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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方博弈(下)
作者:钟道新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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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故事梗概)
       地方官员方兴临危受命到隆德药业公司任总裁,上任伊始方兴借助隆德上市公司这一平台谋划出了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KG计划”。所谓“KG计划”是需投上亿巨资研发的一种预防世界性疑难病症的“配方”,经专家团充分论证、评估,此“配方”一旦研发成功其潜在的巨大经济效益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于是乎,为了捷足窃取到“配方”唯利是图者纷至沓来,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博弈——情爱、金钱、官职、杀戮都成为获取“配方”的手段,人性丑恶的一面在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揭露。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充满血腥的博弈场面正是方兴一手导演的戏中戏,所谓“配方”只不过是他抛向贪婪者们的肉包子而已,是实现他整盘罪恶计划的第一步: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总工程师李帅扮演了怎样一种角色?国内国外黑暗势力又将如何血拼?谁是赢家?谁是输家?本期给你大结局。
       第十三章
       林恕仔细研究了秦芳提供的李帅与宁夕通话的十盘录音带,很专注,不时用一些奇怪的记号作笔记。
       当他听到宁夕带着哭腔地说:“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有一天见不到你,心里就空荡荡的。就像吸毒的人没有了毒品一样,有无数小虫子从你的骨头里往外爬。”一段后,认为找到了她失控的真正原因。
       在别墅楼上的方兴,一直读了三个小时的书,才下楼接见李帅。他这么做,是为了磨掉李帅的傲气。日本棋手桥本昌浩,有一次下棋第一手棋,就“长考”了一个半小时。他随便地坐在居中的大沙发上,开篇便问,KG开始研制至今已有多久了。
       李帅有些拘谨地回答:“已经四年多了。”
       “我仿佛记得,这是你从回国后主持过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项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又问:“这个项目成功了,你除去获得学术地位外,经济上也将会有很大收益?”他其实已经把李帅研究得很透,但该问就要问。
       “于总,不,于建欣当年给了我一千万的风险资金,我用技术入股,成立了隆德药业。”
       “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后来隆德集团公司又陆续投入了将近八千万。这都是增发股票,融来的资金。”
       “方总记得很准确,八千二百万。”
       “准确的说,去掉KG,隆德药业几乎一无所有?”
       李帅艰难地说:“是的。”
       “与此同时,隆德集团也将损失惨重。”方兴翻开面前的一个大笔记本,“资料显示,从这个项目开始起,关键岗位上的关键研究人员,已经更换了百分之九十。对不对?”
       李帅有些惶恐:“是这样的。”
       方兴语调开始提高:“换言之,能够掌握全面情况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了?”等李帅很勉强地承认后,他将语调升到严厉阶段,“责权利永远是统一的。KG如果出了问题,就是你的问题!”
       李帅头顶上沁出汗珠:“技术方面,我负责。可这次问题,很像是刑事犯罪。是盗窃。”
       方兴摆手:“KG出了什么问题?KG没有问题!”
       李帅纳闷地看着方兴:“根据您的指示,配方交给了袁因,在送审的过程中,他有很多机会接触样品。”
       “KG不能出问题,起码在目前不能出问题。你是我相信的人,袁因也是我相信的人。你们都是好同志!”
       李帅真是摸不着头脑了:“可样品明显被调包。冤有头,债有主。”
       “大跃进时期,浮夸风起。某地报亩产一万斤,当时的领导不信,说‘我是种过田的。’然后他就去看了,结果确实有一万斤的样子。”方兴指点着李帅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见他摇头,降低语调说,“当地的官员,把许多地里的麦子集中到一起。”
       李帅问如若其人亲临,岂不真相大白?
       “领导要去什么地方,其实是由底下的人定的。再说,中国太大,根本就看不过来。所以领导搜集信息的办法,主要靠听汇报。就和股票价格一样。”方兴停了一下,“我问你,影响股票价格的因素是什么?”
       李帅说当然是上市公司的业绩。
       方兴随口说出了一系列依靠提供虚假信息的上市公司,将股票价格拉升数十倍的公司名字。“股票如同气球,升力就是消息。投放好消息,股票价格就上去。反之,就会下来。”
       李帅认为提供虚假信息,是违反《证券法》的。
       方兴慢吞吞地说:“如果不提供,就什么法也不触犯。”
       李帅很懂股票,喜欢赌博的人,很少有不喜欢股票的。他虽然明白了方兴的意思,但还是说:“证监会规定:重大事项,有披露义务。”
       方兴接连发问:“何谓重大?何时披露?这些都在上市公司高管的掌控之中。有很大的运作空间。子曰:唯上智下愚不移!”
       林恕在宁夕住宅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才看见宁夕出了楼门,就发动着车迎上去。宁夕却不知道林恕的车正向她开来,便伸手招呼一辆急驰的出租车。出租司机猛地减速掉头,驶向宁夕。这个动作太突然,幸亏林恕处理及时,否则就会发生一场大事故。
       出租司机是个老江湖,明知自己错了,所以采用先发制人的战术:“你他妈的瞎了眼了?”林恕不还嘴,只是冷冷地看着出租司机。出租司机下了车:“我说你呢,老王八蛋!”他见林恕向宁夕摆摆手,立刻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狠狠地说,“你见了这个小婊子,连命也不要了?”
       林恕不得不还击:“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儿。”
       “你撞了老子的车,还要老子尊重你?”出租司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领子。
       “松手!再不松手……”林恕突然顿住。
       出租司机质问:“就不松手你怎么着?”
       林恕尽量缓和语气:“有理说理,不要动手。”
       “这就是说理!”出租司机说着就给了林恕一拳。
       宁夕赶紧过去劝架,被出租司机一下子撞击出老远。
       林恕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提出用钱来解决问题。
       “老子不要钱。老子就要打死你这个假洋鬼子!”出租司机说罢又是一拳。
       林恕正色说道:“事不过三!”
       “那老子就给你凑够三!”出租司机说着一拳又打过来。
       林恕挡开后,迅捷地扭住他的胳膊。然后一推,出租司机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宁夕害怕极了,提议离开。他没有回答,走了过去。出租司机被林恕这下子重击给打怕了,竭力压缩自己的身体。林恕面无表情地拿出钱包,扔下若干张百元大钞。“修车去吧。”然后他拉上宁夕,开车扬长而去。
       惊魂甫定的宁夕,不由得称赞林恕的身手。他多少有些得意地说:“柔道黑带。”
       宁夕不知道黑带乃是柔道中的最高段位,奇怪地问林恕为何在打败对方后,还要给他钱。
       他把车速提高到一百二十迈:“前清时代,公文靠马输送。最急的文书叫做‘六百里加急’。一次,一位信使骑马路过一个村子,竟然把公文筒丢了。拾到的农民知道这是重要公文,就在那等。不过片刻,这名信使就回来了。农民赶紧跪下,双手呈上公文筒。官差接过公文筒,看看封印无误,扬起马鞭就给了这个农民两鞭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认为这种“不赏反罚”的做法匪夷所思。
       他把车开上环城路:“如果你赏这个农民钱,他一定会在喝酒的时候吹嘘。遗失公文,无论找回与否,都是重罪。而你给了他两鞭子,他就没法吹了。他总不能说,我等了半天,跪着呈上,然后挨了两鞭子?这个司机收到了钱,就不会告发。咱们干的是秘密勾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准备去什么地方?”
       宁夕这才发现已经上了环城路,而且车速已经到了一百五十迈,这几乎是这辆普通桑塔纳的速度极限。不由得害怕起来:“你要把我拉到哪里去?”
       “样品被掉换了。”
       她很害怕地系上安全带:“什么样品?”
       “KG样品!”他瞟了她一眼,“真是‘此间乐,不思蜀’。你分析是谁拿的?”她赶紧往袁因身上推。他再度加速:“也可能是李帅,你在家里好好找一找。”
       她感到靠背传来的压力,几乎等同于飞机起飞,赶紧答应。
       他减下车速:“你不要随便答应。这是任务。”
       
       她害怕地说:“我知道。我要下车。”
       他猛地把车停下来。宁夕开门,可是门打不开。他阴森森地说:“你要记住,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记住了。”
       他这才按动开锁装置,让她下车。
       马克思曾经说过:社会是人与人之间各种关系的总合。这话千真万确。但是能看得见的关系,仅仅是冰山之一角,大部分是看不见的。
       谁也料不到,麦建竟然与丁尼有关系。此刻,两个人正在一家下等的娱乐场所的包间内会面。麦建搂着丁尼的肩膀,让她接手KG项目。她眉毛一挑,问是否秦芳失控。他承认有这个倾向。
       她讥笑道:“你不是认为钱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吗?”
       他感叹道:“更大的钱出现时,小钱就被淹没了。”
       她把自己的杯子,送到他嘴边:“看样子光用钱是不行的。”
       他喝了一口后说:“不用钱用什么?理想?这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过。”
       “那你就要设法把自己做大!”
       “我这不是请你出山来了?”
       她推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KG是好,但太大、太复杂,牵涉的人也太多。这样的事情,往往做不成。”
       他急了:“养兵千日。你刚到宁水的时候,要不是我跟于建欣说……”
       她打断道:“你不要总提从前。从前的事,咱们扯平了。”
       他咒骂道:“女人就是没良心!”见她不动声色,他升级道,“女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你这话,范围过大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咱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她见他惊讶,又说,“要是咱们俩是好人,就不会坐在这计划弄别人的东西了。”
       “英雄莫问出处,钱莫问来路。有了钱,我也会成立一个和洛克菲勒一样的基金会。也会给慈善事业捐款,弄个太平绅士当当。”
       她笑着说:“太平绅士?你倒是挺像的。”接着,她改用严肃语调,“KG不过是一个小小卒子,要看大的。”他忙问大的是什么。她却说:“天机不可泄漏。”他感觉到什么,不停地追问。她于是重提他心爱的“等人挖出人参,然后猎之”的老故事:“你让林恕、秦芳他们忙乎去。到时候咱们来个通吃。”
       他惊讶于她的大谋略。丁尼肯定地说:“你一直做不大,就是因为你目光短浅。但你有执行力,等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方兴明白恩威并施,是驾驭人的基本原则。给李帅施加压力之后,又送他出来。其实,不过是给他每天必做的散步功课,换个名称罢了。
       李帅再次强调:“保险柜里还有样品,再送审也不过耽误十天时间。”
       他仰望着星空说:“时也势也!庙堂权力重大锐利,生杀予夺,瞬间便可决定人之一生。”
       “您的话,我不懂。”李帅老实地说。
       这段话,乃方兴内心独白:一个人若要升迁,必须顺时就势。掌管干部权力的人,权力很大,必须谨慎对待。若在平常,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幸亏李帅没有听懂。因此,他保持了好久的沉默。
       李帅误认为这沉默是对自己的批评,有些紧张,解释说KG因为其中中药的成分无人能比,因此有着天然的优势。
       方兴提到检察院认为这中间有职务犯罪。闹不好,将形成莫大的丑闻。
       “方总过虑了。如果您认为这里面没有犯罪,那就没有犯罪。”李帅详细地解释,“美国政府诉微软公司垄断案,从1998年一直到2000年底,才结束一审。如果微软一上诉,这案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了结。其中原因就是计算机是个很专业的领域,不是专家,很难搞清楚。美国的法官显然有个学习的过程。同样,制药业也是一个很专业的领域,有着很高的壁垒。外人很难插入。”
       他见李帅已经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你是一位科学家,又是民营企业家身份。而我表面上是企业家,实际上却是国家干部。”
       李帅明白他此话的意思:作为政府官员,他必须协同检察院调查。但这不等于要让他们真的查出什么来。他于是承诺会正确地“引导”调查,承担责任。
       “你对我的话,做出了杰出地理解。”方兴微笑地看着他,“我生平最恨‘有功惜赏,有罪施仁’。适当的时候,我会调整你的期权比例的。”
       李帅做出高兴的样子,感谢方兴。然后请他就此止步。
       方兴指点着别墅区星星点点的灯光:“咱们公司在这个别墅区有股份,我经常在这里会见重要客人。但即使是最重要的客人,送到这里也是极限。”
       李帅上了汽车后,打算抽一支烟再走。和方兴谈话,实在是太累人。他有话不直说,总是绕来绕去地让你猜。就在他要点火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被蒙住。接着一个故意憋着的女声说:“不许动!”他虽然眼睛被蒙,但还是把烟点燃。同时平静地说:“宁夕,别闹了。”
       宁夕松开手,迫不及待地在车内从后排坐到前排,“你怎么知道是我?听声音听出来的?”
       “闻味儿闻出来的。”
       “用夏奈尔的女人很多、很多。”
       他搂住她的肩膀:“但用夏奈尔同时又吃很多醋的女人不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不回答,深吻李帅。他挣脱了一下,没有成功。等深吻完毕后,他才说,“你就和武术大师一样,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纠缠。”
       她撒娇道:“我就要纠缠你。我不纠缠你,叫我纠缠谁?”
       “你的推论基于这样一个假定:你天生就有纠缠人的权力。”
       “女人就是这样的。世上只有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我今天特别高兴。”
       “为什么高兴,而且特别?”
       “你的秘书,向我透露了你的去向,我立刻就紧张起来,赶快来此。我高兴你来这不是为了女人。只要不是为了女人,你干什么都行,哪怕杀人放火。”
       “你可真无聊。咱们去哪?”
       她幸福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他开玩笑道:“那我就往山崖下开。”
       她居然同意:“那我就和你一起融化在星空中。”
       他无奈地笑笑,开车下了山。
       丁尼很自信地向方兴发起的攻势起了作用。非如此,他不会深夜叫她到别墅来,更不会有酒。此刻,她坐在方兴的对面,不间断地释放着魅力信号。她相信,他一旦投入自己的怀抱,就再也不要想脱离了。老男人谈起恋爱来,就如同干透了的千年古刹着火,没有救的。
       他举杯示意。丁尼认为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于是将杯中的XO一饮而尽。
       他略微品了一小口:“你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冷血的人。”
       “我至多认为您是蓝血之人。”蓝血是贵族的意思。她在等方兴问。
       “起码要三代,才能出贵族。我的爷爷,不过是四川的一位农民。”他指指桌子上的大笔记本,“你的履历告诉我,你财经学院毕业后,在美国卫思礼读过一年?”
       她很坦然地点头。在申请这个职位的时候,为了加深印象,就虚构了这项履历。也不完全是虚构,她曾经在卫思礼上过短训班。
       “卫思礼是一个专门培养贵族妇女的学校。宋蔼龄、宋庆龄、宋美龄三姐妹,都曾经在那里就读。是一个好学校。”他慢慢地转动着酒杯,“但你刚才一个动作,就揭穿了你这个谎言,也许叫做玩笑更合适一些。”
       她全身紧绷:“什么谎言?我没有说谎啊?”
       他紧紧盯住她:“你不能想象一个电力学院的学生,哪怕他只读过一年,不知道欧姆定律吧?以此类推,一位在卫思礼就读的学生,哪怕只读过一个学期,也应该知道法国酒,尤其是这种级别的法国酒该怎么喝。”他见她已完全糊涂了,就做了一个示范。“应该一点儿一点儿品,一位资深的喝酒者告诉我,法国酒是有骨头的,须将其嚼烂才能往下咽。”
       “酒也有骨头?您越说越玄了。”她知道必须绕过这个暗礁,便挪坐到他的沙发上,改变了话题,“我能不能看看您这本子里记的都是什么?”见方兴不置可否。她顺手打开笔记本,笔记本里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根本无法识读。她于是叫道:“一本天书!”
       “非天书,岂能让别人读?”
       她合上本子,靠在他身上:“我一直想问您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能真正看透您?”
       
       “我的一位老领导,在休息之后对我说,某某我真的没看透。某某某我没看出来,竟会是这么一个人。我告诉他,假设你再工作一次,你依然看不透,也看不清。”他接着解释道,“你在台上的时候,某某和某某某是真的唯命是从。但你下台之后,他们是真的对你敬而远之。都是真的,如何能看穿、看透呢?”
       她认为自己的原始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方兴却认为已经完全回答了。她嫣然一笑,希望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一个人,如果清澈见底,那么他也许是个好人。但他一定不是一个好领导。好人很单纯,所以很容易领导,或者说根本不用领导。那么,需要领导的,就只剩下坏人了。如果你不知道坏人怎么想,怎么能领导他呢?”接下来,他换成了领导的口吻,“隆德的股票,一直在盘整。我现在需要它动一动,而且要动得漂亮。”
       她一阵惊喜,但表面平静:“你看过我拟定的融资方案了?”
       “不仅看过,而且仔细研究过。框架相当不错,只是整个流程缺乏监督。”
       她认为自己的设计很完美:三家基金共同操作,万无一失。
       “牛顿能分析光,开普勒能观察星体,我能看穿人的内心。”他慢吞吞地说到这,突然提高声调,“这三家基金,原本是一家!”
       她一下子被击溃:这三家基金,都是由申井掌控的鼎力基金控股的。她不认为方兴能够看出来。
       “你们,我指的是你和申井,想从这次隆德股票拉升中获取利益,这我能够理解。但你们应该说清楚。”
       她有些不知所措。
       方兴的目的不过是拆穿申井、丁尼这套把戏,从而掌控他们,并没有换将的意思。临阵换将,不吉利不说也来不及。搞一次不被人察觉地大幅拉升,需要数千个股票账户,非有多年的准备,根本做不到的,“我会派一名干部去监督的。”
       她这才从绝望中,挣扎出来。
       李帅的电话响,他随即打开了车窗。因为车速快,风声呼啸,宁夕除去“嗯”“知道了”外,什么也没能听到。但她还是从中品出了异味,追问是谁。李帅含糊地说是一位客户。她不信:“你是搞研究的,又不是营销人员,哪来的客户?就算是客户,那么是谁?哪个单位的?”
       “藤缠树,这没错。”他回避要害,“藤寄生在树上,如果它缠得太紧,树就死了。藤于是也就死了。”
       “藤与树不是寄生关系,而是共生的关系。”
       他以攻为守:“如此说来,你要把我缠死,然后另择高枝?”
       “以你的学识,应该知道一个说法、一个概念,不能无限外延。”
       他见无法摆脱,便坚决地说:“外延也罢,内涵也罢,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去!”
       她的嘴唇直哆嗦:“你属于我!”
       他猛地停住车:“我只属于我自己!”
       林恕与秦芳设计好,今晚把李帅调出来,然后,他去李帅家,在宁夕的配合下,寻找KG样品。但从秦芳打电话到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李帅依然不见踪影,“看样子,你的命令不太灵。”
       “他一定会来。”秦芳很自信地说,“小时候,我哥哥养了一大群鸽子。有一次我见他把本来素不相识的一只公鸽子和一只母鸽子放在一个笼子里。它们先是互相争斗,慢慢地就配上了。后来,他拿着那只母鸽子走到哪,那只公鸽子就跟到哪。有一次我哥哥拿着那只母鸽子时,遇到了一个同学就聊起来了。那只公鸽子一直在天空中盘旋,最后它实在飞不动了,就落在附近的一棵树上。要知道,家养的鸽子从来不打野食,也不会像鸟一样落在树上。男女之间的吸引力,要大过金钱、权力。”
       林恕看手表:“虽然我完全不同意你说的话,但还是盼望他会来。我今天非常需要他离开家三个小时。”
       李帅和宁夕默不作声地坐在车上。
       他用余光从反光镜里看到有一辆空载的出租汽车驶来。便说:“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下不下?”
       她很坚决地说:“我也最后一次回答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突然打开车门,拦截住出租车迅速上去。等她反应过来,汽车已经开走了。她立刻换到驾驶员的位置上,发动着汽车朝着出租车驶去的方向追去。
       秦芳挂机后,对林恕说:“他在来的路上,你可以去了。”
       他朝她竖竖大拇指:“尽量拖住他,我需要三个小时。”
       “十个小时也没问题。问题是母兽一旦进入发情期,完全不可理喻。”她欣赏着自己涂满指甲油的脚,幽幽地说:“说真的,能找一位李帅这样的丈夫也不错!”
       他看了她一眼,径自出门。
       不一会儿,宁夕就丢了李帅。她发疯一般地在城里乱开。突然间,她重新发现了李帅乘坐的出租车在对面的车道上行驶,准确地说不是看见,而是感觉到那是李帅。于是,她不顾一切地穿越人行横道,一脚刹车,然后掉头就入了原本逆向的车流当中。
       若干车辆躲避不及相撞。她根本不在乎,加速而去。
       在路上,林恕无数次地打宁夕家里的电话和手机都通,但没有人接听。等到了李帅家门口,他终于放弃了努力,拿出一个助听器模样的东西,放在门上听了片刻。随后拿出一条柔软的钢片,把它插入钢制保险门缝。
       门被打开,他从容进入。
       进入皇朝大酒店的宁夕,已经完全没有了平常仪态万方的步态。匆匆拉住一个服务生,劈头便问:“你见到他了吗?”服务生纳闷地看着她,礼貌地问她是否不舒服。她这才恍然大悟,打开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李帅的相片:“就是这个人。你看见这个人了吗?”
       服务生看也不看相片:“没有。女士。”
       她不讲理地说:“你倒是好好看看啊!”
       服务生依旧保持礼貌,请她去总台查询。
       李帅进秦芳的门前,不放心地向外看了看。
       秦芳嘲笑道:“一只惊弓之鸟。”然后让他脱外衣。他不肯,让她有事快说。
       她不高兴地说:“就不!”
       他只好脱下外衣,搂住她的肩膀,低声下气地说:“慢慢说,慢慢说。”
       她笑了:“没事。一点儿事也没有。”
       他的脸阴沉下来:“你这不是‘烽火戏诸侯’吗?是的,我确实欠你的钱,而且是很多的钱。但这并不等于我是你可以随便吆来喝去的奴仆。”说着,他就穿衣服。
       她生气地说:“有事,有事。总是问有什么事没有。你们这帮子手里有点儿权的人,张口闭口就是这。没事就不能让你来?”
       他没想到会遇到这么猛烈地攻击,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凑过去,改用极其柔和的声音说道:“人家想你了嘛。”说着,她吊在李帅的脖子上。他无可奈何地承受。
       皇朝大酒店总台的小姐,微笑地拒绝了宁夕查阅客人名单的要求。她强调她是来找先生。小姐微笑不改地说:“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还是无能为力。”
       她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信封递过去:“如果小姐能帮忙,这就是你的了。”
       小姐收起了一些笑容:“本酒店不允许接受任何人的小费。”
       她看看四周,瞬间有了主意:“那请问这个酒店只有这一个出口吗?”
       “是的。”
       她决定死等。
       林恕大模大样地开着灯在李帅房间里寻找KG的样品。
       他没有料想到的是,所有这一切,都被在对面高楼里监视的麦建尽收眼底。
       李帅和秦芳全身赤裸地并排躺在大床上。灯光昏暗,但可以看见李帅的电话在闪烁。他欲接听,遭到秦芳的坚决反对:“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但她的话音未落,自己的手机开始闪烁。她伸手去拿。
       他把她的胳膊挡住:“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
       她吻了他一下,李帅只好放过她。麦建在电话里告诉她,对面房间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很仔细地找东西。
       她回答说:“不会是主人,绝对不会。他们现在都在我的附近。”麦建说他要采取行动。她当然知道是林恕,但无法当着李帅的面制止,只好说,“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去塔克拉玛干。”挂机后,她不无抱歉地向李帅解释,是在谈一桩生意。
       李帅调侃道:“我怎么听着像在谈阴谋?”
       
       “所有的生意,不都和阴谋差不多?”
       “说得也是。”他看看手表,“我可以走了吧?”她没有回答,只是爬到了李帅的身上。他长叹一声:“我怎么总被缠着?”
       “被人,还是被事?”
       “被事也被人。”
       她嗔怪道:“这是你的福气。被事缠着,说明你事业有成。被人缠着,说明有人爱你。”
       他无话可说。
       坐在大厅一个能观察全景的位置上的宁夕,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口。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名油头粉面的男子,悄悄地坐到了她身旁。男子搭讪道:“太太在等人?”她这才如梦初醒,“嗯”了一声。
       男子靠近她:“我看着太太好寂寞。”
       她被这话击中,自言自语道:“好寂寞。好寂寞啊!”
       男子立刻接着说:“我也很寂寞。”
       她已经意识到这名男子,一定是传说中的“鸭子”,但还是查问他的身份。
       回答很阴晦:“本人以排除太太的寂寞为己任。”
       “可我不认识你啊?”
       男子柔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回过神来:“没想到你这个吃软饭的,还有点子文化。”
       “没点子文化,怎么能配太太这样的女士?”男子说着握住了宁夕的手。
       她恍惚的神思,落到男子刚才吟诵的诗句上,自言自语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男子自觉今天的运气不错,品相好、又有钱的“货”是不容易遇到的。于是更露骨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从恍惚中清醒:“你这么年轻,为什么干这个?”
       “怎么,有什么不好吗?”
       她不解地问:“你觉得好?”
       男子面无愧色地回答:“这个行当,体面,收入丰厚。成本收益比极高。而且也是造福于人类的事。”
       她笑了:“我接受你的服务。”男子着急地要求上楼去。但她否了这个提案:“不用。就在这。”
       男子环顾四周,大厅里的灯光逐渐熄灭。剩下的只是几盏小灯,“这倒也别有情趣。”说着,抚摸她的脸。
       她推开他的手:“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你陪我聊天,我照价付款。”她之所以留下这只“鸭子”,是怕自己睡着,抓不住李帅。
       正在仔细搜查的林恕,听到了轻微的门锁声,立刻关了灯。这个动作,是手持棒球棒的麦建没有想到的,他愣了一下,不等麦建回过神来,从他背后扑过来的林恕,就用双掌猛击他的双耳。
       麦建应声倒下,双手抱住脑袋,身体缩成一团。他已经从刚才的打击中,知道了对手的分量,所以只求自保,不准备反击。
       林恕没有再对麦建实施外科手术式的打击,开门走了。
       第十四章
       李帅实在太疲倦了,不经意间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半。赶紧起身穿衣后,打算就不辞而别,想想不合适,就推推秦芳。
       秦芳虽然一直醒着,但作睡意浓重状,含糊不清地回应。见他要走,便说:“到了早晨再走吧,反正你也是一夜没回去。”
       “天亮之前回去,与整夜不归,有本质差别。九十九度是水,一百度就成了汽。”
       她把一个大枕头塞在身后:“能有多大差别?不过是露馅而已。”
       他伸手拉门:“馅也有荤素之分。”见她张嘴,他赶紧举起双手,“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你打算从什么地方下去?”
       他不以为然地说:“当然是从电梯下去啊。你总不会指望我从窗户下去吧?”
       “我劝你最好下到二楼,然后右拐再左拐,就会见到一个楼梯。”她点燃一支女士香烟,“下去之后,就是宾馆的后门。出去就是大马路了。”
       “我堂堂李总,凭什么鬼鬼祟祟的?”
       她喷出浓浓一口烟:“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出了后门,再到前门看看。你的那个她,一定在那儿候着。”
       他将信将疑地说:“谢谢你的提醒。”
       她把香烟掐灭:“你走吧,我还要睡一觉。”
       他刚走,她就进入了睡眠。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品质,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但换句话说,她若是不具备这种品质,活不到今天。
       李帅依从秦芳地指示,出了酒店。为了验证其指示正确与否,他让出租车从后面绕到前门,然后给了司机一张百元的钞票和一张宁夕的相片:“这是预付的车钱。你进去看看这位女士在不在大厅,回来我还给你钱。”
       “只要有钱,我干什么都行。”司机笑着说完,拔下钥匙就走了。不过五分钟,他就回来,笑逐颜开地说:“您要找的人,就在大厅里。”
       他有些不相信地问:“你没认错?”
       司机把相片还给他:“这种女人不会认错,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的。”
       “她一个人?”
       司机问是否想听真话。得到肯定地回答后,他一字一板地说:“有一只可爱的小‘鸭子’陪伴。”
       “鸭子?”
       司机解释说:“女人干那个,叫做鸡,男人干那个,就叫做鸭子。”
       “绝对不可能!”
       司机开动车后说:“这年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他让车停下,亲自去看。司机怕牵扯到麻烦事里,就劝道:“我说您最好别去,这种事闹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人家在大厅里坐着,又没干别的。”
       他想想也是,就命令开车。
       男子已经坐着睡了好几觉了。醒来一看,宁夕依旧神采奕奕地扫视着大厅中渐渐多起来的人。便知道这桩生意,油水不大了。便站起来,猫一样地伸了一个懒腰:“埋单。我走我的,你等你的人。”
       她下意识地问:“等谁?”
       男子从高处看着形容憔悴的宁夕:“当然是你的男人。”他伸手,“我要走了。”
       精神恍惚的宁夕,很愚蠢地问:“你不是说只要我需要,就一直陪着我吗?”
       “如果需要,我会对某些特定的女人说,我永远陪着你们。”男子以为她要耍赖,“钱我不要了。算我倒霉。”
       她温柔地说:“你坐下。我有话说。”
       男子知道一夜不睡,就会眼圈发黑、脸色发青。长此以往,就会侵蚀他的“生意本钱”。必须洗个桑拿,好好睡一觉,弥补回来:“有话你说给别人听吧,我已经听腻了。”
       她拿出饱满的钱包:“你回答我两个问题,我给你两千块钱。”
       男子立刻脸上堆满笑容:“我是答题的专家。”他是两年前,被朋友的电话召来宁水的。当时,几乎日进千元。可后来,干这行的人渐渐地多起来,利润也就跟着摊薄了。价格永远是被市场决定的。
       她很认真地问:“你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情吗?”
       男子眼珠转了一转:“也相信,也不相信。”见她晃晃钞票,赶紧说,“我说的是真话。当你年轻、美丽的时候,他会真的爱你。等你没有了这些东西,因为惯性,他还会爱你一段时间。像太太您这样的,目前应该拥有爱情。”
       她绝望地说:“没了!没了!”
       男子觉得她的钱,已呼之欲出,所以绝不会放过:“您的对手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也说不清楚,看上去和我也差不多。”
       男子奉承道:“那就是因为别的因素。”
       她两眼发直:“但愿。”
       男子提议她回家看看。说自己曾经被怀疑是肾病,到最好的医院,花了很多钱,结果是虚惊一场。
       她自言自语:“各种症状都全了,怎么会是虚惊?”
       男子见她的钱就是不出来,就再提议:“我送您回家。”
       “不用。”她把钱递给男子。
       男子接过之后,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把钱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两千块钱,能算上是“好收成”了。
       这笔钱对宁夕和对男子意义显然不同。她自觉还有所亏欠,便好心地说:“小伙子,你有文化,又年轻,快别干这个了。”
       男子收到钱后,态度起了变化:“文化?文化多少钱一斤?年轻?年轻时不卖,什么时候卖?鱼活着的时候不卖,莫非等死了再卖?”说罢,扬长而去。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袁因双手捧着盛有“女儿”手指的小盒子,跪在太太遗像前,喃喃自语:“子丹,我对不起你啊!你临走前,我答应你一定照顾闺女。闺女也争气,考取了麻省理工学院。可谁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样的话,他无数次重复着。最后终于筋疲力尽,瘫软下去。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似乎一道闪电,掠过袁因已经麻痹的大脑——这可能就是佛家所谓的“顿悟”。
       
       顿悟之后的他,开始质疑:这是不是我女儿的手指?他努力调动残存的脑力和智力:该去做DNA鉴定!可女儿的样本,去哪里找?父系的样本好办,母系的样本去哪里找?接下来,他竟然从妻子的首饰盒里面,找到了女儿的胎发。他拿着这些东西,就奔向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荒谬可笑。是否血亲,只要他自己的DNA样本和女儿的样本就行了——人在受到重创之后,不光怀疑能力、推理能力会丧失,就连常识都会暂时遗忘。
       麦建在独自疗伤,他用绷带把受伤的手腕包扎好,又用冰块敷在脸上。接着,他打电话给秦芳。
       被打扰的秦芳,很不耐烦地回答麦建地提问:“这会儿能干什么,睡觉呗!”
       他怨气冲天地说:“你还有心思睡觉?不来看看我这惨样。”她问有多惨。他希望博得同情,形容说,“就和跟泰森打了三个回合一样,惨透了。”
       谁知她非但一点不同情,反而讽刺道:“我不是对你说了,不要去塔克拉玛干吗?”
       “塔克拉玛干?”他不解地反问。
       “就是维吾尔族语。进得去,出不来的意思。”
       “谁会维吾尔族语啊,我又不想去参加东突。”
       “要是你还自作主张行动,还会遇上泰森。泰森可一拳是一拳。”她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说的也是,孩子挨了打,不能跟后娘说。你说我怎么这么贱啊,非要自己去找打。”他很后悔打这个电话。
       李帅打开门,顿时愣了:房间里狼藉一片,电脑倒扣在地上,电视机的屏幕也如同冰花一般。母亲传给他的一只古花瓶,也被打碎。但这一愣,不过是一个瞬间,他用三级跳的方法,跨越这些杂物,进入卫生间。
       然后,他把马桶盖子放下,打开顶棚的入孔,把手伸入摸索。
       片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KG样本,安然无恙。
       随后,他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雪茄烟等待宁夕归来。
       袁因到医院,等了一个小时后才开门。一问,才知道星期天只看急诊,不作常规检查。他当然不会等到星期一,就找到化验科,恳求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是一位中年女士,很耐心地向袁因解释:“我们这是个机构,就是我同意,一个人也给你干不了。”
       袁因拿出准备好的钱:“把他们都请来,我出加班费。”
       女大夫的职业自尊受到侮辱:“我说你这个老同志,怎么这么固执啊?”
       袁因哀求。
       女大夫训斥道:“看你岁数也不小了。你女儿也小不到哪里去,你养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袁因说已经二十六年。
       女大夫误会袁因是要做亲子鉴定:“既然你二十六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天?”
       他神情黯然地说:“一天?一天就能要人命啊?”
       女大夫冷酷地说:“我爱莫能助!”
       宁夕进入时,屋子里依旧是一片狼藉。这是李帅的战术:既然自己先回来了,就和两军对战时,先占领了制高点一样,完全可以把这一切,都归结到她身上。所以没收拾。
       宁夕也惊住了,忙问怎么啦?他白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进入了卧室。她也跟了进去,柔声问已经躺下的李帅:“怎么啦?发脾气了?”
       他冷冷地说:“你离开我远一点!”不等回答,又说,“我嫌你脏!”
       “脏?”她看看自己的衣服。“那我去洗洗。”说罢起身。
       他在背后大声说:“泥土能洗掉,油腻能洗掉,细菌也能洗掉,可进入身体的病毒洗不掉!”见她不明白是什么病毒,他说,“艾滋病病毒!”
       她认为此乃一派胡言!
       他举证说有人看见宁夕在皇朝大酒店里和一个男妓在一起。
       她根本就不反驳:“这个‘有人’就是你。你当时就在皇朝大酒店里面。”
       他属于那种天生的撒谎者,坦然至极:“不是我,而是一个匿名电话。”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她松了一口气,“你撇下我走了,我以为你又去皇朝大酒店会那个女人去了。我不顾一切地追去,可又打听不出来你在哪个房间,只好在大厅里等。这一等就是一宿,我就和那个男人聊了一会儿。这也犯法?”
       她的话,他完全相信。但还是做出不相信的样子:“就是聊了一会儿?”
       她扳动他的肩膀:“要是有别的事情,我会在大堂里待着当靶子?”他没有说话,但身体软了一些。“别生气了好不好?”她用力将他的脸扭过来,“我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
       他明白收兵的时候到了,宽宏大量地说:“你是我的女人!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说着,她把头埋进他的臂膀。她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在美国与李帅同居的那段时间里,她确实一心一意地爱李帅。和李帅分开后,她与她的前夫生下了孩子,接着就又离开了他。这之后,她时常想起李帅。但她认为自己已经是残花败柳,无法与之相配了。林恕的出现,使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得她有理由去接近李帅。如果能成功地再度占有李帅的心,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不行,起码还有经济收益。重逢后如胶似漆的日子,使得她根本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忘记了KG。
       李帅却与之绝不相同。在于建欣时代,他就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感觉出香港有些人在觊觎KG。于建欣不是一个谨慎的人,尤其在酒后,经常会漏一些话出来。以他的智力,很快就拼出一幅基本完整的图画。所以当宁夕一出现,他就感觉到了。秦芳的出现,更证实了他的想法。于是,他决定干一场大的:配方在握,样品也已经到手,缺少的就是最终的买主。他当然明白,如此大的一块肉,是不可能独吞的。即便吞下去,也消化不了,必须经过中间人。而这个中间人当中,最可靠的就是宁夕。秦芳唯利是图,而利益是经常变换的。宁夕则已经被他的感情所俘虏。这种软约束,是很难挣脱的。
       当然,这不过是他的第二方案。第一方案,则是更大的图谋。
       女大夫看见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袁因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坐在候诊的椅子上。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袁因抬起充血的眼睛,对女大夫说:“我必须在今天得到结果。”女大夫重申这不可能。他已经进入恍惚状态:“我必须得到,这关系着我女儿的生命。我必须得到结果,这结果关系到我女儿的生命。”
       “如果你要做别的分析,比方有关肿瘤的,我也许会破个例。但DNA检测,早一天晚一天没关系。”
       袁因一下子拉住女大夫的手:“这真的关系到我女儿的生命。您就破个例吧!”说着跪下去,“我给您跪下了。”
       女大夫无可奈何地看着袁因:“你起来吧。我就破个例,不过费用你要付。”
       他喜出望外:“加倍付。一定付。”
       女大夫重新打开门:“也不要加倍付。今天没有这个项目,星期一才能交费。”
       他连声说:“行!行!”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DNA鉴定的程序走完最后一步。女大夫拿着打印纸,犹豫地看着袁因,不知道该如何说。斟酌好久才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已经从她的神情、词句,读出结果一定是“证否”。“不是?”
       女大夫高兴他自己问出来,便点点头。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答应袁因的非分之请。好心往往不能得到好报。
       袁因高兴地再问:“真的不是?”
       她奇怪地点点头:“因为情感、经济等原因,要求作DNA鉴定的人,渐渐地多起来。但多是被证明才高兴,证否后高兴的人不能说没有,但很罕见。”
       他激动地说:“你说!”
       她也笑了:“说?写也行。”她在鉴定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拿起报告:“太谢谢你了。”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花甲老人,为何这么高兴:“真的对你有帮助?”
       他深深地给女大夫鞠了一个躬:“太有帮助了!”
       因为儿子中考摸底全部及格,周鞍钢承诺给他买一双他喜欢的篮球鞋。一进商店,周小擎目不斜视地直奔乔丹专柜,指点着一双一千八百元乔丹牌的鞋说:“就是这双!”他虽然觉得贵,但不好反对。张琴却坚决不同意。他只好居中斡旋,最后买了一双国产篮球鞋。周小擎自然很不高兴,将其定义为“破球鞋”后,大步流星地走着。
       
