说黄爱香的女儿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城里上学。活该没学上。就应该滚回农村去。这就等于扎了黄爱香的肺管子,黄爱香就跟他动了手,黄爱香是个女人,体力也不行,就被李什么打倒在地上了。黄爱香就跟李什么拼上命了,或许是李什么真是喝多了,他拾起了一块砖头,砸了黄爱香的脑袋,黄爱香的头就被砸破了,血就汩汩地流了一地,这时候,雨就下来了,黄爱香就泡在了血水里。她就晕过去了。木兰吓得呜呜地哭,就慌着给乔国盛打电话。这时,派出所的警察就赶过来了,巡警的车也开过来了,张所长告诉警察们:“你们看住凶手,别让他跑了。”她就急忙把黄爱香送到医院去了,木兰也跟着去了。
       
       警察抓走李什么的时候,李什么的酒还没有醒,他还嚷嚷呢:“黄爱香,你装什么傻?”
       黄爱香被张所长抱着,坐在警车上,木兰也在警车上坐着,木兰吓得直哭,张所长说:“木兰啊,别哭,马上就到医院了。”
       黄爱香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看看木兰,说:“木兰啊……你国盛叔叔……每天给你们……跑上学……的事儿呢……他累得慌……你每天替娘……给他打酒……”
       张所长鼻子一酸,泪就流下来了:“黄大姐啊,你就别说话了。”
       黄爱香听到了张所长的声音,就吃力地看着张所长,张所长感觉到黄爱香的手渐渐地无力了。张所长大吼一声:“黄大姐啊,你要挺住啊!”
       说着话,就到了医院,黄爱香被送进了抢救室。
       三十分钟后,黄爱香被推出了抢救室,送进了太平间。
       乔国盛带着读书赶到医院门口儿,张所长正低头走出来。乔国盛惊慌地问:“张所长,黄爱香怎么样了?”张所长擦了擦眼睛,低声说:“你去看看吧。”就上了警车,警车就开走了。乔国盛疯了似的冲进了医院。
       黄爱香安静地躺在停尸间里,乔国盛蹲在地上大哭起来:“爱香啊……你为什么要走呢?你走了……都怪我啊……我不应该……啊……”
       木兰在一旁哭着说:“乔叔叔啊……我娘说……以后让我给你打酒喝……我娘说你天天跑上学的事儿……累得慌……”
       乔国盛摇着头哭:“木兰啊……你乔叔叔没有本事啊。”
       乔读书拎着那袋从饭店里打包回来的鱼,对乔国盛说:“爹啊,这鱼……”说着,就打开那塑料袋,挑出了两块鱼肉,放到了黄爱香的嘴里:“姑啊,你吃吧……”
       管理太平间的医工走过来,劝乔国盛先回去。乔国盛抹了抹眼泪,不再哭,他站起身,拦住了乔读书,给黄爱香擦了擦脸,轻轻地说:“爱香啊,你睡吧。我先带孩子们走了,明天他们还要上学呢。”
       乔国盛领着木兰和读书出了医院,木兰六神无主地望着乔国盛:“乔叔叔,我娘不管我了,我还能上学吗?”
       乔国盛摸了摸木兰的头说:“放心吧,孩子,你上学的事儿,包在叔叔身上,读书要上学,你也要上学啊……”他说着,眼泪又流了满脸。他脸上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可是他心里已经是狂风大作。他在心里对着自己硬硬地说着:乔国盛啊,你要是不把这件事干成了,你就不是个男人了。爱香啊,你是省心了,你省心就省心吧,你走就走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吧,木兰上学的事儿你放心吧,你告诉占海一声,让他也放心吧,读书要上学,木兰也要上学!
