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绑定爱情
作者:傅爱毛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06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1
       端木阳正在卫生间里洗澡,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杨楠立刻警觉了起来:都夜里十一点多了,是谁发来的信息呢?把端木的手机拿起来看,上面出现了这样一段文字:
       友谊的延续来自
       心灵
       只要内心为彼此
       留有一片空间
       偶尔的一声问候
       就会发现
       有一个人在想念着你
       后面的署名又是那个“三月雪”。杨楠觉得,是该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了,自己再沉默下去她只会更加明目张胆。于是,拿起端木的手机,照着那个号码就打了过去。对方刚“喂”了一声,杨楠就劈头盖脸地斥责道:我是端木阳的女朋友杨楠。现在,我正式警告你:再发这样的信息过来,我告你骚扰!
       对方轻蔑地冷笑了两声,讽刺道:这么气势汹汹的,我还以为你是端木夫人哩。杨女士,我也正式告诉你:法律是不保护女朋友的。因此,我有权利在任何时候发任何内容的信息给端木先生。除非他本人提出抗议,其他任何人的禁止都无效。
       对方说完,不容杨楠反驳就“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杨楠愣怔了半天,气得脸色发青,却也无可奈何。端木阳披着浴巾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杨楠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有些愠怒地说:我告诉过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这是对一个人最基本的尊重,你懂吗?
       杨楠把手机扔到一边,争辩道:我们同居几个月了。别的女人半夜三更名莫名其妙的信息给你,这难道是对我的尊重吗?
       端木阳拿出一根烟来点上,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当初我们讲好了的:搬到一起住,但彼此完全独立。同居绝不意味着可以随意干涉对方的私事儿,我想你应该明白。端木阳说完,到自己的书房里去睡了。杨楠酝酿了几天的一个柔情蜜意的夜晚,就这样泡汤了。
       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杨楠半宿都没有睡着。想到自己和端木阳的关系,她就感到头疼。相处已经将近一年了,她的亲戚朋友和单位的同事们都知道,自己钓到了一个“金龟婿”,若是到头来结不成婚,怎么跟大家交代呢?更重要的是,她的年龄已经不允许她再耽搁下去了。
       二十九岁!
       杨楠一想到自己的年龄就要心跳加速、浑身冒虚汗。她觉得,二十九岁对一个未婚女人来说,既是最后的通牒,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警戒线。一旦越过这道线,跨进了三十岁的门槛,女人就无可救药地完蛋了。就像过了季的时装一样,无论多么华美都不再值钱。因此,杨楠打定了主意,在二十九岁这一年,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嫁掉。
       当然,在此以前,杨楠曾经遇到过许多次嫁掉自己的机会。但她几经犹豫和斟酌,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轻易地“抛出”。她认为,女人的青春和美貌就像握在手里的股票,一定要沉得住气,等到股市指数涨到最高点时才抛出,这样才会有最大限度的赚头。不过,她同样清楚地明白,到了这般年岁,再不出手的话,自己很可能就要被套牢了。
       杨楠掰着指头盘点了一下,这些年以来,她交往过的男人有差不多一打了。中国的、外国的,还有“出口转内销的”。形形色色、各门各类。这期间,她甚至怀过两次孕。不过,最终却没有一个修成正果。当然,他们当中也很有那么几个优秀的、值得女人去爱的男人。不过,爱上一个男人是一码事,选择一个男人嫁来作老公却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码事。这一点杨楠搞得十分清爽。