       他只得紧跟其后:“乔丹并不是因为穿上一千多块钱的球鞋,才打得那么好的篮球。”
       周小擎头也不回地说:“您说的对,但这还是一双破球鞋。”
       张琴当然也有牢骚:“这个姓乔的也是,动不动就生产那么贵的球鞋。这真是让穷人没活路。”
       他自然不会接她的话茬儿,快走两步,追上周小擎:“就是你所谓的这双破球鞋,也够下岗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周小擎坚持自己的说法:“您说得对,但这仍然是一双破球鞋!”
       “你爷爷当年也算是高级干部,可你爸爸我,上了中学之后,就买过一双十二块钱的回力球鞋。除去打球,平常根本舍不得穿。”见“晓之以理”没用,他决定“动之以情”。
       周小擎在旋转门前:“您说得对,但这仍然是一双破球鞋。”说罢,跃出旋转门。
       他无法击穿儿子铁一样的逻辑,在旋转门内对张琴说:“要不然给他买一双吧?”
       她的逻辑也很铁:“要一千八呢!”
       “钱就是人用的。干什么花了不一样?一千八就一千八嘛。”
       “你给我也没买过这么贵的东西。”
       他眉毛一挑:“可我把我本人卖给你了啊!”
       “我还把我卖给你了呢!”她走出旋转门后说。
       “这就对了。你我的婚姻,如果是桩买卖的话,我就是成本,你就是收益。”
       “什么成本收益的?”她听不懂他的话。
       “对你来说,你就是成本,我就是收益。当然,这个收益有正有负。”
       她想明白了:“那还有儿子呢?”
       “儿子?”他想了一下,“儿子是赠品。”接着伸手,“给我点儿钱。”
       她很铁面:“真的没了。”
       “以后对你所掌握的钱,必须严加监管。走,到自动取款机那提点儿。”
       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周小擎,听到父母的决定很是高兴。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还是做出不高兴的样子,看着周鞍钢把卡插入取款机。在周鞍钢准备输入密码时,张琴让周小擎回避。周小擎不肯,问原因。她说:“小孩子最好不要知道太多的事。”周小擎此刻绝对不会惹母亲生气,说了句:“出去就出去”后,走出取款隔间。
       周鞍钢输入密码后,屏幕显示程序都对,就是不见有钱流出。张琴着急地问他是不是把密码搞错了。他边说:“你的生日加儿子的生日,想错都错不了。”然后,重新操作。结果与第一次如出一辙。他拔出卡,出门准备去柜台查询。
       门外守候的周小擎眼巴巴望着周鞍钢。听父亲说取款机出了故障,他一下子泄了气,长叹一声:“唉!”
       “你怎么老气横秋的?怀疑我们是故意的?”他拍拍儿子的脑袋,“你高伯伯喜欢引用毛主席的话,我们要相信党,相信群众。如果怀疑这两条基本原则,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周小擎垂头丧气地说:“我相信你。可是信用卡上有钱,就不会取不出来。”
       “卡上肯定有钱,操作也正确,就是取不出来。”
       “你跟我来。”周小擎灵机一动,拉住他就往取款间走,“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认为此举乃瞎耽误工夫。周小擎却强力拉动:“用您刚才的话说,要相信群众。”
       周鞍钢和张琴只好跟着周小擎重新进入。周小擎走到取款机跟前,伸手在出款口处摸了一下。接着,脸上就绽放笑容,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话音刚落,他把一条透明胶带撕了下来。紧接着,三千六百元现金就掉了下来。
       张琴第一反应,就是质问周小擎从哪里学来的这套。
       “这是我们同学告诉我的。有些坏人在出款口底下贴胶布,不让钱掉下来。”周小擎点出一千八百元,把剩余的还给母亲,“取钱的人,以为取款机坏了,就到银行去问。他们趁机把钱取走。”
       她感叹道:“现在这些孩子。”
       周小擎反驳道:“我说的不是孩子,是大人。”
       “这是我见过的技术含量最高的盗窃。现在小偷,基本功都不行,动不动就会拔出刀子。”他拍拍周小擎的脑袋。“就凭你立的这一大功,也该给你买双乔丹球鞋。”
       张琴见儿子异常高兴,也高兴起来:“我给你看好了一套西装,一并买上吧。”
       “我不要。”
       “你一定喜欢。”
       “你怎么知道?”
       “我看最适合你。”
       “我不像你。你是‘衣衫再多终不悔’。我有穿的就行。再说你看好的,我不一定看好。”
       “谁家先生的衣服,不是太太给买的?”
       “女人穿衣服,是给别人看的。而男人穿衣服,是给自己看的。把你的标准,强加在我身上,就像把汽车的标准,强加给住宅一样。”正说着,电话响。他接听后说:“好的。我马上来。”挂机后,对张琴和儿子说,“有案子,我得马上走。”
       张琴不解:“你是反贪局长,又不是公安局长,哪来的突发案件?”
       “跟你说不清。”他出门,伸手招呼出租。
       见李帅起床,正在收拾房间的宁夕就说:“你生气也没必要这么毁东西啊!”
       “西方有句谚语:生气的时候踢石头,疼的是自己的脚。我才没那么傻呢!”他冲了浓浓的一杯茶。
       不知内情的宁夕,以为他在耍赖:“不是你,那是谁?”
       他吹动着在茶杯上漂浮的茶叶:“反正不是我。”
       “小孩子就可以不承认。刚到香港,我只有一间房子,就和儿子睡在一张床上。他尿床了后,我指着床上的尿渍问:这是谁尿的?他说的跟你一样,反正不是我。我说:如果不是你,那就只有我了。”她笑着说完,见他还不承认,便问,“那还能有谁呢?”
       “我还正想问你呢。”他瞟着她说,“这些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现在的人,能在家里放什么东西?有钱也在卡上。”她把古瓶的碎片,全部收拾起来,“再说,找什么东西,也没必要这么毁啊?”
       他绕屋一周,做出分析:“好像有两个人在这里恶斗了一场。”接着又问是否报警。见她同意,又说,“反正也没丢什么东西,不报也罢。写笔录、现场勘察,怪麻烦的。”这是他精心设计的测试信号。旨在探明她是否在宁水有同谋。
       她低头干活:“由你。”
       电话响,他接听。秘书通知他,保险柜中的样品被毁。脸色顿变的李帅,快速更衣,匆匆出门。
       他出门后,她又干了半个小时,才把房间收拾好。突然,她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就打电话约林恕见面。
       副经理电告林恕:羁押袁因女儿的美国黑帮,要求追加两万美元的费用。他知道账上已经没有钱,就让副经理与美方通融一下。副经理提醒他说:“林总别忘记他们是美国人。”
       美国人很难通融,这他当然知道。但此刻袁因女儿绝对不能出来。他命令副经理去筹措一些钱。副经理当然不会再上当,说已经无法可想。他于是命令副经理用自己的房子去作抵押。
       副经理赶紧声明此房在他太太名下。
       他让他想办法的同时,提醒他说:“你也有股份在毕玛制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副经理已经决心不再投入一分钱:“您经手女人无数,可有什么好办法,让女人拿出钱来?”
       他想了一下,便让副经理通知美方,把袁因女儿做掉。副经理强调人命关天,“做掉”一个人需要的费用,远远大于羁押的费用。
       因为已经无法可想,他便主动挂机。美方是副经理出面联系的,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好了。
       周鞍钢到隆德药业的时候,现场的黄线内,只有苏群和一名现场勘察员。他不由地埋怨苏群戒备松懈。
       苏群专心地看着现场勘察员,看也不看他:“两个怎么啦?两个就不少!你办公,是办纸,一份文件从这传到那,再加上两句话,又往别处发。我这可不一样。用你的话说,我得拿出真金白银来。”
       勘察员汇报说:“这是一个新式保险柜,每开一次都有记录。除去这一次外,最近的一次,就是记录上说的他们去海北鉴定前的那一次。”
       周鞍钢连忙问:“这记录是否能更改?”
       警官客气地回答:“从理论上说不可能。”
       他又问:“为什么?”
       苏群插入:“不要问这些没用的问题。他是专家,他说不行就是不行。”
       
       周鞍钢坚持要知道。
       警官好像很乐意解释:“这是一个恒温、恒湿的保险柜,专门用来存放这些贵重的化学制品的。门锁的记录装置和控制温度、湿度、警报的是一个芯片控制的。它装在里面,没有钥匙就接触不上。”他指指门内的一个小方孔,“再说,这芯片还有密码。”针对周鞍钢“有谁知道密码?”提问,他回答说:“这种密码,就和锁的内部图纸一样,用户是不知道的。”
       周鞍钢试图排除其他因素,就说厂家一定知道。苏群忍无可忍,敲打着保险柜说:“你看好了,这是前东德的产品。”
       “可能去前东德搞嘛?”
       苏群立刻讽刺说:“前东德?两德统一是国际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博学多才的周局长不会不知道吧?”
       他无言以对。
       急匆匆地进来的李帅,在准备越过黄线时,被警官拦截:“黄线不可逾越。”
       他赶紧说自己是这里的负责人。
       “负责人?”苏群扭过头,冷冰冰地对他说,“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负责的东西!”然后,他关闭保险柜的门:“请你暂时回避。”见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指指自己,“这里现在归本局长负责!”
       李帅只好退出。
       周鞍钢认为苏群没有必要对李帅那么凶。
       “现场不能进来人。本来连你都不应该放进来,现场的每一点线索都是很宝贵的。”苏群坐到椅子上,“你可以结一次婚,然后再结一次婚,甚至可以有第三次、第四次婚姻。但犯罪现场,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所以绝对不允许第三者插足!”
       周鞍钢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便问他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苏群竭力放松身体,说有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至于累不累,他简洁地说:“不累,一点儿都不累。”
       “我看你是累糊涂了,逻辑十分混乱。咱们出去遛遛。”他其实很同情苏群,“我的朋友,送给我一瓶真正的蜂王浆。那东西能够去除疲劳,改天送给你。”
       苏群斜了他一眼:“医学你也懂?”
       “不谦虚地说,多少懂一点。”
       “陈述告诉我,蜂王浆的化学结构,一遇胃酸,就会全部被破坏。所以吃了白吃。”
       “我也没说让你吃啊?”
       “不吃往脸上抹?”
       “有一种方法,可以不经过胃,抵达大肠。”
       “不经过胃?”苏群不解。
       “跟洗肠一样,从肛门送进去就是了。”
       苏群笑了:“你小子的脑袋不大,歪点子可真不少。”
       外面不能谈工作,周鞍钢就讲了个故事:一名他手下的检察官,在去西双版纳取证,在森林里迷了路,腿部被蛇咬伤。伤口感染了,引起骨头坏死。等他赶去时,一名主任医师正在看伤员的片子。主任很轻松地说:“先从膝盖底下锯,如果控制不住,锯掉膝盖。实在不行,就连根锯掉。”苏群停住,很专注地听。他动感情地继续讲述:“我一听就急了,上前质问,‘你说的怎么这么轻松,就像锯一根木头似的?’主任医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问旁边的医生,‘这是什么人?’我不等别人介绍,继续质问,‘你还有点同情心没有?这是人!活生生的人!’结果……”他咽了一下唾沫。
       “结果你被轰了出来。”
       “是的。后来有人跟我说,医生是因为见得太多了,所以麻木了。但我相信一个好的医生,是永远不会麻木的。”他在得到苏群肯定的同意后,接着说,“要说我办的案子,牵涉到的金额已经十分巨大。但每逢我见到有人贪污、浪费国家资产,哪怕只有一分钱,仍然十分愤怒。并且我相信会永远愤怒下去!”
       “感同身受。”苏群看见李帅正在角落里打电话,便低声问,“他是不是在跟同伙联系?”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我为何迟迟不正式对隆德药业展开调查吗?”苏群认为是有人干涉。“不是。一旦正式调查,势必会影响KG的正常进程。”他引导苏群,避开李帅所在。“别看隆德集团是庞然大物,真正的优质资产并不多。KG就是王牌之一,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核心资产。核心要是毁了,这个企业也就毁了。即使抓住几个贪污犯,也大大地有悖初衷。”
       苏群同意他的观点,但反对他听之任之。
       他说自己绝对没有听之任之,而是外松内紧。全面调查,连李帅的博士论文,都读了一遍。见苏群不相信,他强调说:“我和你不一样,本人正经科班出身,英文是看家本领。”
       这一下,戳到苏群的软肋上:“中文还是我的看家本领,弄本华罗庚的书来看,没有一个不认识,但一点意义也没有!”
       周鞍钢赶紧承认自己看不懂,但通过他的论文和侧面调查,看出李帅是个相当仔细的人。且每次都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并以最短的途径达到目标。
       苏群望着还在远处打电话的李帅说:“你就没查出一点儿毛病来?”
       “没有人肯说,现在的人,都不喜欢说别人的坏话,当事人是领导的时候,更是这样。线索少啊!”他转向试验室方向,“但愿能够找出一些来。”
       苏群让他放心。话音未落,那名勘察员就跑过来。
       他也知道这一定有重大突破了,便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你如何这般料事如神?”
       苏群得意地说:“一位西方的刑侦专家说过,他拿走死者多少东西,就会留下他的多少东西。”
       “上帝保佑。”他假装要画十字。
       苏群拉住他的手:“对着我画,我就是你的上帝。”
       警官过来,很正式地报告初步勘察结果。他赶紧问是否有重大发现。
       警官看看苏群,直到苏群说这其实是周鞍钢的案子后,才说:“有重大线索。”
       两个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第十五章
       在检察院的会议室,苏群很熟练地操作着电脑,向众人解释KG样品被毁根源:一种新型的遥控强酸溶剂,一旦被激发,它便会呈现喷发状。在销蚀了样品之后自己也被销蚀,随后便成了气体。最后,他不无得意地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跟周鞍钢同志讲过,罪犯从犯罪现场拿走多少,就会留下多少。”
       苏群讲解结束后,周鞍钢简单地介绍此案轮廓:“此案源于隆德集团公司前任董事长于建欣。随后是金秋子被杀。然后KG送审样品被调换,库存样品被毁。”
       接着发言的是徐纲,他先批评调查不力。然后说库存样品被毁,显然是阴谋无疑,坏事变成了好事,可以大张旗鼓地搞了。
       周鞍钢针对徐纲的论点,讲了宁水郊区一个乡党委书记贪污的故事:“此人贪污的主要渠道,就是这个乡里的一个香烟辅料厂。”他拿起苏群面前的香烟,边说边解析烟盒,“香烟辅料指的就是香烟外面的玻璃纸,里面的锡纸。诸位不要小看这些东西,净利润就是成本的三倍。”苏群很不满意地把他解析得差不多的香烟取回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很自然,这个辅料厂的厂长作为这个案子的从犯也被捕了。如果单从检察院的角度看,这是一个破得不错的案子。周期短,且一网打尽。但从全局的角度看,问题就出来了。因为主要领导的被捕,辅料厂就垮台了。没有和尚的庙,连佛像都会被人盗走。破产清算的时候,只有一万多块钱的实物财产。而这个厂鼎盛时期,光流动资金就将近千万。资产流失不说,三百多个就业岗位也随之丧失。所以我建议在办理隆德药业这个案子时,必须从大处着眼。惩办职务贪污,不是目的。发展经济,才是目的。”
       苏群发难道:“你的意思是,宁肯放过贪污犯,也不能搞垮一个厂?”
       周鞍钢知道苏群是故意挑衅,笑着说:“我从来没这样说过。以改革开放为例,过犹不及是右,矫枉过正是左。必须找准中间地带,突破之。”
       苏群的嘴巴动了动,但没能反驳。
       袁因很虔诚地把女儿的胎发和相片放在妻子的遗像前,点燃一炷香,退出一步后,他深深地向着遗像鞠躬。然后他朗朗地说:“你们两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人。子丹,女儿是你我爱情的结晶,你我生命的延续。你我的肉体都化成了尘土很多很多年之后,女儿,当然,还有咱们的外孙、重外孙还会在阳光下幸福地生活着。为了这些,我愿意牺牲一切。”他擦了一下泪水,“女儿现在在一帮匪徒手中,我必须救她出来。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林恕,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我告诉你,这个人就是绑架女儿的罪魁祸首。他给我寄来了一根手指,我去作了DNA分析,结果根本不是女儿的手指。我得出结论:绑架女儿的匪帮,是林恕雇佣的。庆父不死,鲁难不已!”他改用很郑重的口吻,“林恕是病灶,我要对他施行外科手术。”
       
       会议在激烈地辩论中进行。
       徐纲认为李帅作案的可能不大。原因是李帅是掌握配方的唯一一人,且其人既没有妻子,父母也已经故去。总而言之,他想要钱的话,完全可以趁某一次出席国际会议的机会,溜之大吉。所以应该把怀疑的重点集中到袁因身上。袁因已经到了五十九岁,很可能发生五十九岁现象。他见有人看高策,赶紧解释说,“我指的是在经济领域工作的人。”
       高策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徐纲说下去。
       徐纲继续自己的推论:“袁因需要样品和配方。没有这两样东西,他出去就无法立足。而且,他有动机,唯一的女儿在美国读书。太太几年前去世,他孤身一人要在美国养老,没有钱是不行的。”
       众人基本上同意徐纲的分析。最后的总结,高策让周鞍钢作。
       周鞍钢的总结很简短:“破案只是一方面,关键是经济建设。这也是我党的工作中心,一切都要围绕这个中心。不能就案论案,要有全局观。”
       散会后,周鞍钢留下了苏群:“昨天跟我说的时候,还是一位西方的刑侦专家如何说,今天就变成了‘我和周鞍钢同志如何说’了。”
       苏群笑着说:“你天天说自己是正牌的本科生,其实很一般。连‘化’都不懂。这叫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
       “算你化了。”
       “隔着门听你说话,根本不像一个反贪局长。”苏群学周鞍钢的腔调说,“我们不要就案子论案子,我们要有全局观。这话就算不是永康书记说,最少也应该由高检来说。”周鞍钢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你上过本科,老哥我可当过兵。尉官、校官,是没有资格讨论全球战略的。最少也应该是少将一级的军官,否则你会遭到毫不留情的讥笑。”苏群拉开门。
       “笑骂由你,我自为之。”周鞍纲的手机响,他看后说,“高检找我。”
       苏群幸灾乐祸地说:“肯定是要狠狠地批评你。好,再见。”
       袁因在一块磨刀石上,很仔细地磨一把锐利的刀。最后,他用手指试了一下刀锋,一股鲜血涌出来。
       看着鲜血,袁因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高策正在练习书法。他写的大楷: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见周鞍钢进来,便问:“怎么样?”
       周鞍钢看了看,没有发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敢恭维,对不对?”
       周鞍钢笑了:“您最喜欢叶剑英元帅‘八十书怀’中这最后两句,我却喜欢前面两句。”
       “前面两句是什么,我一下子还真的想不出来。”
       周鞍钢有腔有调地念道:“导师创业垂千古,侪辈追随愧望尘。”
       高策看了他一眼:“你已经学会把自己的真实思想藏起来了,也好也不好。”他把毛笔放好,“丁肇中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搞科研最重要的就是选择方向。方向对了,其余的就好办了。记者问他,如果你选错了方向该怎么办?丁笑着说,我很幸运,从来没错过。记者又问此次项目进展最重要的是什么?丁说,这是一个要装在航天器上的仪器,最重要的是不能有问题。因为出了问题就没法修。”
       他很敏感,知道高策认为方向选错了。
       “具体情况我掌握的没你们多,我只是提醒你们注意。”高策很少严厉地批评人。他以为做一个领导,如同做老师,好的老师,应该循循善诱,启发学生自己找到答案。
       他强调袁因确实有作案的动机。
       “我太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一些不知名的鱼。她出差前,让我照看这些鱼。于是我精心照料,一点儿不敢大意。”高策看着窗外说,“有一天,我发现这些鱼精神似乎不足。为了讨太太欢心,就留意观察它们。过了一个星期,我发现它们还是没精打采的。于是我得出了结论:它们缺少阳光,万物生长靠太阳嘛。就给它们换了一个有阳光的地方。谁知道第二天,也就是我太太回来的前一天,它们都死了。好像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一天之内统统死干净。”
       “这您可要挨骂了。”
       “挨骂是自然的。我要说的是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强加于物。你看着可能的事情,也许不可能。你看着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可能。”高策顿了顿,又说,“马克思·韦伯曾经说,一位政治家,必须具备三要素:激情、责任心、对形势清醒地判断。”
       “你以为我缺哪样?”
       “哪样也不缺。”
       “倘若如此,您就不会说这话。”
       高策笑着说:“如果你的问题足够多,那么答案就一定在问题里。”
       袁因在东海酒店约见小牛。小牛在电信局工作,为了弄清林恕所在,他需要他提供线索。
       小牛很确定地告诉袁因,林恕在宁水。
       虽然他没有很多的电信知识,也能通过呼叫时间的长短知道林恕在宁水。但目前的关键是要知道具体的地点,起码要精确到一个小区。针对此问题,小牛含糊地说:“从理论上讲,是可能的。”
       他烦躁地挥挥手:“不要说理论。我最讨厌理论了!”见小牛反复强调这归另外一个部门管。他就拿出一张卡,声明用上面的三千块钱,换一份林恕电话使用分布图。
       小牛接过卡,在手里玩弄着。他感觉出钱的分量,答应成交,然后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在他离开之时,袁因点了一瓶人头马XO。他极少喝酒,更没有喝过如此昂贵的酒。他看着杯中酒,喃喃自语道:“红得像血,红得像血啊!”然后扬脖喝干。
       小牛回来坐下:“袁叔,对不起。我碰到了一个熟人。”他的父亲是袁因的好友,故有此称。
       袁因已微有醉意:“算了吧。我从小看你长大。你那点儿心眼儿,还能瞒得过我?你肯定是去查询这卡上有没有钱了?”小牛当然矢口否认。他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伸手要使用分布图。
       小牛说明天才能搞到。
       他喝了一大口酒后,命令道:“拿出来吧!”
       小牛磨磨蹭蹭地拿出一张计算机打印的纸,递给袁因:“袁叔,这可要保密啊。泄漏用户资料,是砸饭碗的买卖。”
       “你是个好人,你不会说谎。”袁因口齿不清地说,“下次你再见到你袁叔时,你一定不认识了。”
       他这种状态,让小牛害怕起来,央求他不要喝了。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袁因很是兴奋,思路已经不很清楚。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重新返回,把手里的若干张百元钞票天女散花一般扔到桌上,“我差点忘了结账。”
       “袁叔,要不了这么多。”
       “剩下的你留着花吧。你袁叔要它没用了!”袁因说罢离开。
       周鞍钢目光虽然停留在计算机屏幕上,但脑子里一直在思考高策刚才那番话。他边敲击着键盘上的问号,边自言自语:“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什么意思?”门突然被打开,张琴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他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生气地说:“你还有脸问?”
       他这才想起来,两个人原本约好去见八一学校的夏校长的。他看看表,对余怒未消的张琴说:“今天已经不早了,要不咱们明天再去?”
       她恨恨地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周鞍钢知道此刻必须服从:“那就赶紧走。”
       张琴问:“就这么空着手去?”
       “在路上买点儿水果就是了。”
       “水果?你以为是看我爸呢?”她把一个小包递给周鞍钢,“把这个东西送给他。”
       他打开一看,是一块欧米茄手表。她说这表是托她姐夫在香港春节大打折的时候买的,六千多块。比宁水要便宜一半。
       “按照规定,五千块钱以上的就可以立案。”
       她不满地说:“立案。立案。你就知道立案!”
       “夏校长也不会要啊?我是他的好朋友介绍的。”
       她反问道:“朋友介绍你去干什么?还不就是让你送点儿礼?别说中国的官,就是中国的神,也得杀三牲、上果盘。心到神知。再说,礼多人不怪。”
       “礼多人不怪,是指礼节多,而不是礼物多。”
       “我不用你来说文解字。孩子上了学,才是硬道理。”她收好表,“咱们也不说是买的,说是一个亲戚送的。”
       “我认识一位很能干的人,他为了批一块地,买了一千块大洋送给一位当权者。他设计的说法,与你如出一辙,祖上留下来的。”他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其实他父亲是贫农,因为穷得过不下去,才参加红军的。别说大洋,就是铜板也没有几个。结果双双进了监狱。”
       
       “现在谁不这么干?”
       “做得人多,并不等于这事情正确。应该从你我做起,社会是由很多细胞组成的……”
       “你到底去不去?”
       他的回答很坚决:“附带手表,我就不去。”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前年,我做乳腺切除手术,让你给医生送礼,你偏偏不去。结果,比我后来的都做了,我还没做。”
       “最后还不是做了?”张琴所说,乃是事实,她整整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他忍无可忍,去找了医院的纪委才轮上做手术。
       她一听气更大了:“你知道在医院里面躺着是什么滋味吗?生死未卜,一天等于十年啊!”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为了你的自尊心,我怎么着都行。可儿子……”她说不下去了。他赶紧把她扶着坐到沙发上。她眼泪汪汪地继续说:“你以为我就那么势利,那么贱?非要让儿子上八一学校?这全都是因为你的工作。你当这个破反贪局长,有意无意地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要都是些普通老百姓也罢了,还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这些人的好日子,一下子被你给弄没了,他们能不报复你吗?”
       他将手绢递给她:“我不怕。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还怕他们这群小鬼?”
       “他们奈何不了你,就会对儿子下手。”她不要他的手绢,拿出纸巾擦泪,“咱们儿子就不是念书的料儿,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上哪也就这样。可上了八一学校,同学多、老师熟悉、地形也熟悉。就是有个什么事,也好躲过。”
       “你越说越玄了,又不是在白区搞地下工作。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就放心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要是相信神父,就什么都有罪,生下来就有罪。你要是相信医生,就什么地方都有细菌。门把手上有,这沙发上也有。你要是相信军人,就哪也不安全,他们就是驻扎在千里无人烟的沙漠里,也要放双哨。关键看你信什么了。”
       她似乎被说服:“我还是想让儿子上八一学校。”
       他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上八一学校就上八一学校。我再托托人。走吧,我肚子都饿了。”
       她摆脱他的拉扯:“要是看材料,你保证到明天早晨也想不起来。”
       袁因走后,小牛立刻就把自己女友小姬叫来共享美食。
       小牛吃着突然想起了袁因:“今天袁叔的神态好像不太对。”他接着分析,“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听小雨讲,他也特别仔细。几十年来,一直记家庭账,精确到分。可今天却一掷千金。”小姬知道小雨是袁因的女儿,也是小牛的同学,于是推定小雨是小牛的初恋情人。他的思路没有被小姬的打岔岔开,说袁因还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至于是什么话,他因为喝多了记不住,但感觉很不祥。最后他得出结论:“袁叔怕要出事。”
       小姬问袁因出事,与你有何相干?当知道不相干后,她说:“既然没关系,咱就别管闲事。要不招来了警察,把你以前的事也给抖出来了。喝酒。”
       小牛想想也是。
       吃完宵夜之后,周鞍钢提议以步当车,走回去。走了一会儿他突然笑起来。张琴很纳闷。他于是说:“我笑你想得出来。”
       她依偎在他身上:“人家就是担心嘛!”
       “跟着我,你谁都不用怕!”他豪迈地说,“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对,要是有人想要威胁我,一定要绑架儿子。而你绝对是安全的。”她不解。他解释说,“你我这种关系,是通过婚姻来的。法律上叫做拟制血亲,也就是法律认为的亲戚。而父母、兄弟姐妹、儿子女儿,这些就是血亲。换言之,拟制血亲是可以取消、替代的,而血亲是不可替代的。香港有位知名人士,儿子很不听话。所以他登报与之脱离父子关系。可在他弥留之际,还是把家产留给了儿子。”
       张琴思路很女人:“你的意思是有人绑架了我,你不管?”
       “管当然要管。问题是罪犯不会做此选择。因为太太是可以置换的,威慑力不够。”
       她生气地说:“要是有人绑架你,我就不管。”
       他笑着说:“这我相信。有一位著名的房地产商人,被人绑架了。绑匪开价不过一千万。但他太太还是报了案。”
       “后来呢?”
       “后来他太太就成了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
       “那她先生呢?”
       他手一挥:“顺理成章地被撕了票。”
       “这位太太一定不是亲的。”
       他笑着说:“我已经论证过,‘太太’‘先生’这种关系,没有‘亲、表’一说。亲、表指的是血缘的远近。而你我这种关系,只有前后之分,前妻、大太太、二太太等。”
       小牛与小姬吃完饭后,也以步当车走回住所。那种不祥之兆,始终笼罩着小牛。所以在路过电话亭时,他说要打110报警。
       小姬却认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是不能随便通知警方的:“你的袁叔出了事,那就不说了。要是没事,你可就麻烦了。”小牛却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你说得倒轻巧。你见过遛马、遛狗的,你什么时候见过遛警察的?”她见小牛犹豫,就拿出战无不胜的法宝:“我看你和那个小雨就是不清白。要不你也没有这么大的劲儿。”小牛不再犹豫,也不能犹豫,伸手招呼出租:“就是,生死由命。”俩人上出租。
       从小牛提供的表上可以看出:林恕的电话,在皇朝大酒店使用频率最高。因此,袁因就把此当成第一地点。他坐在酒店的大堂里,密切注视着往来的人群。手里紧紧拿着那只装有剔骨尖刀的皮包。
       高度注意,是不能持久的。加上酒精的作用,午夜时分他终于睡去。
       虽然只睡了十分钟,但却是一个致命的错误:路过的林恕看见了他。
       苏群步行到袁因住宅外的监视点巡视。刑警小李说袁因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回来过。他拍拍小李的肩膀,说因为人不够,要到明天中午才会有人替换。
       小李表示无所谓后,问这是一个什么案子。听到是牵扯到上亿元的大案后,他吐吐舌头:“我的妈啊,我一辈子也挣不来!”
       苏群笑着说:“一辈子?一百辈子能挣出来,就算你小子有本事!”
       林恕锁好房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皮包,从中取出一截很细的带锯齿状的钢丝绳。然后,从另外一个包里取出两个木把手,装在钢丝绳的两端。此时,门无声地打开,秦芳进入。
       “你是怎么进来的?”
       “用你进我房间的方法。”她说着坐到了他旁边,拿起钢丝绳看了看后说,“法律明文规定了哪些刀具是管制刀具,规定得很细,连款式都有。枪支更不允许私人持有。立法者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杀人不一定用枪、用刀的,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工具。”她摸着钢丝绳上细细的锯齿,“这个绞索,还可以当钢丝锯用。”
       “你想歪了,这绝非杀人工具。”
       “如果不是杀人用的,你说是干什么的?放风筝?”她根本用不着他承认,“你要杀谁?”
       他拿回钢丝绳:“我谁也不杀。”
       “你我既然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就一定要有合作的精神。”她严肃地说。
       “我很有合作精神。”他也很严肃。
       “你杀了人,可以一走了之,可我还要在这块土地上生存。”
       “我可以带你走。”
       她不屑地说:“这首先是你要能走得了!你没有领教过内地警方的厉害。”
       他打断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领教过?”
       “命案一出,哪怕有丝毫牵连,都会危害全局。”
       “这点你放心。这个计划对我,要比对你重要得多。从于建欣时代起,我就开始了行动。行动是有成本的。”
       她讽刺道:“谁的买卖没有成本?”
       “确实,你和麦建也有成本。但你们的成本,不过区区百万块钱。可我却把全部都压在KG上了。另外,还附带大量的债务。高利贷,你明白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壮士断腕嘛!”
       “‘断腕’根本不足以形容,一旦输了,必是‘断头’!”
       她很硬地说:“但还是不能杀人。”
       他阴森森地说:“此人不除,前功尽弃。”
       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改问他有多大把握。
       他不假思索地说:“百分之百!”
       