       刚刚下过雨,街道上一股久违的凉风悠然自信地刮着,一直刮进了乔国盛的心里。乔国盛顿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
       后来乔国盛回忆,他就是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主意。
       17
       黄爱香火化后的第三天,刘美叶来了,她对着黄爱香的照片放声大哭了一场,哭得乔国盛心里发酸,是啊,刘美叶在村里的时候,经常跟着乔国盛去常占海家串门儿,跟黄爱香熟得跟亲姐妹似的。
       等刘美叶哭完了,乔国盛就跟她说了张记者的事儿。刘美叶有些惭愧地说:“国盛啊,我也不知道张记者是冒牌的啊。我也是有病乱投医的。还有,上次我对你说过不要管木兰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当时只想着读书来着。”
       乔国盛长叹一声:“是啊,占海没了,爱香也没了,木兰就是我亲女儿了。我疼她,得胜过读书啊。”
       俩人沉默了一下,刘美叶又说:“国盛啊,实在不行,就找一家私立学校算了。重点小学咱们进不去啊。”
       乔国盛坚定地说:“我不会改主意的,我觉得木兰和读书就应该上一个好学校。我看准了,就是第一小学。”
       刘美叶惊讶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听错了:“国盛,你说什么呢?”
       乔国盛重复了一遍:“我说啊,读书和木兰就是要上第一小学。”
       刘美叶惊异地看着乔国盛:“第一小学?国盛啊,你吹什么牛皮呢?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啊?”
       乔国盛眼睛一瞪:“谁吹牛皮了?我吹过牛皮吗?”
       刘美叶真生气了,她知道乔国盛又犯了倔劲儿了,她指着乔国盛的鼻子说:“乔国盛,你听着,第一小学?你真是做梦呢?你快醒醒吧!你知道不?第一小学是全市的重点小学,都挤破了头,这几年按片划分,一些想择校进去的孩子,海了去了。我听说有钱的人家,放出话来,如果能让孩子上第一小学,愿意出十万块钱。”
       乔国盛惊讶了:“十万?”
       刘美叶哼了一声:“对!十万!两个孩子就是二十万!二十万!你说说看,你乔国盛能有什么办法?”
       乔国盛也吼起来:“他们不是划片吗?咱们读书和木兰没有户口,划他娘的什么片啊?城里的孩子划片,咱们不用划片,咱们找到管事儿的人,就能进去。”
       刘美叶苦笑:“国盛啊,你就别他娘地吹了,你认识管事的吗?”
       乔国盛恼了,他看着刘美叶,讥讽地说:“你认识?你能?看你能的?你认识的全是假记者。那个张记者,一顿饭吃了我三千多块!”
       18
       乔国盛之所以如此坚定,因为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或者说他像一个临时来了灵感的导演,突然有了一个创意。乔国盛这个办法最初的创意,取材于黄爱香的经历,他准备按照黄爱香的经历实施。虽然有抄袭之嫌,有雷同之嫌,可他不怕,乔国盛或许认为,他的这一个突然决定,就是一个大手笔。大手笔不怕雷同啊!
       他找来了赵小月赵小仓,认真详细地把他的谋划讲了一通。讲完了,他很得意地看着赵家兄妹:“你们说,怎么样?”
       赵小仓赵小月听得目瞪口呆。
       赵小月结结巴巴地问:“国盛大哥,你真干啊?”
       乔国盛目光凶狠地甩下一句话:“为什么不干,逼急了,老子连杀人的心都有呢。”
       赵小月摇头说:“国盛大哥,使不得啊,这使不得啊!这事情要是穿帮了,你可是要蹲监狱的啊。”
       乔国盛眼睛一瞪:“怕什么?蹲监狱?他们才应该蹲监狱。我听刘美叶说了,第一小学太黑了,进一个学生,那个张校长要收十万块。木兰和读书进去,就得二十万。二十万呢!我就是和读书一起砸了骨头去卖,也挣不下二十万啊。”
       赵小月倒吸了一口气:“天啊,二十万块?”
       乔国盛悲哀地说:“就算是我有二十万块,他们也不让孩子上学啊。”
       赵小仓恨得骂起来:“干就干!”
       乔国盛说:“小仓啊,你再去找几个工地上的工友来,让他们也来助助威。”
       19
       乔国盛按照计划,先去找老李,老李刚刚要下班,两个人就站在小学校的门口说话。老李听乔国盛说了要认识张校长的媳妇儿,就吓了一跳,他心虚地四下看看,低声说:“老乔啊,你别胡来啊,你是不是想动歪脑筋呢?”
       乔国盛苦笑:“李大哥啊,我能动什么歪脑筋呢?我是想跟张校长的媳妇儿说些好话。”
       老李盯着乔国盛,仿佛乔国盛很吓人,他又叮问了一句:“你真的只想找她说说好话?”