       什么样的男人适合作老公呢?杨楠心里有自己的标准。
       这标准很俗气,首要的一条,必须有足够雄厚的经济实力。杨楠认为,人生就是一次漫长的海上航行。嫁给一个男人就仿佛是踏上了一条航船。这条船的吨位越重,抵御风险的能力就越强。跟一个穷小子荡一叶扁舟在海上漂泊确实浪漫,但一个波浪过来就会翻船落水。因此,杨楠认为,要嫁呢,就一定要嫁个有钱人。这个原则是万万不可动摇的。至于爱情,不过是海上泛起的浪花罢了。无论多么绚丽多彩,最终也不过是虚幻的肥皂泡。
       当然,除了金钱以外,这男人不能太老。太老了不实用。第三呢,这男人还不能太丑。太丑了拿不出手,自己看着也不会有好心情。不太老也不太丑、又拥有足够多的钞票、且单身未婚的钻石王老五,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不多见呢。偶尔的也会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不过,他们的身边总是围着成群的女人。要想杀出重围,从她们中间胜出,逮住一个重量级的男人来作老公,简直比捕获一只野生大熊猫还要艰难。大熊猫很稀缺,而猎手却多如牛毛。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个个都是猎捕男人的武林高手呢。杨楠知道,在上场围猎以前,需得先把自己武装一番才好。
       武装呢,是从面部做起的。杨楠原本就是个靓女,不过,还是飞去了韩国一趟,对面部进行了全面整修,看上去跟金喜善几乎不差上下。
       然后是胸。杨楠的胸部还算是丰满挺拔,无需大动干戈。不过,怀过两次孕以后,她的乳晕变得很深,由原来的粉红变成了深棕。乳头更是糟糕。原本像樱桃果一样结实圆润,现在却如同一枚因熟透而炸裂开来的烂葡萄。因此,杨楠到医院里,做了个乳头漂染塑形术,使乳头变得小小的、圆圆的,且呈嫩嫩的粉红,基本上接近于少女的原生态。胸部弄好了以后,当然就是“下面”了。
       不过,杨楠没有做处女膜修补术。她觉得,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再把自己弄成“处女”,未免太矫情了。杨楠做的是阴道紧缩术外加阴唇漂染术。是去泰国做的。花了大价钱呢,贵得吓死人。她认为,许多女人只知道经营自己的脸,却忽略了那个地方。而真正把男人拴牢的,其实还是那个。男人是什么东西?说到底一雄性动物而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把男人揣摩透,怎么能搞定男人呢?
       搞定眼前这个日籍华人端木阳,不知道耗费了杨楠多少亿个脑细胞呢。现在,经过几个月艰苦卓绝的努力,自己终于披荆斩棘、击败所有年轻漂亮的对手,成了端木阳的同居者。眼见得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难道要被人夺去这胜利的果实吗?她杨楠不是那么轻易认输的。她有信心也有决心,利用自己超人的智商,最终拿下端木阳这个“假洋鬼子”来。
       杨楠曾经暗暗地调查过端木阳的资产状况,最保守的估计,他名下也有几个亿人民币。他本人不是太老,也不是太丑,且离异单身。这每一条都契合她的择偶标准。能结识这样一个男人,真的是很高的造化呢。但自从正式跟他交往以来,杨楠很聪明地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过一个“钱”字,装作对他的财产状况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而且,自己主动提出来,同居期间的生活费用严格遵守AA制原则。该她出的,她一分都不少拿。她要在端木阳的头脑中植入一个根深蒂固的概念:她杨楠绝不是为了钱才走近他的。她爱的是他端木阳这个人。
       为了彻底俘获端木阳,杨楠差不多使尽了一个女人所有能使的手段。她让自己千娇百媚,她让自己风情万种。她让自己温柔贤惠,她让自己刚柔相济。她让自己水火兼容,她让自己楚楚可怜。但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端木阳就是绝口不提结婚这档子事。不结婚便没有名分,没有名分自己便如同一枚悬浮在空中的气球一样落不到实处。更要命的是,一天不结婚,那端木阳便如同喷香可口的唐僧肉一样,一天被别的女人们惦记着。一颗又一颗的玫瑰炮弹肆无忌惮地从四面八方向他发射,使人防不胜防。这让她杨楠如何能够睡得着呢?