       李帅以电脑作伪装,在思考下一步行动方案。宁夕无声地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关切地问:“你好像忧心忡忡。”
       他抬起头来:“忧心忡忡?我顶多是若有所思。”
       她把手插入他的头发里:“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你瞒不了我。能说,你就跟我说说。不能说,你就说点儿别的。也好宽宽心。”
       为了试探她的反应,他说:“KG样品被毁了。”
       “这有什么?有送审的那个,也就足够了。”
       李帅进一步试探:“那个样品,也被人调了包。”
       她这下子惊讶起来:“去海北只有你和袁总两个人啊?”
       “所以说,调包的人,一定是我们两个里的一个。毁掉样品的,也一定是我们两个人里的一个。”
       “一定是袁因!”见他问理由,她说,“我了解你。”
       他伸了一个懒腰:“你要是检察官就好了。”
       宁夕认为样品被毁,不是什么大事。有配方在,可以再做。
       他认为这个说法太小儿科:“你也算是一位科学家,应该知道任何一项科研成果,从蓝图到成品,需要多少时间。时不我待啊!”他接着说,“方兴已经约我明天早晨六点,到公司度假别墅去和他谈。”
       她怀疑是否搞错了时间。
       “方兴以精力充沛著称,据说可以连续工作二十四个小时。”他的眉头锁起来,“看样子,明天我不好过啊!”
       她提议早一点儿睡。他说睡不着。她柔声说道:“你洗个热水澡,然后我给你按摩按摩。”见他不耐烦,她的声音越发柔软,“有用,一定有用。”
       他抚摸她光滑的手臂:“关键时刻,也只有你了。”
       她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这些日子,我反复想了。实在不行,我就跟你到海角天涯。凭你的本事,到哪也不比这差。”
       他被动地走向浴室:“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想在中国发展。快四十岁的人了,连根拔起,到哪也会觉得隔。”
       她从后面搂着李帅的腰:“咱们先把今天过了,以后的日子长呢!”
       秦芳不会直截了当地问林恕要杀谁,而是问他能否下得去手。
       他的回答,也是虚的:“我生平最信曾文正公的两句话:挥金如土,杀人如麻。”
       她很担心林恕的处理对象是宁夕。因为宁夕一动,满盘皆输。便试探如何解决宁夕失控的问题:“给钱,还是杀了她?”
       “既不用给钱,也不用杀她。”林恕抚摸着她的脸说,“你知道她为什么失控吗?”
       “不知道。”
       “你像一颗巨大的新星。新星不足以形容。你像黑洞,吞没一切,什么都不吐出的黑洞。你的出现,使得原来运转良好的系统,瞬间出现了紊乱。”
       “怎么能怨我?没我的时候,甚至在没有你的时候,她就和李帅相爱了。”
       他却认为这很不一样:“有一件东西,你不想要了是一回事,被人夺走又是一回事。或者说,一件东西,当有人争夺的时候,它就会变得愈发珍贵起来。争到最后,它完全脱离了它原来的价值,变成一种虚幻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下课?或者……”她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钢丝,“我就是用这个东西的目标。”
       他收起钢丝绳:“你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我绝对不会杀你。”
       “你很坦白。”
       他认为宁夕的作用已经被秦芳取代,只要让她恢复“无害”状态即可。至于方法,那很简单:“擒拿术的关键就是反关节。胳膊、手腕不能朝那边弯,咱们就让它朝那边弯。她不是爱李帅吗?咱们就用毁掉李帅来威胁她。”
       “你确实诡计多端,以后我得防着你点儿。”她伸手邀请他去她的房间。他不去,原因是:办大事之前,与女人同房不吉利。她讥笑他迷信。
       他解释说:“我不信上帝,也不信任何主义,要是不迷信点儿,也太空了。”
       李帅睡得很香甜。宁夕坐在他旁边,深情地凝视他,想叫醒他,可又舍不得,虽然此刻已经是凌晨五点半。不料李帅突然坐起来,睁着眼睛说:“KG是我的,谁也拿不走!”她就像一个母亲哄孩子一样,抚摸着他说:“是你的,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他用无神的眼睛看看宁夕,重新睡下。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拿起闹钟,定好时间。
       第十六章
       李帅站在别墅院子边上,看方兴在练太极拳。他不懂拳术,但看得出他很有功力。同时,他认为方兴是在摆架子,故意不理睬他。
       其实方兴并非在拿架子,他做事一向相当投入。对于李帅的到来,浑然不觉。直到以“挑裆锤”收式后,方才发觉。简单地招呼后,他就与李帅走进了别墅外的树林中。
       他指示的核心,就是封锁样品被毁的消息。至于李帅所说的检察院的介入,他以为周鞍钢识大体、顾大局,可以谈通。对于媒体,他则以为他们对这种复杂的高技术产业,一向无法深入。即使深究,也要以“小事故”为底线。
       李帅自作聪明地说:“您的意思我明白。消息张扬出去,对咱们的股票不利。”
       他用深不可测的目光看着李帅:“作为隆德公司的最高领导,我不持有公司的一分钱股票。”见李帅改口,他又强调说,“同时,我作为国有资产在隆德的总代表,第一,不能让国有资产流失;第二,我还要让它增值。”
       李帅在气势上已经被他压住,连声说明白。接着说自己是这场事故的第一责任人,请求董事会处分。
       他直接问在这一系列事故当中,元凶是谁。
       “这个过程,真正的参与者只有我和袁因两个人。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我自己知道不是我。”他顿了一下,见方兴没反应,继续说,“您肯定也知道,单要样品毫无意义。可口可乐全世界都有,但它的配方依旧价值连城。”他又顿住,显然希望方兴接话。但方兴径自走到池塘边,看着水中的游鱼,一言不发。他只得自己说:“但掌握配方的只有我和袁因。”
       方兴突然发问:“袁因怎么有配方?”
       李帅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但推功揽过,乃官场之规则,不能违背:“根据规定,总工程师拥有一个配方的副本。”
       方兴见李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说:“事故发生了,总要有人负责。但绝对不能闹大。稳定第一。”
       此刻的李帅,最担心的就是检察院,所以竭力要把目标转移到袁因身上:“袁因干这事,肯定是利益驱动。”
       方兴当然不会随着李帅的思路走,强调此事按照事故处理:“袁因和你不一样,他是资深的国家干部,你看给他一个行政记大过的处分怎么样?”
       “这是您定的事。”李帅已经无话可说。
       方兴见李帅无意中把手伸入池塘当中,大喝道:“拿出来!”
       李帅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拿了出来。
       他指点着水中游动的鱼群说:“这是从南美引进的食人鲳。”
       李帅惊诧地问:“国家不是明令禁止饲养这种鱼吗?”
       “此乃是别墅的前主人放养的。”
       “根据规定,他有责任处理掉这些鱼。”
       方兴慢吞吞地说:“他已经无法做到了。”
       “前主人去哪了?”
       方兴转过身,背对着李帅说:“一个谁也不愿意去的地方。好,就这样。”
       周鞍钢刚到办公室,市政府副秘书长关庚寅就来了。两个人是中学同学,后来又在市委党校、省委党校多次同学,所以可以进行比较深入的谈话。
       关庚寅开门见山地指点他应该活动检察长的位置。他自然说这是组织上的事。他于是说:“可对你来说,却是一步登天的事。检察长,副厅级,千载难逢啊。会哭的孩子多吃奶。一个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会去占领。”
       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这么热心,一定有目的。”
       关庚寅很坦然地说:“你当了检察长,法院刑庭的靳庭长就可能过来,当反贪局长,他一直有这个想法。他一走,一位我现在不能透露姓名的人士,就可以接替他。当然,光给他一个刑庭庭长,他是不会去的。一定要法院副院长兼刑庭庭长才去。这样,我就可以接这个人的位置。这是一个推磨的过程,一个环节不动,别的都动不了。”
       “你我是磨,还是推磨的人?”
       “当然是磨。只有永康书记,组织部韩部长才是推磨的人。韩部长不是和你岳父……”
       
       他打断他的话:“既然是磨,咱们就由他们推去好了。”
       关庚寅愣了一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是个原则问题。有涉原则的问题,我从来不通融。”他见他不相信,便说,“就在昨天晚上,我爱人为我孩子上学的事情,要求我陪同她去送礼,被我断然否决。”
       关庚寅见有机可乘,赶紧说:“你孩子上哪所学校?我在政府分管教育。”
       他本来就把他当成孩子上学的“救命稻草”,可他这么一说,反而不能说了。“我根本不以为孩子上那所学校,是多大的事。考上哪里,就到哪里去上好了。要不然,考试还有什么意思?”
       关庚寅只得说:“话已至此,我也没话可说了。我走了。”他起身送他。因为组织部的韩部长,曾经是周鞍钢岳父的部下,所以关庚寅不死心,走到门口停住说道:“天意从来高难问。还是活动活动的好。”
       他回答很简捷:“难问就别问!”
       方兴与李帅谈完话回来,丁尼立刻将精心准备的早餐端上来。
       听麦建讲述了KG的事情之后,她动了心:何不一箭双雕?方法当然还是最古老的“色诱”。她相信她的美貌,是一件战无不胜的武器。昨天晚上,她终成正果,上了方兴的床。见方兴吃得很香,她趁机问与李帅都谈了些什么。听了方兴的回答后,她又问:“李帅是一个科学家,他能听懂你的话?”
       “他虽然是一位科学家,但也是隆德集团的一名干部。既然是我这里的干部,就应该懂得游戏规则。”方兴用雪白的餐巾擦嘴。
       丁尼认为单独处分袁因,一旦宣扬出去,股票价格必定受挫。
       方兴给她讲解“话语的权力”的概念:“他说话,有谁听?我已经指令集团公司的有关部门,在宣传方面,凡是涉及KG,必须经过我。”
       丁尼奉承道:“方总真有大将风度,指挥若定。”
       他也不免有些自得:“我指挥隆德集团公司,如同小泽征尔指挥乐队。一百把提琴中,有一把拉错了半个音,他一下子就能抓住。若非大师金耳,何来交响辉煌?”
       “点石成金所需要的第一期资金、账户,已经准备就绪。是否可以开始买进?”
       方兴点点头。他之所以允许丁尼上床,是有原因的。要拉升一只股票,即使是隆德这样盘子不大的股票,也起码要数亿资金,多的时候,甚至要十数亿资金参加。为了防备证监会的调查,还要消灭痕迹。到最后,卖掉涨价的股票后的资金,还要千里潜行,安全地回到隆德集团公司的账上。此乃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其核心人物,必须是自己人。而要想让一个人,成为“自己人”,除去诱以“官禄德”外,就只有性了。当然,他明白像丁尼这样的人,不会被性关系拴住,但起码是多一股力量。
       丁尼当然不会让方兴签字,在整个运作过程中,方兴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她知道这是方兴自保的方法。于是她问:“我是不是也给你买一点儿隆德的股票。资金、账户资源,我都有。”
       方兴摆摆手:“不用。但还是很感谢你。”见丁尼不相信,他进一步说,“你在我身边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曾几何时,你见我大把用过钞票?”
       丁尼确实没有见过方兴用钱,甚至连方兴装钱都没有见过:请客,有人埋单。旅游,也有人埋单。
       “既然用不着钱,我又何苦去追求呢?”若在以前,方兴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既然要使丁尼成为自己人,就要适当地透露一些心理活动给她。
       张琴笑眯眯地从学校大门出来。她掏出手机拨号,又想起公用电话省钱,于是就用公话,告诉周鞍钢她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问他先听哪个?
       周鞍钢不假思索地说:“先听坏的。”
       她还是先把好的那个说了:“夏校长同意接收咱们孩子。”他不相信。她生气地说,“我什么时候拿咱们孩子的事,跟你开过玩笑?不过……”
       周鞍钢立刻接着说:“不过夏校长说要赞助费。”不等张琴说完,他就问:“多少?”
       她说如果考上,只要两万。
       “可以承受。”但听到“考不上,差一分加一万。五分以外免谈。”的补充条件后,他嚷起来,“这哪里是上学,简直是拦路抢劫!”
       张琴不高兴地说:“你不想出,有的是人想出。想出还出不上呢!”
       周鞍钢说:“你是咱们家的财政部长,知道底子。这钱咱们拿不出来。”
       张琴当下反驳:“要能拿出来,我还问你?你说过,男主外,女主内。”
       周鞍钢使用拖延战术:“没准咱们儿子能考上呢?”
       “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周鞍钢笑了:“这有个临场发挥的问题。”
       张琴慢慢地说出最重要的问题:“所以夏校长还给咱们指了条路。”
       周鞍钢明白一定是条不好走的路。
       张琴解释说小学升初中,按理说是不应考试,是义务教育。所以八一学校,有义务招收一部分有城北区户口的学生。如果把户口从城南区迁到城北,就会被录取。
       周鞍钢耐心地给张琴讲解“户口跟随驻地”的常识。
       “这我知道。”张琴已经料到他会这么说,“你不是跟苏群是朋友吗?户口就归他管,一句话的事。”
       周鞍钢举例反驳:“我政法学院的鲁老师,就是现在咱们省高院的鲁院长。高院就可以判处死刑。按你的说法,也是一句话的事?”
       张琴知道已经把球踢给了周鞍钢,就说:“我不跟你说了。反正该我办的我都办完了。”说罢径自挂机。
       毕竟是儿子的事情,周鞍钢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把心思集中到批文件上。刚刚批完,徐纲就进来了。他把公文递给他:“已经批了,直接移送起诉处。”听徐纲赞扬他工作效率高。他又说,“你们辛辛苦苦地办案,还能因为我积压了。我就是干这个的。”
       徐纲准备讲苏群批公文的故事,可刚说完“苏局长这个人”六个字,门被撞开,苏群风风火火地进来:“徐纲,你小子又在说我的坏话?”
       徐纲连忙说:“岂敢、岂敢!”然后退出。
       周鞍钢问苏群:“你找我有事?”
       “我还投案自首呢?再说,你能办什么事?”苏群大大咧咧地坐下,“路过,上来讨碗水喝。”周鞍钢给他倒白开水,苏群质问他为何不放茶叶。他说:“你不是说讨碗水喝吗?”
       苏群只好解释:“我说的水,就是茶的意思。”等茶到手,他又发现烟没有了。便说,“我一见到你,烟盒准空。来盒烟抽。”周鞍钢声明没有烟。他站起来:“我可是搜查的好手。”
       周鞍钢让他随便搜:“我这除去放机要的那半截柜子,没有一个上锁的。”
       苏群还是不相信:“你长短是根棍,大小也是个官。怎么会连盒烟也没有?”
       “以前也有些人,送我点儿烟。虽然我不抽,我也就留下了。”周鞍钢好不容易从抽屉里找出半盒烟,扔了过去,“后来,他们送的烟,越来越高级。什么软包中华,还有哈瓦那雪茄、苏门达腊雪茄,一盒就是我一个月的工资。所以我干脆谁给也不要了。”
       烟虽然干了,苏群还是点燃:“说的也是,口子不能开。管涌毁大堤。”
       “说实在的,像你我这样的官,有人专门研究咱们。你知道我喜欢下围棋,可我连围棋协会都不敢参加。”他坐到苏群旁边的沙发上,“去年,一个熟人给我送来一副围棋。我没在家,张琴就收下了。本来么,也就是一副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用它下过几盘,挺顺手的。那次和高检下,我一拿出棋来,高检的眼光就变得很异样。下完之后,他对我说:你去北京开会,顺便到燕莎,给我也买一副。我到燕莎一看,顿时就傻了眼。你猜多少钱?”
       苏群几口就把烟抽完:“北京人说四大傻之冠,就是购物到燕莎。肯定便宜不了。”见周鞍钢非要他说出价格,便说:“一两千撑死了。”
       “光一对棋盒就四千多。黑白玛瑙棋子,又是八千。”周鞍钢挥着手说,“回来之后,我立刻把这副棋退还了那个朋友。”
       “此人是否要你办事?”
       “那倒没有。不过,你要是不退还他,就一定有事。因为他不是那种把一万多块钱的东西送人的主。要是你给我,别说一万人民币,就是一万美金,我也敢要。”
       
       “我也给得起你啊!”苏群看看表,“你给我讲过很多很多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破。我该走了。”
       周鞍钢起身送到门口,顺便问是否有人找他,要把户口迁移到城北区。
       苏群说:“一般没人找我办这类事,我好歹也是个局长。”
       “要是张琴找你,你别理她。”至于原因,周鞍钢不肯说,“你别问原因。再说,她也不一定去。”
       苏群说了声:“好的”,就匆匆走了。
       方兴说他不爱钱,也从不弄钱,确实不虚。但这并不等于不替别人干。此刻,他正向丁尼交办祝启昕太太赞助费的事:“把四十万块钱,转到一个和隆德一点儿业务关联也没有的可靠的公司。”
       丁尼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下文,就问:“后续是什么行动?”
       他简短地回答:“届时我会告诉你的。”
       “谁的钱?”要是在以前,她是不会问的。但自从上了方兴的床后,她自以为有所不同。
       “信息在某种意义上说,和钱一样。钱多了,不一定是好事。”他除去把与丁尼的性交,看成是生理性事件外,一点感情因素也不包含。
       丁尼感受到压力,准备走。
       “你联系戴行长,说在今天方便的时候,我要见他一下。”
       “您去还是他来?”她知道方兴接人待物,是很讲究规格的。
       方兴沉吟片刻:“我去他来都不合适,找一个中立的地方吧。”
       袁因没有在皇朝大酒店找到林恕,便按照小牛提供的表上的使用频率,依次寻找。这时,林恕的电话出现了。他激动地一下子站起来:“我可找到你了!”
       林恕其实并不感意外,但做出意外的样子:“找我有事?”
       袁因冷静下来:“有关KG的配方,我有了新进展。咱们是不是见一面?”林恕同意见面,至于地点,他让袁因等通知。
       好一会儿,袁因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作为一介书生,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林恕的对手,他曾经看到林恕发达的肌肉和鹰一样的眼神。他设想的最好结果,就是玉石俱焚,但最可能的就是他被杀。人命关天,一旦他死了,林恕一定会被捕。然后警察就可以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把女儿营救出来。
       只要女儿安好,夫复何憾?他边想边走,鬼使神差来到了陵园。直到看门人拦截,他才清醒过来:“我有存放证。”
       看门人看着这位衣冠不整,神情恍惚的中年人:“有什么也不行,下班了。”在中国,只要你把你的物品,存放在一个公共机构里,不管是钱还是骨灰,所有权立刻就会发生转移。你是否还能顺利地见到它们,完全取决于看管人高兴与否。
       袁因顿时变得斩钉截铁起来:“我今天必须进去!”见看门人被镇住。他又说,“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会后悔一辈子。你也会后悔一辈子。”
       看门人似乎觉得没必要和这个目光笔直的人过分认真:“十分钟。”这也是中国特色,任何制度都是弹性极强的。
       袁因深深地给看门人鞠了一躬:“来生我一定厚报之!”然后进入骨灰堂。
       看门人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厚报还不算,还厚报之!”他摇摇头,“可惜是来生。”
       进入骨灰堂后,袁因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擦拭着妻子的骨灰盒。擦拭完毕后,他双手恭敬地把骨灰盒放回。然后把寄存证也放上去。然后,很郑重地说:“子丹。今天晚上,我就要见到你了。我好高兴啊!”接着,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秦芳听了林恕的行动计划后,怀疑是否是警察的圈套。林恕凭借自己的感觉和对袁因的性格分析,认为没有这个可能。当秦芳认为感觉,尤其是男人的感觉,往往靠不住时,他从将手机上与袁因的通话录音传送到电脑上,与存档的若干次通话的曲线进行比较,结果是基本吻合。
       林恕讲解道:“如果他被警方控制,第一,他会尽量拖延时间,好测定我的位置;第二,他就必须说警方教给他的话,这样,频率就会变慢。而鉴定的结果说明,一切未见异常。”
       秦芳却认为:声音的振幅,要比平常大很多。
       “他可能以为自己的女儿快出来了。”林恕胸有成竹地说,“另外,他也很可能,要借这个机会干掉我。”
       秦芳的目光离开屏幕,问林恕是否与任何人通话时都要录音。
       林恕把计算机关闭:“当然是有选择的。”她追问他们之间的通话是否录音。“你心里那点儿小算盘,本人洞若观火!你害怕我万一失手,录音将成为警方的线索。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实话,没有。从来没有。”他走到她面前,“你相信吗?”
       秦芳当然不会相信:“我只相信一点。你对所有的人,都不说实话。”
       林恕笑了:“彼此,彼此。孙子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大将之为也!”
       方兴与戴平在公司别墅旁边的鱼塘边钓鱼,戴平很专注地看着鱼漂,方兴则袖手旁观。他之所以要约戴平前来,是为了筹措三个亿的资金:丁尼、申井虽然已经筹措了三个亿,但这和打仗一样,必须有预备队。宁肯防而无敌,不可敌来无防。万一另有庄家作空,半路上托不住,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再者说,申井、丁尼之流,一定会趁机建造“老鼠仓”。这些老鼠仓,虽然单个容量不大,但多了,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当方兴提出“需要一笔资金”后,戴平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很纳闷:“你怎么不问问额度?”
       戴平转过脸来:“你是大师级的计划专家,应该知道我的权力上限是三亿。所以我想,你要贷的大概也是这个数。”
       方兴矜持地笑笑:“知我者,戴平也!”
       戴平点燃一支雪茄烟,看着方兴,他从心里佩服方兴。方兴的父亲就是人尖子,地图过目不忘。据说某次,日军突袭,八路军撤退时没有带地图,在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行军四天,全军依靠的都是他的记忆。“文革”期间,造反派把老头的眼睛蒙上,然后左转右转,拉到了南山上的传染病院。车一停,老头就说:你们把我弄到传染病院干什么?跟这样的人的儿子打交道,必须多加小心。他问方兴这笔钱的用途,时间。
       方兴说时间是两个月,用途很正当。
       “如此之短的时间,如此大的资金规模,只有一种用途——炒股票或者期货。”上次会面后,戴平就对隆德公司和方兴本人,进行了调研,“外面纷纷传言,你们的KG接近成功。当然,这些传言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你们放出来的。但无论如何都会引起一波行情。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内部交易是证券法明令禁止的。”
       方兴见戴平道出关键,也就不否认了。至于“内部交易”这道黄线,他说自己已经有了预案。
       戴平又问方兴在这次大规模的行动当中,是否有个人目的。
       “戴兄如何会有这种想法?”
       戴平明白与方兴交易,必须亮出点儿真货:“你不爱钱,这人所共知。你只关心你的政治前途。此刻,你急需要政绩,好让你再上一个台阶,或者是半个台阶。对不对?”
       方兴当然不会正面回答:“直白是写文章的大忌,也是做官的大忌。”
       “作为银行行长,别人看去,火树银花,风光无限。其实内中甘苦唯我自知。”戴平喷出浓浓一口烟,“你们不过动动嘴,但到了我这里,一切都变成了钱。具体的钱,一张张的钱。一旦不慎,万劫不复!这有无数前车之鉴。”
       方兴不动声色地听戴平自白。
       戴平很郑重地说:“人是靠不住的,这你应该明白。所以,我必须拥有一些永恒的东西。如此之大的行动,一定要有很多渠道。”他停住。
       方兴的老练,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他讲了一个故事:“蒋介石围剿中央苏区时,采用了德国顾问团‘步步为营’的战略。中央苏区,不断地被压缩。到最后,不得不放弃,开始长征。蒋介石自然有很详尽的预案,但各地方军阀,却有自己的小算盘。当红军不断受到重创后,广西军阀李宗仁与广东军阀陈济棠一商量,决定给红军让开一条路,以免蒋介石腾出手来后,把他们给灭了。结果,红军就通过这条路,钻出了口袋。”
       戴平自然能听懂。
       “具体的事务,我的财务部长,会与你联系的。”方兴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戴平眼睛一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但希望方兄能够诚实回答。”
       “只要能回答。”
       “方兄是否记得八一学校工宣队的小郭师傅?”
       方兴摇头:“往事如烟,不记得了。”
       这个小郭师傅,乃是一个矿工。在抄方兴家时,用宽武装带,打了方兴父亲整整一夜。方兴不可能没有印象。戴平于是说:“应该有印象。后来,他带领咱们拉练,路过青山的时候,失踪了。”
       方兴这才做大悟状:“对。我想起来了。好像还被宁水革委会追认为烈士。”
       “这家伙,是个色鬼。一直算计小殷。”戴平有声有色地说,“那天,小郭接到了一张纸条,高兴得掩盖不住。他也不会掩盖,扔下饭盆就回营地打扮去了。现在可以说了,当时我也看上美女小殷了。如果按照百分制计算的话,她就是一百二十分,所以格外注意小郭,于是就跟上了。但跟着跟着就把他给跟丢了。我不死心,一直守在回营地的必经之路上。最后,你猜我看到了谁?”
       方兴摇头:“猜不到。”
       “我看到了一个黑影。”
       方兴眉毛动了动:“是谁?”
       “仅仅是一个黑影,不过这个黑影很像一个人。”戴平原以为他会发问,见没有动静,只好自己说,“我以为这个黑影就是你。”
       方兴笑着说:“很可能。因为那会儿,咱们都没发育全,都瘦瘦高高的,不像现在,不是大腹便便,就是老态龙钟。”
       “但他步态很像你。”
       方兴很坦然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抓住我啊?要是抓住了,你可以立一大功,没准还可以火线入党呢。”
       “不瞒你说,当时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可黑影好像发觉了我,绕道走。我紧追不舍。但最后,遇到了一段足有四米多,快五米的山涧。他一下子跳了过去,而我却跳不过去。”戴平双手一摊。
       “四米多,你应该没问题。”
       “也许没问题,但我没这个胆量。”戴平一字一板地说,“而且此人用的走步式跳远法。当时,整个八一学校,只有你一个人能掌握。”
       方兴用平缓的声调说:“按照逻辑,你应该赶回营地找我验明正身。”
       戴平把雪茄烟头扔进了池塘里:“遗憾的是,等我回到营地,看见你睡得正香。”
       方兴笑着说:“此题证毕。”
       “青山万丈深渊,小郭师傅的尸体根本就没找着。多少年来,我一直希望知道真相。你能给我补充点儿什么吗?”
       “当然可以。”
       戴平竖起了耳朵。
       “我很喜欢看小说。从识字一直到四十岁,我看遍了世界名著,尤其是侦探小说。但这以后,便对所有虚构作品丧失了兴趣。”方兴站起来,“有些冷了,走吧。”
       戴平被动地站起来后,沮丧地把空桶踢翻:“真倒霉,一条鱼也没钓着。”
       “你不可能钓着。这个塘里就没有别的鱼,全部是食人鲳。”见戴平一哆嗦,他又说,“有食人鲳的地方,就不会有别的鱼。这东西,在南美的时候不大,可在这里变得格外的大,根本不是你这种钓鲫鱼的竿能钓起来的。”
       戴平诧异地问:“可你也用这种竿啊?”
       方兴晃动着只有漂没有钩的鱼竿说:“我这是陪太子读书。”
       麦建一见丁尼进入包厢,就拉过去,强行求欢。
       丁尼知道自己不敌麦建,只好开门见山地说:“我只能在这待二十分钟,否则就会被方兴发觉。而且,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麦建只得作罢,平定喘息后说:“这个老家伙,已经离不开你了。你身上确实有一股磁力,吸引男人的磁力。”
       丁尼当然明白麦建需要的仅仅是性,说:“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麦建根本不予理睬,继续说:“不过这男人必须有钱,没钱就不会被你吸引过去。”
       “人间万物,都是转的。钱也是,今天在我这,明天在你那。你有钱,不给女人花,给谁花?像你这样的阔佬,要是没人花你的钱,不就和没人找你办事的闲官一样了。”丁尼成功地转移了麦建的注意力后,问,“你的账户可安全?”
       “安全得不得了。”
       “有笔钱要路过一下。”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一听钱,麦建的精神来了。
       “这钱你不能动。”
       “这和见到裸体美女不让睡一样的不可能。尤其是贪官的钱,不弄有罪。多少?”听说只有四十万人民币后,他泄了气,“你就是全给我,我也不稀罕。”
       “我不会让你白干的。方兴要拉动隆德公司的股票,建立政绩。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咱们可以建立老鼠仓,弄上一笔钱。”所谓老鼠仓,就是你在得知某一个大的机构,要把某一只股票拉升之时,自己先在低价位,买一批这些股票。当股价上去后,你再卖出去。她已经和申井建立了若干老鼠仓,但钱总是多多益善。而且相对而言,麦建要比申井可靠。
       “可是咱们没有多少钱啊?没有规模,就没有效益。还是弄KG吧。”
       “KG好是好,但太虚幻了。还是老鼠仓实在,虽然只是管涌,但只要足够多,还是很可观的。资金我来解决,重要的是,你必须把你的钱也放进来。”这是丁尼的战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当然。”麦建明白丁尼的心思。
       “你放多少钱?”
       “这要看你放多少钱了。”麦建很是狡猾。
       丁尼伸出一个手指头。
       “一百万?”麦建嗤之以鼻。
       “莫要太小看人。”
       “一千万?”麦建惊讶了。
       “一个亿。”
       “你别吓着我。你要是有一个亿,还在这跟我扯淡?”
       “你说你投放多少钱吧?”
       “五百万。”
       丁尼知道这几乎是麦建全部的现金,便说:“两笔钱捆绑起来,放到我让你新注册的那个公司账上,我会派人监管的。”
       “怎么分成?”
       “当然是按照资本比例分成了!”
       “要是按照比例分成,我就不干了。”
       “那你说按什么分?”
       “你偷来的金子,只能当铜卖。”麦建知道她的钱,一定是隆德的钱,“我要一半利润。”
       “三分之一。”
       “成交。”麦建亲吻了丁尼一下。“爱情可以假装,但金钱必须是真的。”
       第十七章
       林恕先是将袁因约到南山,在很远处,用高倍望远镜观察了一个小时,未见异常,然后又改至东湖。他当然会先到,如果袁因通知了警方,必然会有警力随动,一定会被发现。又是未见异常,他这才把袁因约到江边。
       在江风怒吼声中,林恕和袁因相向而行。相隔五米左右的时候,他命令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袁因听话地站住。
       “有什么东西给我?”
       “配方。KG的完全配方。”
       他根本不相信:“它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自有来处。”
       他伸出手:“拿来。”
       袁因很勉强地笑笑:“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就这么给你的。”
       “我是不见鬼子不挂弦。”
       “我要你现在打一个电话,放了我女儿。”
       “但这要在我验证了配方是真的之后,你先把东西给我。”
       “你先打电话。”
       “你的磁盘上一定有密码。你先把磁盘给我,然后我打完电话,你再告诉我密码。”他外松内紧,密切地注视着袁因的一举一动。
       “倒也是公平。”袁因把手伸进口袋的同时,往前迈了一步。
       林恕原地不动。
       袁因掏出来的不是磁盘,而是那把雪亮的刀。接着,他迅捷地刺向林恕。
       林恕之所以不动,是害怕袁因掏出来手枪。见是刀即知胜券在握了,他不慌不忙地一闪,然后就抓住袁因的手腕。他稍加用力,刀就落在地上。袁因企图挣扎,但被他擒拿住,动弹不得。他从空着的那只手的袖筒里褪出“钢丝刀”,像变戏法的人一样,很熟练地套在袁因的脖子上。
       袁因一下就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在脖子处乱抓,试图缓解。但钢丝与脖子之间,根本无空隙,一切都是徒劳。林恕见袁因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便稍微松了一下:“我让你死个明白。就算你不袭击我,我今天也要做掉你。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袁因利用仅存的一点儿气力吼道:“你这个恶棍!”
       林恕双手用力的同时,冷笑着说:“这是对我的最高奖赏,这个世界就是恶棍的世界。”袁因慢慢地瘫软下去。他很利索地打开一条帆布口袋,先把预先藏在这里的一块铸铁放入,再放尸体。然后封口,扔入湍急的江水中。
       
       丁尼进屋的时候,方兴安坐在沙发上读书,没有任何表示。她只好举举手中的口袋说:“我原以为你和戴行长要在这里吃饭,急匆匆地去买了两瓶波尔多葡萄酒。”
       “他走了,咱们也可以喝。”他明白此乃作贼心虚之举,“坐下。”
       她听话地坐下。但方兴低头看书,半天没有说话。她一紧张,脑门上沁出细小的汗珠,赶紧掏出纸巾擦汗。
       他看着纸巾套上“北海茶道”的字样,慢慢地说:“你们这代人,对中国历史知之甚少,很有必要给你们补补课。你知道蒋介石为什么失败吗?”
       “被共产党打败的。”
       “对。这是最重要的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内部派系林立。建党伊始,就有西山会议派、改组派,后来又有冯玉祥的冯系、阎锡山的阎系、李宗仁的桂系,另外还有龙云的云南实力派、刘湘的川康实力派、西北则是马步芳的天下,新疆是盛世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这样的组织,如何能战斗?”
       她不知道方兴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得应付道:“是的。不能战斗。”
       “你们这代人,知识结构要比我们这代人合理。你们会外语、计算机,还懂得证券、法律。我们那时候,学的尽是些没用的东西。但有一点我们要比你们强,那就是对人性看得比你们透。”他喝了一口水,“要在游泳中学习游泳。战争中学习战争。观察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跟搞科学试验一样,要不停地监测。隔一阵,就要取一个数据出来。‘文革’时期,家父被关押。有一次,我和弟弟实在没钱花了,就偷偷撕开造反派贴的封条,潜入家中偷出老爷子的一副金丝眼镜去卖。眼镜店的师傅一看,就说是铜的。我们兄弟不服,这个老头就说:你们不信,咱们就剪断它,放在试金石上试验。我们同意了。在试金石上一试,果然和金子划出来的道不一样。”他顿了一下,“我说了这么半天,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
       她见他的目光,很明确地落在她的纸巾上,立刻意识到问题之所在:“我顺便在北海茶道喝了点儿茶。”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独自在茶馆喝茶。”他说罢,把目光移开。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碰到了一个朋友。”
       “偶然碰到的,还是预约的?”
       “以前约过,这两天一直在这里搞方案,没时间见。”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不要说去茶馆,就是去旅馆开房间,也是你的自由。你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你只属于你自己。你愿意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我所要告诉你的仅仅是:在工作上,你我应该以诚相待。”他说罢,继续看书。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不敢走开。
       今天是中考的日子,张琴和周鞍钢专程送周小擎到学校。
       在车上,张琴非要周小擎再看看书。见他不肯,就说:“孔子都说,学而时习之。功课就要温习,这是大道理、硬道理。”
       周小擎不服气地说:“这话够傻的。谁不知道?老爸,你说对不对?”
       周鞍钢当然知道孔子所谓的“学”是理论的意思,“习”则是实践的意思。联起来就是有了理论,就要反复实践。但他不会去纠正。
       下车到了校门口,张琴又说:“考卷发下来,先写名字。”
       周小擎更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
       她虽然不高兴,但不敢说别的:“你就会说,知道了。”
       “皇帝在奏折上,最常批的就是这三个字。大白话最有力量!”他知道此刻不该给儿子施加压力,“不就是场考试吗?别紧张。”
       “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丁小莉,学习特别的好。可一到考试就紧张。毕业考的时候,竟然用左手写起字来。做了一半,才被老师发现。”见母亲又担心,周小擎不以为然地说,“我不会,我的心理素质特别好。”
       她把一块巧克力递给周小擎:“别人都说有恃无恐。有恃才能无恐,‘恃’说的就是实力。”
       “你别说了。无恃无恐,总比无恃有恐好。”他摆手,将儿子释放。
       她见儿子走远,对丈夫说:“你我任重道远啊!”
       “以后不懂,就别瞎说。幸亏你不是老师,否则你误己子弟不算,还要误人子弟。”
       张琴感觉自己的话可能有错,便问:“这话莫非不是任务重,担子重,道路又遥远的意思?”
       “刚才你就犯了一个错误,你儿子都明白,孔子不会说这么傻的话。”他讲解“学而时习之”的含义后又说,“这个‘任’使命的意思。‘道’是终极道理的意思。联起来就是追求‘道’的‘士’的使命重大,终极道理又永远追求不到。”
       “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德国军事家毛奇说得好,一场战争,在初始阶段犯下的错误,终局不能扭转。”
       林恕洗了一个痛快的桑拿之后,换上全套的新衣服,神闲气定地进入秦芳的房间。随后,简略地向她讲述过程:“你一定想不到,这个老家伙竟然首先发起攻击。”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把裁纸刀,“但业余得很,刀尖朝外,刀背朝上,就和电影中鬼子进村,端刺刀的架势一模一样。”见她不解,他示范道,“应该让刀和手掌成九十度直角,刀尖朝下。这样才不会被别人夺去。”
       她关心尸体的处理。听他说扔到江里面去了,不由地想起金秋子:“尸体一旦被捞起来,咱们可就危险了。袁因离KG太近了。”
       “我在里面,放了一块铸铁。”
       “万一漂起来呢?”
       “就算漂起来,谁知道奔腾咆哮的江水会把他带到哪去!”
       “无论漂到哪里,都是问题。天下公安是一家。”
       “假设尸体没有漂入大海,在五十公里处被捞起来了。当地的公安,就要发通告。这时,宁水的公安就会看见。但看见不等于认出来。尸体一泡,必定变形。就算认出来了,也不一定会和KG联系在一起。就算联系在一起,也不一定注意到咱们。就算注意到咱们,咱们肯定已经把配方搞到手,开路了。”
       她平静下来后,问配方是否到手。
       “像袁因这样的人,如果有配方,早就拿出来换女儿了。配方和样品一定在李帅手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在李帅身上,下的工夫也不少了。炆火炖肉,该揭锅盖的时候,就要揭锅盖。”
       “什么时候该揭,我心里清楚。”她明白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听他强调行动必须统一。她又说:“这要看往哪统一了。”
       他阴沉着脸,没再说话。
       因为袁因失踪,周鞍钢召开了紧急会议。
       徐纲首先发言,认为袁因一定携带配方和样品出逃,应立刻发通缉令。
       那红却认为通过阅读袁因的材料,感觉应该不会:“他上学、毕业、结婚、进宁水市药物研究所工作。后来研究所改制,他就进了隆德药业,足迹一直就在宁水。他的社会关系也极其简单。我认为,这样的人,不具备出逃的条件。或者说,他没有能力出逃。”接着,她分析了出逃的必备条件,“出逃的人,大体上可分为两种:贪官和普通刑事犯罪的人。首先说说普通刑事罪犯。他们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激情杀人。因为一件事,一时冲动,发生了命案。这之后,他们也很害怕。不是投案自首,就是束手就擒。而另一种带有黑社会性质的人,就会出逃。因为一定程度上,他们是有组织的。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有后勤支援。这些人出逃,不以国外为目的。多在境内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而贪官则分两种。一种是仓皇出逃,这种人通常随身携带巨款,但是孤家寡人,因仓皇而出错,所以多数会落网。还有一种人,就像海南国际开发银行的行长汪明一样,是早有准备的。这包括经济上的准备,钱早已经分别转入若干个国家的若干个银行。组织上的准备也是充足的,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接应,路线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有若干条:广西、云南,甚至内蒙、西藏。与此同时,他们还有若干本护照,很多、很多的身份证。”
       徐纲反驳:“按照你的分类,袁因属于仓皇出逃的那种。”
       “那他的经济支持在什么地方?”见他回答不上来,她又说,“我调查了他的信用卡和银行存款,一切都很正常。再说,像他这样的规矩人,就算跑也跑不远。他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弄假身份证,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住。不要身份证的桑拿浴室、鸡毛小店等等,对他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
       