       乔国盛双手一摊:“李大哥哎,我除了说好话还能会什么呢?”
       老李终于点点头,笑道:“行,我告诉你,不过,老乔啊,你认识了也白认识,现在的人啊,怎么说呢?唉,不说了。”
       老李告诉乔国盛,张校长的媳妇儿名叫孙小羽,是另一个小学校的老师,现在学校还没有开学,老师们提前上班了。说着,他看看表,说:“今天你就能见到她,她现在还没下班儿呢,咱们去等她。”就带着乔国盛去了教委住宅小区,两个人就在小区里的花圃前边的石凳坐等着,老李疑惑地说:“老乔啊,你跟人家说几句好话,人家就能帮你吗?”
       乔国盛叹了口气:“李大哥啊,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
       老李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说:“老乔啊,你说得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这年头儿啊,有些人的心啊,真就不是肉长的了。”
       老李突然不说话了,他对乔国盛小声说:“你看到了,那辆白车,就是孙小羽的车。看清楚了吗?”
       
       乔国盛看清楚了,一辆白色轿车开进了小区,缓缓地停在了空地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中年女子,手里拎着一个很时髦的坤包,款款地从车里走下来了,锁了车,就上楼了。
       老李奇怪地问:“哎,老乔,你怎么没有去跟她说话啊?”
       乔国盛支支吾吾地说:“我……有点儿发憷了,下来再说吧。”
       老李嘿嘿地苦笑了:“我猜你也不行吧。行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20
       乔国盛按照事先构思好的情节,被孙小羽“撞”了。
       孙小羽中午下班回家,她开着车刚刚拐进了小道儿,再拐一个弯儿,就开进了她家的小区。斜道里突然跑过一个男人来,就要“撞”到她的车上,孙小羽踩了急刹车,那个男人“咣”的一声,在她的车头撞了一下,就倒在了她的车前。
       孙小羽赶紧下车,她恨恨地嚷起来:“你跑什么呢?怎么就不长眼呢?你……”
       孙小羽不嚷了,她看到了十几个男人跑过来,围住了她,孙小羽蒙了,她简直想不出这些人是从哪儿跑出来的,或者说,这些似乎从天而降的人,早已经埋伏在这里等候她很久了?这些人都瞪着眼看着她,她的心一时慌了,她不知道这些人会干出什么事儿。正是中午,这条小道上行人不多,很静,这样十几个陌生男人一声不吭地围着她,她能真切地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她一时感觉到非常恐怖。
       乔国盛躺在她的车前,脸上作着痛苦的表情。
       赵小仓吼了一声:“你还愣着干什么?你撞了人,还不赶紧送人上医院啊。”
       孙小羽醒过来,忙说:“行了,快,什么也别说了,赶紧上医院吧。”
       几个人就要去抬乔国盛,乔国盛摆摆手:“我……不去医院……”
       孙小羽生气地说:“你这个人真是,算我今天倒霉,我送你上医院,钱,我都掏。”
       乔国盛还是坚决地摆手:“我不去医院,我……只是想跟您谈谈……”
       赵小仓走过来,凶巴巴地问孙小羽:“说吧,公了?还是私了?”
       孙小羽心里一慌:“私了……怎么了?”
       赵小仓伸出手,态度强硬地说:“你先把驾驶证拿来,我看看。”
       孙小羽懵懂地看了赵小仓一眼,很听话地从车上拿出了驾驶证,递给了赵小仓。赵小仓却看也不看,就装进了兜里。孙小羽不解地大声问:“你要我的驾驶证干什么?你还给我!”
       赵小仓愤愤地说:“这是证据,我凭什么给你。解决了问题就给你。”
       孙小羽生气地说:“你们想干什么?”