       杨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着对策。她认为自己必须想出一个绝招来对付端木阳才好。不过,她同时也非常明白,在此以前,必须坚持“怀柔政策”,先稳住他再说。如果这时候两人闹起内讧来,只能给别的女人创造趁火打劫、乘虚而入的机会。只有沉着冷静,并严格讲究战略战术,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这样想着,杨楠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睡着以前,她给自己的手机定了时,第二天早上五点半钟就早早地起床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烤面包、煮牛奶,而是和了面,精心精意地烙起了蔬菜饼。端木爱吃一种很特别的饼:葱要用翠绿的小葱,不能用大葱。而且还要加上嫩嫩的芜荽、韭菜、小茴香和西番茄。面呢,要燕麦粉和玉米粉各兑一半。烙一张这样的饼比做一顿西餐大菜还要麻烦呢。不过,杨楠烙得很有耐心。她知道,把男人的胃侍候好了,也是俘获男人的重要手段之一。
       
       端木阳早晨起来,看到摆在餐桌上的焦黄酥脆的蔬菜饼,一夜的不高兴便全都烟消云散了。杨楠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提也没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在端木阳的脸上“喷儿”地亲了一口作为早晨的见面礼。看她像个娇憨的小媳妇那样,围着花围裙欢快地忙碌着,端木阳偷偷地笑了笑,心说:女人嘛,还是傻一些的可爱。
       接下来的一周端木阳要回日本一趟,说是打理业务上的事情。杨楠知道,他其实是回去看望自己的女儿。他离了婚,女儿跟着前妻。不过,每过一两个月,他都要回去看看她。趁这一周,杨楠刚好可以和她的朋友去一趟九寨沟。
       2
       九寨沟杨楠已经去过一次了。但还是想去。到了那个地方,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干净、清爽。大脑和神经也可以完全地放松。仿佛进行了一次精神按摩。她在报社的广告部工作,收入主要靠广告提成。现在,吃这碗饭的人就像蚂蚱一样多,竞争的激烈程度不亚于上战场打仗。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如同一部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每一天都要处理无数的信息和数据,稍不谨慎就可能出现失误、影响业绩,从而被淘汰出局、丢掉饭碗。在这种状况下,能不累吗?但不累又不行。人只要活着就得消费,要消费就得努力去赚钱。坐飞机来九寨沟一趟,吃住都不算太豪华,没有几千块也不行。女人想要不累,只有一个办法:嫁一个金龟婿,然后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了。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九岁,还孤身一人在这万丈红尘间挣扎着,杨楠的心情刹那之间又变得沉重起来。漫步于青山绿水之间,也没有了那种赏心悦目的感受。
       游完了九寨沟以后,几个人提议去黄龙再玩,杨楠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于是,兵分两路。朋友们出发去黄龙,她留下来继续在沟里观光,两天以后在成都汇合。朋友们走了以后,杨楠在旅馆里睡到第二天上午,感觉实在太无聊了,便一个人来到边边街闲逛。
       走到边边街上,无意间一抬头,看到对面的树干上贴了一张醒目的字条,上面写着“绑定爱情”四个字,下面的署名是“苗姑婆”,而且还有个联系电话。“爱情”又不是一捆子柴禾,怎么绑定呢?拿绳子来绑吗?她有些疑惑不解,转身走开了。想一想,还是觉得好奇。心里琢磨,既然说是“绑定”,可能真有办法。问问也无妨。于是,又回转身,悄悄记下了字条上的电话号码。
       胡乱在边边街上买了两条骨头雕刻成的小金鱼,杨楠就匆匆忙忙地回到旅馆的房间,急不可待地拨响了那个字条上的电话。电话倒是一拨就通了。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是苗姑婆吗?对方回答:是。她直截了当地问:怎样才能绑定爱情?那人道:你来了就知道。于是,她便穿戴整齐,按照那人指点的地方摸了去。
       边走边打电话问路,拐了七八道弯子以后,终于在寨子旁边的半山腰上找到了一间小土屋。站在土屋的门外,杨楠的心里却发起怵来。心想,那会不会是一种害人的邪道法术呢?转念又一想:大不了赔进去几张钞票而已,权当是满足了一次好奇心吧。于是,便壮壮胆,敲门进了屋。
       屋子里很昏暗,杨楠的眼睛适应了好一阵子才看清“苗姑婆”的面容。那苗姑婆看上去有八十岁了。当然,或者也许只有五十岁也未可知。她的脸上涂着油彩,如同戴上了一个川剧里的脸谱,根本无法看到她的本来面貌。她的头上则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帽子上缀满了各种各样的饰品,脖子上也挂着一大串子饰品。看上去如同直接从古墓里头走出来的人。她拿眼睛死死地盯着杨楠,足足几分钟没有错眼珠,盯得杨楠头皮发麻、脊背发凉,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爱上了一个男人?