       徐纲将“袁因的女儿在美国”这一支持,摆到桌面上。
       她早有准备:“这是我今天要说的重点。我用若干种方式,与他的女儿联系,但都没能联系上。昨天午夜,我联系上麻省理工学院。学院的有关部门说,她已经有一个来月没有来上学了。”
       “一个来月。”周鞍钢感觉触到问题的关键,“一定与KG有关!”他立刻命令徐纲通过公安部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调袁因女儿袁小雨的电话单。
       周小擎背着书包,大大咧咧地与同学说笑着从学校的大门出来。可一见张琴,顿时不高兴地问:“您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张琴其实就没走,一直在校门口望眼欲穿。
       周小擎不高兴地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你就是三百岁,也是我儿子。”张琴把他搂过去,不理会他挣脱的企图,对他的同学说,“你们先走吧。”等同学走开后,她关切地问:“考得怎么样?”
       “会的都做了,不知道对不对。”周小擎没好气地说完后问,“我爸没来?”
       “别提你爸。一提你爸,我就来气。你爸的老婆是检察院,儿子是案件。”
       周小擎却高兴地说:“古人说,梅妻鹤子。是高人的表现。”听母亲问这话是否又是从金庸小说里看来的。他说:“凡是有您不知道的事,您就往金庸那说。要是金庸听见了,非得跟您急了不可。”
       “我还跟他急呢!”她无法在这方面与儿子论争,“刚才我说你爸,说到哪了?”
       周小擎径自往前走:“您说话又没有什么逻辑性,谁记得住?”
       张琴跟在后面:“凡是你的事,你爸从来就没管过。怀着你的时候,他一直忙一个大案子,一口饭也没给我做过。你还一个劲儿地在肚子里乱踢。那天半夜,我肚子疼得厉害,就叫他陪我去医院。你猜他说的什么?”
       “说什么?”
       张琴学着周鞍钢的腔调说:“你不能忍着点,明天再说。”见他笑,又说,“还有一次。”
       周小擎不耐烦地大步往前走:“这些陈年老账,您就别说了。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让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那我不就成了地主了?”
       周小擎大步前行。张琴只好紧追。
       晚上十点,美方的结果来了。
       周鞍钢仔细看完后说:“对照刚才的袁因的电话记录,几乎可以肯定袁因的女儿袁小雨,被人绑架了。”他指点着若干张记录说,“平常袁因几乎三天一个电话,很少有例外。但在一个半月前,突然就没有了,一个也没有了。”
       徐纲重提袁因出逃说:“袁小雨也是学化学的,可能父女共谋。”
       “联系的中断,是在KG最后一次试验之前。这说明,有某个人或者某个组织,要利用他女儿威胁他。”
       “可具体目标,一个也没有。唯一一个,还给丢了。”徐纲急躁地说。
       “要戒急用忍。”周鞍钢拍拍他的肩膀。
       正在这时,张琴来电话说,儿子明天要考英文,要他回去辅导。他应付了一下后说:“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找到袁因,我去和公安方面联系。”接着,他否决了徐纲要去的请求,“还是我去吧,我去分量重一些。”徐纲当然承认周鞍钢的分量重,但提醒他注意张琴刚才的电话。他边收拾东西边说,“我儿子的学习我知道,辅导不辅导没关系。”
       那红插话:“一定能考上?”
       他穿上外衣说:“一定能考上的反面。”
       那红关灯又说:“我听别人说,你当年曾经是八一中学第一名的学生。很会念书。”
       他不无得意地说:“这倒是真的。”
       那红想让他开心地说:“有您的基因,您儿子也错不了。可能是时候没到。”
       徐纲却故意说:“要是嫂子不太会念书,两个人的基因一平均。咱们侄子也就是个中等。除非小擎……”
       他从后面捅了一下徐纲:“你小子害我!”
       一片笑声。
       李帅原计划今天晚上召开再次试验KG的会议,因为袁因的缺席,一直到晚上九点也没能拿出一个方案来。他只好宣布散会。
       回到家后,他立刻进了卫生间,几乎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一直等在门外的宁夕说:“以后咱们买房子,一定要买双卫的。一个专门给你当阅览室。”
       他晃晃手中的书:“古人读书,讲究三上——马上、枕上、厕上。”
       宁夕迫不及待地进入。方便完了之后,她准备离开,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返回去,把马桶的盖子全都放下来,一对清晰的脚印,赫然入目。她抬起头,看看天花板,一下子都明白了。
       秦芳坐在床上思考,麦建几次拉她躺下她都不动,反而质问躺下干什么。他嬉皮笑脸地说:“躺下干什么,你还不知道?”
       她厌恶地一摆手:“别烦人了,我想事呢。”
       他不冷不热地说:“是想事,还是想人?”
       她不理睬。
       “难受莫过人想人,尤其是这咫尺天涯。”他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在外面建了大格局,有了大买卖。可你也别忘了,是我,你麦哥我,把你送上天去的。第一桶金,第一级助推火箭,这是最重要的。要说我麦建,小老板、大骗子没少见过,假装纯情的老鸨子,一肚子鬼心眼的小丫头,我什么没见过?我应该知道,感恩是最靠不住的一种感情。不对,它和爱情一样,根本就没有。有的就是交换。”
       她不耐烦地说:“知道就好。”
       “那我用点儿东西和你换?”
       她不屑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换的?”
       “那句文话怎么说来的?士别三天,当重新看?”
       她纠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对。这些日子以来,你忙你的,我也没闲着。你知道,老麦我是宁水的土著。上谱的亲戚有一百多,同学有一百多。不吹牛,宁水任何一个机关单位,都进的去,出的来。”
       “你那些亲戚、同学,我也不是没见过。我也不吹牛地说,你认识的人里面,最杰出的就是本小姐了。”
       “也许你说得对。但好些事情,都是由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办的。你全力攻对面那个李帅,其实李帅算什么东西?就算攻下来,也就是配方一张。配方要想变成钱,那还有二万五千里路要走。”
       “不用配方变钱,拿什么变钱?”
       “我做生意多年,有一个经验:凡是见到具体东西的买卖,都不是大买卖。卖彩电、卖煤炭、卖计算机软件,卖什么都不行。所有的大买卖,都是卖单。一纸批文、一个计划、一笔贷款。”
       “老生常谈!”
       “我现在就有一条路,直接通往钱。一大堆钱。”
       “你?”
       “对。本大爷我。”他得意地说。之所以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秦芳,是为了拉住她。她现在拥兵自重,任其发展,他在KG项目中的权益,就会丧失。
       她依偎过去:“说给我听听好吗?”
       针对宁夕“袁因或许带着一个小情人,躲在某个度假圣地共度良宵”的论点,李帅反驳说:“在我的电脑里,安装特洛伊木马的可能是他,调包样品的也可能是他。甚至说,毁掉库存样品的也可能是他。但他绝对不可能和小情人躲在某个度假胜地。”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快把KG这事弄完了吧,我听着都烦了。配方不是在你手里吗?再搞一次试验不就全成了?”
       “一个现代药品的生产,不同于你到药铺里开一服中药。配方也不是那个中药方子。这个配方,最早的时候是一个构想。然后生产出第一批样品,首先在动物身上做毒副作用试验。取得数据后,修改配方,再度进行。这样的过程,已经反复了十次。所以,对外说是一个配方,其实是一个有关这个药品的系统文件。”他侧脸看看她,“你明白了吗?”
       她睁开眼睛:“这个系统文件只有你一个人能够掌握?”
       “祖上传下来一把斧子,我爷爷换了斧子头,我爸爸换了斧子把。其实那把斧子,已经不是原来那把斧子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翻身:“女人不能太清楚。太清楚的女人一点儿意思也没有。睡吧。”
       麦建当然不会把丁尼计划说出来,而是只说了个大概。秦芳对钱之敏感,大大超过常人,让他大大地满足了一次后,媚笑着探问详情。
       
       “我有一个小时候的朋友。特别喜欢汽车。前些时候,非要买一辆帕萨特。他太太一听要将近三十万块钱,坚决不同意。说‘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他说‘要是整卖的话,你确实不值这么多钱。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也就是个四五万块钱。必须零卖,今天卖点血,明天卖点儿皮肤,后天卖一个肾。然后还有眼球之类的’。”
       “真恶心!”
       “确实比较恶心。消息也不能整卖,要零卖。只要消息在我手里,你就跑不了。”
       “你没有消息,我也不会跑。”她紧紧地依偎着他,“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互相渗透了。”
       “你想往我这里渗透的时候,大概能渗透进去。要是我想渗透你?”他扳起她的脸看了看,“一个字,难!”
       “要说我这个人,确实心眼比较多。不光你说,就是我爸爸、我妈妈也这么说我。可是你也替我想想,我孤身一个弱女子来到宁水,心眼不多,早就没有今天了。我拼命一个人在这大海里游啊游的为什么?不就为了老了之后,自己能过上好日子?这时候,要是有双温暖的大手拉我上岸,你说我能不欣然接受,真心对待他吗?”她见他有“晕”的反应,便改用质问的语气,“以前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真心对待你。可你也没有真心对待我啊?最少、最少的时候,你也同时有那么两三个女人。我不冤枉你吧?”
       “我有权保持沉默吗?”
       “我告诉你,两年前有一次,我几乎打算嫁给你了。”对他“哪次”的反问,她接着叙述,“就是你说你去上海那一次。”她顿了一下,“你一走,我也打算轻松两天,就去了水库度假村。一进去,就见你那辆奥迪停在那。一打听才知道你带着那个姓杜的骚货在那开房间。我气死了,我差一点儿就冲进去了。”
       他厚颜无耻地说:“你要是冲进去就好了,我他妈的起码能省二十万块钱。小杜可没少敲诈我。”
       “可我一想,我凭什么啊?我又不是你老婆。再说,我只要一进去就摊牌了。我要是辞职,别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她盯住他,“所以我想出了一个报复你的办法,遇到第一个我看上的男人,我就和他上床。”麦建问可曾遇到。她略带遗憾地说:“遇倒是遇到了一个。可我上去一说,他给吓坏了,一溜烟就跑了。”在整个故事里,只有在水库度假村发现麦建一点是真的,其余纯属杜撰。
       “太好的事情要是突然来临,谁也会被吓坏。”
       她无比真诚地说:“以后咱们别闹了。等把KG这事弄完了,咱们就结婚。一心一意过日子。”她爬到他的身上,“我说的是真话。我说真话的时候可不多。”
       “那我就姑且把它当真话听。”他反过来,把她压在身下。论智力,他确实不太行,但他有一个“好习惯”,在能不说真话的时候,绝对不说真话。
       张琴无奈地叫醒趴在课本上睡着的儿子,让他洗了正经睡。周小擎却不肯,和衣钻进了被窝。她生气地说:“养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
       他探出头来,顽皮地说:“养儿防老嘛!”
       她在关灯的同时,反击道:“我看是养老防儿!”
       一出屋,周鞍钢正好进入。他一脸歉意地问:“儿子在学习呢?”
       她没好气地说:“你也不想想,你儿子是不是那种人?”
       “大战前夕,就应该养精蓄锐。”
       “他已经养精蓄锐好几年了。”她扭身回到客厅。对他“考得如何”的问题,她重复了周小擎“会的都做了,不知道对不对。”的回答。
       他一听就得出“六十分左右”的结论:“你分析一下这话‘会的都做了,不知道对不对。’这就说明有不会的,还有不对的。这不是六十分是多少?”
       她忧心忡忡地说:“这可怎么办啊?”
       他脱下外衣:“睡觉吧。睡一觉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还有所谓呢!”她拦住他,“你先别睡,我还有话说呢。我今天教育你儿子,他竟然说:妈,你放心,等我将来有能力了,一定让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这话其实挺有派的。当年,戴安娜王妃,向她的儿子威廉王子诉说王室对她的不公平。威廉王子听着听着,就烦了。于是说:妈,你别说了。等将来我当了国王,一定给你最高的礼遇。”
       她很不满这个比喻:“我可不当那个让车撞死的戴安娜。”
       “我说宁水话,您说法文。不在一个平台上。没法对话。我睡去了。”他说罢,进入卧室。
       等她稍微收拾了一下,进入卧室时,和衣躺在床上的周鞍钢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她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这对父子,心可真大啊!”
       按照林恕的计划,装有袁因尸体和一块铸铁的帆布袋应该不会破,应该沉在江底。可它偏偏破了,把铸铁漏出去了。虽然如此,它也应该被不舍昼夜的江水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但刚出宁水,这只麻袋就被认为是条大鱼,由江上打鱼的一对父子捞了起来。对这具尸体,儿子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父亲坚持要报案。结果,这具尸体就躺到了江北市的一个小县城医院的解剖台上。
       小县公安局没有法医的编制,执行验尸任务的是一名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外科大夫。他文绉绉地对前来的刘警官说:“死的方式有四种。一种是自然死亡,这显然不是。还有一种是他杀,有可能。另外还有一种是自杀,也有可能。至于第四种,则是‘不明原因的死亡。’也可能列入。”
       刘警官极不满地说:“你一下子就在四种里面占了三种,这不跟没说一样?”随后,他就让现场勘察员给尸体照相。
       医生则认为尸体已经被鱼吃得面目全非,相片没有意义。
       但刘警官坚持走完程序。
       秦芳从麦建的话中听出了名堂后,结结实实地把他折腾得筋疲力尽睡去后,悄悄地到外屋,打开了麦建的电脑。她很专心,以至于在他到了她身边,也没有发现。
       “老话说,没有耕死的地,只有耕地累死的牛。”他全身赤裸,“可我这牛,偏偏就累不死!”听她嗔怪“吓死我了!”,他说:“你可能被杀死,病死,但不会被吓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入得虎穴,也不一定有虎子。我这个电脑,除了访问黄色网站,下载点儿游戏,什么也没有。不要费心思找了。一切都在这里。”他拍拍自己的脑袋。
       她不满意地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君子我也不是没当过。当一回,倒霉一回。还是当小人好!”
       刘警官在吃早饭的时候,对刑警队长提起了那具无名尸体。说他感觉不对劲儿,然后又感叹:“要是咱们局里有名法医就好了。哪怕是个小法医也行。”
       刑警队长于是告诉他:“大法医陈述正在此地。”
       他于是拉起刑警队长就走。说也巧,如果他们晚去一分钟,陈述就上车去省城了。警官和刑警队长跑步过去,给陈述敬礼。刘警官称呼他为“陈教授”,刑警队长则称呼他为“陈老师”。
       桃李满天下的陈述虽然已经记不住刑警队长,但还是听完他们的讲述。然后,他为难地说:“我要回省城去。三点之前必须到,有会。”
       刘警官不失时机地说:“我用警车给您开道,保证您赶到。”陈述只好随他们去了县医院。
       没用半小时,陈述就检查完毕。他首先肯定死者是一位知识分子,证据就是右臂汗毛很少。只有经常写字、伏案工作的人,才会这样。另外,死者戴眼镜,而且是金丝边眼镜。其次,他肯定是他杀,并且推断:凶器是一根钢丝,钢丝勒进去很深,切断了气管。典型的男性手法。
       刘警官对陈述表示衷心的感谢,并强烈要求开警车送他回省城。
       陈述边谢绝,边往出走。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无名尸体一眼,他觉得似曾相识,但已经来不及重新观察了。
       以前为了避嫌,丁尼从未到过申井的办公室,现在却可以堂而皇之地来访。
       这办公室很大、很气派。墙壁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幅李可染的山水画。她仔细地看了一阵这张画后说:“是真的吗?”
       他不以为然地说:“当然!要是墙上挂假画,谁还敢把钱委托给你?”
       
       她坐下,说:“开始吧。”
       他内心很兴奋,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我已经讲过多次。凭借隆德的两三个亿,顶多掀起一阵浪花,起不了大作用。”
       她靠近他,伸出三个手指头:“另外还有这么多!”
       动员六个亿来拉动一只股票,绝对是大手笔。申井不禁佩服方兴的胆量。但他更佩服自己的谋划:他建立了若干个连丁尼也不知道的账户,并且在每个账户当中,都囤积了百万股的隆德公司的股票。一旦股票拉升到百分之三十,他就会出手。然后,提成现金,通过深圳走私渠道,存到香港去。
       这样做,他一点道德障碍都没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他相信丁尼也一定有自己的老鼠仓。而且规模不一定比他的小。
       在高速行驶的车上,陈述突然想起这具无名尸体在宁水见过。根据这条线索,他开始挖掘。最后,挖到隆德公司的一次工作宴会上。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通知苏群。所以,一直到中途加油,他用加油站的公用电话联系上苏群。他说了三个关键点:知识分子、金丝边眼镜、宁水某大公司的工作宴会。
       苏群一下子就意识到是袁因,于是称赞他可以和谷老媲美。
       “谷老是谁?”
       “日前我协助周鞍钢破了一个贪污案。嫌疑人家中既没有大额存单,更没有过量现金,只有几张字画。所以就把宁水博物院退休的鉴定专家谷老请来了。谷老一进屋,就指着桌子上的一对纸筒说:‘此乃董其昌的一幅字。三十年前,我在东北见过。’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仅此一项,就价值百万。”
       他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画是静止的,又是大名鼎鼎的董其昌。那能有几幅?我见的是人,成千上万平凡的人。再见。”
       当徐纲接到周鞍钢调查戴平的指示后,心里认为根据一块伯爵表,就兴师问罪,未免小题大作。但调查的结果,使得他很惊讶。戴平通过各种渠道,将千万以上的资金转移出境。此刻,他完成了调查报告,呈交周鞍钢。同时,他说出了自己当初的想法。
       “所以,这块伯爵表,仅仅是冰山之一角。冰山之所以在大海上航行得那么从容,就是因为它下面的庞大体积。你搜集的这些材料很好。”周鞍钢边读文件边与人谈话的本领,很是到家。不过片刻,已经读完。
       “但取证很难。他把太太弄到美国去了不算,还离了婚。”
       “用苏群的话说:现在包二奶的取证,只要行夫妻之实,扬夫妻之名,就足够了,登记不登记,没有干系。戴平表面上离婚不离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来往?密切不密切?戴夫人在美国都干了些什么?”
       “前面两条都好查,关键是后面一条。要不然派我到美国去查一查?”徐纲笑着说。
       他把报告还给徐纲:“我没意见。你去高检那儿,看看他账上有没有外汇。”
       “高检要是同意我去,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他认真地说:“我最不爱听,现在报纸上表扬某领导,把出国的机会让给某某了。出国是公差,又不是休养、旅游。”
       “您真没有幽默感。这不过是一个虚拟的机会,您也这么认真。”
       “现在医学院有虚拟人体,供学生解剖用。可学生们并不能因为这些人体是虚拟的就胡乱切割。”
       徐纲假装叹息一声:“《三国》里的徐庶说的好,‘曹营的事,难办得很。’”
       方兴将李帅召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言不发地将记者招待会的议程安排给他。李帅看着议程,脸色渐变。看完后,小心翼翼地说:“KG还没有通过国家鉴定。如此宣布,恐怕不妥。”
       他用铅笔批阅文件,头也不抬地说:“KG通过国家鉴定是早晚的事。提前做一些宣传,也未尝不可。”他很明白中国股票市场的实质:一个投机的市场,投机者需要的只是消息。
       李帅是主要发言人,所以他担心记者追问鉴定一事,故而请示。
       “记者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会出问题。”
       “但是仍然可能出问题,希望方总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
       他板着面孔说:“如果出现问题,你就要用你的智慧来应对。”
       “要是我的智慧不足以应对呢?”
       他面对李帅说:“我一向很尊重知识,也很尊重你。但是,隆德公司是一个组织。这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很尊重权力,也很尊重您。但客观事实就是客观事实。”李帅觉得言犹未尽,补充道,“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他严厉地说:“你有你的考虑,从局部来说,或许对。但我有全局的考虑。”
       “我希望知道您的考虑,是从哪个方面出发的?”李帅很执拗。
       “你没有在政府工作过,所以不知道中央一级领导有中央一级领导看的文件,省委一级领导有省委一级领导看的文件。同样,市一级有市一级的、县一级有县一级的。”他的语调变成说服式的,“我做县委副书记的时候,一次一位副省长来视察,我就对他说,能不能让我们也看看省委一级的文件。他慢悠悠地说,该让你们知道的,会让你们知道。他并没有说服我,我一直对这种信息不对称的做法不满。直到我当了主官,我方才明白必须这样做。信息是官员,尤其是一把手的主要资源。”
       “必要的信息,您必须告知我。”李帅坚持的态度,并非故意冒犯方兴。而是他要实施大策略的前期准备。
       他站起来,做出送客的架势:“如果需要一支部队去佯攻,是不能事先告知这支部队的干部战士的。否则无法完成任务。”
       李帅反问:“您是要让我负责佯攻部队?”
       他觉得说得有些多:“我不过是举一个例子。”
       李帅站起来:“我保留意见。”
       他走向房门:“你可以保留意见,但必须很好地完成任务。”
       周鞍钢和苏群第一眼就认出了江北运来的无名尸体确实是袁因。但为了保险起见,苏群还是命令两名警察,去袁因住宅取些样本来,作DNA鉴定。
       因为袁因与李帅同在一个小区。所以,李帅正巧看到了警车和灯火辉煌的袁因家的窗户。他不费多大力,就得知了内幕。于是,他将秦芳约到小区旁边的一座高层建筑的楼顶,摊牌的时候到了。
       当他匆匆赶到时,她已经在那里了。他不理睬她有关迟到的埋怨,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袁因吗?”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他凝视着她:“我有一个故事,想讲给秦芳女士听。”
       因为自称徐芳远,所以秦芳必须问:“秦芳?秦芳是谁?”
       “你暂且就当上一会儿秦芳行不行?”他点燃一支烟,“有一位游客,在一个小镇子上,见一位老太太在卖猫。猫很平常,但价格不菲。他看了一圈正准备走,突然发现老太太盛猫食的碗,很不寻常,是元朝的。他当时这样想:如果我直接买这只碗,老太太不是不卖,就是开天价。应该采用迂回战术。于是,他先买了两只猫,然后又买了两只猫。最后他说:‘你这猫真不错,我全买了。’等千恩万谢的老太太找了个篮子把猫全装好后,他很随便地说:‘我买了你这么多猫,你那个盛猫食的碗,能不能送给我?’”他顿了顿,“老太太一听就笑了:‘你买猫,就是为了买碗。我呢,留着这只碗,就是为了卖猫。’”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狡猾的老太太,靠着这只碗,不知道卖出多少只猫。”
       “KG就是这只碗,咱们都是为了这只碗。”他顿了一下,”秦芳女士更是。你是叫秦芳吧?”
       她不置可否:“《聊斋》里面,有这样一个故事。一秀才,与一美貌女子野合后,问其姓名。女子说: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劳深究?”
       “在海北市,你出现的时候,我确实处在一种失控的状态。人嘛,总有一些弱点。你救我出赌场,我很感谢。但事后分析,不免漏洞百出。没有人会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用一笔很大的钱,去救一个陌生人的。从来就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出于爱心。”她知道这个说法无力、空洞。但此时必须有话说。
       “姑且认为‘爱心’这种虚幻的东西存在。但当这个被救的人,有价值连城的情报时,出于爱心的可能就很小很小了。”他走向楼边,“一对夫妇蜜月旅行,不小心把结婚戒指掉到了海里。六十年后,他们为了纪念钻石婚,又去了这个海滩。在饭馆里,他们点了一条鱼,等吃到一半时他们同时发现,那枚结婚戒指就在这条鱼的肚子里。这种可能性,也比纯粹为了救我的可能性要大。”
       
       她不再说话。
       由周鞍钢主持的会议,历时三个小时,得出了结论:袁因很可能是被迫加入试图盗窃KG成果的组织。后来因为失控,被他们除掉。而根据其死亡时间,专业的作案手法,李帅可以完全排除。
       苏群提议将袁因的尸体当成无名尸体,在电视上播放。这样,有关的人就会“动起来”。
       高策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他总结道:“老话一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么一来,咱们就可以把所有可疑的人全部清出来。清出来后,咱们就把他们隔离起来,确定谁没问题就放出谁,最后就剩下那些有问题的了。注意,我所说的隔离,意思就是把他们纳入咱们的观察体系,而不是物理上的隔离。当然,这需要很多的人力投入。请苏局长多配合。”
       “责无旁贷!”苏群表态后又说,“公开袁因的尸体模拟图,会迷惑凶手们,他们有可能放松警惕。”
       周鞍钢不同意:“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失误上。尤其面对这样涉及到上亿金额的案件时,更要周全考虑。”
       高策说:“鞍钢说得对。咱们再议一议,把细节讨论一下。”
       秦芳与李帅的谈话,渐渐地抵达核心——配方。
       “你问配方在哪里?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这是一个最保险的地方。它被用一种只有我才能掌握的语言编写,它与我同在。”
       “那样品在哪?总不能也在脑子里吧?”
       “你这是明知故问。一个被你们毁掉,一个被你们指使袁因调了包。”
       她承认一个被毁,但另一个绝不在袁因手里,否则他早拿出来换女儿了。
       他抓住时机问:“你们绑架了他的女儿?”
       她坦白地说:“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组织。”
       李帅接着说出了自己约见秦芳的真正目的:“联合起来,完成这个项目。”他原本并不打算出卖KG,这只是第一目标无法实现时的备用方案。但袁因的死,给了他一箭双雕的可能。死者不会说话,一切都可以往他身上推。自己完全可能在完成第一目标的同时,弄到一笔钱。
       “你拿什么入股?”
       “我的加盟,应该是你们求之不得的。没有我,你们就像一群围着古墓转,就是找不到下手处的盗贼。”他很是居高临下,“再说,一个亿,不是我一个人能花完的。其次,我也需要你们。你们在外面,有着广泛的关系。这也是销售配方所必须的。渠道很重要,没有渠道,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她见他边说边逼近,不禁有些害怕:“你不是要把我推下去吧?”
       他矜持地说:“目前还没有这个必要。”
       她挺起胸膛:“要是有这个必要,你会推吗?”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者,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他把自己的嘴唇重重地压在她的嘴唇上。
       周鞍钢搭苏群的车回家。苏群见他委靡不振的样子,便调侃道:“你小子一向生龙活虎,今天是怎么啦?”
       他尽力把座椅推后,舒展身体,长叹一声:“我现在是内外交困啊!”
       “外,我知道,除了KG,不会是别的。这内怎么啦?婚外恋?”
       他闭着眼睛说:“就算我有那心,也没有实现它的能量。是我的儿子。”
       “又和人打架了!有一次,我正好遇到他被好几个比他大的孩子打。被人打倒,还是不服。一看就知道他身上流的是你的血。”
       “比那可严重多了,考试才考了二百分。”
       “两门?”
       “你真敢往多了说。三门,每门满分一百五十。”
       苏群笑道:“这小子!”
       “要说也没什么,就是张琴非要让他上八一学校。”他把车窗摇开。
       苏群嫌冷,用自己这边的控制钮,把窗户关上:“这分可离八一学校十万八千里哪。”
       他重新开窗户,已经开不开。于是放弃:“谁说不是呢。不说了,越说越烦。”
       秦芳与李帅搂抱着,她竭力在寻找他的敏感部位:“其实人多了没用。光有你我两个就足够了。我有着很牢靠的渠道,狼多肉少,终归不是事!”
       他松开她:“第一,我不相信你有很好的渠道。卖配方不是卖古董,既不能登广告,更不能参加拍卖。它只能卖给特定的买主。别说你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国的人,就是我这个经常参加国际会议,还是药品的专业会议的人,都没有合适的渠道。”见她不肯承认自己没有出过国,他说,“我连你是谁,都能查出来,别说这点小事了。再者说,能操作KG的人,都是大人物。大人物总是在幕后的。你拿着配方,到处寻找渠道,就和一个美女,半夜里在流氓出没的街道上走一样的危险。林恕则有渠道。”
       她惊讶他居然知道林恕。
       “KG项目存在多少年,林恕就追踪了多少年。金秋子就是他派来的人。于建欣董事长也介入了。他之所以在监狱里,咬着牙什么也不说,就是寄希望于KG。所以我认为这是目前我视野里最好的一条路。”
       她诋毁了林恕两句,说李帅不该相信这种人。
       “我谁也不相信。我只相信科学,相信我的判断力。这是经过科学论证的。”
       她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就蛇一般地用身体缠住李帅,她是一个很相信身体语言的人。
       但两个人都不知道在远处的宁夕,正用一双妒火中烧的眼睛,死盯着他们。
       周鞍钢回到家时,张琴在卧室。他赶紧溜进书房,企图躲过这一晚。不料他刚刚打开计算机,她就进来了:“把公家的事想完,顺便想想这个。”她没好气地把成绩单扔在他面前。
       他看完之后,笑了:“这小子!不出所料。”
       她质问道:“那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养活儿女,很像经营园艺。咱们总是希望鲜花怒放,可到了夏秋之交,往往是杂草丛生。杂草丛生就杂草丛生,它也是植物,也有着壮丽的绿色,也是咱们的儿子!”
       “你倒挺想得开!”她又扔过去一张纸,“看完这个,你要还笑得出来,就算你有骨头。”
       他看完这张标有“七万赞助费”字样的单子,确实笑不出来了。但他是个直面矛盾的人,坦承无能为力。
       她絮叨起往事:“一九九二年八月,咱们正好在深圳。你那个朋友,正好是证监会专管股票认购证的官儿。我让你管他要几个,也好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你就是不肯去。你不去,我就去。可你还不让我去。”
       他知道一九九二年,中国证监会还没有成立。证券监管职能尚在中国人民银行。但此刻不能晓之以理,只能动之以情:“你看看那些在烈日下,一个抱着一个的后腰,一排就是好几十个小时的人,你忍心加塞吗?”
       她不理睬:“要是那会儿去了,这会儿就不用为了几万块钱发愁了。”
       他已经很疲倦,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嫁给别人,也许能生出来一个得诺贝尔奖的儿子,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原因的原因,就不再是原因了。”见她不依不饶地让他想办法,他只得重复:“我还是老观点,上哪个学校都一样。”
       “你不管是不是?”见周鞍钢不承认,她说,“行,你不管,我管!”
       他可找到台阶下了:“有一个管的就行。”
       她追问道:“你可同意了。”
       他连声说:“同意。同意。太同意了!”
       李帅回家,发现家里没有人。他接连喊了几声,也没有人答应,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宁夕缓缓地出来,有气无力地说:“我在这。”
       他赶紧过去,将她扶到卧室,问她怎么不舒服。见她温柔地否认后,他动情地说:“你这个人,表面上看去软软的,其实骨子里特别的硬。在美国的时候,你发烧烧到快39度,都不肯去看病。为的是省点儿钱。”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李帅:“这事你还没忘?”
       他用动听的声音朗诵道:“执子之手,与子同行。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在他的抚摸下,很快睡着了。他迅速进入卫生间。锁好门,踩着马桶盖子,打开天花板的检修孔,伸手进去摸了摸,发现KG样品还在,才放心地下来。
       在方兴的命令下,丁尼将金融管道开通,隆德集团自筹的三个亿和戴平处贷来的三个亿,缓缓流入其中,然后细分再细分,一直分配到各个具体的账户上,开始购买隆德药业的股票。当然,申井的自有资金、麦建的自有资金,都加入其中。
       
       就在此时,她在申井床上,得知了袁因被杀的消息,她立刻就慌了:如果这消息被公开,方兴撤回资金,那么将玉石俱焚。
       她立刻起身,赶到方兴的别墅。敲了好半天门,才见方兴手持酒杯来开门。
       他不高兴地问:“你来干什么?”
       “袁因被杀了。”她简明扼要地说。
       他不动声色地说:“消息确切?”
       “千真万确!”见他仍然双臂交叉,站在门前,她便问,“您不请我进去?”
       他冷冷地说:“还是不进去的好。”他的所有的一切,喜怒哀乐,甚至床笫之欢,都以政治为前提。她开通了渠道,注入了资金,她的使命就已经完成。
       她委屈地反问:“为什么?”
       他准备关门:“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她只得拿出最后的杀手锏:“电视台明天就要播放这条消息。”申井与电视台的一名主持人来往频频,故而先天下而知。见他脸上的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又说,“你仍然不希望有人陪你喝一杯?”
       他默默地让开。
       第十八章
       丁尼原本想把方兴灌醉,好听一听他下一步的打算。谁知他的酒量深不见底。最后她连自己怎么上的床,都不知道。早晨醒来,头疼欲裂。可还是坚持起来,给他准备早餐。路过客厅时,他已经在看电视。她打起精神,问他是否吃早餐。见他不回答,顺着其目光一看,屏幕上正在播放袁因的相片。不由地失声叫道:“哎,不是说下午再播吗?”
       方兴起身:“你遇到了一个高效的对手。”
       “你去哪?”
       他很懂得“王必言于后”之道理,根本不理睬,径自穿衣。
       她看着图像中的文字说:“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隆德药业’,肯定会影响咱们的股票。是不是停一下再实施拉动计划。”见他不回答,她急了,“消息对股票的影响最大,尤其是在这种强势媒体上播出。”说这话的时候,她想的并不是隆德的资金安全,而是自己的老鼠仓,“它甚至比一份亏损的年报的影响大十倍。你想想,一份年报才有几个人看?可这东西一播,千家万户都知道了。隆德药业的总工程师被杀,是标准的丑闻。我看……”
       他一望便知道她心里肯定有鬼。当然,他不会去调查。既没有这个必要,也用不着。一个大的行动里,一定有人营私。她着急的样子,不过证实了他的预想。于是,他打断丁尼:“王言如丝,其出如纶。”随后就出门上车。
       这是《春秋》里面的话,意思是大人物的话,很容易被放大。她当然听不懂。她此刻也没有工夫想,急忙约见麦建。
       小牛打了一晚上牌,回来后,准备睡觉。进入卧室发现小姬睡着了,但电视机没有关。他嘟囔了一声,就准备去关。但一下子,就看到了袁因的相片。他赶紧推醒她:“快看,袁叔!”
       她睡眼惺忪地问:“哪个袁叔?”
       他说着,起身穿衣服:“能有几个袁叔?袁因。隆德药业的总工程师。我要去提供线索。”
       她拉住他的衣袖:“和公安局掺和到一起,是很麻烦的。”
       他悲哀地说:“袁叔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可就在他死之前,我还在和他讨价还价。我真该死!”
       “也许他卷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袁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是因为你。如果那天晚上,我给公安打电话,袁叔现在一定还活着。”
       她生气地说:“你想去就去,不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见他径直往外走。她吼叫道,“你要走了,就别回来。”但得到的回答只是重重的关门声。
       见到方兴,周鞍钢一边倒水,一边埋怨:“方总您的架子可真够大的。我登门造访若干次,您却从来不来我这。”
       方兴当然不会像一般人那样说“反贪局,没有人会主动来。”之类的俗话,而是说:“你没有邀请啊?”
       “不邀请你就不能来?”
       “周总理逝世,由‘四人帮’主持起草的讣告说,中国政府原则上不邀请国外友人。不邀请,就无法获得签证。没签证,就谁也来不了。不跟你说这些了,那时候,你还小。”
       “已经十多岁了。很懂事了。”
       “你再懂事,也没有到了懂政治的份儿。我有件正事跟你说。”
       周鞍钢用毛主席语录中“只要你说的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来表态。
       方兴笑笑:“是关于袁因的事。”
       麦建在睡梦中被丁尼叫醒,听完她说,大惊失色:“我怎么没看见?”然后赶紧去开电视。
       “别开了,已经播完了。”她用遥控器关闭电视,“你每天酗酒女人的,哪有心思看这些?”
       “你胡说什么呢!这些日子别说跟女人睡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一门心思在隆德药业上。”他在屋子里乱转,“五百万啊!这是我的身家性命啊!不行,我要撤回来。”
       “撤就撤吧。撤完了,把公司关了。”她在试探资金的安全。
       麦建懊恼地说:“我的钱不全在新公司里。”
       “在哪?”当初,她说要派人监管,不过是虚晃一枪,吓唬麦建而已。
       “鼎立基金。”
       “你认识申井?”她大惊。
       “铁哥们儿。”
       “这钱怕是难出来了!”得到袁因的死讯后,申井表示绝不撤资,要干到底。
       “我有黑道背景。”
       “这个申井也绝非善良之辈。”她判定申井与麦建交往时,绝对不会不提到她。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同时是两个人的情人。在这些男人的眼中,情人就像是养的马,不仅能牵出来比较欣赏,甚至可以交换。而且因为她是他们各自的生意伙伴,生意伙伴是稀缺的资源,绝对不会与人共享。
       他笑了:“他在美国读博士,我在宁水摸爬滚打,他当然不是我的对手。”
       “你错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也有钱!”
       “但你的钱没有他的多。”她拿起包,既然底已经探明,就可以走了。“我认为,不一定要把资金抽走。”
       “方兴能过去这一关吗?”
       “他这个人心思太深了,我一直看不透他。”
       他嬉皮笑脸地说:“你和他睡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看透?”
       “他老婆和他睡了二十多年,都没能看透他。”她打开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不走回头路的。”
       周鞍钢与方兴的谈话在股票上升之动力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方兴认为:股民的信任,是股票的升力。如若反复播放,会引起股票下跌。
       周鞍钢则认为股票真正的升力,是企业的业绩。并以巴菲特为例,说他经过认真调研后才购买,并不轻易出手。最后的回报相当丰厚。
       他假装不知道,反问:“巴菲特?何方人氏?”
       “美国券商沃伦·巴菲特。”
       他笑着说:“原来是美国人啊!”
       周鞍钢知道上了当:“还是你狡猾。”
       “美国有美国的国情,中国有中国的国情。这中间也没有谁好谁坏之分。不是一种东西,就没有比较的可能和必要。巴菲特持有的股票,即使二十年后盈利,只要他活着,就可以分红。可二十年后你我在哪?”他自觉说得够多,便打住,“你也许还在岗位上,我是肯定休息了。”
       周鞍钢从他一进门,便知道他的来由:“你需要政绩。所有的公务人员,都需要政绩。但是你的,就跑不了。”
       “但有些东西,必须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出现,方才有意义。”他提出论点后,又以原宁水计委主任张普为论据,“这是一个很能干的干部,有思想、有魄力。已经内定提拔副市长,准备在人代会通过。可就在这时,有人告他的状。于是,就展开了调查。等查无实据,结论出来,人代会也已经结束了。副市长的位置也有人了。”
       “调查是我的工作。”
       “我不是不让你们调查。以法治国嘛!我只不过想让你们缓一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调查组是一个班子。有预定的计划、程序,不可更改。”
       “你这话要是说给圈外的人听,也许说得过去。但是你我都是一个机构的负责人,还是主要负责人。机构在多大程度上能被操纵,都应该心里有数。”
       “我可以把这事提交会议讨论。”周鞍钢虚与委蛇,“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他虽然不满,但还很客气:“那我也只能在遗憾之余,表示感谢了。再见。”
       