       赵小仓恨恨地说:“行了,你快把你们当家的喊来吧。”
       孙小羽真没有主意,就慌忙给张校长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张校长匆匆赶到了现场。
       21
       第一小学的法律顾问白律师接到了张校长的电话,匆匆赶到了张校长的家。张校长正和孙小羽商量呢。刚刚赵小仓代表乔国盛与张校长谈判,赵小仓要张校长先回去商量一下,是私了还是公了这件事儿,至于乔国盛住不住医院,下来再说。孙小羽把这件事从头至尾跟白律师讲了一遍,白律师就皱了眉头:“孙老师啊,你干吗要把驾驶证给他们呢?这不等于给他们把柄了吗?”孙小羽气愤地说:“唉!我当时也蒙了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我迷迷糊糊地把那家伙当成交警了。”
       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一致认定这十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就是想讹诈钱。张校长感慨地说:“小羽啊,你答应他们私了,就是错误啊。这件事啊,最后也得打官司。”孙小羽忙说:“咱们可不能跟他们打官司,得多耽误事儿啊。我们学校正应聘上岗呢,别再让人家说我的闲话。我看,掏点儿钱就算了。”张校长苦笑:“掏点儿钱?他们如果狮子大开口呢?白律师,你说呢?”白律师有些无奈地说:“张校长啊,这件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关键是你们不能让他们给唬住了。现在政府对农民工的问题很重视,孙老师说责任不在她,可是现场已经被破坏了,孙老师的驾驶证还在他们手里。就是闹到媒体上,这对您二位也不好,社会上都同情弱者,一些人就要拿这件事儿说别的事儿了。我的意见,您二位还是再接触他们一下,问问他们的条件。”张校长生气地说:“其实,他们就是讹诈嘛!‘碰瓷儿’的那个乔国盛,常常去我们学校收废品。”白律师怔了一下:“张校长,你认识这个人?”张校长说:“唉,我刚才的脑子都乱了,也是刚刚想起来,传达室的老李,那天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把这个乔国盛介绍给我了,对了,说是为孩子上学的事儿。我没搭理他。为这件事儿,我差点儿把老李开走了。怎么乱介绍人呢?你算干什么的啊?”孙小羽惊慌地说:“老张啊,会不会是他们的孩子上不了学,报复你呢,结果就找到我头上来了。肯定是这么回事儿。这不遇上地痞了吗?”白律师忙说:“张校长啊,这件事儿,你们还真不能动火。这样,我们先跟他们谈谈,看看他们能提出什么条件来。”张校长想了想,说:“那我先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底想怎么办?”
       张校长就给赵小仓打电话,赵小仓在电话里说:“张校长,我们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咱们还是谈谈吧,你们找个地方,咱们边说边吃。”张校长想了想,说:“行,咱们先谈谈。我定个地方,一会儿打电话告诉你们。”张校长放了电话,愤怒地说:“这些人,还要吃饭。”
       22
       谈事儿嘛,就得进饭店。饭店似乎成了当代中国人说事儿的地方。
       张校长找了一家很像回事儿的中档饭店,张校长和孙小羽、白律师都去了。本来,张校长不想让孙小羽去,可是孙小羽一定要去。他们进了雅间,刚刚坐下,乔国盛一瘸一拐地就进来了,出乎张校长的意料,乔国盛只带了赵小仓和赵小月,赵小仓还拎着一个包儿,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着什么。他们朝张校长点点头,就坐下了。互相介绍了一下,张校长把菜谱递给了乔国盛,热情地说:“老乔啊,你们点菜吧。”
       乔国盛没有翻菜单,他对张校长说:“张校长啊,吃饭不当紧,我就是想跟您说说话。”
       张校长怔了一下,笑了:“说说话?说什么?我知道,你们大概想要个好价钱,只要你们讲的价钱合理,我认账。两下里都心安了。咱们先得吃饭啊。咱们边吃边说。对了,你撞得怎么样?哪儿还不舒服?”