       杨楠战战惊惊地回答:是的。
       你能肯定,自己确实是爱上了他吗?
       杨楠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是的。
       苗姑婆再一次拿眼睛盯着杨楠。盯了一阵子以后,说道:神不可渎,心不可欺。渎神欺心,天命自惩。杨楠似懂非懂,便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苗姑婆又问道:想把那个男人绑定在身边?
       杨楠回答:是的。
       苗姑婆顿了一下,指指旁边的小箱子说:把钱放在里面吧。
       杨楠从皮包里掏出五百块钱来,放进箱子里。苗姑婆把钱拿起来点了点,然后取出一个小纸包来,放在面前的几案上,闭了眼睛,絮絮地念叨起来。一边念叨,一边还挥舞着双手,像是在施展魔法。杨楠听不明白她念叨些什么,心想,可能是咒语之类的东西吧。大概念了有半个时辰的工夫,苗姑婆把小纸包递到杨楠的手上说:每次跟那男人上床的时候,拿绿豆大的一小撮,悄悄藏进自己的下体里即可。
       杨楠问:那里面是什么?
       苗姑婆答:蛊。
       杨楠还想再问一些问题,但苗姑婆已经闭上了眼睛。杨楠知道她不会再开口,于是便退出了小屋。
       回到北京以后,杨楠根本没有把那个小纸包当回事。心说:若是这样真能绑定一个男人的话,也未免太荒诞了。权当自己丢了五百块钱吧。要绑定端木阳,还得自己下功夫。但究竟如何才能彻底拿下他来呢?杨楠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从何处入手了。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使端木阳损失了一大笔财产,因此,想要把他再次诱进婚姻的围城,简直比劝瞎子跳井还要难。他们在一起同居,费用按AA制的方式俩人均摊,这样,他既享受了女人的好处,经济上又分毫无损,何乐而不为呢?而自己一旦跨过三十岁的门槛,变得人老色衰,则随时都有被一脚踢开的可能。想到自己搭上了青春和美貌,到时候很可能弄得人财两空,杨楠便心急如焚。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吧。有一次,杨楠在跟端木阳做爱的时候,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按照苗姑婆的指点,把小纸包里的“蛊”拿了绿豆粒大小的一撮,悄悄放进了自己的下体里。她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端木阳开始跟她做爱的时候,却突然变得兴奋异常。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还意犹未尽,差不多达到了癫狂迷醉的状态。完事后还抱着她,整整一夜都没有放开。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让杨楠大为惊奇。
       为了确认是那小纸包里的“蛊”在起作用,下一次两个人再同房时,杨楠故意没用那东西。于是,端木阳的兴奋便减少了许多。杨楠由此断定:的确是那东西在起作用。她把那小纸包拆开来仔细地看,看到的也只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而已。她想:也许这东西真的具有什么特殊的魔力也未可知。自己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有了那神奇的东西,端木阳果真比以前殷勤了许多。厮守在她身边的时间多了,两个人做爱的频率也高了。没过三个月,他似乎已经被“绑定”了。别的女人再发信息过来,他瞧也不瞧就删掉。下了班,便心满意足地守在家里。看上去像是要定下心来跟杨楠过安稳的家庭日子了。
       杨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自己只要再加一把劲、努一把力,就可能走向成功了。为了巩固成果,她又飞去了九寨沟一趟,找到那个苗姑婆,又买了几包“蛊”。心说:只要有了这种东西,就不怕绑不定端木阳。然而,遗憾的是,端木阳尽管在床上百倍地迷恋她,却仍然闭口不提结婚的事情。无论她怎么暗示和启发,端木阳都无动于衷。不知道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在故意装糊涂。杨楠想,即使不能马上结婚,能够给自己一个承诺也是好的。他这样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地,不是要把自己耽搁了吗?