       戴平已经在方兴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见他回来,迎面就是一剑:“为了银行的资金安全,我应该停止向鼎立基金支付其余的款项。”
       “你这即使不是见死不救,起码也是釜底抽薪。”虽然丁尼向他汇报说,一个亿的资金,已经成了隆德药业和其余两个陪衬的药业公司的股票。但他依旧面带微笑。
       “银行家从来都是锦上添花,至多是雪中送炭,绝对见死不救。否则,银行就会跟着完蛋。”
       他知道主动权在戴平手里,便说:“风险与利益共存。说吧,多少?”
       “百分之三。”
       “纯利润的百分之三,可以接受。”他认为不多。
       戴平很不以为然纠正道:“是总金额的百分之三。”
       他知道这是近千万的现金,但还是同意了:政绩必须出,此乃其一。放出去的钱,要是想收回来,损失比这还要大,此乃其二。
       戴平靠近他,低声说:“你把我看得很透。我不是银行家,我只是一个小商人。小商人从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
       他往后躲了躲:“你自己选择方式,然后与丁尼联系。”
       周鞍钢正在苏群的办公室,商谈如何妥善处理,减少袁因事件对隆德集团的影响时,一名警察进来递给苏群一份报告。苏群看完,默默地递给周鞍钢。他迅速看完后,兴奋地一下子站起来:“林恕在宁水!太好了!”他转向苏群,“我命令,即刻缉拿林恕。”
       苏群做出无动于衷状:“那你就下令吧!”
       他知道自己又犯规了,赶紧更改:“我不过是提议。”
       苏群起身:“这还差不多。”然后对送信的警察说,“布置全市范围内大搜查。”
       周鞍钢说:“重点是大饭店,尤其是豪华大饭店。林恕是一个享受惯了的人。”
       苏群白了他一眼:“我告诉过你怎么查账吗?这是我的专业。”
       秦芳进入林恕房间时,他已经收拾完毕,正准备走。她问:“回香港?”
       “KG不到手,本人无颜见江东父老!”他把取电卡拔下来,“要转入地下。”
       她问具体地点。他不肯说。她很不满,“你怕我出卖你是不是?我告诉你,咱们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肯定不会主动出卖我。但万一公安局把你抓住了,他们总有办法叫你说出来。可你要是不知道,就没有办法说。”
       因为取电卡的延迟时间已到,房间里一下子一片漆黑。
       她在黑暗中忙问今后如何联系,但她没得到任何回答。
       戴平走后,方兴把丁尼叫来,下令全面启动,在一个星期内,将隆德股票价格拉升百分之十。
       “消息面对隆德很不利,是否暂缓?”丁尼将若干位证券分析师的报告放到他面前。这是申井拟定的计划一部分,旨在试探方兴的决心。
       “所有讲如何写文章、如何发财、如何当官的书,都是不会写文章、发不了财、当不上官的人写的。”他根本就不伸手。
       但丁尼仍然不肯就此罢休,不断地强调风险。这是申井试探计划的第二步。
       “风险在百分之三十以内,我以为就是安全的。去落实吧。”他一眼就看穿丁尼在撒谎,只有百分之五的人,能够从人的面部肌肉,细微的变化当中,识别出对方在说谎。
       她这下子完全放下心来,看来方兴执意一条道走到黑了。
       林恕下台阶的时候,一辆警车高速且无声地停在台阶前。地面上,长长的刹车印。两名便衣警察跳下车,快步进入酒店。
       他当然不会像普通罪犯那样,见了警察就会下意识地躲避,而是目不斜视地坦然与之擦肩而过。
       前台的服务员,只看了一眼林恕的相片,就告诉警察:“这个人一分钟之前,结账走了。”
       两名警察,扭身跑出门外。但林恕已经没入了人海。
       李帅在召开有关KG的记者招待会前求见,方兴便预料到他是来谈条件的。李帅在KG问题上,承担如此之多的责任,不向他交换某些东西,不符合人的本性。此时不谈,更待何时?他认真考虑了半个小时,把问题想透彻,才请李帅进来。
       他不等李帅坐定,就很有力度地开篇:“袁因之死,简化了很多事情。到了揭开盖子的时候了。你是一位科学家,科学家从来都有伟大的构想。你同时又是一位很好的工程师,所以你一定有一个精密的计划。”他走到李帅面前,“KG的配方在你的手里,因此,我相信那块被调换的样品,”他绕到李帅的背后,“也一定在你手里!”
       这些当然不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而是他长期深思熟虑的结果。作为一个机构的首脑,必须洞察部下的内心。他当然要给李帅一些东西,但绝不能太多。如此做法,能够有力地遏制李帅之需求。
       有人在背后与你说话,感觉很不好。但李帅强忍着,没有说话。
       “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他用《杨家将》中的孟良、焦赞的关系作比喻,“配方和样品,也不会分离。换言之,必定在一个人的手里。从逻辑推论:如果在袁因手里,他就不会死。你说对不对?”
       “也许是凶手为了不付钱,杀人灭口呢?”李帅此来,确实是要向方兴摊牌。但没想到被方兴占了先机。因此不得不在方兴的盘上,展开博弈。
       “假设袁因手里有配方、样品,而且他是为了卖。那么,他和买主之间,应该有一个契约。对会面的地点、交接的方式,他都会仔细地考虑的。毕竟是上亿的买卖。反过来,对于买主来说,付给袁因的钱,至多是价值的百分之十。为了这点儿钱,不值得去杀人。杀人也是有成本的,而且是大成本。所以,这东西肯定不在袁因手里。这样,咱们画一个封闭的圆圈,回到出发点。”说完这些,他正好走到李帅面前,“囤货居奇,好货应该卖好价钱。要什么,直接说。我来猜一猜。我想应该不是钱。”
       “不是钱。”
       “如果是钱的话,你会卖给境外的什么人。你从我这里,是要不出多少钱来的。我毕竟是国有控股公司的领导人。如果不是钱的话,那会是什么呢?只有一种可能?”他胸有成竹地总结,“一个字:官。你从我这里,也只能要出官来。说吧,要什么?集团公司副总?”他在是一位战略大师的同时,也是一位战术大师,每一步都考虑得很细。
       “你说话喜欢绕圈子,像癌细胞一样,慢慢地侵入,最后达到目的。你这样说,我也只能这样说。借用网络概念,这叫做平台。平台,就是说一种话的地方。否则,你说英语,我说闽南话,这牌就没法玩儿了。”李帅伸手从办公桌上的雪茄烟盒里取出一支雪茄,然后掏出打火机。
       他拿出一盒火柴,扔到李帅面前。
       李帅看也不看,用打火机把雪茄点燃:“方总是否认为自己很有识人之明?”
       “识人之明?”他想了一下,“当之无愧。”
       “但你其实并不真正了解我。当然,了解人是很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是时时刻刻变化的。有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了解他自己。否则,柏拉图就不会说:了解你自己。”
       他纠正道:“不是柏拉图,是苏格拉底。”
       “这不重要。”李帅被雪茄烟呛得咳嗽了一下。“我的性格中,有很大的赌的成分。记得我在美国的时候,某次遇到一位喜欢赌球的同好。他在华尔街供职,算是华人中的成功者。他提议摆脱中介,与我对赌,我答应了。他说他赌A队赢,我说那我就赌B队。他说他押一千,我说我押一万。他惊讶地反问我,你有没有搞错?我说的是美金。我说,我说的也是美金。结果,他退却了。我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如果退出,必须付百分之十的手续费。他付给了我一百美元,灰溜溜地走了。”
       他捏动指关节:“寓言总是要说明什么的。”
       李帅一语道破:“要赌就赌大的。”
       “有多么大?”
       “你目前的位置。”这是李帅所谓的第一目标。他经过综合的分析,认为中国最好的职业,就是做官。许多科学家、学者、教授,一旦当了官,就不肯回头,并且乐此不疲,就是明证。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凉州!”他朗朗念出陆游的这两句词。“有志气!”接着,话锋一转,“你没在权力场中跋涉过,所以不懂序列。”他拍拍自己的皮转椅,“这个位置是正厅级。你目前勉强可算正处,中间差着一个‘副厅级’的台阶要爬。”
       
       “你只要想,便可以做到。”李帅一开始,确实想用KG换一个副总。但方兴需要政绩,因此隐瞒有关KG真实情况的做法,使得他有机会提高目标,一切都在互动中。
       他锋利地反击:“我要是不做呢?”
       李帅的回答也很坚硬:“那你将得不到KG,永远地得不到!”
       “隆德集团是一个庞然大物。大者不死。KG不过是隆德的一部分。”
       李帅直指其要害:“与此同时,你将丧失你一生中最后一次提拔的机会。”
       他回避掉有关自身的问题:“中国是法治国家。如果你一意孤行,你将被绳之以法。”
       李帅不屑地说:“你不会这样做。”
       “我奇怪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本人毕竟是一个受过党多年教育的干部。”
       “如果你确实是一个有觉悟的人。那就不会一直隐瞒此事。明知后果,故意不做,在法律上被定义为间接犯罪。”
       “推测是不能上法庭的。”
       “我确实不能证明。我能证明的只是,你不会这样做。”李帅决定将他彻底击垮,“甲乙两个人共同犯罪。被捕后,被分别关押、审讯。法官开出的条件是:如果你交代,将被减刑为三年。如果你不交代,而对方交代,则按照法律,被判刑十年。结果呢,甲乙两罪犯分别选择了交代。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这个博弈论中的著名案例,也当然不会回答。
       “最好的结果甲乙都不交代,双双无罪开释。最坏的结果是甲交代了,而乙不交代,乙被判十年。或者乙交代了,而甲不交代,甲被判十年。他们之所以都选择了交代,因为他们这时候想的,不是追求最大利润,而是把风险降低到最低限度。这就是著名的‘囚徒困境’。”
       他探明了李帅的底细之后,决定用缓兵之计:“那好。你在召开记者招待会的同时,送审KG样品。”
       李帅却要彻底澄清:“我是否可以认为此乃承诺?”
       他慢悠悠地说:“有些事情只能心领神会,一说便俗。”
       “封官许愿乃你们这些一把手的看家本领,一个金光灿灿的正厅职位,怎么会俗呢?”李帅此刻急需要认证。
       方兴郑重地点头:“可以这样认为。”
       李帅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个体的动机如何形成宏观的经济行为?为什么一个民族会聚集成一个国家?为什么特定的货币需求,会引发金融危机?为什么学校里男孩总是和男孩在一起,女孩和女孩在一起?”
       李帅有些莫名其妙。
       “所有这些‘集聚’行为,可以看作一个多人囚徒困境非合作博弈的均衡解。”
       李帅很惊讶地看着方兴。他从未遇到过任何一位官员,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当囚徒困境从双人扩展到N人的时候,决策主体便会结成联盟,互相合作。这样做,无疑优于每次都选择‘绝对自私’的策略。当合作确有较大利益的时候,参加联盟的人数,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增加。”方兴看着李帅说,“这不是我的发明,而是200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谢林的理论。博弈论和任何事物一样,不是一成不变的。”
       “每次与方总交谈,总是受益匪浅。告辞了。”李帅说完起身。
       孙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因为走私罪被起诉。林恕运用他的影响力化解了此事,并将他安排在了宁水。但这以后,他从来没有动用过孙浩。所以他认为孙浩是安全的。
       孙浩遵从其指示,安排了一个很简陋的房间,家具也都是旧的。孙浩给他做了一个新身份证,名字叫许大雷。他走到床前,发现铺盖看上去虽然旧,但质量很高,便让更换。
       孙浩赶紧说:“听说您老,对寝具要求很高,所以……”
       “袁因被杀,警方一定会展开拉网式调查。这些家伙,眼睛毒得很。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
       孙浩赶紧说:“我马上去办。”
       因为一路想心事,散步归途中,方兴竟然走错了路。
       “从来没有见过您找不着北!”丁尼笑着说。
       “其实这世界上无所谓南,也无所谓北。这些都是人为定义的。”他停住,“钱、官、名,所有这些东西,其实只有一个名字:好处。经济学上叫做收益。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收益。这才是目的。”
       “只要把KG作为成果公布出去,股票价格一定会涨。因此一定会盈利,钱是硬道理,钱就是业绩。有了业绩,谁也不能把您怎么样?”丁尼利用一切机会,巩固方兴的信心。
       “我不担心KG本身,而是在KG周边发生的许多故事。检察院一直在围绕着这些做文章。水滴石穿,总有被揭露的一天。”他发出信息。
       “只要李帅把KG的样品送审,一旦审查通过,便云开雾散,检察院也就没有查头了。”
       “检察院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尤其周鞍钢。”见丁尼并没有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他只得说明。
       “听了半天,我终于听懂了。你是叫我去对付周鞍钢?”
       “一个大的经济活动,总会有些人在其中做些文章。比方我,需要的是政绩。需要政绩,并不违法。有些人则不然了。”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相信丁尼一定建立了一些老鼠仓。
       “对付人,尤其是男人,是我的强项。可以先从……”
       “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
       周鞍钢正在书房内接听徐纲的电话时,张琴进入。他不予理睬,继续谈了好几分钟,才放下电话问:“你有什么事?”
       她不满地说:“你当官都当出病来了。是我,不是你的下级。”
       他这才回过神来:“你是我的上级,我的第一个上级。”
       “第一个上级?”
       他笑着补充:“你是我第一个上级,同时也是唯一的上级。”
       她笑着将股票折子递给周鞍钢。
       他一看就急了:“你从哪里搞到二十万块钱?”
       “搞?你给我好好看看?我把房子抵押了。”
       “咱们的房子?”
       “不是咱们的,还能是谁的?我想把你爸爸的房子给抵押了,他干吗?”
       “老爷子住的是干休所。是军产,不能抵押。”他用折子拍击着桌面,“玩儿股票、玩儿股票,关键就是这个‘玩’字。你倒好,把房子给押上了。这就不叫玩儿股票了,而该叫做玩儿命了!”
       “哪有那么严重?股票又不是期货,不会一下子赔光的。”
       “你还知道期货?”
       “现如今,大家在一起,拉家常,但最后都要说到钱。”
       “你想让儿子上好学校,这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也很感谢你,你对这个家庭的贡献,无人可比。”他拉住她的手,“但是我有一句话想说在前面,炒股票老百姓是很难赚到钱的。”
       “有内部人士告诉我,大行情马上就要来了。”
       “一九九八年那拨大行情的时候,徐纲说那是一个想不赚钱都做不到的时期,千载难逢,并拼命说服我入市。最后怎么样?”他打开窗户,“最后他跟我说,在一个想不赚钱也做不到的时代里,我却天才地做到了。”
       张琴认为是徐纲的操作技术有问题,说她已经买了好多有关股票的书和光盘。
       “我还买了聂卫平的全部围棋教程,但还是下不过高检去。你要知道,炒股的关键不在于技术和资金,而是一个不断地和人性弱点作斗争的过程。”他见她认为他是故意往“玄里说”,便强调道,“贪婪是人性的弱点,赚了还想赚。直到赔光为止。”
       “绝对不会!我是为了儿子。这是一个很高尚的目的。”
       他见她已经不可理喻,便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不就是套房子吗?你玩儿去吧!顶多是从头再来。”
       宁夕见李帅在吃饭过程中,离席去卧室接听电话,便知道事关重大,于是蹑手蹑脚地过去,伏在门上偷听。可她只听到“我马上就过去”一句。
       他出来后,说要去讨论明天举行记者招待会的细节,然后穿衣准备走。
       她帮他穿风衣:“该不是去会哪位女士吧?”
       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没有女士。只有你。再见。”
       她的目光,随着李帅的消失,变得阴毒起来。
       苏群相信林恕一定在宁水。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出动全部警力。在全市展开了拉网式的搜查。
       李帅告诉秦芳:“明天的记者招待会上,将公布KG接近成功的消息。这个消息加上大量的资金配合,隆德股票最少也会有五个涨停板。”日前,他曾经让她准备三百万块钱,建老鼠仓。故有此说。
       
       “你真好!”她亲昵地说,“这年头,还有比钱更重要的吗?当然,也为了你对我的一片情。到时候,我分给你百分之五十的利润。”
       他往床上一躺:“我不要钱,勾销海北所欠债务就是了。”
       “你还我,我还不要了呢!”
       他笑着说:“此绝非秦芳作风。”
       “我不要钱,我要你这个人。”她伏在他身边说,“等把这钱弄到手,他们的警惕也放松了。咱们就带着配方溜之大吉。”这是她的小算盘,也是大方针,李帅是不能缺少的,林恕却可以替代。即使无法摆脱,掌控住李帅,也能增加自己的分量。
       
       “我若是不走,你又当如何?”
       “自有办法。”
       他矜持地笑笑:“绑架我?”
       她翻到他身上:“我才不用那些笨办法呢!”
       他推开她:“来的路上,我看见警车穿梭,似有大行动。”
       “你又不是在嫖娼?”
       “他们肯定不相信,会把咱们两个分开。到时候,我应该管你叫秦芳,还是徐远芳?说错,就成了嫖娼了!”
       “在宁水,我就叫秦芳。”
       他还是犹豫:“我还是走吧。林恕就住在旁边。万一……”
       她伸手关灯:“胆小坐不得将军座,胆小带不得美人归。灯下黑,他们绝对想不到我还住在这。”
       因为方兴去了省城,丁尼干脆把申井约到方兴的别墅。申井不肯在丁尼的房间里同床共枕,而非要到方兴的大床上去。
       她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原来铺盖上,覆盖了一新床单。
       两个人翻云覆雨一番之后,他问与方兴相比如何?
       其实不相上下,但她还是说有天壤之别。
       “我给你老板的计划,是拉升百分之五十。咱们到了百分之二十的时候,就往外卖。这时,他还不知道,还在一味地吃进,咱们卖给他们。等到了顶端,存货也就出干净了。到时候,咱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就都发了大财。”他认为性满足后的女人都很傻,便和盘托出大方案,“一不作,二不休。你干脆把戴平的钱,再借给我一部分。囤起来。”
       “那就不叫老鼠仓,而应该叫老虎仓了。再者说,钱都被你用了,方兴拿什么买股票?”
       “他一买,股价就会往上走,咱们卖给他,不就变了现?还给他就是了。”
       “规模太大了,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她绝对不傻,根本就不会再往申井处投钱。凡事都有度,过犹不及。
       “这么大规模,谁能查清楚?大雪无痕。想当年,我在南方证券,一下就卷了他半个亿。谁也没把我怎么样。”
       “如果被检察院抓住,便是刑事犯罪了。”
       “你要这样想问题,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就算检察院来查,方兴肯定比咱们着急。一着急,就会不惜血本去活动。最后一切都消弭于无形了。”
       听见警察敲门,李帅惊慌地坐起来。
       秦芳却很稳,小声说:“我是主人,我来应对。”然后裸体披上一件浴袍就去开门。
       警察查验完身份证后问:“宁水人干吗住在宾馆?”
       “我没房子,从来都住宾馆。”秦芳斜靠着柜子说。
       警察把身份证还给秦芳,指着还在床上的李帅问:“这位是谁?”
       “我的男朋友。”
       警察查验李帅的身份证后,询问工作单位,并将相关资料记录在案。
       因为林恕的住地,是一大片老楼房。拉网式搜查,需要很多的警力,故而调来了一些联防队员。
       林恕很坦然地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警察。
       警察示意联防队员验证,自己在屋子里巡逻检查。转回来之后,听联防队员说查验无误,说了句“对不起。”就走了出去。
       他从警察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片刻之后就跟出去,试图偷听。
       警察一出楼道门,便低声说:“此人有问题。你别回头,他一定在窗户上窥视。”
       联防队员紧张起来:“什么问题?”
       警察越发低声:“他说他是一名工人。工人哪有穿纪梵希皮鞋的?一双鞋就够我干半年的工资,再说他的轮廓和林恕很像。你在这把守,我去通知人接应。”
       林恕听完,迅速返回。这双鞋,是纪梵希的休闲鞋。一来因为合脚,二来是以为没有人会认得这个品牌,没想到在这上面漏了馅儿。他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绳子,从后阳台溜下。落地之后,他朝着最近的一片树林奔去。
       眼看就要进入树林时,警察持枪拦住去路:“我就知道你要从这走,举起手来。”
       见他很老实很害怕地举起手,警察多少放松了警惕,去掏手铐。这就给了林恕开枪的机会。
       两声极轻微的声音之后,警察倒下。他不慌不忙地越过警察的躯体,进入树林。
       张琴将一张软盘递给周鞍钢,问他会不会装软件?
       “废话。不会装软件,还敢当局长?”接过磁盘一看是正版的股票分析系统软件,他又说,“你还挺有保护知识产权的意识的。”
       “我怕盗版的出错,误了大事。就花好几百元买了这个东西。”
       “你这真是戏台上卖豆腐,买卖不大,架势不小。”他话音未落,徐纲的电话就来了,说李帅与一名叫做秦芳的女子在皇朝大酒店,2226房。
       几乎没有任何过渡过程,他就将此与林恕所住2228房联系起来。
       徐纲不由地惊叹道:“材料浩瀚如烟,我还是用电脑查出来的。您真是天才!”
       “我哪里是什么天才,我只不过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调查罢了。”他把磁盘扔还给张琴,“召集有关人员碰一碰。”
       她拿着磁盘追过来:“你不给我装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悠悠万事,唯此为大!”
       丁尼将两张打印纸的有关周鞍钢的材料递给方兴:“我看您过虑了。咱们的所作所为,均在合法与非法之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着材料回答:“人欺骗自己的能力,几乎是无限的。”
       见他反复地阅读,她说:“这材料,是我写的。这个人似乎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的人是不存在的。研究之,不懈地研究之,总能突破。”他头也不抬地说,“我认识一个人,被关在一所戒备森严的监狱里。二十年徒刑,他用了整整十年研究越狱。最后终于成功了。”
       “从地道出去的?”
       “纯粹是美国电影里的胡说八道。他趁一个下雨的日子,披上警察的专用雨衣,从大门口走了出来。”
       “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他拿一支笔,在材料上画了一个圈,“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从什么地方弄雨衣,谁是一个马虎的人,必须等到第一道岗、第二道岗,一直到最后一道岗,都是马虎和比较马虎的警察值班时,才开始行动。”
       “此人现在何处?”
       “很可能在马尔代夫之类的地方,颐养天年。面壁十年图破壁。”他把材料沿桌面推给她。
       丁尼翻开立刻看到“张琴”、“股票”两个词,被红笔圈住:“我怎么没想到?”
       “周鞍钢这个人,很是硬。正面突破不行,就要迂回。”
       她点头。
       会议一直到凌晨才结束。苏群拼命地活动着酸疼的躯体:“这是本局长有生以来,最长的不眠之夜。”
       徐纲笑着揭穿道:“我最少看见你两次打盹,所以不能算是无眠。”
       苏群说:“某人得了癌症,他女儿在照顾他。一次,此人的一些亲戚,也就是这位女儿的姑姑、婶婶之类的到医院看望他。癌症病人到了晚期,自然是惨不忍睹。所以在吃饭的时候,谁也吃不下去。可唯独这位女儿吃得很多、很自然,姑姑、婶婶就批评她。她一声不响地把最后一口饭吃完,平静地说:父亲病重,最悲痛的应该是我。你们当然也悲痛,但悲痛完了,你们就会回到你们的生活中去,而我下午还要去上学,完了之后,要回到医院值夜班。就这样,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已经一年了。所以,我就要抓紧一切机会,尽量地补充能量。”
       周鞍钢插入:“苏局长把咱们比喻成那些喜欢挑刺的姑姑、婶婶了。”
       徐纲转移了话题,对林恕之流为了钱,舍生忘死,表示不解:“姜育恒唱得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把这里面的‘情’字,改成‘钱’字,形容这些人,真是再确切不过了。”
       
       苏群得意地指出徐纲的错误:“检察官也会出错。写这词的不是什么姜育恒,而是金庸!”
       周鞍钢笑着说:“不光检察官会出错,公安局长也会出错。你说对了一半,确实不是姜育恒,但也不是金庸。”
       苏群不服:“不是金庸是谁?”
       他居高临下地说:“是元好问。金人元好问!”
       苏群摸了一下脑袋:“元好问?我没听说过。”
       秦芳万万没想到的是,宁夕居然敢找上门来。而且一进门,就径自坐到沙发上,理直气壮地说:“我想,我没必要作自我介绍了吧?”
       秦芳立刻就镇静下来:“完全有必要。”
       “我是李帅的未婚妻宁夕。”
       她不屑地说:“噢,是未婚的妻子。这不是一个法律上的身份,我完全有理由也如此自称。”
       宁夕压住自己的怒火:“我认识李帅已经十年。而且有四年的同居历史。”“噢,资深未婚妻!”她越发不屑,“四年?四十年的夫妻分手的也大有人在。”
       宁夕在气势上,显然输了一筹:“我和李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和我在一起,原本如同生活在天堂里……”
       “你的到来,已经说明了一切!”秦芳反唇相讥道,“天堂?一个无法离开的天堂,就是地狱。”
       宁夕语气更软了:“把李帅还给我吧。”
       “这请求过于荒唐。”她指着宁夕说,“李帅不属于你,他是一只原野里奔跑的鹿,天上飞翔着的鸟。谁的手快,他就是谁的。”
       宁夕的语调中,已经带有哀求的成分:“你比我年轻,你比我漂亮,你还有很多机会。而我,可能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她无情地说:“我确实会有很多的机会。起码要比你多。但眼下,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他有地位、有学问,也有金钱。”
       “绝不放过?”
       “绝不!”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要是用东西和你换呢?”
       她戏弄道:“这要看是什么东西了?”
       “KG。”
       她笑起来:“你这话,小孩都骗不了!你不能用我的东西来换我的东西。我有李帅,就有一切。”
       “我承认李帅掌握着配方,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掌握,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但你别忘记,我也是学化学的。我明白一个基本道理,我想你也应该明白。”
       秦芳不让她继续说:“我不喜欢听道理,从小就不喜欢。”
       宁夕正色道:“一个很善良、很贤惠的女人,不一定能有好的归宿。因为这些品质,男人们不一定能看出来。而像你这样,有一副好面孔的女人,即使蛇蝎心肠,也能过上好日子。”
       秦芳笑着说:“这话听去很像赞扬。修炼一副蛇蝎心肠,要比善良、贤惠难得多。价格市场定,越是稀少,就越是值钱。”
       宁夕的语气严厉起来:“这不过是一个比喻。配方就是内在的品质,样品则是好面孔。要想卖一个好价钱,没有样品是不可能的。”
       她感觉到宁夕可能确实掌握着点儿什么,便试探性地反驳:“面孔天生,样品是可以做出来的。”
       “样品确实可以做出来,但这要时间,要金钱。而这两样,你们都没有。”
       她从宁夕的神态上,就判断出她确实掌握着样品:“你就算拿来,我怎么鉴别真伪呢?”
       “李帅认识。”宁夕回答很简单,“我用它和配方,来换李帅。”
       “你或许有样品,但绝对不会有配方。配方在李帅的脑子里。”
       “KG的配方,并非‘汤头歌’里的中药方,琅琅上口,可以背诵。它是一整套数据资料,一个很大的文件。这个文件,他一定以某种方式,放在什么地方。”
       她试探性地问宁夕如何拿到它。
       宁夕厉声说:“这是我的事。我拿到以后交给你,你从此消失。”
       她想了一下后说:“成交。”她伸出手。
       宁夕没有伸手,冷冷地说:“你等我的通知。”说罢,离开。
       周鞍钢与徐纲、那红看了两遍隆德集团的记者招待会的录像,李帅声称:KG即将通过鉴定。不日就可以投入生产。然后方兴出面证实。
       记者的提问,基本上由李帅回答。但关键处,都有方兴佐证。整个过程,十分严谨,滴水不漏。
       那红首先说自己的观感:“李帅不可信,但方兴毕竟是一级领导。这么一来,咱们的侦查工作,起码在理论上丧失了意义。所有的侦查,都是围绕着KG展开的。现在它已经不成问题了,公开了,不成为秘密了。”
       徐纲立即反驳:“一个荒谬的理论。不能因为某个人是某一级领导,就相信他。”
       一直在看股市版面的周鞍钢中断两个人的争论,指着K线图说:“股市这东西真是敏感。他们的话音未落,它倒跟着动起来了。”
       徐纲说:“周局这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周鞍钢已经有了基本构思,于是要两个人不要纸上谈兵了,按照计划,去找有关人员谈话。他让那红去隆德,徐纲去商业开发银行。
       那红提议两个人对换,原因是贺新辉在商业开发银行工作。
       “贺新辉?何许人也?”周鞍钢问。
       徐纲讽刺道:“周局刚喝完喜酒,就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
       周鞍纲拍拍自己的脑袋:“看样子,这东西该重新格式化了。”他指着两个人说,“换。可以通过小贺了解内幕。”
       徐纲做出了假设:“倘若是银行没问题,小贺以后还在那待不待?”
       周鞍钢不同意这个说法:“你们是代表组织,光明正大去工作的,不是偷偷摸摸的间谍,自己要理直气壮。再进一步说,如果被查的对象是好人,就没有关系。好人是得罪不下的,如果是坏人,正好将其绳之以法。”
       按方兴的说法:人与人之间,至多隔着六个人。丁尼却连三个人都没有用,就接近了张琴。很快,就成了朋友。股市如同医院,股民则如同患同一种病的病友,极容易接近。
       随后,她就把张琴领进了大户室。张琴很自然地对室内的豪华装饰、现代化设备,表示惊讶。丁尼单刀直入,问张琴战绩如何。
       张琴一脸愁云地说自己作短线几进几出,光手续费就赔了好几百。根本不敢对丈夫说。
       丁尼笑着说只要张琴听从自己的指示,保证在一星期之内,增值百分之十。见张琴的眼睛都亮了,她又说这不过是最保守的估计。为了打消张琴的怀疑,她公开了方案:“我把你的钱和一个大庄家捆绑在一起,很随便地就把那钱拿到手了。中国的股市,从来都是强庄的天下。”
       张琴听完后,兴奋表情消失了:“这是利用职权,要是让我先生知道了,肯定不让。”
       “别告诉他就是了。”她劝说道,“人总有一点瞒人的事。再说这又不是偷情,是在给你们家谋福利。”她不给愁眉苦脸的张琴以喘息的机会,取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几个代码,“明天你就买这几支股票,尽你的能力吃。后天开盘之前,你再按照我给你的价格往外卖。”这是她设计的第二方案,所写的全都是医药板块中的股票。
       “鞍钢讲话:这不是别的,这是身家性命!”
       “萍水相逢,我有什么必要害你?”
       “可这是以权谋私啊?”
       “这钱一直攥在你手里。从来没离开过你,根本不存在着什么以权谋私的问题。说破天,我给你的不过是一些消息而已。”
       方兴与周鞍钢同步,都在研究隆德的股票曲线。不同的是,这些曲线对周鞍钢来说,是破案的线索。对他来说,则是生命线。故而他很投入,静音电话的灯亮了好几次,才接起来。
       来电的是祝启昕的秘书小栾,他通知说:方兴的提名,已经在常委会上通过,考察组下个星期到,并且说此乃祝公在常委会上力争所得。
       方兴感激地说:“祝公是老人了,一言九鼎。”
       栾秘书则说:“可此刻是落叶缤纷啊。快到二线了嘛!”
       日前方兴去省城,就是通知祝启昕,他已经代他买入一些隆德公司的股票。当然,他不会忘记栾秘书。但这些事情,是不能说,也不用说的。他只说句“大恩不言谢”的套话,就挂机了。
       秦芳根据林恕的指示,来到了他藏身的山洞外。按照约定,发了三次信号,也未见他出来,只好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坐下,她就发现后面有人。跳起来后,才发现是林恕。她埋怨道:“吓死我了。”
       
       他没有说话,在几分钟内,就将她带来的一大包食物,狼吞虎咽地吃完。她很惊讶地说:“你吃掉了一个人三天的食物。”
       “所以我可以三天之内不吃任何东西。”他起身,拍着她的肩膀说,“后勤支持最重要。”
       她忧心忡忡地说:“以前也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要是知道,也就不会参加了。”
       他把手电关闭,洞内顿时一片漆黑:“你没想到,我可想到了。事情总是在变化的。”
       她尽量装出可怜的样子说:“长此以往,如何受得了?咱们还是走吧。”
       他鼓励道:“揭锅盖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
       “揭开锅盖,里面要有配方才行。可配方就在李帅的脑子里,总不能挖出来吧?”她做可怜状,就是想诱使他说出取得配方的办法。
       他很自信地说:“我有办法。”
       丁尼坐到沙发上,把鞋脱下,不停地揉搓脚:“我头一次到香港,整整逛了一天的商场,回去抱着脚就是哭。今天又有了这感觉。”
       方兴不接话茬儿,直接问:“怎么样?”
       “疼极了。”
       他眉头一皱:“我问的是股票的情况。”
       她不敢再表现委屈:“已经吃进的差不多了。”
       “吃进差不多,就要慢慢地往回吐。如何还仓,你有什么方案?”
       “直接打到咱们账上就行了。”
       “一位财务专家、大型企业的财务主管,如何能说这样的话?生产队的会计还差不多。”训斥完,他讲了一个故事,“我插队的时候,种过一阵高粱。六十天还仓。因为日月短,没有营养不说,还是酸的,喂马马都不吃。”他拿出一张磁盘,“这是我委托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编制的财务报表,很好的利润指标。现在钱也有了,关键是怎么从股票收入转变成主业收入。”
       “我已经虚构了一些贸易合同、单据凭证,完全可以把账轧平。”
       他敏锐地指出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因为钱不能直接从鼎立基金转来。需要一个中间“过桥账户”,也就是中介账户。
       她没有想到,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他就成了内行:“我已经安排好了,麦建的远大生物制药公司。从申井的鼎立基金,转到远大生物,再从远大生物,转到隆德制药,名义就是远大生物买咱们的药。这样就进了咱们的账,可以拿给人看了。”
       他微微点头。
       她接着提出一个关键的技术问题:“银行是必经之路,怎么也绕不过去。申井那里的钱,必须拆分成一单一单的小额销售资金,然后才能进咱们的账。要是没有它的进账单,审计、税务关都过不去。”
       他坐到沙发上:“你们底下推不动的东西,就要在高层解决。我有安排。”
       张琴在股票交易大厅的刷卡机上看自己的余额时,吓了一跳,匆匆走出交易所找到丁尼,问她是不是搞错了。听丁尼问是否少了钱后,她说:“一共两天,两次交易,我的账上就多出来两万多。”
       丁尼调侃道:“少了怕,多了还怕?”见她还在担心无法向丈夫交代。就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你愿意卖,有人愿意买。面都没见过,怕什么怕?”
       她想想也是,便说:“公平买卖,谁也不用怕。”
       丁尼叮嘱道:“别瞎操心了。再有两天,把咱们侄子上学的钱挣够了,就不用干了。账户一销,神不知,鬼不觉。”
       她已经完全被牵引,除了感谢之外,什么都不会说了。
       丁尼立刻向方兴汇报:“她上钩了。这钱一到她账上,她想退都退不出来。这给你去了一块心病。”
       方兴没有如此乐观:“你太不了解周鞍钢这个人。”
       丁尼则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他也许是个刚正廉洁的人,可要是把他的老婆、儿子都拉上,那就是张天罗地网。”
       “但愿吧。”他看看表,“老戴也该来了。”
       丁尼知趣地回避。
       贺新辉见那红来了很高兴,拉着她出去吃午餐。当那红在餐桌上,提议他协助调查时,他以为不合适:“企业和你们机关不一样,你们机关这个走了那个来。不管和你关系好不好,工资总是少不了你的。而我们企业,就和一个大家庭一样,它的钱多了,大家才能多分钱。而分钱的权力,都在戴行一个人手里。”
       “张嘴钱、闭嘴钱,太庸俗了!”
       “不是我要说钱,而是它太现实,咱们买房总要钱吧?”
       她回答很干脆:“没钱就不买呗!”
       “不买房,也就算了。可要是让戴行知道了,我就要下课。”
       “他要是好人,就不怕查。你们每年不还专门请审计来审吗?他要是坏人,就应该把他挖出来。”她在转述周鞍钢的话。
       他文绉绉地说:“你只说了两种可能,而实际上有N种可能:第一,他是好人,但是一位心胸狭窄的好人,这样,我也要下课。第二,他是个坏人,你们又没办法清除掉他,这样,我更要下课。第三……”
       “你有完没完?”她不高兴地说,“你张嘴、闭嘴都是我、我的。你怎么不想想国家、法律?还有你自己的良知?我记得你曾经是个热血青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热血青年也会老去。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
       “你把自己当成老头不算,还把我当成老太太。我不吃了!”她生气地把筷子扔到桌上。
       他禁不住这番猛攻,想想又不是什么坏事,就说:“我干就是了。”
       她赌气地说:“我不用你了!”
       他开玩笑道:“我求求你了。”
       她瞬间破涕为笑:“我勉强接受你。”
       他掏出钱结账:“没有我,你们还真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她似嗔非嗔地说:“说你胖,你就喘。”
       待价而沽的戴平,听完了方兴的方案后,以央行连续发布《金融机构反洗钱规定》、《人民币大额和可疑支付交易报告管理办法》、《金融机构大额和可疑外汇资金交易报告管理办法》三项法规为由推脱。
       方兴浅浅一笑:“关于公款吃喝问题,八十年代以来中央发了多少文件,何曾能管住?空间总是有的。”
       “‘一规两办法’,可操作性强,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戴平大口喝着茶说,“若干个亿借给你,还说得过去。因为你们隆德是国有公司,有可抵押的资产。虽然其中很多是不良资产,但不良资产归不良资产,我可以看不出来。但你从某个证券公司,一下子转过来那么多钱,让我拆分成若干小额资金,并冠以别的名目,这一旦被查出来,我这顶帽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规定的出台,增加了难度,这我承认。增加难度,就增加了成本。这增加的部分,我可以以现金的方式平衡掉。”
       “如果平衡的力度足够,可以想办法操作。”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戴平。
       戴平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翻过那张纸,也在后面写下一行字:“银行术语:这叫背书。”
       他看了一下后面的字:“这家银行在什么地方?”
       戴平说:“此银行在卢森堡。卢森堡是这个行当里的一匹黑马,目前还不太被人认识。它不像列支敦士登那样名声昭著,很安全。怎么,给你也开一个?”
       他没有回答,小心地把那张纸,锁进抽屉。
       “听说,省里要来一个考察组?”
       方兴反问道:“你没有听说是考察谁?”
       “你大概已经失去讲真话的功能了。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再问了。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你我这个岁数,如果还在厅局地市这些个位置上,那么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风尘俗吏。远不如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这人啊,最起码应该做到狡兔三窟。其实三窟都少,应该有敦煌那么多的窟。”
       方兴无动于衷地听着。
       第十九章
       检察院旁边,有一个大池塘,池塘内有不少的鱼。因为经常有人驻足观赏,顺便喂喂鱼。渐渐地就有人在旁边摆起了小摊,专门卖鱼食。
       周鞍钢也买了两袋,他递给高策一袋。
       高策不要:“你喂,我看。”
       鱼食投入池塘中,鱼很快地聚拢起来,最后竟然扎成了堆。周鞍钢来了兴致,又买了几袋,投放到鱼群的旁边,鱼群立刻在新的投放地扎成堆。他又改变投放地,如此重复,鱼群渐渐地被他带到很远的地方。
       