       乔国盛摆摆手:“张校长啊,咱们先不谈这个。”
       孙小羽说:“是啊,先吃饭。”
       乔国盛说:“张校长,孙老师,明说了吧,我们今天来了,是要请您二位吃饭的。”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沓钱,大概有几千块钱的样子,就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张校长。
       张校长一下子怔住了,孙小羽和白律师也都愣住了,他们一时搞不清楚乔国盛是什么意思,张校长有些口吃了:“老……乔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乔国盛说:“张校长啊,就按您说的,咱们边吃边喝边说。今天的客,我请!咱们包桌行不行?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订了包桌。如果不行,你们就点菜。”
       张校长刚刚要说什么,白律师拦住他,笑道:“也好,既然老乔要请客,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谁请谁,都一样。都一样!包桌吧。简单。朋友之间,不说什么了。”
       乔国盛笑了:“好,你们三位是贵客,如果说交朋友,放在今天中午之前,我们打死也不敢想的,可是你们说是朋友了,那咱们就好好喝一场。”
       张校长和白律师都白脸了,好好喝一场?孙小羽慌忙摆手:“老乔啊,不瞒你说,他们两个都不能喝啊,我们家老张还有病呢,既然是朋友了,咱们可不能拼酒啊。”
       张校长苦笑道:“老乔,我真是喝不过你们的。”
       乔国盛笑道:“你们误会了吧,我们没有跟你们拼酒的意思,既然是朋友,你们能喝多少就喝多少。意思到了就行。”
       张校长和白律师都松了口气,张校长笑道:“好啊,那就喝点儿。主要是说事儿嘛。”
       乔国盛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定了包桌。我们说酒吧,你们说喝什么酒?五粮液行不行?”
       
       张校长苦笑道:“老乔啊,你刚刚说你请客,我们就是随便吃点儿就行了。你刚刚又说包桌,又喝五粮液,太贵了吧?”
       乔国盛淡淡一笑:“贵?我们刚刚说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不能说贵吧?嗯?”他用一种鄙薄的目光环顾着张校长、孙小羽、白律师。
       白律师忙笑道:“好,好!那就喝五粮液。”
       乔国盛笑道:“好!你们喝五粮液。”说着话,就看赵小仓,赵小仓就把包儿拎到了桌上,先掏出来两瓶五粮液,放到了桌上。又掏出来两瓶江湖醉,也放在了桌上。
       乔国盛指着江湖醉,笑道:“我们喝这个。”
       张校长怔了一下,他知道江湖醉是本地产的一种高度的廉价酒,几块钱一瓶。便笑了:“老乔啊,咱们不能喝两种酒吧。”
       赵小仓接过话来笑了:“张校长啊,我们喝五粮液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糟蹋东西了。我们还是喜欢劲头大的。”
       张校长摇头说:“你们是不是嫌贵呀?那好,我请。这两瓶酒,算我请客了。”
       乔国盛忙摆手说:“不行,不行!张校长,说好的,就是我请嘛。”说罢,就对服务员说:“上菜吧。”服务员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乔国盛就对赵小仓说:“小仓啊,倒酒。”
       孙小羽忙摆手:“我从来不喝酒。”
       赵小仓说:“孙老师,今天是乔大哥请客,您喝不喝,我们也得倒上。您可以不喝,我们不可以不敬。”
       孙小羽皱眉道:“倒上也是摆着。我真的不喝。”
       赵小仓笑道:“孙老师啊,您摆着就行了。”说着话,他就把张校长、白律师的酒杯都倒满了五粮液,又给乔国盛赵小月和他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江湖醉。
       说着话,冷盘热炒就端上来了。
       张校长皱眉说:“老乔啊,我本来说我请,你一定要请,我不好拂你的意思。既然你请,就不应该弄两样酒吗?我们喝五粮液,你们喝江湖醉。这酒,我们还怎么喝呢?”
       乔国盛说:“张校长啊,这五粮液,在超市里卖四百多块钱一瓶儿,我没有喝过,我只见乡里的干部们喝过。我是种地的出身,这四百多块钱,也顶一亩地的收成了。我们也买不起这种酒,我们总不能把一亩地一年的收成买瓶儿酒喝了吧?那不成了败家子儿了嘛!可是今天,我得买,求人办事儿嘛,不能怕花钱,这礼儿,我们懂。您别笑话我,其实我也真舍不得,一亩地啊,我本来想买一瓶儿,可我听人说,张校长的酒量大,就咬牙买了两瓶儿,您敞开喝,不够,咱们再买。我先敬您一杯。”
       乔国盛双手端起酒杯,向张校长敬酒。赵小仓和赵小月也把酒杯端了起来。
       张校长犹豫了一下,皱了皱眉,也只好把酒杯端了起来。
       乔国盛对张校长说:“您随意,我们干了。”就仰脖儿干了一杯。
       赵小月、赵小仓也都干了。
       乔国盛看看赵小月和赵小仓,三个人又倒满了,三个人双手端起,乔国盛对孙小羽和白律师说:“您二位随意,我们干了。”
       三个人又都干了。
       张校长吃了口菜,说道:“老乔啊,现在该说事儿了吧。哎,你们别光喝酒啊,吃口菜!”