       杨楠明白,对付端木阳这样的男人,必须智取,而不能强攻,而最好的智取办法就是欲擒故纵。以前,杨楠一直不敢把弓拉得太满,处处小心翼翼地迁就着他。因为端木阳身边年轻貌美的女人比耗子还要多。现在,有了苗姑婆的“蛊”,杨楠就有恃无恐了。第二次去的时候,那个苗姑婆告诉杨楠,只要被绑定,男人就永远走不脱了。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自己主动乖乖地回到女人的床上来。杨楠知道,时机成熟,到了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了。
       3
       
       周末,吃过了晚饭,端木阳和杨楠两个人一边惬意地品着咖啡,一边酝酿着属于夜晚的热烈时,门铃忽然响了。
       杨楠拉开门,看到一个骑摩托的小伙子手捧一大束鲜花站在那里。见到杨楠,小伙子礼貌地问道:请问是杨女士吗?杨楠回答:是。小伙子道:我是礼品快递公司的。有人订了一束花给你,请签个字。杨楠捧了鲜花回到屋里,端木阳问:谁送的?杨楠有些害羞地说:我的一个追求者。端木阳走近那束花,看到里面插的小牌子上写道:杨楠,我爱你。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请作我的新娘吧,我会让你幸福的!署名“刘向彬”。杨楠美丽迷人、魅力四射,有男人追求也是正常的。自己不是同样被迷得魂不附体吗?因此,对于快递公司送来的鲜花,端木阳并没有特别在意。心想:她自己会用适当的方式处理的。
       谁知,以后,这个“刘向彬”的鲜花便天天前来造访了。一天一束,雷打不动。每一束花的小牌子上都写着滚烫的爱情宣言和求婚词,让人读了耳热心跳。每一次杨楠收到鲜花,端木阳都很有风度地微笑一下,保持着沉默而又宽容的态度。当杨楠收到整整一打鲜花的时候,他终于问道:那个刘向彬是谁?做什么的?杨楠告诉他:刘向彬是自己的爱慕者。已经苦苦地追求了她好几年了。在一家报社做记者,是个非常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端木阳听了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命令杨楠把鲜花扔掉。于是,那花便一直很突兀地开在客厅的茶几上。
       见端木阳始终没有对那些鲜花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杨楠的心便一天比一天地失落了起来。其实,整整一打鲜花都是杨楠自己掏钱订购的,目的是为了不动声色地向端木阳施加压力,迫使他向自己求婚。她真的已经等不及也耗不起了。她怕夜长梦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至于刘向彬,倒也确有其人。而且曾经多次向杨楠求过婚,并发誓一辈子非杨楠不娶。此人也确实年轻英俊、文采过人,但无奈出身贫寒之家,囊中羞涩。两个人处了一年多,杨楠虽然心有不舍,最终还是忍痛割爱,拒绝了他的求婚。绝望之下,刘向彬甚至自杀过一次,但到底也没有感化杨楠的心。因此,杨楠冒他之名给自己订购鲜花也是有缘由的。没想到,那些鲜花却几乎不曾发挥出任何作用,而且白白地浪费了杨楠一笔买花钱。
       一计不成,杨楠又心生一计。
       这一天,杨楠主动给刘向彬打了一个电话,约刘向彬到他们以前常去的野蔷薇咖啡馆见面。两个人分手了那么久一直没有过联络,现在,杨楠忽然主动相约,刘向彬感到又惊又喜。虽然杨楠曾经伤透了他的心,但到底是旧情难忘,他几经犹豫,终究还是如约而至了。
       杨楠特意把自己精心精意地收拾打扮了一番。她知道但凡是男人,没有不喜欢女人美丽性感的。而且,她有足够的把握认定,刘向彬还在痴情地爱恋着她,爱到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果然,一见面,杨楠就看到了刘向彬那满脸的惊喜和渴望。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撒娇卖痴地说道,阿彬啊,我现在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需要你配合才能解决,你肯帮我吗?
       刘向彬道:我这么窝囊,能帮你做什么呢?