       “好玩儿。真好玩儿。”所有的鱼食都投放完了之后,他拍拍手说。
       “有人这样评价沈从文:星斗其文,赤子其人。”高策笑着说。
       “高检过奖。”
       鱼群很快就转回了出发地。因为那是观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食物最多的地方。
       “你说,这里面有没有大鱼?”高策问。
       “应该有。”
       “不是应该有,而是一定有。”高策指指池塘深处的一团小浪花。
       “可我喂食的时候,怎么一条没看见?”
       “大鱼不吃你的鱼食。”
       “不吃鱼食,它吃什么?”周鞍钢很纳闷。
       “它吃小鱼。”
       周鞍钢望着高策,体会着此话之含义。
       “鱼这种东西,你一直喂,它就一直吃。到最后,能活活被撑死。”
       为了推波助澜,丁尼收买了省内最著名的股评人,素有“焦铁嘴”之称的焦克。收买的成本之低,使得她相信了方兴“凡是写如何赚钱、当官、作文的书之人,都是赚不来钱、当不上官、作不了文的人”一说。但赚不来钱,并不等于他不能帮助别人赚钱。他数次在各档节目中,推荐医药板块之时,巧妙地不露痕迹地提到KG。
       当然,光有一张铁嘴作用不大,媒体上也连篇累牍地刊登出此类文章。这也是方兴的指示:谎言如同企业,规模越大,效益越高。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一旦超过限度,自己就会害怕起来。
       所以隆德股票,在强势媒体和雄厚资金的配合下,攀登上一个又一个高峰。
       张琴边看股评,边用计算器计算自己的股票市值。最后得出二十八万八千元的总值。她有些不相信,核算一遍又一遍,还是这个数字。欣喜之余,她打电话给丁尼,报告这个好消息之后,说准备把股票卖掉,销掉账户。
       丁尼当然不想这么快就让这条鱼脱钩,就劝阻了几句。
       但她坚持要卖——儿子的麻烦解决之后,她就想起了丈夫。这两个男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
       丁尼拗不过她,只好说:“也好。知足者常乐。”
       作为一名检察官,周鞍钢觉得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够迅速缩短与调查对象之间的距离,让他说出心里话来。一般人总以为,检察官就是盘问犯罪嫌疑人,挖出真相,从而把他送上法庭。其实,这只是工作中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时间内,他们都是在与“嫌疑人”周边的人打交道。
       今天,周鞍钢就成功地让顾铮,也就是隆德药业前总工程师说出了心里话。
       顾铮介绍说:“一个新药的开发,绝对不亚于一个大型软件的开发,要用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总而言之,是一个系统工程。”就周鞍钢“李帅是否此系统之核心”的提问,他慢悠悠地回答:“他很有才华,很善于总结别人的成果。”
       他从顾铮的语气中,敏感地捕捉到此话有“窃取”的意思。但他没有直接追问,而是问这位生物系的高才生是如何到隆德公司来的。
       顾铮显然被触动了心事,问道:“你喜欢看橄榄球吗?”
       周鞍钢老实地说:“也看,但不太懂。”
       “我最喜欢看。这是对抗性最强的运动。任何一次推进,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有时候,好几个人受伤,也不见得能前进几米。”
       “这只球,是否指KG?”
       顾铮摆摆手:“KG的研制,早就成了明日黄花。我说的是我。他们为了把我推出比赛场地,什么办法都用了。最后,我对他们说,你们要是把这些心思用在KG上,KG早就研制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退出呢?”他曾经仔细地研究了顾铮的材料。
       “越南人,我这是随便比喻,是不能跟美国人玩橄榄球的。”顾铮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且不说美国人玩儿这个东西,很有些年头了,就是体重也要差若干个数量级,那是一场力量不均衡的对抗。”
       “把你推出场的是李帅?”
       顾铮不屑地说:“区区的李帅?”接下来,他又依次否掉了于建欣、方兴。见周鞍钢还在追问,他突然问,“你喜欢研究历史吗?”
       “喜欢而已,谈不上研究。”
       “你知道岳飞是被谁害死的吗?”
       他当然知道答案,但为了更好地维护谈话的平台,便说是秦桧。如果你总显得比调查对象知道得多,那你就很难得到完全的答案。
       “秦桧?秦桧不过是一个工具,真正元凶是皇帝赵构。岳飞一句‘靖康耻,犹未血。臣子恨,何时灭。’就让皇帝不舒服,要是把前皇帝弄回来了,他怎么摆放自己?”
       “在你的故事里,这个皇帝赵构,由谁扮演?”他小心翼翼地问。
       “人乎哉?非人也!”
       他明白顾铮的意思是,他的对手,是一个利益集团。但还是希望知道得明确一些:“我一定替你保密。”
       “我说不说和你保不保密没有关系。该说的,”顾铮站起来,“我都说了,就这样吧。”
       他诚恳地握住顾铮很知识分子的手说:“谢谢你。”
       顾铮似乎从他的手掌,感觉到他的真诚:“最后我想告诉你一个小常识。目前的禽流感病毒H5N1,正沿着1918年西班牙流感病毒相似的途径变异。病毒每次感染包括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都会发生一次变异。而这些变异的方向,全都使得病毒更容易在人体内存活和繁殖。”
       “消灭这些病毒,正是我们的责任。”周鞍钢很有信心地说。
       顾铮摇头:“病毒是无法全部消灭的。而且病毒永远要比病毒学家聪明。因为它要生存。”
       在猴群中,猴王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它拥有整个群落中所有的雌性。一旦它发现,有其他雄性试图染指属下的雌性,便会拼死抗争。李帅身上,有着很强的“猴王因素”,他把隆德药业,看成了自己的领地。任何人插手,都必须驱逐。所以当他得知周鞍钢找顾铮谈话后,立刻来找方兴。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检察院抗衡。
       方兴听完,无动于衷地说:“检察院的工作就是怀疑一切。你可以把这次调查当作一次体检看待。查出病,就医治。没有病,皆大欢喜。”
       李帅知道这话方兴自己也不相信,围绕KG,不知道有多少问题。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尤其在自己打算用“KG换总经理”的时候。于是,他起身说道:“也只好如此,‘既来之,则安之’了!”
       方兴摆手让他坐下:“你跟我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不对,这话也不完全,不是我不给你,而是上面不同意。”
       他一听,就知道“总经理”当不上了。血压立刻上来了:“为什么?”
       方兴当然不会说具体的事情:“干部这事情,很复杂。每空出一个位置,都有好多人在争取。上面自然要想办法平衡。这就是平衡的产物。”
       他的脸更红了:“你答应过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方兴从来没打算让李帅接任他的位置,甚至根本就没有向上推荐他。一来是李帅有太多的问题;二来,他认为他不具备资格不说,也没有领导的能力。当时答应,不过是为了让记者招待会顺利进行的权宜之计。
       他身体紧绷:“你在耍我!”
       方兴不动声色地说:“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他愤怒地说:“如果你不以你的位置为诱饵,我就不会违心地召开记者招待会,去宣布KG已经成功。更不会把KG配方拿出来。”
       方兴内心认为鱼吃诱饵,是鱼的错,而不是诱饵的错。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冠冕堂皇:“KG是你的职务发明。如果它确实是你发明的话。所以你必须拿出来。你作为集团公司的一名干部,召开记者招待会,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李帅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所做的工作,最后都变成你政绩的一部分。”
       “是的。如同别人的研究工作,最终要变成你的发明的一部分一样。我们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人作嫁衣。我们在决定别人的命运的同时,我们自己的命运也被别人所决定。”方兴平静地回答,“一笔奖金、一幢类似这样的别墅、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你可以挑选。三项都要,我也可以考虑。”
       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我只要总经理。”
       “宦海风波无常,远不如当你的科学家。”方兴很耐心地说。
       “任何一个当官的,尤其是像你这样,当大官有实权的人,都说当官没意思。狐狸吃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情有可原。可狐狸明明吃到了甜葡萄,却偏偏要说葡萄是酸的,这就是狡猾,这就是阴险!”他故意把烟灰弹在地毯上,“我跟你说实话。在中国,最好的职业,就是做官。这是我这两年才明白的道理。不说别的,就是你刚才试图给我的三样东西的前两样,一个科学家,一辈子也挣不出来。”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李帅强硬地说:“一点儿没有误会。如果你不给我要的东西,你也将得不到你要的东西。你‘国士待我’我就‘国士报之’。你视我为草芥,我就视你为寇仇!”
       “高祖刘邦,曾经称韩信为‘国士无双’,可最后怎么样?你懂历史,我就不说了。”方兴语调平缓,但内容强硬,“但我相信本人作为一个组织的领导者,是有能力约束其成员的。”
       李帅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
       周鞍钢将隆德的情况汇总后,率领徐纲、那红等,去向高策汇报。
       详细的汇报,是徐纲作的。讲完之后,他加了一句自己的感想:“我真的没想到,小小的一个隆德公司,竟然这么复杂。”
       高策笑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那红则觉得隆德特别像乌克兰的套娃:一个娃娃外面,套着另外一个娃娃。
       高策问:“那最核心的那一个是什么?”
       徐纲抢着说:“当然是KG。”
       高策又问:“那最外面的一个是什么呢?”见无人能答,他就引用伟人一段著名的语录结束会议,“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的结尾,而不是开始。散会。”
       周鞍钢知道高策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切。他之所以不表态,是因为牵涉到方兴这一级干部,必须向省委请示。
       李帅进屋后,用投掷动作,将包狠狠地扔向沙发。包中的东西,全都飞了出来。宁夕赶紧过去,边收拾边问:“怎么啦?”
       他没好气地说:“怎么也没怎么?”说罢,就向卫生间走去。
       进入卫生间后,他锁好门。踩着马桶盖子,从顶棚里面取出那个小包。然后,他坐到马桶上,打开小包。一层层包装被去掉之后,露出一块结晶体。
       他仔细观察之,嘴巴里还喃喃自语:“有你就有一切!就有一切!”
       就在与方兴对视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卖掉KG。
       在这之前,他的所作所为,就像足球在底线盘带。可这个决定一旦作出,那就彻底地出去了,且万劫不复。可他是个自信的人,相信自己的决策能力、计划能力,还相信自己的运气。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反复观察后,他脸色大变。他霍地起身,准备出去。但到了门口又停住。
       他返回镜子前,默默地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慢慢地,他平静下来。
       丁尼向躺在沙发上的方兴汇报:“收入很不错。大概有一个多亿的进账。比去年增长了百分之十还多。”
       方兴闭着眼睛说:“再有两天,到了百分之十五,就可以谢幕了。”
       她试探性地问:“其实现在就差不多了,国民经济的增长也才百分之八多。”
       “多出来的部分,要填补去年上报利润中虚列的那一块。”
       她不以为然地说:“陈芝麻,烂谷子,有谁会去翻腾?”
       “揭开伤疤,流出来的血,永远是新鲜的。尤其是周鞍钢这个人。”
       “通过张琴,我已经查明,他们的目标是对准李帅的。”她其实在说谎,“而李帅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就算有事,往袁因身上一推,就死无对证了。”
       方兴根本不相信这话。任何一个成功的公务人员,都不会对自己的亲属讲工作上的事。周鞍钢更不会,但揭穿她毫无意义,“低估自己的对手,是最大的错误。调察组的调查对象中,一定有法律部门的人,检察院无疑是首选。”
       “让祝副省长影响他们一下,不就结了?”
       “干部问题,除去一把手和组织部外,他人根本无法插手。”
       “当官对你就这么重要?”
       “李白有诗,‘若得酒中趣,勿对醒者言’。你没当过,所以不会懂。”
       她不以为然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官场上,处处都是陷阱。我看你就和一个扫雷的工兵一样,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你最喜欢打高尔夫球了,可到了这,也就打过一两次。别人送你一套杰尼亚西装,你很喜欢,但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把人人都引以为豪的商标剪掉。你还喜欢开汽车,可连一辆跑车都不敢买。”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汽车?”
       “在上海看汽车展销会的时候,你在那辆法拉利跑车跟前,流连不去。”
       他很少被人窥破内心,所以必须掩饰:“好东西,谁见着了也喜欢。”
       她不放松地追问:“这么一点儿无关紧要的小爱好,你就承认了,怕什么?”
       他坚持自己的说法:“没有的事,是不能承认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看上车旁的模特了呢。后来听你向车商提出的问题,都相当专业,方知你心中所想。还有,你喜欢抽雪茄,尤其是那种昂贵的古巴雪茄。那烟怎么也得好几百一支吧?”她自问自答,“好的恐怕还不止。可你不敢抽,人前人后都不敢抽。就是到了这里,你也不敢放松。你顶多是拿出来闻一闻,望梅止渴。何苦这么委屈自己呢?再者说,千里搭长棚,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也没有免费的宴席,除非你不想吃宴席。”
       她坐到他身边:“你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满打满算,也就是七年了。何不趁菜最多的时候,打包一些。”
       他没有回避她的亲昵:“怎么打包?”
       她点燃一支雪茄:“莫非真要我教你?”
       他似乎很无心地问:“打包之后,去什么地方?”
       她把雪茄插入他的嘴里:“我有几个保险的地方。到时候,我陪着你。”
       他喷出一口烟:“你?”
       “对。我。我永远陪着你。白头偕老。”
       他抚摸着她光滑的手臂:“我多大?你多大?能白头偕老吗?柳如是说钱谦益,‘君之发,如妾之肤。妾之发,如君之肤’。悬殊太大了。”他趁她尚在回味,改换语调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制止检察院调查。”
       丁尼不敢应承:“全面制止恐怕很难。”
       “第一次中东战争是在以色列宣布建国的第二天才开始的。因为以方连一支正规的国防军都没有,所以阿拉伯联军认为可以在十天之内消灭以色列。但他们低估了犹太人的团结精神,也低估世界犹太人,尤其是美国犹太人的援助。但打了几个月后,以色列支持不住了。本·古德里安对美国国务卿说:我急需要几个月的喘息时间,美国于是要求联合国出面调停。结果,以色列利用这宝贵的三个月停火时间,组建了自己的空军和海军。然后,重新开战。把阿拉伯联军赶了出去。”
       “您的意思是,需要调查暂停?”
       他点头:“群雁高飞头雁领。”
       她知道他指的是周鞍钢:“用张琴?”
       “契诃夫说得好,如果一出戏的第一幕里,墙壁上有一支枪,第二幕就要放。”
       张琴进书房,看见周鞍钢伏在写字台上睡着了,很是心疼地叫醒他说,让他去床上睡。他揉着眼睛说还有材料没看完。她于是拉起他:“材料永远也看不完。再说你这样,能看进去?”
       他已经初步清醒:“大案子初露端倪,必须今日事今日毕。”
       “别我一走,你又睡。真是谁儿子像谁。”她拉不动他,只好说,“就这回考试前,我回来一开门,就听着屋里一阵响动。我到客厅里,摸摸电视机,发现还烫手。再到他房间里一摸,台灯还是凉的。你说他这是蒙谁呢?”
       “你不让他蒙咱们,还让他蒙谁去呢?”他说罢,目光转到材料上去。
       她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顺便说一句,儿子上八一学校的事办好了。”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
       李帅肯定是宁夕调的包:“就算有人假定样品在我家,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林恕找过、麦建也找过,不都没有找到吗?唯独她可能分析出来。再说,这个赝品伪造得也太精妙了。只有她才能做出来。”
       秦芳虽然比他还清楚内幕,但必须提问:“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女人都是伟大的试验专家,因为她们的心细如发。譬如居里夫人、譬如吴健雄,要找的东西,一定能够找到。可你说她这么干是为什么呢?我的,还不就是她的。”
       “可能她心里没底吧。”
       “到底怎么做,她心里才有底呢?”
       “怎么让她有底不重要,怎么让她把样品交出来,才是最重要的。给她施加一些压力如何?”
       “她的骨子里有一些不管不顾的劲儿,压力似乎不管用。”他摇头。
       
       秦芳进一步问:“你是否对她透露过逃逸计划?”
       “没有。这原本不过是一个备用计划。和方兴谈过话以后,才正式启动的。再说,计划里就准备让她先回香港,然后再从香港走。这样目标要小一些。”
       她很有把握地说:“那这事交给我来办。”
       他不相信地问:“你?她肯定不会给你的。”
       她肯定地说:“你就相信我一回吧!”
       周鞍钢很专心地在研究医药板块,高策在他后面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发觉。高策只好自己说话:“我爹说,从前上私塾的时候,先生让学生写仿,总是偷偷地走到学生的背后,然后冷不防地抽走学生的笔。如果被抽走了,就被认为是不用力、不专心,闹不好,会挨板子的。相反,没抽走,就会受到表扬。现在没有毛笔了,你说我该抽什么?鼠标?”
       他起身让座后,指着隆德的K线图:“您看这隆德集团的股票,就和发了疯一样往上涨,这实在是不正常。你说,李帅这一伙人,在搞什么名堂?”
       “股票我不懂,现代经济该由你们这些现代人来掌握。”他坐到沙发上,“我现在的兴趣,已经转移到历史方面去了。”
       他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随口应道:“您能给我讲讲吗?”
       高策咳嗽了一声:“你可知道戊戌变法?”
       他不得不转回头来:“当然。”
       高策见他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便慢慢地说:“谭嗣同找到袁世凯,让他杀掉荣禄,然后进北京,包围颐和园,胁迫慈禧实行新政这一段历史。你也知道?”
       “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
       “你有何想法?”
       他并没有很好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只好笼统地回答:“‘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很为他们的爱国热情所折服。”
       高策不满地说:“我要你从历史学的角度阐述。”
       他老实地回答:“说不上来。”
       高策于是分析道:“荣禄当时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下辖武卫五军。权力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军区司令。而袁世凯不过是五军之一的首脑。一共不过是新建陆军七千人,也就等于一个师长。就算袁世凯按照谭嗣同的计划行事,也无法杀掉驻扎在天津警卫森严的荣禄。就算他杀了,其余四军也不会让他进军北京。”
       他已经完全被吸引。
       高策接着分析:“兵贵神速。最快的运输方式就是铁路。可当时芦汉铁路的指挥权在英国人手里,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不喜欢动荡,动荡就意味着利益的重新分配,所以肯定不会让袁世凯使用铁路。退一万步说,就算袁世凯进了北京,北京城里的警卫部队虎神营完全掌握在光绪皇帝的死对头端王载漪手里,他也冲不过去。”
       他有些不知高策所云,便问道:“您的意思是谭嗣同的计划缺乏可行性?”
       高策没有作出结论,只是提供了一条线索:“这种力量对比,谭嗣同不可能看不出来,否则他就是一个白痴。所以说,他不会向袁世凯提这个建议。”
       “您的意思是,袁世凯当时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掀不起大浪来?”他推理道,“反过来说,大浪总是大人物掀起来的。您这话,对我很有指导意义。”
       高策谦虚地说:“读历史一点小小的心得而已。”
       秦芳显然经过艰难的跋涉,才到了林恕指定的地点。她喘着粗气,埋怨他还在使用已经淘汰了的BP机,联系实在太费力了。
       他说:“在移动通讯公司的模拟图上,特定的电话一调就出来。位置可以精确到几十米。”
       “移动电话,多如蚂蚁,如何特定?”
       “一个移动电话,在这荒郊野岭盘旋不去。别说电脑,就是人眼,也一望即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第一,李帅因为达不到他的目的,所以同意和我们一起出走。这也等于配方和咱们一起走了。”
       他简捷地打断道:“不等于。下一件。”
       “是样品被宁夕拿走了。”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拿到哪里去了?”
       她讥讽道:“她是你的人,你应该知道。”
       他无奈地说:“魔鬼被渔夫从瓶子里放出来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没有样品,成本就要增加很多。”
       她见占了上风,就说:“如果你把我的比例提高百分之五十,我就有办法。”
       他转了两圈:“城下之盟,不签不行。好,就这样。”
       周鞍钢在深夜将于建欣转移到江北市看守所,并且马上提审,人在这个时候,控制力相对薄弱。他开宗明义,承认自己是错走了一段弯路的。开始以为不过是单纯KG问题,但随着材料的积累,量变引起质变。最后一切豁然洞开。
       于建欣不屑地说:“洞开?要是洞开了,你就不来找我了!”
       “明朝的时候,中国从墨西哥引进了玉米。玉米特别高产,因此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到了康熙年间,中国的人口就达到了三亿。而当时世界的人口不过十个亿。”
       “你这套武戏文唱的把戏,都是跟高策那个老家伙学的吧?他还没有退休?”
       “我的意思是:一些现在的问题,根子可能在五百年前。”他紧盯着于建欣,“林恕你该认识吧?麦建你也该认识吧?要不要我再举两个?”
       于建欣没有想到他会了解这么多,色厉内荏地说:“我看你也就是这两个了。”
       周鞍钢严厉起来:“他们现在通过一些人和李帅勾结起来了。目前,他们掌握着配方和样品,正在策划出逃。我知道,你掌握着一些信息。你毕竟有一些有势力的朋友。他们可以利用权力、金钱渗透进来。如果说你们的罪恶计划是一个产业的话,核心竞争力一旦失去。整个系统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于建欣哆嗦了一下。
       他抓住机会,告诉在继金秋子之后,袁因也被杀,手法很残忍:“他们不在乎死得人多,就像在深圳破获的那个盗车集团一样,杀死所有的车主。这样,他们的存活期就会长一些。关键时刻,他们对任何人都不会手软。”
       于建欣已经完全泄气。
       “作为一个正直的公民,我非常憎恶你们这些罪犯。但作为一名检察官,我不得不从你们这些罪犯的角度去想问题。你们没有理想,你们完全由利益结合起来。所以我相信你不愿意看到,在作为阶下囚,度日如年的时候,你的那些同伙们,在瑞士滑雪、夏威夷游泳,尽情地享受着美酒、雪茄……”见于建欣嘴唇动了动,他站起来说,“我还知道,让你在监狱里缄口不言,是因为有人付了封嘴钱。如果停止支付这封嘴钱呢?我想,你一定会说的。而在那个时候再说,已经于事无补了。另外,我告诉你,你知道你现在在哪一个监狱吗?”
       于建欣当然不知道。
       他给了于建欣致命一击:“我不会告诉你的。这事只有高检和我本人知道。你将被单独监禁,直到此案了结。”
       “我说。”于建欣终于坚持不住了。他领教过单独监禁的厉害,刚进监狱的时候,他不服从“牢头”的管教,“牢头”知道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是不能打的。于是就命令整个牢房的人,不许与他说话。整整一个月,没有人与他说一句话。若不是监狱外面的人施加影响,他很可能就疯掉。这段经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生理特征,往往决定思维模式。比方太太与先生为某件事吵架,随后自然是冷战。冷战的时间一长,太太可能已经忘记了起因为何,只记住了一种“不高兴”的情绪。
       爱是没有缘故的,有缘故就不叫爱了。
       宁夕借着月光,望着睡得很香的李帅,发了毒誓:我一定要得到你!得不到,就毁了你。
       一个女人向一个男人开枪,不是因为太爱,就是因为太恨。或二者兼而有之。
       周鞍钢将于建欣的交代,向高策做了汇报:“在他被捕之后,现在已经在逃的前市政府秘书长肖零,曾经向他保证刑期在十年以下,而且两年后就可以保释,并说这是一位大领导的旨意。肖零出逃后,又有人不断地关照。至于此人是谁,他本人和子女、亲属,都没有见过。”
       高策默默地在听。
       他汇报完后问:“您说这个上面的人,是不是……”
       高策摆手:“猜测不是我们的工作。”顿了一下后,他问,“你对这位中介,有什么看法?”
       
       他不满地反问:“您不是不让猜吗?”
       “凡事皆可两分。职权范围内,可以‘大胆地假设’,但要‘小心地求证’。”
       他说出了“方兴”的名字。
       高策喃喃地说:“方兴。方兴。”
       “方兴我比较熟悉。”周鞍纲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有一个感觉,仅仅是感觉。”他改用很正式的语气:“方兴属于那种‘推一推,拉一拉’的干部。”见高策不置可否,他接着说,“人生的关键处,不过两三步。有的时候,甚至只有一步。所以我想……”
       “你想和他谈一谈?”
       他并不回避高策已经混浊的眼中发出的锐利光芒:“我保证不泄漏机密。”
       “我有一位朋友,是个很著名的眼科大夫。”高策语气很是慈祥,“一次,他的孙子不小心被剪刀弄伤了眼睛,需要手术。他于是在自己的医院里主持这场手术。他的儿媳妇不放心。他指着周围的医生们说,这不敢说是全世界,起码是全中国最好的眼科医疗队。但下刀的时候,出于亲情,他想尽量地多保留一些。就是这多保留的一点,酿成了一场悲剧。”他稍事停顿,“我研究过有关方兴的资料。在若干个重大关口,他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希望他这次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因为多少次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渐渐地他就变成了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尤其当这种人走向犯罪的时候,同样也是坚定不移的。”
       “我和方兴,毕竟是两代人的交情,所以我还是想尽尽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去吧。”高策一顿,“武侯祠有一副对联。上联是: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下联是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他笑着说:“您不会忘,您是想让我说。下联是: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高策也笑了:“要不然古人说,‘老而不死曰之贼’呢?”
       方兴确实就是周鞍钢推断的那位“中介”,他几乎在于建欣被转移走的同时,就得到了消息。但他想了一夜,到早晨才给刘武打电话。
       这个刘武,是祝启昕早年的秘书,后来下海经商。当时与于建欣“做生意”,严格地说根本不是做生意,是侵吞国有资产的另一种说法而已——就是由他出面的。后来,于建欣被捕,他却安然无事。方兴当然知道刘武后面有人。而且可以推断:此人必是祝启昕。
       当初,祝启昕把他安排到隆德,他还是很感激的。但到任之后,他才发现,祝启昕其实是要他来弥补漏洞的。这个洞起码有一个亿那么大。
       当然,他与祝启昕之间,都没有说破。你付出了,就一定会有收益。刘武要他安抚于建欣,他也都照办了。既然是链条中的一个环节,就必须服从整体需要。但同时,他也知道风险所在。正是为了规避风险,他制定了两年离开的战略,才采用了危险的拉升隆德股票的战术。
       刘武一听就慌了:“您说怎么办?”
       刘武的年纪虽然比他小,但从来就是以“你”相称的。“您”字一出来,就说明他黔驴技穷了。
       “走为上计。要马上走。先到香港。然后听我的指示。”
       刘武已经没有了平常的潇洒:“可是您知道我既不会说广东话,更不会说英语。更重要的是……”
       “钱的问题,我会安排的。”
       刘武听说钱的问题,方兴可以解决,答应立刻走。
       他知道只要刘武一走,这个案件就被拦腰斩断了,周鞍钢等,当然最后能够把它接上,但需要时间。有了这段时间,他就可以从容完成自己的计划。为了保险,他要刘武不走海关,而走他预定的路线。
       乱了方寸的刘武当然答应。
       放下电话后,他点燃一支雪茄烟。他自认不是一个爱钱的人。而且很看不起于建欣、肖零、刘武之流。甚至连祝启昕也看不起。认为他们都是“守户之犬”,见小利则忘命,干大事则惜身。所以,自己在这个“疯狂掠夺”的过程中,一分钱未取。原以为只要跳出这个是非圈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但没有想到,半路里杀出个周鞍钢来,生生把链条结扯断了。
       他在十分钟内,就将雪茄吸完。吸完之后,决心一下,用电话约戴平。
       李帅从“钱的事,要用钱来办。”这条定律,推出了“感情的事,要用感情来办”的定律。他挽住宁夕的胳膊,在漫长的江堤上散步。从她在拉斯维加斯赌场将自己拉出开始,一直回顾到现在,“回到国内,我原本打算干一番事业。于是乎,机关算尽。每日忙忙碌碌,已经忘记了活着到底为什么?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有时候,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你这话是从苏东坡‘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脱出来的。”她表现出罕见的冷淡。
       他真诚地说:“我还真不知道苏东坡说过这话。”
       “我就是在你的书架上的苏东坡文集中读到的。”
       “那也许它进入了我的潜意识。总而言之,你再次把我拉出了赌场。”他见她神情诧异,便说,“现在咱们可以实施咱们的计划了。”
       “咱们不知道有过多少计划。你指的是哪一个?”
       “先到香港,然后转道去美国。离开这里可恶的一切。我在国内待的时间太长了,对外面的一切,很有些隔膜了。出去之后,全靠你了。”他望着远处,“咱们到了美国,找一个小地方的大学,我去当个教授。你呢……”他顿住。
       她浅浅一笑:“你准备怎么打发我?”
       他亲吻她:“当然是给我生一大堆孩子。”
       “一大堆?”
       他认为她已经进入了圈套,为了做得更像一些就说:“我这么优良的基因,应该多多播种才是。”
       她也做出被感动的样子,问何时动身。
       他再作临门一脚前的盘带:“我估计KG项目,至多用一个月就能完成。届时,我在香港有一个会议。到时就可以借道走了。”
       她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一个月?”
       他踢出最后一脚球,很随意地问:“哎,对了。我在家里的卫生间放置的那块备用的样品,你是不是动了?”
       谈话刚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心存侥幸。李帅所作所为,都是为他们两个人的。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她刚刚泛起的兴奋,也消失殆尽。
       他却没有感觉:“你要是拿了,还给我好吗?”
       她的脸色冷峻起来:“对你第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我拿了。对你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是,还给你有一个先决条件。”
       他着急地说:“N个都行!”
       “一个,只有一个。”她竖起手指,“在咱们出去之后,在美国某大学任教之前,我才能把样品还给你。”
       他顿时萎顿下来:“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我爱你。而且爱得很深、很深!”她的目光中有爱、有执著、有威胁,很是恐怖。
       他一心想着样品,根本对她的目光变化没有感觉。“既然你爱我,为什么不把样品还给我呢?”
       “你喜欢讲逻辑。一位女士因为她的丈夫有外遇,所以把自己的孩子给杀了。这逻辑讲得通吗?”这话说完,她的神情变得很狰狞。
       他与她拉开了距离:“那你就先替我保管着吧!”
       戴平从方兴电话里的口气中,就知道有大事。所以,就把他约到自己的外室,一座三十层公寓的顶层。他当然不会主动去问,而是凭窗眺望,说着闲话:“我非常喜欢这种高层建筑。在这上面,你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人。他们如同蚂蚁一般地活动。你要是再有一架高倍望远镜的话,这些蚂蚁就会活生生地被你拉到眼前来。有意思,比看录像有意思多了。”
       “我更喜欢花木扶疏的院落。”
       “我怎么忘了你的高贵出身呢?”戴平回过头来,“为什么不喜欢?高处不胜寒?”
       “一座三十层建筑里面住的人,比一条胡同里住的人还多。换言之,等同于将一条胡同竖立起来。所以,胡同内存在的问题它都存在。更可怕的是,它表面规整,实际上内部被装修改造得乱七八糟。到了最后,无一人能够说清它的电路、煤气管道的具体走向。”
       戴平指指壁柜:“你说的问题,我都考虑到了。这里面有防毒面具和一条百米登山绳。”
       “倘若煤气管道的某一接口渗漏,不要多了,只要有上一两天,再遇到明火,就会爆炸。其威力不会少于一吨TNT。”他慢慢地说,“到时候,你需要的不是防毒面具、绳子,而是一顶降落伞。”
       