       乔国盛抹了抹嘴,没有动筷子:“张校长,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今天请您,主要是想说孩子上学的事儿。”
       张校长摇了摇头,皱眉说:“老乔啊,如果真是为孩子上学的事儿,你就直说嘛,没有必要请客嘛。我也实话实说吧,像这样的客,如果我想去,就得天天去,天天有人请。你信不?”
       乔国盛点头说:“张校长,我信!您先听我说。”说罢,自己又干了一杯。
       张校长笑了:“老乔啊,你别喝多了,你说,你说,说吧。”
       乔国盛就把木兰与读书怎么要上学的事儿,先说到他表弟王光荣如何推辞,又说到了怎么被张记者骗走了一千块钱,也说到了黄爱香为孩子上学与李什么发生了口角,被人失手打死,还说到了听刘美叶说张校长进一个学生要十万块钱。说到后来,他干脆说明白了,他如何设计让孙小羽撞他,如何再把张校长请到饭店里来吃饭说事儿。乔国盛从头到尾说下来,直说得他自己泪流满面。赵小仓和赵小月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张校长、孙小羽、白律师都听得目瞪口呆。
       张校长落泪了:“老乔啊……怎么是这么回事啊?这话怎么说的吗?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什么十万块钱。您或许听错了,或者是他们坑了您了。这样吧,这件事儿呢,我再想想,的确,上边有规定,没有户口是不能上学的。咱们这城市还落后,教育资源还短缺,不是北京上海那些城市啊……”
       乔国盛目光如炬地盯着张校长:“就真的办不了吗?”
       张校长的目光有些艰难地看着乔国盛,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乔啊,我办,两个孩子,我都办!你刚刚的话,说的我张某人心酸肝颤啊……你说得对,都是咱们中国人的孩子啊。”
       乔国盛盯着张校长,他怔怔地说:“张校长,您说的是真的?”
       张校长沉沉地说:“老乔啊,我姓张的虽然是个小人物,可也是说话算数,吐唾沫砸坑的人。我说行就行了!这事儿就算办了!”
       乔国盛忙说:“我先说谢谢了,可是……张校长,这上学得花多少钱呢?”
       张校长苦笑了:“按说,我们讲义务教育讲了多少年,可是学校还是总收钱,唉!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啊。不过,我今天告诉你一个准话,这两个孩子,除了书本费,你什么钱也不用掏了。”
       乔国盛声音有些发颤了:“张校长啊,您说的这是真的?”
       张校长的声音也颤颤的了:“老乔啊,是真的。后天学校开学,你明天带着孩子们到学校办入学手续。老乔啊,真是难为你……了……不说了,咱们喝酒!”张校长举起了酒杯。
       乔国盛也举起酒杯,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张校长,他高举着的酒杯突然放下了,他趴在餐桌上,猛地放声大哭起来:“……爱香啊,孩子们上学了,张校长答应了……”
       赵小仓和赵小月也哭成了泪人儿。
       张校长不忍再听,他仰头喝了这一杯酒,就站起身来,悄悄地走了出去。孙小羽和白律师也跟了出来。
       白律师轻轻地问了一句:“能办吗?”
       张校长大声说:“办!为什么不办?一分钱也不收!农民的孩子,也是中国的孩子!”
       孙小羽赶忙拉了他一把:“轻点儿,你嚷什么呢?”
       张校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说:“小羽啊,你去埋单吧。”
       23
       木兰和读书到第一小学上学了,学校的操场上,一排排站满了学生。这是开学第一天,学校举行升旗仪式。在国歌的音乐声中,徐徐上升的国旗,木兰和读书双双向着国旗行注目礼。
       乔国盛拄着双拐,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升旗,他心里一酸,登时泪流满面。他喃喃自语:“爱香啊,我告诉你啊,木兰和读书都上学啦。你听到国歌了吗……”
       责任编辑 康伟杰
       【作者简介】谈歌,河北顺平人。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城市守望》、《家园笔记》、《黑风白日》、《认识你真好》等,小说集《大厂》、《城市热风》、《我曾让你傻半天》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