       杨楠道:谁说你窝囊了?在我的心目中,你就像一座山一样地稳妥和牢靠。这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我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信赖的人了。阿彬,你一定得帮我啊!不然的话,我就要死定了。
       杨楠说的是实话。她相信,哪怕让刘向彬为了自己去杀人,他也不会完全拒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连卫生巾都要他上街去替自己买。夏天吃西瓜,他则一口一口地用小勺子喂到她的嘴里面。如果有天梯,哪怕她想要星星,刘向彬也肯替她去摘了来。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正因为如此,杨楠反倒看不上他。一个大男人,连“爱情”这玩意儿都看不透,把个女人捧在手上当皇帝一样侍候着,能有什么出息呢?但杨楠认为:对于刘向彬这样呆板而又一根筋的男人,在特殊的时候适当地利用一下还是挺方便的,换一个人,她反倒不敢这么放肆和不恭了。
       跟杨楠谈了近两年的恋爱,刘向彬知道,杨楠这个女人狡猾而富有心机,一转眼就生出一个点子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然而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刘向彬这个木头木脑的一根筋,偏偏就喜欢杨楠这个满脑子坏主意的狐狸精。一见到她那张迷人的脸,一听到她那含娇带嗔的声音,他的心就酥了,脑袋瓜子也不听自己使唤了。
       此刻,杨楠一边拿媚狐子似的眼睛望着刘向彬,一边诡秘地说:阿彬啊,你能到我家里去向我求婚吗?
       刘向彬吃了一惊,不明白杨楠究竟在玩弄什么把戏。反问道:你不是已经跟那个假洋鬼子同居了吗?端木阳是个日籍华人,所以,刘向彬一直叫他“假洋鬼子”。杨楠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同居不等于结婚。这样同居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呢?你当着端木阳的面向我求婚,他就会感到威胁,然后才可能向我求婚。我已经二十九岁,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刘向彬的面前,杨楠是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弄明白了杨楠的意思,刘向彬立刻窘迫地涨红了脸。愤怒地说:原来你是让我抛砖引玉啊。亏你想得出来!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刘向彬说着话就要起身离开。杨楠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她赶忙站起来扶住他的肩膀,阿彬,我一向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哥哥一样对待,你忍心看着我身陷绝境而不管吗?再说,我让你帮我并不是无偿的。只要合作成功,我付劳务费给你,怎么样?
       刘向彬痛苦而又疑惑地望着杨楠,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你真的那么渴望嫁给那个假洋鬼子?
       杨楠抿了一口咖啡,直言不讳地说:谁不喜欢过富足安逸的日子?你整天东奔西跑,还不是为了每月那份薪水?若是有足够多的钞票,你还会住在肮脏狭窄的郊区民房里,每天挤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上班吗?
       刘向彬像被人击中了软肋一样,一下子沉默了。他觉得杨楠的心又冷又硬,嘴更是像一把尖利的刀子,从来不给自己留丝毫的情面。要命的是,不管杨楠是个天使还是魔鬼,他都没有办法不爱她。为了让她高兴,他愿意竭尽全力。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损一个男人的尊严,但一见到杨楠,他就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杨楠顿了顿,接着说:我知道这样太委屈你了,事成之后我会重金酬谢你的。我现在就打一张欠条给你。杨楠说着话,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给刘向彬打了一张五万块钱的欠条。刘向彬吃了一惊,戏谑地说:雇佣一次“婚托”就付五万块,你倒是挺舍得下本钱嘛。
       杨楠道:不是让你做一次婚托,而是让你把这件事情负责到底。你要拿出全部的聪明和才智,全心全意地和我配合。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和措施,只要能够促使端木阳向我求婚,就算是成功了。杨楠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只要能把端木阳拿下,莫说是五万元,就是五十万也不在话下,他手头有几个亿呢。
       刘向彬机械地点了点头,但却是不肯收那张欠条。他想,这算是什么事呢?荒唐透顶,简直是拿自己当猴子耍呢。但更加荒唐的是,自己居然答应了杨楠。他想,自己肯定是中了这女人的魔,要么就是脑袋壳子进了水。但他是真的爱杨楠,也是真的没有力量拒绝她。就权当自己是个天生的冤大头吧,至少这样可以多见到她几次。只要能够看着杨楠,他就觉得很幸福。
       不过,他不收欠条,杨楠心里还是不踏实,于是便拿起条子来硬往他的手里头塞,他只好勉强收进了自己的皮夹子里。杨楠这才放下心来,一边暗自庆幸着,一边偷偷地在心里鄙视着他。事情总是这样:刘向彬愈对她言听计从,杨楠便愈瞧不起他。不过,能有这样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依靠的男人可以利用,杨楠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满足和安慰。
       4
       从野蔷薇咖啡馆回来的第三天又是周末。杨楠和端木阳刚刚吃过晚饭,门铃就响了。杨楠拉开门,刘向彬就出现在他们家客厅里了。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英俊帅气的小伙子,端木阳吃了一惊,问道:
       
       请问你找谁?