       “人啊,瞎活着就是了。都像你这么清楚,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你把我约到这一吨TNT上面,有何公干?”
       他清晰地说:“我需要一顶降落伞,一定要金色的降落伞。”美国的企业,在被收购之后,收购方往往要付给被收购方高层管理人员一大笔钱,从而达到遣散的目的。这笔钱,就被称作“金色降落伞”。他相信戴平完全能够听懂。
       “金色降落伞?什么意思?”戴平明知故问。让对手先开价,是谈判的关键。
       “我想往外转一笔钱。”
       戴平笑了:“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和一个英国女人同居。我教她做中国菜时,总爱说‘放一点儿盐’、‘放一点儿糖’或者是‘煮一会儿再放’。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反问:你这一点儿是多少?一会儿又是多长?”
       “三百万美元。”他见戴平不说话,便问,“你的渠道流量不够?”
       “子曰: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要弄就多弄一点。有规模才有效益。”
       “五百万。”
       “你一向大手笔,怎么这次像小脚女人走路。”戴平知道这是最后一役,“医药股票正好出货,这笔没主的钱,用起来比较方便。一千万。一千万是一个合理的数字。”
       他沉默。他所考量的不是“干不干”,而是“可行不可行”。过犹不及,如果规模超过极限,引起注意,便将万劫不复。
       戴平循循善诱:“为什么电话一分钟收一毛钱,而三分钟才收两毛钱呢?原因就是建立一次呼叫的费用几乎是固定的。这个比喻你不一定懂。这样说吧,你去美国谈一百万的生意和谈一千万的生意,在费用上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他思考已经结束:“电信业,我要比你精通得多。移动通讯,中国一共只有两张牌照,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可专营固定电话的中国电信为了分割移动通讯这块利润丰厚的市场,发明了小灵通。小灵通作为一种移动的补充,虽然技术上落后,但也为百姓的生活带来好处。但有些城市,所建设的网络,用一位信息产业部官员的话来说,这不是小灵通。这是不折不扣的CDMA。”他见戴平看表,就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此之流量,你的渠道能容纳?”
       “非法所得的金钱,不管是贩毒、走私军火,还是贿赂、贪污,最终都在进入合法的银行体系。因为现金不易携带。十美元面额的十万美元,有两百斤重。把它们放置、分层和整合,我是专家。再说,全世界每年被清洗的钱,比石油和天然气的产值还高。你这点放进去,不过是沧海之一粟。”
       “速度?”
       “它以电子的形式运动。由南美洲制造毒品获利的金钱从加勒比海的一个岛屿经由纽约和奥地利到达伦敦的速度,比咱们这场谈话的时间还要短。”
       “费用?”
       “十年前,是百分之六。”
       “此刻是多少?”
       戴平一字一顿地说:“百分之十。”
       他伸出手来。
       虽然有那红的不住鼓励,贺新辉进入戴平的办公室后,还是足足用了好几分钟方才平静下来,打开戴平的私人电脑,寻找踪迹。
       那红的使命是放哨。但她认为戴平此刻肯定在某家餐馆吃饭,没必要多此一举,就主人一般地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一本杂志看完,他还没有解开密码,她忍不住过去埋怨:“你的博士真白念了,这么长时间,还弄不出来!”
       贺新辉从冥想中走出,不高兴地说:“本人是金融学博士,不是孟尝君手下的鸡鸣狗盗之徒。”
       她给他按摩,身体语言就是这么奇妙,他的气一下子就消了,但他还是说:“我这可是在给你打工。”
       她停止按摩:“给我打工?你是在给人民、国家和你自己打工。”
       他突然觉得灵光一闪,输入数据。
       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戴平的车此刻已经停在银行大门口。
       他得意地指着屏幕说:“他的密码是他北京长安俱乐部会员证的号码和他生日的组合。”他点击文件。
       她钦佩地说:“一共九位数,你怎么能记得住?”
       “我陪他去北京出差时,用这个证给他结过账,无意中就记住了。你快去给我放哨啊!”
       “戴平是个荒淫无度的人,这会儿肯定在花天酒地呢!”
       “你不了解戴行长,他神出鬼没的。”
       她声调不低地说:“你怎么这么不理直气壮啊?咱们又不是偷窃机密的工业间谍?咱们是代表国家在工作。”
       他边拷贝文件边说:“可我进入的毕竟是他的私人档案啊!而且是加过密的私人档案。就和上了锁的房间一样,倘若被碰上,你不能说你是无意中进入的。”
       “上次我和周局长一起办一个案子。结果没有构成刑事犯罪,仅仅是一般性的违纪。涉案的一个人,有嫖娼记录。所以我们就给他的单位发去了一个司法建议。过几天,周局长又问处理结果。这个单位的领导说是给他一系列处分,撤销行政职务、记大过,但最后保留了党籍和公职。我们局长援引了有关条款,说应该开除。这个领导于是说:‘此人的父亲,是我的老领导,开除干净了,不好交代。再说,他这个错误是在公出期间犯的。’周局长反问道:‘你派他出差去了,还是嫖娼去了?’领导说:‘出差啊?’周局长于是说:‘如果你派他嫖娼去了,我就不说了。既然是派他出差去了,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地处理?’”
       电梯将到未到之时,戴平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就退出了电梯。因为一进去,这个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吕女士,很可能就再也找不着了。
       “我已经订好房间,准备给你过生日。但就是联系不上你。”他明明知道,吕女士去年生日和今年的生日,整整差了一个月。但还是这么说:偷欢是没有必要认真的。
       吕女士的声音很甜:“老公从美国回来了,所以没有开机。”她是一名二线的演员,但却是一线的女人,嫁给了一位华裔美国企业家。
       他见电梯又来了,便说:“我到了办公室,再打过去。”
       “我老公正在洗澡,我这是在阳台上,一分钟后就得回屋。”
       他想了想:“也行,春宵一刻值千金。”
       当电梯再度下来时,他结束了通话。
       就是这一分钟之差,使得贺新辉、那红没有与戴平遭遇。
       贺新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顿时放松起来,将U盘插入自己的计算机,调出数字,飞速阅读后,连声说:“有意思,有意思。”
       那红虽然跟着看,但看不出意思在哪。
       “账户这东西,就和三点式游泳衣一样。”他见她不解,就进一步说,“展现出人们感兴趣的部分,却将关键的部分掩盖起来。”
       她不高兴地说:“你这个比喻真恶心!”
       他指点着一系列数字:“这些资金被拆分成小股出去了,然后又回来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要是能看出来,我四年本科、四年硕博连读,不白念了?”
       “老把个破学位挂在嘴边。臭显!”她指点刚被打开的一个文件上的字幕和数字问,“这些怎么都拼不出来?”
       “可能不是英文。”
       “甭管它是法文、德文,反正不能三个辅音字母连在一起,那样就读不出来了。”
       他研究片刻后说:“看样子很像某些银行的缩写,后面跟随的数字是账号。”
       “有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先生真好。”她亲昵地说,“要不是你,这谁也看不出来。”
       “你可是真实用主义。”他假装不高兴地说,“按照你这逻辑推下去,你们要破电信的案子,就要找一个电信业内人士,要破石油的,再找石油业内人士。这样下去到退休,怎么也得找一百多个丈夫。”
       她给了他一记粉拳:“去你的!”
       为了给方兴的钱出境做些准备,戴平打开自己的私人电脑,进入系统。
       他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他寻找可又找不出原因来。他沉思片刻后,开始拷贝、删除等一系列工作。
       在电梯里,那红说要好好地犒劳贺新辉。方法是请他吃饭:“你说地方,我出钱。”
       他认为当然应该她出钱:“别看我这个行长助理,每天经手的钱千千万,可口袋里没有一分钱。”
       “这是你的光荣!”
       贺新辉是个“大哥哥”型的人,处处让着她:“说得也是。据说格林斯潘也是太太管家,而他只管别人的钱。”
       
       她却不领情:“所以对你们这些管别人钱的人,必须严加监管。”
       “那你就调到银行监管委员会工作去吧。”
       在楼道里,两个人与戴平不期而遇。
       贺新辉恭敬地说:“戴行长。”
       戴平看看那红:“小贺,这么晚还在加班?”
       他赶紧说:“不是加班。我和我太太来这取点东西。”
       戴平笑着说:“那么说,这位一定是你太太了?也不介绍一下?”
       他赶紧将那红介绍给戴平。
       “名字和人一样漂亮。”戴平夸奖后问,“贺太太在哪里发财?”当听说是市检察院后,他又问是哪个部门。
       她抢着回答:“起诉处。”
       戴平说了声“幸会”之后,就上了自己的汽车。
       等汽车开远,她埋怨他“漏了底”。听他用“从来不会说谎”辩解,她斥责道:“这不叫说谎,这叫政治智慧!”
       他不愿意破坏今晚的好气氛,承认自己没有政治头脑。
       她庆幸地说:“这只老狐狸好像嗅出点什么来。幸亏我灵机一动,说我在起诉处工作。要是你,一准说我在反贪局。”
       “倒也没有那么缺乏政治头脑。”
       得意之后的那红,又担心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豪迈地说:“顶多下课。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再说,咱们也没必要去想那些咱们管不了的事。”
       她钦佩地看着他:“我觉得你挺有男子气的!”
       他挽起她的胳膊:“现在才觉出来?”
       第二十章
       自然界任何物质,就能够以气体、液体、固体三种形态存在,决定因素则是压力。因为马上就要上路,故而方兴完全放开,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丁尼年轻的肉体:道德被撇开,欲望就会极度膨胀。
       性爱完成之后很久,丁尼喘息方定。他矜持地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她抬头望着他说:“新高峰!新高峰!”
       他知道丁尼这个一贯说谎的女人,这次无疑说的是真话。有些东西是无法伪装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棒?”她感到异常,很想知道原因。
       “谁谓河广,一苇航之。”
       她没听懂,赶紧问:“您说什么?”
       他自知说漏了嘴,没有回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她还是听不懂,但不敢问。
       戴平的电话打来。听完戴平的讲述,他心头一震,但为了安抚戴平,他说:“我看不过是偶然。”
       “一个偶然是偶然,两个偶然,就不是偶然了。仅仅是路过,就没有必要把反贪局说成起诉处。”戴平并没有说,有人进入了他的系统。如果说了,方兴很可能另觅渠道。
       “每逢大事有静气。”
       戴平不高兴地说:“如果事情发生在你那里,我自然是很有静气的。我告诉你,你我在一条船上。”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我想一想,自然会有办法的。”他边说,边抚摸丁尼光滑的脊背。他感觉到丁尼的肌肉很紧,这说明她在很注意地听。所以在戴平还要继续说的时候,他打断道,“明天中午,咱们面谈。”他挂机后,推推她。
       丁尼做出如梦初醒的样子,揉着眼睛问:“怎么啦?”
       他问检举周鞍钢受贿的材料,可准备好。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命令启动。至于原因,他只是简单地说有关老戴。
       她觉得探明底细的机会来了:“咱们和老戴,不过是借贷的关系。坐庄操纵,就算被查出,也不过是罚款了事。可这事一旦发动,就再也收不回来了。状告反贪局长和枪杀警察局长差不多。一定会受到强烈的反攻。”见他的脸色极度阴沉,她不敢再说下去了,“我不过是一个建议。”
       苏群是个喜动的人,就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不肯坐在椅子上:“秦芳没有动静。宁夕也没有动静。李帅更没有动静。林恕不知去向。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张风景画一样。”
       周鞍钢很自然地回答:“此乃大战前的平静。”
       他讥讽道:“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陈词滥调!”
       周鞍钢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给你来个新的。印尼海啸发生前,海水迅速退去。一个孩子,知道这是海啸的前兆。地震发生地掀起很高的海浪,所以形成真空。周边的海水,要赶去填补。等中心的大浪落下来,一定会形成很大的高潮。所以,他大喊着率领众人离开。三百多人,因此逃生。”
       “这个故事是你编的吧?”
       “一家很权威的报纸上刊载的。”
       苏群依然将信将疑:“人们会听一个小孩子的话?”
       “越庞大的人群,就越容易号令。抢购、挤兑风潮,踩踏事件等,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形成的。”
       “那么请问‘小孩子’,咱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等。只有等。聂卫平说过,在形势不利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等对手出错。”
       “你能跟聂卫平比?他是棋圣。有史以来,中国政府封的圣人,只有三个:孔子、关公,还有他。孟子才弄了个亚圣。你不过十来个人,七八条枪。可以等。我这光路口、车站、机场的就牵扯了我上千兄弟!”
       “你别老走着说话,看着都晕。”等苏群坐下后,周鞍钢才说,“投入总是和产出成正比的。再说,这很可能是你有生以来,破过的最大案件。”
       “少来这套!即使破了,这头功也一定记在你的账上。你是灵魂,是设计师。”
       “倘若有功,一定让给你。”
       苏群反驳道:“八月份气温高,二月份气温低。你能给平均一下吗?这功也是你想让就让的?”
       他笑了:“这人要是活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李帅的战略很符合“先礼后兵”的战法。最后用KG威胁一下方兴,如果他不就范,则开始行动。
       方兴的回答一反常态地直率:“如果让我选一个人,来掌管隆德集团,我也不会选你。你的智商很高、学历也很高,但过于年轻。”
       “搜狐、雅虎的CEO,比我更年轻。”
       “你的问题本身就是答案。这些人都是IT、金融等新兴行业的CEO。这些企业由清一色的年轻人构成。你们思维方式一样、行为方式一样,也没有历史遗留问题。而隆德集团,是由若干国有企业组合在一起的。真的交给你,你根本无法驾驭。”
       李帅强硬地说:“你要给了我,方才能验证。”
       “政治不是科学试验,不可重复。”
       李帅更强硬地说:“可你曾经答应过我。”
       “作为领导,可以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他见李帅语塞,接着说,“你不要认为这是我的个人品质问题。这与品质无关。因为形势变化了。”
       “你可以言不必信,行不必果。那么我也要这么做。”
       他一点儿也没有后退:“那是你的自由。”
       李帅拿出最后的武器:“你以为我上次交给你存档的配方是真的?我告诉你,表面上看去,它是真的。但在关键处,它和真的略有不同。或者说,百分之九十九一样,只有百分之一的不同。你可能不知道,人和猿的基因差别,也只有百分之一!但一个是人,一个是猴子。”
       他很冷静地说道:“我已经命令集团公司办公室,给你送去一个通知。通知你在后天中午之前,把有关KG的配方、样品,以及其他资料,送到公司办公室。”
       “区区一纸公文,对我一点儿约束力也没有。”
       “对你有无约束力,对我不重要。对我而言,程序已经走完,责任也已经尽到。你要是不给,那么就是你和司法机关之间的事了。”
       李帅被气得够呛,他指着方兴说:“你!你可真够毒辣的!”
       “毒辣?对干我这一行的人来说,它甚至是个褒义词。我要是不毒辣,且不论我从普通干部做起,直至正厅级这段艰难历程,就是今天,就是你,也能把我干掉!”他把刚刚提高的语调降下来,“好吧。对你说得够多了。就这样。我还有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早已等候的汽车。
       李帅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方兴与李帅的对话,是在别墅边的池塘边展开的。两个人都不知道麦建在别墅顶楼的一个房间里,一直在用声电望远镜监听他们的谈话。
       见方兴走了,丁尼才松了一口气,让麦建赶紧走。但他认定别墅是核心,非要盘踞在这里。她于是问:“他要是上来怎么办?”
       
       “这么大的房子,他偏偏来这间?你看这地上的灰,有日子没人进来过了。”
       “他的感觉系统,极其发达,有生人,一下子就闻出来。”
       “他要真的上来,我就一下子……”他凭空做出迅捷的一“劈”,“他起码在体力上不如我吧?”
       她认为不一定。说方兴太极功力极深。
       “他就是八卦、形意、拳击一块练,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天下有两件事不饶人:一是节令不饶人,二是年龄不饶人。”他很不屑地说,“我看他,气数也快尽了。我听他在打电话,检察院的人找他。”
       她当然知道这事:“他这条船可足够大,对付市检有富裕。”
       “够大?比泰坦尼克还大?”他语带讽刺地问完又说,“泰坦尼克号称‘不沉的船’。这帮子英国佬全是傻蛋,船就忌讳这个‘沉’字。再说,凡是浮在水面上的东西,就没有不沉的。咱们现在要是还能看见郑和的船队,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她不想听他胡扯,便问他有何计划。
       他明知她害怕耗子,偏偏用耗子举例:“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耗子。船上也是。这船快沉的时候,耗子就知道,纷纷跳海求生了。”
       她似有所悟:“看来咱们也得做点准备了。”
       “我早已经做好了。从鼎立基金回隆德公司的钱,路过我那的时候,我多少截留了一点点。”听她问钱之出路,他不肯明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反正实在不行,咱们就开路依马斯。”
       她正色说道:“你要敢一个人走,我……”
       他一把将丁尼搂过去:“我想都没想过。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你这么可心的人啊。”
       她闭上眼睛说:“我明知你是在瞎说,可听着还是高兴。”
       周鞍钢显然不能把方兴约到自己的办公室,这太正式。也不能把他约到饭店,这太私人,最后决定用江边散步的方式。
       他首先从隆德股票的异常波动入手,要求方兴给予解释,他很希望能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方兴望着快要落下去的夕阳说:“这其实是一个不能解释的问题,股票市场是千百万人,上千亿资金的集合体。一片混沌,没有人能预测。如果你非要我作出回答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很可能是医药板块的上扬,带动隆德股票的上扬。一荣俱荣而已。”
       “一个人得了食道癌,吃不下东西。于是他的一位朋友就劝他,你好好吃东西。你说这对不对?”他已经知道希望不大了。
       方兴认为此问题幼稚得不用回答。
       “问题也许幼稚,但道理并不幼稚。你知道他错在什么地方吗?他把原因和结果弄反了。吃不下东西,仅仅是现象。而根子是癌症。”
       “是我得了癌症,还是隆德得了癌症?”
       他恳切地说:“希望是我的误诊。是人就会得病。对所有的疾病,预防和及早治疗,都是最好的办法。”
       “你大概相当于清朝的臬台吧?”
       “你抬举我了。省法院院长,才相当于臬台。”
       “而我,则是企业家。企业家和你这样的政府官员不同。你们所处理的事务,有着很明确的规定,有成文法。而我,则是追求利润的。我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不明确事务,也就是所谓的灰色事务。这期间,出一些错误也在所难免。如果有,希望批评指正。”
       “我是把你当成朋友对待的,而你却用外交辞令来对付我。”他失望地说,“我真的希望仅仅是错误。”
       方兴拍拍他的肩膀:“朋友是老的好。千古真理。我很感谢你。”
       “心到神知。”
       “咱们坐一会儿?”方兴率先坐下,“就在刚才,我还对李帅说,你是科学家,你一辈子的成就大小,完全取决于你最好的‘一手棋’有多好。比方牛顿发明了三大定律、爱因斯坦发明了相对论、你发明了KG。如果你这‘一手棋’足够好,那么你以后一事无成也不要紧。而我,一名干部,一生的成就大小,完全取决于我最臭的‘一手棋’有多臭。”
       他老实地说:“我有些跟不上了。”
       “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也对你交个心。官场是什么?是对抗。你的位置,我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干掉。一旦你出了错,只要这个错误足够大,比方贪污受贿、比方玩忽职守,给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失。那么不管你以前作出了多大的贡献,你都将万劫不复。”
       “你这是?”
       “请让我说完。所以,这些人的监督,要比你们检察院、纪律检查委员会监督的力度大得多。说实在的,我没有一天不三省吾身的!甚至三省都不止。”
       “我好像记得你跟我说,你最敬畏的是天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
       “是康德说的,但是我的心声。”
       “高检有一句名言:不要听一个人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有些事情,我希望得到你进一步的解释。”周鞍钢开始最后的努力。
       “尽管问。”
       “按道理说,我完全可以把你约到我的办公室里谈话。我之所以约到这,完全是出于友谊。”
       方兴不无嘲讽地说:“你可谓用心良苦。”
       他加重语气说:“应该说是仁至义尽。”
       方兴不高兴地说:“我不喜欢这个词。”
       “医生最大的功用,不是告诉你,你的身体非常好。而是告诉你得了什么病,该如何治。”
       方兴顺着他的话说:“医生是唯物的,你得了病,最大牌的医生说你没病也没有用。权力部门却不同,他说你能干你就被提拔了,说你有罪你就会被判刑。唯心得很。我承认,我的工作有缺点、有错误。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见他全面防守,一点儿认错的意思都没有,便说:“犯罪和过失的主要差别,在于犯罪是明知、故意!”说完,便声称有事,欲离开。
       “我插队的时候,时兴农业学大寨。大寨有些口头禅,很有意思:‘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是党支部’。还有一句,叫做‘打铁先得本身硬’。”方兴说着站起来,“前些时候去世的诗人卞之琳有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楼上的人在看你。”
       周鞍钢并没有仔细琢磨这话的意思:“你有车,我也有,各走各的吧。”
       对于李帅见林恕的要求,秦芳一口回绝。说她完全可以代表。
       李帅讽刺道:“你怎么又代表起他来了?不是你我方才是最紧密的同盟吗?”
       “我是中介。中介的关键,就是不能让供需双方见上面。你想想,你们一旦接触上了,不就把我短路掉了?就算你不甩,林恕也许会甩。我不能不防。”
       “我必须见到林恕。这是一桩上亿的买卖,不能随便。你是媒人,我承认媒人很重要。但再重要的媒人,也不能代替新郎官入洞房啊?”
       她不屑地说:“看来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中介了。我告诉你,你有配方,林恕有渠道。但是我有样品!”
       “样品?”他笑了,“样品在宁夕手里,我和她在一起好多年了!”
       她与他打赌:“你要是从她那里弄出样品,我将林恕交给你后,退出这场交易。”
       “我很想赌,但实在赌不起。这不是别的,这是我若干年的心血,这是一个亿的金钱,这还是未来。”
       “知道就好。”
       他重新制定规则:“那咱们就和前苏联、美国一样,来一个军备竞赛?看谁先把样品弄出来。”
       “我是女人,不喜欢国际政治。但我怎么也觉着军备竞赛是美国的一个花招。”
       “你确实不懂国际政治。”
       “前苏联的国力不如美国,和美国比赛,就和我跟王军霞比长跑一样,最先垮掉的一定是我。”
       “可你别忘了,宁夕她对我有感情。”他觉得分量不够,又加上,“是爱情,有什么比爱情的力量更大?”
       她不屑地说:“爱情?中学生的词汇。别人也许有,但你一定没有。”
       “我有没有不重要,只要能使宁夕认为有就行。”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遛就知道!”
       方兴的电话,被丁尼设定为很特殊的铃声。所以一响,她立刻从麦建身边坐起,低声说:“是方兴。”
       “爱谁谁!”方兴对麦建,一点威慑也没有,他侧身睡去。
       方兴的命令很简单:在别墅的办公桌上,有他修改后的检举信。马上给政法委罗副书记送去,并且让他务必在中午十二点之前,让市委陈永康书记看到。
       
       丁尼放下电话后,赶紧叫醒麦建,穿衣服下楼。
       戴平私人电脑中的代码,被贺新辉破译出来,全部为秘密账户,且分布在以色列、巴拿马、俄罗斯等十多个国家。
       “第三次中东战争时,以色列精心策划,发动突袭,首要目标就是摧毁埃及的空军。第一个目标,自然是机场。机场上,有很多设施:飞机、油罐等等等等,第一次攻击的目标应该是什么呢?”
       那红不假思索地说:“飞机。”
       徐刚说:“油罐。油罐一炸,飞机也就炸了。”
       周鞍钢问苏群:“苏局长怎么看?”
       苏群知道一定是个圈套,不肯钻:“领导怎么看,我就怎么看。”
       “跑道。首先炸毁跑道。跑道一毁,一切都成了囊中之物、瓮中之鳖。”周鞍钢说。
       “您的意思账号是跑道?”
       周鞍钢点头:“然也。”
       “然也什么?”苏群不以为然地说,“这么多账号,这么多国家。只有把他们抓起来,才是正途。”
       “这些账户都是通过互联网开设的,有些只是一个空账户,钱还没有进去。倘若犯罪嫌疑人不承认,就不好收场了。”
       苏群不同意:“我有事实作为依据。再说,一旦逮捕他们,不愁审不出口供来。”
       “事实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证据构成的。”周鞍钢实在是太了解方兴了,“再说,对付方兴这样的人,你必须考虑到在零口供的情况下起诉他。”
       苏群质问道:“这些人跑了又当如何?”
       他肯定地说:“他们绝对跑不了!”
       苏群问他的“绝对”何来?
       “有人问一位登山家:你为什么总去这些危险的地方?登山家回答道:因为山在那里。”周鞍钢讲完故事讲道理,“同理可证,只要钱还在这里、配方还在这里,他们就不会跑。一个也不会跑。”
       全场静默中,一直在旁听的贺新辉不无胆怯地说自己有一个办法:“通过网络,与反洗钱的国际组织金融特别工作委员会联系。”周鞍钢赶紧问能否联系上。他不很肯定地说:“应该能。”
       那红不满地问他:“什么叫做应该能?”
       周鞍钢赶紧说:“别吓着你先生。”
       贺新辉背对那红,面对周鞍钢说:“我知道网址,就是没和他们联系过。”
       那红插嘴道:“你怎么不联系?”
       “谁没事和反洗钱组织联系。”贺新辉见周鞍钢赞同,胆就壮了,“周局长,你这电脑能上网吗?”
       那红不满地说:“废话!不能上网还能叫电脑?”
       因为方兴说他今晚不回别墅了,所以丁尼和麦建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来,然后开车走了。等他们的汽车开走后,躲在大树后面的方兴才现身,冷冷地看着汽车的尾灯消失后,从树后推出了一辆大功率的摩托车,发动着后驶向别墅后面。
       张琴很高兴地在给儿子收拾书包,同时唱着歌:“背起小书包,我去上学校。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周鞍钢在悦耳的歌声中问:“你上小学的时候一定特别高兴吧?”
       张琴诧异地问:“当然高兴!”
       “说老实话,我可不愿意上学。我宁肯在院子里玩儿。”
       张琴借力地说:“所以你才生出这么一个破儿子来。”
       “破儿子?你有几个?”
       “几个?一个就够我呛。你不想想,一个七万……”
       他的脑海里顿时响起方兴的声音:“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的是党支部”、“打铁先得本身硬”、“你在桥上看风景,楼上的人在看你。”
       她看他发呆,便问:“你怎么啦?”
       他严肃地问:“你的钱怎么来的?”
       她愣了一下后说:“挣的啊?”
       “二十万的本钱,半个月就挣七万,那股票市场不全都是人了?”
       她已经呆了:“原本就不少人。”
       “你买的是什么股?”
       “医药板块中的一些股票。”她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什么?”
       “主要是隆德股份。”她喃喃地说。
       高策将举报周鞍钢的材料看完,默默地还给市委书记陈永康:“有名有姓,大概是真的。”
       陈永康有些恼怒地问:“这就是你推荐的干部?”
       高策认为一定是周鞍钢的家属的作为,他不知情。
       “知道不知道,都是他的责任!”陈永康稍顿,平静一下心情说,“你给我讲讲,这集合竞价是怎么回事?”
       高策很简单地讲解:“股票市场每天开盘前,买方和卖方都把自己期望的价钱报出。如果吻合,就成交了。”
       陈永康的脑子当然很快:“张琴报十块,这个鼎立基金就用十块钱买下?”
       高策点头。
       陈永康又有些恼怒地问:“如果报二十块,他们就用二十块买下?”
       “不能超过前一天收盘价的百分之十。”
       “面对面交易?”
       “电脑统计。”高策见陈永康脸色略有松弛,便趁机说,“我找周鞍钢谈谈?”
       陈永康拍板:“让纪委去办吧。”
       周鞍钢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夜里睡得很香。张琴却一夜没睡,但却一动不敢动地躺在床上假寐。天一亮,就起来给儿子做了一顿精致的早餐。然后给自己收拾了一些衣物,放在一个编织袋里。
       周鞍钢起来时,周小擎已经走了。他匆匆吃完早饭,对张琴说:“咱们走吧。”
       她拿起包,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把一张全家福放进包里。见他纳闷,便说:“我怕是回不来了。将来想你们两个的时候,好看看。”
       他一下子明白了,昨晚与张琴商量好,去检察院把问题说清楚:“你把检察部门看成什么了?”他欲把她的包拿过来,“你这不过是个错误。用高检的话说,叫做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她也知道自己的事情不大,但她担心丈夫的政敌,利用此事小题大做。
       “哪来的政敌?我的敌人,都是人民公敌!”他把她的包夺过来,扔到沙发上,“要是坐牢,我跟你一起。”
       周鞍钢领着张琴一进高策办公室的门,高策就笑了。周鞍钢问他笑什么。他说:“这很像古戏中的一个场面:儿子闯了祸,母亲领着他去赔罪。”
       他也笑了:“高检莫非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要是真有这个本领,检察院有上几个人就够了。我只不过看这个格局像。说吧,有什么事?”高策让两个人坐下,又亲自倒茶。
       他很简略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高策听完之后,好久没有说话。不要说张琴,就是周鞍钢也有些不安起来。最后他站起来,走到周鞍钢面前:“说句实在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你确实是一位成熟的干部。”
       他赶紧站起来:“我很惭愧,对家属的教育不够。”
       “张琴也是初涉股市,别人告诉她这种方法,她就用了。完全蒙在鼓里。”
       “可是我对她说,凡是有太好的事,一定要三思。天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他诚恳地说,“但无论如何,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
       “在很多人千方百计利用权力寻找好处的时候,你能够有这样清醒的头脑,实在是难能可贵。”高策坐回办公桌前,讲述了检举信的事,“这下子,我可以向永康书记交差了。”
       “我知道您不能告诉我,检举信是谁写的。我只问是否出自隆德系?”他知道,没有姓名的举报,是不会引起市委书记的重视的。见高策虽然不置可否,但是满脸微笑,便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下拼图算是全了!”
       高策不理解拼图的含意。
       “破任何案子,都像拼图游戏,要一块一块地拼。隆德这张拼图,从金秋子被杀开始,到样品被调包、袁因被杀,到股票被拉升,渐渐地清晰。首先显示的是李帅、秦芳、宁夕这些前台人物,接着是林恕。但我一直认为这种宏大的构思,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完成的。大作品,都要有大手笔。此刻,最关键的一块找到了。”
       高策提醒周鞍钢注意证据。
       “说实在话,我很痛心。方兴确实是一位有能力的干部。”他的痛心溢于言表,“他有能力、有方法,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从来认为,无论在哪个岗位上的干部,人品要比能力重要。”
       “我昨天跟他谈的话,晚上就把检举材料送到永康书记那里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速度快,就说明驱动的力度足够大。如果单单为了陷害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干部,那成本就大于收益了。我敢肯定,这一定是他们在采取一个大行动前,释放的干扰素。”
       
       “干扰可能是全方位的。”高策补充道。
       祝启昕在方兴、李帅的陪同下,正在视察隆德药业。他手持标有KG字样的盒子,对尾随的电视台记者说:“隆德集团就是国有企业走出困境的样板。你们要好好宣传。如果我们的企业都像隆德集团一样,充满创新精神,我们就一定能走向世界。”
       方兴在鼓掌的时候,电话振动。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虽然他明知这个电话是戴平来的,他使用的最新型的索尼爱立信910C电话,可以选择接听打入电话,而戴平是这部电话唯一可进入者。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机会,回复戴平。他开宗明义,指责资金输送速度太慢了。他不等戴平“大宗、可疑支付是要报告的”的话说完,便打断道:“大宗可以拆分。而可疑不可疑,是唯心的。你认为可疑就可疑,反之亦然。”
       “但这要有个前提,不能让我的部下看出来。”戴平很讨厌方兴高高在上的语调,“银行是个机构,很多环节,都要假手于人。非法所得,要化装成合法所得,进入银行系统。被拆分,利用‘管涌现象’,离开银监会的监管。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工程。”
       “还要多少时间?”
       戴平明知方兴的时间不够,正是要价的好时机,就说:“要一个星期。”果不其然,方兴将佣金提高了百分之十。于是他又提前了两天。当方兴又提高了百分之十,要求再提前时,他笑着说:“我说要用‘管涌’方式。如果说明目张胆,就成蒋介石扒开花园口大堤了。那要两个工兵团呢!我这里有个处长,利用保管现金的权力,一下子就拿走了四百万。结果三天以后,就归案了。这叫什么?这叫做利令智昏!叫做把生死置之度外!”
       “好了。尽快吧。”他收起电话,加入视察的队伍。
       周鞍钢设计方案的指导思想就是《孙子兵法》所讲的“围师必阙”。其意是:攻城很难,但留下一个口子,让对手从这个口子往外跑,在运动中歼灭之,就相对容易了。
       他的口子就是戴平的那些账号。他通过国际反洗钱组织的协助,把这些账号都控制住,作成口袋状,许进不许出——资金在这些账号内部运动除外。
       来视察的高策,看了连日来的资金注入记录后,慢慢地说:“数额都不大,但批次很多,这很像……”
       他想也没想就说:“管涌。”
       “对。管涌。张网以待,确保安全。好。”高策接着指出关键,“可以查出资金的来源吗?”
       “以前一说到洗钱,总会想起电影里的毒品贩子,这一些人提着大量肮脏的现金,鬼头鬼脑地往银行里存。而现在的洗钱方式,已经完全地现代化了。”他收起记录,“可以。但需要时间。”
       电话响。高策接听。他“嗯”了两声后说:“好。我知道了。”放下电话,他对周鞍钢说,“祝副省长的秘书通知:让你我一起去他那里,他要听听汇报。”
       周鞍钢第一反应是不去:“他是副省长,又不是省检的检察长、政法委书记、分管副书记。他没有这个权力。”
       高策沉思片刻说:“第一次不去。如果他还叫,咱们再去。”
       听到否定的回答后,祝启昕的眉毛皱成一团,手指不停地敲击沙发扶手。
       方兴知道祝启昕是利益圈中人,虽然不知道卷入多深,但估计浅不了。所以他保持沉默,一直等到祝启昕让他拿主意才说话:“您虽然是常务副省长,但属于政府这边的。而检察院,是党委管的。”他顿了一下,“蒋介石要除掉韩复榘。在徐州以国民党主席的身份召见,韩复榘不来。随后,他以总司令的身份再度召见。这次,韩复榘知道不来,便要军法从事,于是就来了。于是也就死了。”
       祝启昕被启发,让秘书以他省委常委的身份,召见这两个人。这个口子,必须堵上。他虽然一直保持超脱,但他相信身边的人、家里的人,肯定陷入很深。
       丁尼建议在方兴的别墅召开会议。林恕、秦芳、麦建准时抵达。
       丁尼见秦芳怀疑此地的安全性,便说:“绝对安全。每次祝副省长来,方兴都寸步不离。”
       秦芳说她怕的不是方兴,而是检察院。
       麦建讽刺道:“咱们这些人,还到不了检察院管的级别,要管也是公安局。可公安局的人,不管像方兴这样的高级干部。”
       “城狐社鼠。城狐社鼠最安全。”林恕已经仔细地考察了环境,“狐狸在城墙上钻洞、老鼠在牌位旁做窝,是最安全的。人们不会因为一只狐狸、老鼠,就扒开城墙、拆毁神坛。”
       秦芳看看表:“李帅该来了吧?”
       麦建不关心李帅:“你说这个宁夕,要是不把样品拿出来,可怎么办?”
       林恕很有把握地说:“我有办法让她拿出来。”
       祝启昕坐在居中的大沙发上,决定给分坐在对面小沙发上的高策和周鞍钢一个下马威:“是的,我不过是个副省长,尽管是常务副省长,仍然是个副省长。你们不在我的分管范围之内。但是,我也是省委常委,党管干部。这个原则,你们总清楚吧?”见无人回答,便威严地说,“我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高策说:“您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我们并不是在回避您。”
       祝启昕认为此乃突破口:“我头一次召见你们,你们不来,此非回避还能是什么?”
       周鞍钢马上把口子堵上:“我们现在不是来了吗?您有什么需要知道的,您就问。”
       祝启昕严厉地看着周鞍钢:“你们要如实回答。”
       周鞍钢针锋相对地说:“只要是可以回答的。”
       祝启昕的口气温和下来:“你们知道,我管过很多年的工业。一个领导,尤其是省一级的领导,他的所作所为通常都是宏观的。出政策、用人,很难看到实际效果。要是说有一些实际的东西的话,就是他所抓的样板。你们知道不知道,我抓的样板是什么吗?”
       高策和周鞍钢都不说话。
       “就是隆德集团公司。国有企业走出困境,是中央的工作重点,一切工作都应该围绕着这个重点。你们检察工作也不能例外。”
       高策从政策高度回答这个问题:“国有企业走出困境的工作,是由很多方面组成的。检察工作也是它的组成部分。”
       “我并不是否定你们的工作,我强调的是工作的节奏和程序。家有七件事,先从紧的来。KG是隆德的拳头产品,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推出。如果此时出现一些丑闻,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周鞍钢从底部回击:“我们的工作重点,也是围绕着KG。您大概也知道,有很多人,境内、境外都有,试图谋取它。他们手段繁多,甚至不惜杀人灭口。公道地说,如果没有我们和公安机关的努力,KG的配方,说不定已经流失海外了。”
       “这些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些。利益驱动嘛!隆德内部有没有人配合?”祝启昕好像很随便地问。
       按照预定方案,这个问题应该由高策回答。他说是袁因。两个人都知道祝启昕、方兴都不会相信。但不管他们相信不相信,这总是一个答案。
       李帅、宁夕到来后,会议正式开始。麦建首先发动:“咱们这些人,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说白了,就是为了钱走到一起的。也就是说,股东有好几个。所以,怎么也得有个头。就是董事长。”
       秦芳很不屑地反对:“暂时在一起,什么董事长不董事长的。”
       林恕却赞同:“麦总说得对。蛇无头不行,雁无头不飞。”
       麦建得意地自荐为董事长。原因就是:六个人里面,他就有三个人。针对李帅“哪三个”的提问,他指指丁尼、秦芳:“两位女士,外加本人。”他当然明白,自己离开KG的核心很远。之所以这么说,不过讨价还价而已。
       李帅问秦芳:“你是他的人?”等秦芳迟疑了一下,否定后,他说:“不是他的人,就是我的人。加上宁夕,我就是三票。应该我当董事长。”
       麦建不服,反问秦芳:“你是他的人?”得到的回答也是否定的。于是他得意地说,“你和她睡过觉,我也和她睡过觉。而且历史更悠久。可这什么也不能说明。”
       宁夕的脸色顿变,但李帅没有察觉,恼怒地质问秦芳:“那你是谁的人?”
       