       刘向彬回答:就找您,端木先生。
       端木阳疑惑地再次打量一番眼前这个小伙子,然后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刘向彬回答:端木先生,请原谅我的冒昧。是这样的,我叫刘向彬,是一家报社的记者,曾经是杨楠的同事。我爱杨楠。爱得铭心刻骨。没有她,这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将失去意义。我知道您也爱她。但我相信,我的爱比您的爱更加深厚和广博。为了这份爱,我愿意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任何代价。我知道,您和杨楠还没有结婚,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赢得她的芳心。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尽管您是一位大老板,而我是个一贫如洗的小记者,但我的爱情是崇高而伟大的,丝毫不比您的卑贱。因此,我还是想斗胆和您进行一场公平合理的竞争。请接受我的挑战!
       刘向彬说完,学着日本人的样子,向端木阳鞠了一躬。然后,又回过头来对杨楠说:除非你结婚,否则我不会放弃。我还会再来拜访的,后会有期!刘向彬说完,礼貌而悲壮地告辞了。
       刘向彬离开了以后,两个人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后来,还是端木阳打破沉默说了一句:蛮有性格的一个小伙子嘛,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杨楠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只低着头,也不做声。
       也许是小伙子的到来激发了端木阳吧,夜里刚刚躺到床上,端木阳就发出了求欢的信号。以前,杨楠对他总是有求必应的,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但这一次她却破例地拒绝了。她明白,自己已经具备了拒绝的资本。有时候拒绝比接受更有力量,也对男人更具威慑力。
       以后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刘向彬的鲜花还是天天如期而至。他还让花店用玫瑰编扎成“杨楠我爱你!”五个大字,送到他们家门口示众,或是在他们家门外的树上挂五个超大气球,气球上书写“嫁给我吧杨楠”几个美术字。
       但,令杨楠感到失望的是,面对刘向彬如此声势浩大的求婚攻势,端木阳仍然无动于衷,一个字都不提结婚的事情。杨楠想,他要么就是太过自信了,根本没把刘向彬往眼里拾。要么就是识透了自己的计谋和把戏,只不过不戳穿罢了。
       为了给端木阳一个小小的警告,此后一段时间里,杨楠没有再和他做过爱。每一次端木阳要求的时候,她总是想办法推托。端木阳在女人面前一向是畅通无阻的。迄今为止,凡他看中的女人,还没有哪个曾对他亮过红灯。因此,杨楠的拒绝不禁使他有些恼羞成怒。于是,在第五周的时候,他到宾馆里开了一间房,并招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姐。不是他离不开女人,而是想给自己一些信心。他不想因为刘向彬那个冒失的傻小子而产生挫败感。
       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小姐来了以后,他竟是丝毫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小姐虽然比杨楠美丽、也比杨楠鲜艳,但却没有杨楠身上的那种魔力和味道。他说不上来从杨楠身上弥散出来的究竟是一种什么味道,只是一嗅到那种味道,他的每一根最细微的神经都会燃烧和激荡起来。那味道幽幽的、淡淡的,既像柚子一样清香,又像麝香一样令人迷醉。他觉得,杨楠简直就是一个妖女。离婚这么多年以来,他还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这般迷恋过呢。不过,娶她为妻尚且为时过早。他还要察其言、观其行,从长计议。
       他知道,杨楠近段时间之所以对他冷淡,是因为那个小伙子的缘故。如果自己不尽快和杨楠结婚的话,那小伙子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下决心结婚。对他来说,结婚仿佛是一场赌博。在没有绝对把握以前,他绝不会引火烧身、自投罗网的。
       端木阳虽然没有跟那个宾馆里的女孩子做爱,但却故意让她的口红很醒目地印到了自己的衬衣领子上。他的意思是要告诉杨楠,你有男人送花求婚,我的身边也不乏女人。这对杨楠既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回到家里,杨楠一看到那块口红就明白了端木阳的用意。不过,她只扫了一眼,就让自己的目光很迅速地移开了,装作根本没有看到的样子。心里则骂道:老狐狸。该死的老狐狸!这鬼把戏都是本姑娘玩剩下来的。咱们走着瞧,看谁玩儿过谁!