       秦芳的回答很随意:“我干吗非要是谁的人,我和林总一样,自己代表自己。”
       林恕慢悠悠地说:“我看还是由我担任比较合适。”等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后,他才往下说,“所有这些事,都是围绕着KG的。如果搞科研的话,自然应该李总挂帅。可目前,这些已经完成。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配方卖出去,而这是我的强项。也就是说,只有我知道渠道,做生意其实就是做渠道。没有渠道,生意就无从谈起。”他见众人都哑口无言,便说:“既然大家默认,咱们就进行下一个议程。”
       从祝启昕的住所出来,坐进汽车后,周鞍钢对高策说:“我断定方兴就在里屋。”
       高策四顾,没有见到方兴的汽车。
       “他这种人,既然策动祝启昕召见你我,就是开车来了,也不会放在停车场里。所以我才节外生枝,把工作重点往KG上说,释放烟雾弹。”
       高策认为这个说法有矛盾:“既然方兴是你说的那种心计较深的人,你怎么能假定他会相信你释放的烟雾弹呢?”
       “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认为自己把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认为自己有着强大的政治保护伞,有着金刚不坏之身。这样的人,就一定有着无限的自欺能力。只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
       高策用鲜见的赞扬语气说:“一幅深刻的心理图像。”
       “检察长夸奖。”周鞍钢谦虚一番后说,“比祝启昕问题更复杂的美国的世贸大楼,在设计的时候,曾经考虑了飞机撞击的因素。但参数都是波音707的,而747的速度是707的两倍,质量也是两倍。撞击力因此增加。还有一个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是,航空煤油虽然不能熔化钢铁,但能使它变软,从而无法支撑大楼本身的重量。”
       “一支消防队,可以扑灭2000平方米的火,而两支消防队则可以扑火5000平方米的火焰。那么三支、四支呢?”
       “对。咱们是人民战争。”
       高策拍拍方向盘:“就算他在里面,我一个检察长,你一个反贪局长,也不能彻夜在这里蹲坑啊!”
       他发动着汽车:“我也没说要在这里蹲坑啊!”
       汽车猛地加速开走。
       秦芳对众人重复李帅所讲的“游客买猫是为了那只古董碗。老太太放那只碗,则是为了卖猫的故事后说:“KG配方和样品,就是那只碗。所以也就别来虚的了,有什么都放在桌面上。”她转向宁夕,“现在,我正式宣布和李帅脱离一切关系。”见宁夕不说话,她以为是默认,便伸手说:“你应该把样品交给我们了吧?”
       宁夕尖锐地说:“香港人有专门形容你这种行为的俗话。叫做婊子发誓。”
       秦芳站起来:“你胆敢侮辱我?”
       宁夕指点着林恕、麦建、李帅:“这间房子里,一共就有三个男人,你和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上过床。你这种人发誓,还有什么意义?”
       林恕显然很有操纵会议的能力,径直问宁夕到底要什么。听宁夕说是李帅后,他又问:“可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李帅属于你了?”
       麦建插言:“就是。俗话说自家的狗不用拴,别人家的狗拴不住。”
       “你们能吸引李帅的是钱,也只有钱。所以,我要求你们付出一笔钱。”宁夕听林恕问是多少钱后,便说,“就是你在香港答应我的数目。”得到林恕肯定的答复后,她说:“我拿到钱就把配方和样品交给你。由你去处置。”
       林恕质疑道:“可我怎么能保证这配方和样品是真的呢?”
       宁夕解释说:“因为我要的第二笔钱,也就是一千万港币,是要等你们把KG卖出去以后,才付的。”
       “也算合理。”林恕一顿,“可你怎么能够相信我们会支付这第二笔钱呢?”
       宁夕说:“你要和我签合同,在虚构背景下的一份合同。”
       秦芳讥笑道:“合同要是能管用,法院就没用了。”
       宁夕根本不理睬秦芳,对着林恕说:“上亿元的买卖,不是街头交易。你有公司,有公司就有账户。届时我会要求法院保证我的权力的。”
       林恕同意成交。他知道像宁夕这种陷入爱情中的人,纠缠如毒蛇,执著如怨鬼。根本不可理喻。
       麦建心存侥幸地问宁夕:“你把样品带来了没有?”
       宁夕一反平素的温文尔雅,尖锐地反问:“你认为我那么傻吗?”
       方兴与祝启昕下围棋。两个人虽然都各怀心事,但都在学东晋谢安:阵前行棋,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他把手中的棋子尽数放回棋盒:“大龙被擒,无计可施了。”
       祝启昕审视着他说:“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方兴勉强笑笑:“没有。棋力不够。”
       “从你跟我干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过你,做官的第一要事,就是不要出事。你近来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欲速则不达。”他从高策、周鞍钢的态度上看出来,方兴恐怕问题不小,必须摸摸底。如果确实,回去就与省委书记谈,取消经委主任的动议。
       “您说得对。确实从银行融了一笔钱,挪用在股市上。”方兴已经猜透了祝启昕的心思,而且相信一旦事发,祝立刻就会抽身而去。“不过其中大部分回到了银行,还有一小部分在途中。”对祝启昕有无损失的提问,他很肯定地说,“非但没有损失,而且还有盈利。”
       祝启昕当然不会相信方兴的话,但作出相信的样子:“公家来,公家去。至多是违规而已。”
       “我最担心检察院纠缠。”
       “宁水市委,已经报周鞍钢做检察长,这事要上常委会。我和他说了,他不会不考虑。”
       他现在太需要时间了,所以又说:“周鞍钢这个人,素有铁面之称。”
       “那是他没有遇到关口。遇到关口的时候,依然保持铁面孔的才是真正的铁面。而这样的人,很难做到地市这一级上。”祝启昕当然希望如此,但从周鞍钢的姿态看,恐怕可能并不大。
       方兴多少放下一点心,于是就告辞了。
       第二十一章
       李帅在回家路上,默默无言。宁夕几次挑起话头,他都不回答。直到上床之后,李帅才开口说话:“你真的打算把样品给他们?”
       “是的。只要林恕的钱一到咱们在香港的账上,我立刻把样品给他。”
       “太便宜了。”李帅不高兴地说。
       “我经过仔细计算。就算咱们什么都不干,把这钱存在银行,也是好日子。”
       “小富即安,妇人之见!”
       “大富贵必有大麻烦。”
       “人活着本身就意味着麻烦。不过算了,你决定这么做,就这么做吧。”
       “有钱不算,花得上才算。这些人什么都干的出来,越早离开他们,就越安全。”她见他同意,很是高兴,“实话对你说。我说的第二笔钱,我根本就没打算要。”见他惊讶,她说:“无穷大的一半,仍然是无穷大。再说也要不来。”
       他作下决心状:“不要就不要,反正这钱也足够你我花的了。”
       “还有一大群孩子。”
       他笑着反问:“一大群孩子?和我生的?”
       她也用问题来回答:“除了你,还能有谁?”
       他吻她:“你告诉我,样品放在什么地方了?”
       她喃喃地说:“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方兴在偏远处的一座电话亭内,用公用电话给远在美国的儿子方程打电话。无数人都栽在电话上,唯有随机选出来的公话是最安全的。
       方程与他一般地干练,很简洁地告诉父亲,戴平提供的那些账户上,确实有钱,也在慢慢进。但在他欲调动的时候,却调不动。”
       “调不动?只能进,不能出。会不会是技术故障?”
       “在全球范围内,几十个账户同时出问题,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这一定是反洗钱的国际组织介入了这项行动,很可能还有国际刑警组织。
       方程认为父亲在为钱发愁:“实在不行,您就一个人出来吧。我这里还有您给的几十万美金,够对付一阵的了。”
       他让方程不要着急,说他自有办法。接着,挂断电话。
       李帅看宁夕睡着,就悄悄地起身。到了外屋他打开宁夕的包,取出她的手机,进入卫生间后拿出工具,打开手机后盖,更换一块集成电路板。
       秦芳与林恕睡在一张大床上。
       
       她说她根本不相信林恕有一千万块钱。见林恕承认,她又说:“没钱就没有样品。”
       “用钱换样品,算什么本事?”
       “那你拿什么换?”她赶紧问。
       他诡秘地笑笑:“天机不可泄漏。”
       她撒娇道:“告诉我嘛!”
       “一句话,没有家鬼,引不来外贼。”他起身后,从箱子里面取出一张地图。指点着说,“明天晚上,你在这里接应。”然后,他又拿出一支手枪,“等我和李帅、配方、样品,到这里后,解决掉他,轻装上阵。”
       “解决掉?”见他点头,她又问,“你是怕分钱的人多了?”
       “他在明处,带着他走不远。”
       “你不会连我一起解决掉吧?”
       “第一,我总要有帮手。第二,我要是有这个打算,就不会把枪给你了。”
       上午九点,李帅才对刚刚起床的宁夕说林恕来过电话,说钱已经到账。
       她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叫醒我?”
       他笑着说:“舍不得呗!”
       “你骗人!”
       他正色说:“不骗你。第一,这需要查询,这只有你亲自查。第二,这一千万一到手,就意味着你我就要上路。千里迢迢,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所以你必须有充沛的体力。第三,银行的查询系统,要到九点方才开通。”
       她打开手包,取出手机,拨号。脸上渐渐地绽放出笑容。
       他凑过去:“到账了?”
       她兴奋地点头。把电话凑到李帅的耳边:“你听听?”
       话机中传来清晰的银行语音报读:“您的存款余额为港币一千万零五千四百元。”接着重复。
       他兴奋地将她抱起来,扔到床上。
       隆德集团香港分公司总经理牛杰,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原本是于建欣的人,但方兴到任后,并没有把他清理掉,所以他很感激方兴。隆德所有的分公司当中,香港分公司是最好的地方,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而且很安全。
       接到方兴的电话,他不免有些诚惶诚恐。方兴除去在春节的时候来过问候电话外,从来没有给他直接来过电话,有事情也是秘书传达。
       听方兴要调拨一笔款子,他立刻答应:“我立刻和您的秘书联系,问账号。”至于金额,他根本就没有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司的钱,还不就是他的?
       方兴回答极其简单:“看你的传真机。”
       牛杰还没来得及回答,传真机响了。他将这张简短的传真看完后,脸色大变:“方总,我账上现在没有八百万美元。”
       方兴果断地说:“那就开一张信用证。”
       牛杰试图搪塞:“没有这么多钱,就开不出信用证来。”
       谁知方兴远比他想象的内行:“不要开全额保证金信用证,开一张差额保证金信用证。百分之三十的钱,你总有吧。”
       牛杰看看那是一个美国的私人账户,就知道有风险,便试图规避:“可剩下的百分之七十,需要担保啊!”
       “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去解决。”他很明白牛杰的内心,知道必须给他施加压力,“有些事情我不说,但不等于不知道。你派生出来的子公司,还有子公司的子公司,不说有三十个,二十个总有。每年在本公司体制外循环的资金,也恐怕不止这个数。”他估计牛杰已经被打垮,就命令道,“赶快办!”
       牛杰说手续也要两三天时间。
       方兴坚定地说:“两天。两天之后,对方收不到信用证,本公司将采用政治解决的方法。”
       牛杰的汗如泉涌:“我一定办好。”
       宁夕领着李帅,进了银行的保险库,打开保险箱取出样品,递给李帅。
       他打开包装,仔细地辨认一番样品后,轻声说道:“久违了。”
       虽然保险库的灯光十分明亮,她仍然没有察觉出他眼中掠过的一线凶光,钱已经到手,她完全放下心来。理论永远决定你观察到什么:“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烫手的东西,再过几小时,它就出手了。”
       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正常:“那就让它烫别人的手去吧。”
       宁夕搂住李帅的胳膊,走进阳光里。钱到手,李帅也跟着回来了。她感到很幸福,嫁给一个这样的人,是很好的归宿:“我要让咱们的爱情永远保持新鲜。”
       “是的,永远保持新鲜。”李帅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新鲜是不可能永远的!
       虽然是白天,但车库内依然显得很黑暗。即使如此,方兴还是找了一个较暗的角落停车。
       一辆很破旧的桑塔纳,飞快地驶入,停在他的车边。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从车上下来,钻入方兴的车内。
       他亲切地招呼:“小三。”
       小三回答也很亲切:“方叔。”他的父亲是方兴的司机,在他上中学的时候因病去世,他就成了街头流氓。后来母亲找到了方兴,方兴就给了他一些钱,于是,他做起了小买卖。
       “有件事,求小三办。”早年的投资,现在要求回报。
       小三不高兴地说:“求字哪是方叔您用的?命令就是了。没有您,哪来小三的今天。”
       他将周小擎的相片递过去:“我需要让这个人消失三天。”他一直关注着小三,知道他和黑道不无联系。
       小三似乎犹豫了一下:“是个孩子?”
       他不回答问题,径自说道:“有关资料,都在后面写着。”在小三翻过来看的时候,他拿出一个信封,“三万块,够不够?”
       小三眼中立刻放出贪婪的光芒:“三万块对您是小菜一碟。对我们这些江湖上的人,可是大数。”
       他笑笑:“记住,三天之内,他不能出现。”
       小三把信封放进怀里:“明白。他要是不听话,可不可以做掉他?”
       他伸手从车内给小三开门:“技术细节,你自己定。”
       小三下车。
       丁尼在往麦建家的衣柜里面挂自己的衣服时,发现麦建声称“刀子割不破”的尼龙箱子摆在最里面,但她还是隔一会儿才突然问:“你要出门?”
       他知道她一定是发现了箱子,便说:“在北京有一个重要的合同要签。”
       “重要的合同?”她一扬眉毛,“我眼看着你这个公司长大,一单重要的合同也没见你签过。什么合同?”
       “一个有着强烈排他性的合同。”
       她讥讽道:“强烈排他性合同?一张存单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只好实话实说了。你看这格局,有咱们的份儿吗?整个一个二桃杀三士。”
       “我一见这只箱子,就知道你要出远门了。你实在是不够意思!”
       他强辩道:“我正准备通知你呢!”
       她鄙夷地说:“说谎也不会。”
       他凑过来,搂住她:“跟我一起走吧。”
       她一动不动:“把我的一半还给我。”听他问一半是多少,她说:“跟你要五百万不多吧?”
       他耍赖:“一共也就这个数。”
       她指点着他的鼻子说:“别忘了我的学位、我的职务。”
       他从柜子里拿出箱子:“你看我这个箱子,装的下这么多钱吗?”
       她递给他一张纸:“把钱划到这个账上。”
       麦建的转账过程,即时显现在公安局的计算机屏幕上。
       一名警察指着屏幕说:“苏局长,你看麦建刚刚把五十万划到这个账号上。”接着,一个新信号出现,“又是五十万。”
       苏群命令立刻查清这个账号的主人。警察操作电脑。片刻,出来一串信息:谢雪萍。苏群命令从户籍档案中,查出此人地址。
       警察再度操作后说:“查无此人。”
       苏群多少有些沮丧:“银行的人,也真够笨的,连真假身份证都看不出来。”
       周鞍钢则认为此乃意料之中:“你不能这么要求银行职员。识别真假身份证,比识别真假钞票还难。”
       苏群心存侥幸地问此人是否方兴。
       周鞍钢摇头:“他看不起这些小钱。再说,他也不会如此大意。”
       “李帅?”苏群自问自答,“也不会。”
       周鞍钢说出了他的估计:“我看是丁尼。”
       麦建把丁尼给他的纸撕碎:“咱们两清了。”见她要核实,他指点着桌子上的电话,“你用这个查。反正也不回来了,不用白不用。”
       她拿出自己手机:“林恕和李帅合谋,在宁夕的手机里,安装了一个芯片。只要一拨她的银行查询号码,就会发出模拟银行报账的声音。”
       他显然闻所未闻:“金额是一千万港币。”
       
       “是的。”她拨号,“所以我要多一个防人的心眼儿。”
       “就算我有这个头脑,也没有这个技术啊?”
       她听完了语音报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下子,咱们两清了。”她背起手包。出门前她很有风度地摆摆手,“祝你一帆风顺。”
       周鞍钢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对了。隆德集团在海外,还有很多分公司。方兴会不会从这个口子往外走钱?”
       苏群认为应该不会:“分公司的领导,不是方兴的雇员,而是国家干部。既然是国家干部,就应该知道分寸。有制度在,要追究责任的,所以不会,也不敢随随便便地把钱给谁。”
       他不同意:“方兴经营的就是干部。要是某一个地方,有一个他们常说的‘自己人’,一下子就决堤了。要查一查。”
       苏群认为此举一定徒劳:“虽说你查账是内行,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他子公司里又有子公司,然后又有孙子公司。一个公司又有若干账户。查不胜查。”
       他坚信自己的筛选本领:“查不胜查,也是查一个少一个。我走啦。”
       宁夕把样品递给林恕。林恕接过样品,看看李帅。李帅点点头。
       宁夕说:“咱们两清了。”
       林恕也点点头:“两清了。”
       宁夕对李帅说:“咱们走吧。”
       李帅说:“好的。”但他站着没动。
       宁夕伸手去挽他的胳膊。就在这时,林恕闪电般地拿出钢丝绳,一下子就套在宁夕的脖子上。然后反过来,把宁夕背在背上。
       宁夕一点儿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双手在脖子上乱抓,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李帅。
       李帅的眼睛里闪动着冷酷的钢蓝色。
       宁夕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伸向前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全身瘫软,手也松开。
       一张纸条飘落在地,李帅赶紧捡起来。
       纸条上这样写着:我堂姐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如果我晚上十点不给她去电话,她就报警。另外,我也已经将李帅存放配方邮件的网址通知了她。她也会同时把邮件取出。
       林恕恼怒地说:“保护自己是本能,可你怎么会把网址告诉给她呢?”
       李帅愤怒地质问:“你看我像一个把绝密网址告诉人的人吗?是她自己慢慢地侦察出来的。她是一个化学专家的同时,也是一个计算机专家。”
       林恕已经平静下来了:“幸亏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最心爱的人做掉,以为至多是软禁而已。”他把方兴的配备无线上网装置的电脑拿过来,“把配方文件转移走。”
       李帅很快地操作完毕后。
       林恕说:“走吧。”
       李帅看看地上宁夕的尸体:“这怎么办?”
       “这又不是咱们的房子,管她呢?”
       “警察一到这个地方,立刻就会发现。那咱们就出不了海关了。”
       林恕讽刺道:“你还想从海关走?”
       “他们封锁了宁水的出口,咱们也不好出去。”
       林恕坐到沙发上:“在这全是水泥的城市里,处理尸体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埋都没地方埋。”
       李帅提议像处理袁因一样,扔到江里面去。
       “在江边作掉,就地处理是一回事。转移又是一回事。三十六计,走为上。”
       “那也只有走了。”
       就在李帅打开门时,方兴站在门外。
       两个人一下子就愣了。方兴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他们只好跟方兴进去。
       周小擎听话地加在两个彪形大汉中间,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走。他是今天傍晚在去篮球场的路上,被这两个人拖上车的。
       他装作无力的样子说:“你们慢点,我跟不上。”
       小三威胁道:“你要是再磨蹭,我就枪毙你。”
       他并不害怕:“你们不会枪毙我的。枪毙我对你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小三踢了他一脚:“这个小王八蛋,什么都知道!”
       他踉跄之后,迅速站稳:“你们对我好一点儿,要不然你们就完了!”
       李帅看着手表说:“再有三个小时,她的堂姐就会给公安局去电话了。”
       林恕提议:“做掉她。”
       李帅无奈地说:“她堂姐在北京工作。”
       “汉景帝时名臣晁错,提议削藩。景帝问他:如果他们反了怎么办?晁错说:削之亦反,不削亦反。等七国反了之后,景帝让他拿主意。结果,他出了一个很臭的主意:让御驾亲征。这样的臣子,焉能不死?后来史家评论说:削藩其事是其事,晁错其人非其人。KG是个好东西。你们没这个能力拿走。”方兴很不屑地看着两个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尸体。你们处理不了尸体,一切都无从谈起。警方一得知,立刻就会来这里。”
       两个人束手无策。
       “要事至不惧,徐为之图。两条,你们哪条也不具备。”方兴拿出钥匙,“李帅,你去车库,把我的网球网子拿来。”
       李帅不肯:“干什么用?”
       方兴命令道:“赶快去。”
       李帅离开。
       林恕往前凑了凑。
       方兴立刻把手伸到口袋里:“你再往前走,我就开枪。”
       林恕退回去:“方总误会了我的意思。”
       方兴冷冷地说:“我宁肯误会。”
       林恕喃喃地说:“我是想问问方总如何处理尸体。”
       方兴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我自有办法。”
       用了整整四个小时,周鞍钢和那红、徐纲,才把所有隆德海外分公司都通知到了:以检察院的名义,命令暂停一切经济活动。当然,要求他们保密。
       周鞍钢再次核对后,发现无误,便舒展了一下身体:“那咱们就休息吧?”
       徐纲立刻站起来:“就等你说这句话呢?国际长途打的电信局都抗议了,让咱们去补缴电话费。”
       他笑着问:“你去缴了?”
       徐纲双手一摊:“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所以我告诉他们,这里是检察院。”
       周鞍钢接他的话:“他们就说,那算了。”
       徐纲笑了:“没有。让我明天一定补缴,否则停机。”
       三个人把裹在网球网子里宁夕的尸体扔到鱼塘里。
       李帅怀疑这方法是否可行。方兴在食人鲳兴奋地拍动水的声音中,阴森森地说:“在原产地亚马逊河,这种食人鲳,在十分钟内能把一头牛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到了这,它们发生了变异,体形更加巨大了。”
       李帅问:“骨头呢?”
       方兴说:“骨头被网球网子网住,浮不起来。这上面都是浮游生物,望不见底。好啦,你们去处理她的衣服吧。”
       李帅已经完全被方兴的镇静所折服:“方总,我们走啦。”
       方兴摆摆手扔过一串钥匙:“树林里有一辆摩托车。你们骑上赶紧离开宁水。”
       周鞍钢在家门口下车后,为了安全起见,让徐纲一定把那红送回家。
       徐纲笑着说:“虽然已经是名花有主,我还是不死心。但愿幸福的路,更长一些。”
       “没正经。”话音刚落,电话响。“是苏群。一准没好事。”周鞍钢接听后,脸色顿时暗下来。“好的。我马上就到。”他重新上车,“宁夕的堂姐报案。说她在方兴的别墅。大概是出了事情。”
       那红纳闷宁夕怎么会与方兴有联系。
       “人和人的联系,更多的是看不见的。再者说,小人结党,是常见的事情。”车刚开动,周鞍钢的电话又响,知道是张琴,不等她说话就说,“我手头有案子,今晚不回去了。”听她说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不以为然地说:“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告诉你,他一准是参加NBA去了。”
       从别墅区通往市区,只有一条路。摩托车是800CC的日本原产本田,功率很大。三档就接近一百公里。驾车的李帅,看见前面有一辆汽车,就试图超越。见从左边超不过去,就改为右边。汽车也跟着向右,最后干脆把他们别翻在路边。
       两个人爬起来,就看见秦芳持枪对着他们。
       她厉声说:“举起手来。”
       李帅乖乖地举起手。林恕却慢慢地往前走。
       她用枪指着他说:“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
       林恕很平静地说:“我们正准备找你去呢!”
       “你以为我会在你指定的地方傻等?”她不屑地说,“整个过程我都看见了。”见林恕继续往前,便说:“站住!”
       林恕又往前走了一步。
       秦芳扣动扳机:如果是李帅这样做,她是不会开枪的。因为不知道配方在哪里。谁知枪没响,她再度扣动扳机,依然没响。
       
       她正想三度扣动扳机时,林恕一把夺下了她的枪,冷冷地说:“你真的以为,我会把一把能够射击的枪给你吗?”他左手把枪放进口袋的同时,右手一刀插入她的心口,然后用力往上一提。
       她的脸痛苦地变了形,可是叫不出来。
       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她慢慢地倒下。
       他扭回头来,招呼李帅,把秦芳放到车的后备厢里。然后命令道:“开这辆车走。”
       李帅很害怕:“你可真够狠的。”
       “一击不胜,反噬必毒!”林恕迅速提速。
       方兴在自己家里,用手机与方程通话:“三天之内,你一定会收到信用证。要是收不到,你就不要等了。”
       “丁尼会不会出卖您?”方程担心地问。
       “她不过知道局部。就是交代,也不过是盲人摸象而已。”
       “丁尼是否在您身边?”
       “此刻她正在别墅里,等着警察来调查。”
       方程惊叫道:“警察?”
       方兴严厉又慈祥地训斥:“我告诉你,作为一个男子汉,要不动声色。”
       “丁尼如果禁不住警察的盘问,交代出来怎么办?”
       “人无法交代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方程哀求道:“您赶紧出来吧,我很想念您。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我天天心惊肉跳。”
       “我也很想念你,儿子。”方兴罕见地动了感情。但只是一瞬间,“可只有在我坐在这张椅子上时,香港的牛杰才会乖乖地把信用证开出去。这是最后的晚餐了。再说,我不是给你讲过了,我释放了强力干扰素。”
       “我怀疑他们能否被干扰。”
       “对周鞍钢这种人,金钱不起作用、权力不起作用,那亲情一定就会起作用。”
       远在大洋彼岸的方程,似乎能够感觉出父亲的深情:“对您好像也是这样。”
       方兴心头一动:“你能这么认为,我很高兴。就这样。”说完,挂机。
       周鞍钢和苏群坐在客厅里,听汇报。
       一名警察说搜查无结果。另一名警察则说:“丁尼也没有交代。”
       苏群敲了一下桌子:“她在撒谎!”
       “我们对她使用了测谎器,没有发现异常。”
       苏群焦躁地挥手:“继续搜查,继续审讯。”
       周鞍钢说:“还是连夜把陈述请来吧。”
       “你认为我们承担不了这个任务?”
       “我确实这么认为。起码在对付方兴这个问题上,你们的手段不够。”
       苏群霍地起身:“那你去请好了。”
       周鞍钢的电话响,一听是张琴,他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张琴的哭声:“小擎被绑架了。”
       周鞍钢一下子站起来:“什么?”
       张琴重复:“小擎被绑架了,绑匪来了电话。”
       周鞍钢呆住。
       苏群也跟着呆住。
       换上睡衣的丁尼蹑手蹑脚地进入卧室。见方兴睡得正香,她推推方兴。
       方兴没有反应。她也只好睡下。
       陈述在苏群的要求下,坐省公安厅一号开道警车,也就是一辆奔驰吉普,在两个小时后,就从省城来到了宁水。
       此刻,他正在公安局技术室里的计算机前,不断地调整程序、分析信号。
       苏群拍拍周鞍钢的肩膀:“你说得对,陈教授一定有办法的。”
       周鞍钢嘴上说:“当然。”但心里很乱。
       “三天之内,十万块钱。收到,就放人。”的录音被一遍又一遍地重放。
       苏群为了宽周鞍钢的心,便说:“张琴还真有头脑,知道录音。”
       周鞍钢解释说:“是绑匪要求她录音的。”
       录音再度被重放后,陈述说:“声音的脉冲很强。”
       苏群解释说:“说明他很激动?”
       陈述谁也不看地说:“说明他有杀人动机。”
       周鞍钢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陈述命令把背景音放大。计算机附属的音响中传来“嗡嗡”声。
       陈述一点不激动地说:“有了。这是高压变电站的声音。”
       苏群并不兴奋:“整个宁水,不知道有多少高压变电站。”
       陈述分析:“以中国的人口密度,尤其是宁水的人口密度。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不容易。一定在一个山洞里。附近有高压变电站的山洞,不会多。”他操纵计算机。
       变电站分布图上的亮点迅速减少。
       苏群马上命令:“一共十二个。赶快布置,从远到近,一个一个地查。”
       一直守候在一边的刑警队长立刻答应:“是。”
       苏群命令:“记住,人质安全第一。”
       周鞍钢却说:“慢。”然后他要求再听一遍录音。
       录音重放:三天之内,十万块钱。收到,就放人。
       “三天?三天?方兴需要三天时间。”周鞍钢转向苏群和陈述,“咱们应该把侦察重点放到方兴这边。找出宁夕的尸体,逮捕他。”
       苏群惊讶周鞍钢在此时此刻,还想着工作:“可小擎呢?”
       周鞍钢已经完全恢复了自信:“我相信我儿子的能力。”
       周小擎看看小三递过来的饮料,然后顺手扔在一边:“我从来不喝国产的可乐。”
       小三拿起来,自己喝:“那你喝什么?”
       “美国进口可乐。”
       小三不无羡慕地说:“你小子饮料还喝美国进口的。”
       周小擎得意地说:“不光饮料,就是牛奶、饼干,都是美国进口的。”
       小三越发羡慕:“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周小擎把脚伸过去:“你看我这鞋,乔丹十八。”小三问多少钱。他说:“几百块。”
       小三这回找到了机会,伸出脚:“不多。我这鞋,也两百多呢。”
       周小擎大人气地拍拍小三肩膀:“美金。老哥!”
       小三这下子服了:“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周小擎得意地说:“我不告诉你。”
       小三赶紧问为什么。
       周小擎其实就等他问这话:“告诉你,你更该向他多要钱了。”
       小三兴趣被勾引上来:“告诉我,对你有好处。”
       陈述趴在地毯上,用一个放大镜,仔细地查找。
       发现若干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放进塑料袋里。
       小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你爸爸真的那么有钱?”
       周小擎得意地说:“当然。光汽车就有六辆,上个月刚买了一辆陆虎。”
       “陆虎?没听说过。”
       周小擎居高临下地说:“你当然听说不了了。你听说了,还叫什么好车?我告诉你,施瓦辛格也买了一辆和我爹一样的车。”
       小三连忙问要多少钱。
       他卖关子道:“就你那破桑塔纳,三辆加在一起。”
       小三喝了一大口饮料:“那也不怎么牛?方总……”他意识到说漏了嘴,“我的一个朋友,开的是奔驰。
       “我还没有说完呢,三辆加在一起,购买一扇门加半个轱辘。”周小擎见小三进入了圈套,越发神采飞扬,“奔驰?奔驰算什么?陆虎少说也值三辆奔驰。”
       小三已经完全被吸引。
       苏群边接电话,边陪周鞍钢散步:“好了。继续。”然后转身对周鞍钢说,“你的儿子,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我保证他一准没事。”
       他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我有种感觉,尸体就在这附近。”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近鱼塘。
       “先别想这个了。尸体既然在,就没不了。物质不灭嘛!熬了一夜,脸上都出油了。”苏群说着,蹲下欲洗脸。
       他突然惊觉:“不要。”
       苏群霍地站起:“怎么?有毒?我看里面还有鱼呢?”
       “这是食人鲳!我知道尸体在哪了。”他拉起苏群,就往别墅去。
       小三终于向周小擎露了底:“三万块钱订金,事成之后,再给十万。”
       周小擎不屑地说:“三万加十万,一共十三万。真小看人,还不够我爸抽烟的呢!”
       小三敬佩地说:“你爸抽大烟?”
       周小擎当下犯急:“你爸才抽大烟呢!雪茄。哈瓦那雪茄,五百多一根。”
       小三靠近周小擎:“什么时候,咱们也抽上一根尝尝。”
       周小擎戏弄道:“那烟你得靠着墙抽。”
       小三问:“为啥?”
       “要不然把你噎一个大跟头。”
       小三不信:“我非得买一根,开开荤。”
       周小擎引诱道:“你也得买得着啊!那全是在英国买的。”
       小三也有自尊:“这么大一个中国,我就不信买不着。”
       周小擎知道火候到了,便说:“你把我放了,我送你一盒。”
       “一盒十支?”
       “十二支。”
       
       小三想了想:“不行。方总饶不了我。”
       周小擎自觉已经完全可以预见到结果,便说:“外加二十六万块钱。干脆凑个整数,三十万。”
       小三不相信:“你爸爸肯出这么大血?”
       “我是谁?我是他儿子。”周小擎绘声绘色地说,“就算他不出,我从我的压岁钱里出。”见小三不相信,他补充说:“像你那个开奔驰的方总一样的人,我爸爸手下就有十好几个呢!”
       小三真正地开始犹豫。
       “你不就为了几个钱吗?为几个钱犯不着绑架我。放我出去,咱们交个朋友。”周小擎把双手举到小三面前。
       小三看看周小擎。
       “你免了罪,还能弄到钱。”周小擎再度示意他解开绳索。
       小三慢慢地解绳索。
       陈述离开分析仪走过来,慢慢地摘下手套:“没错。尸体就是被鱼吃掉了。”
       因为无法捞起尸体,周鞍钢就问根据。
       陈述把手伸向苏群:“给我一支烟。”
       周鞍钢着急地说:“我要铁的证据。没有铁证,奈何不得方兴。”
       陈述吐出浓浓的一口烟:“鱼是没有胆固醇的。我解剖了四条食人鲳,它们都含有丰富的胆固醇。”
       苏群一拍手:“可不是,鱼就有不了酒精肝。因为它不会酿酒,我怎么就想不到?”
       陈述慢悠悠地说:“美国人曾经将一部介绍美国的记录片,放给原始部族的印第安人看。放完之后,印度安人一直在讨论片中的火鸡。虽然这个镜头只有五秒钟。”
       “什么意思?”苏群不解地问。
       “人只能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讨论问题。而他们对汽车、计算机、高楼大厦一无所知。”
       周鞍钢坐在沙发上:关键一环解开之后,儿子就变成第一位。
       有人敲门,周鞍钢去开门。他一下子就愣住了: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周小擎。
       他一下子抱住了周小擎,眼泪流了下来。
       牛杰问秘书:“检察院的人去了公司本部?”
       秘书说:“是的。”
       牛杰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日前让秘书通过另外渠道打听过,又问:“确实?”
       秘书回答很肯定:“我先生接待的,公司的账已经封了。”
       牛杰立刻明白原因:“终止有关那张信用证的一切程序。”
       见周鞍钢、苏群进入办公室,方兴就知道预料中最坏的结果出现了。但脸上一点儿惊讶的表情也没有,他慢慢地把万宝龙钢笔的笔帽旋紧。
       周鞍钢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不会逃跑。”
       方兴眉毛一动:“为什么?”
       “因为你一逃跑,方程那边就收不到钱。”
       方兴笑笑,拿出一支雪茄:“你很了解我。”
       “但你不逃跑,并不等于方程能够拿到钱。”
       方兴的手哆嗦了一下,公、检人员的出现,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详细的过程,你会在起诉的过程中了解到的。”
       方兴点燃雪茄:“我如果早一点动手,还是有很大的成功机会的。”
       周鞍钢笑了:“你知道二次大战,盟军在诺曼底登陆是哪一天吗?”他知道方兴很喜欢研究军事历史。
       “1944年6月6日。”
       周鞍钢又问:“德国人向伦敦发射冯·布劳恩的V-1制导导弹,又是哪一天?”
       “1944年6月12日。”
       周鞍钢说:“V-1是希特勒的杀手锏。他希望通过这种大规模的杀伤武器,胁迫盟军坐到谈判桌前来。以至于一些德国的战史研究者认为:如果早三个月使用V-1,诺曼底登陆,就不可能发生。”
       方兴纠正道:“邱吉尔也这么说。”
       周鞍钢说:“但他为什么没有使用?其原因就是因为盟军飞机的战略轰炸。他为什么只发射了两千多枚后,就不再发射了?就是因为盟军成功地将放有十万枚V-1的仓库摧毁。在这场多人的博弈当中,许多事情看上去是偶然,但细细思考,却都是命中注定。”他摆手。
       一名法警上前,向方兴出示逮捕证。
       方兴坐着不动,伸出手。
       紧接着,高策出现。
       方兴淡淡地说:“高检也来了?够隆重的。”
       周鞍钢说:“所有的侦探片,最高级的侦探和隐藏最深的罪犯,都是在影片的最后方才会面。正所谓‘王不见面’。一见面,影片就结束了。”
       三天之内,戴平、林恕、李帅、麦建、丁尼,相继在宁水市和其他城市被捕。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周鞍钢陪同高策在看周小擎和高策的孙子高城打篮球。
       周小擎要比高城大五岁,故而俨然老师,教给高城许多动作。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小动作。
       周鞍钢笑着说:“我这个儿子,真是“毁”人不倦!”
       高策笑问:“儿子的儿子叫什么?”
       “孙子啊。”
       “孙子的孙子呢?”
       周鞍钢想了一下:“玄孙。”
       “玄孙之孙叫什么?”
       周鞍钢摇头:“不知道了。”
       “玄孙之孙为来孙,来孙之孙为昆孙,昆孙之孙为仍孙,仍孙之孙为云孙,云孙之后,以代计之。”高策一口气说完,“我很奇怪有些人,很盲目地为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后代,拼命积攒钱财。”
       周鞍钢点头:“为谋取生存所需之外的财富,不择手段,其实是一种很低的精神境界。一个月后,周鞍钢被任命为宁水市检察院代理检察长。(全篇完)
       责任编辑 张竞毅
       【作者简介】钟道新,1951年出生于北京清华园,1969年作为知青下乡到山西。先后发表数十部中篇小说和多部长篇小说,代表作品有《超导》、《权力场》、《单身贵族》、《公司衍生物》、《股票市场的迷走神经》、《特别提款权》、《权力的界面》、《非常档案》等。近年来创作了电视剧《黑冰》、《黑雾》、《天骄》、《智慧风暴》等。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