       憋了端木阳整整一个月以后,杨楠又一次跟他上了床。她知道,男人都是馋猫,把他的胃口吊起来以后,再抛给他一条鱼尝尝,他会愈吃愈上瘾。果然,一上了杨楠的身端木阳就觉得,杨楠确实是一个妖女。他活了半辈子,不能说阅人无数,也算是曾经沧海了。真正是,石榴丛下过,不沾半片叶。但杨楠实在是个独一无二的特例。只要进入她的体内,她的身体里面就会弥散出一种奇特的幽香来。一嗅到这种香味,他就会处于一种迷醉癫狂的状态里。那种欲仙欲死、如入仙境的感觉真的是令人流连忘返啊!他相信,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御这种幸福和迷醉。
       为了证实杨楠的奇特,端木阳又私下里偷偷试了几个女人。统统不行。不管那女人的脸蛋生得多么漂亮妩媚,身段又多么性感迷人,他都寻找不到那种感觉。只有杨楠能令他在床上抵达幸福的彼岸。
       难道自己真要臣服于杨楠这个女人的手下了吗?端木阳不甘心。他不想再轻易地跟任何一个女人建立婚姻关系,至少目前是这样的。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恰到火候地把握跟杨楠的关系,端木阳特意回了日本一段时间。他希望距离能够冲淡杨楠的魔力,使自己摆脱她的控制。是的,他感觉到,自己是被这个女人控制了。被她的魔力所控制,被她奇特的体香所控制。而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便是被女人控制。不管这种控制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
       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距离非但不能阻隔那种魔幻般的吸引,反而使他的欲望更加强烈。四十六岁的他,已经越过了那种对女人如火如荼的年龄。但他却像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那样,感觉情难自禁。于是,没过两周,他就急不可待地从日本飞了回来。他是真的离不开杨楠了。
       5
       然而,回到家里以后,却不见了杨楠的影子。杨楠的衣物也随之消失了。她显然是趁端木阳不在家的时候搬了出去。
       怎么?她难道被刘向彬的玫瑰炮弹击中,真要嫁给那个傻小子了吗?杨楠是他端木阳看上的女人,只要他不放手,别人谁也休想得到她!
       端木阳没有打电话给杨楠,而是让秘书打电话约了刘向彬在酒店的包间里见面。刘向彬如约而至,却没有料到约他的人会是端木阳。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端木阳发现,这小伙子确实年轻英俊,跟杨楠倒是十分般配。两个人坐下来,彼此礼节性地招呼过了以后,端木阳直截了当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填写好的支票来,放到刘向彬的面前。刘向彬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是十万元人民币。
       他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端木阳抽了一口烟,又吐了一个长长的烟圈。然后,才低沉而又缓慢地说出了三个字:离开她!
       刘向彬的脑子迅速地转动着,十万块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几年不吃不喝存下的全部工资。可以按揭买一套房,或者按揭买一辆车。如今这个年月,哪个男人不想拥有一套房、一辆车?这世界上还有哪个男人混得比自己更惨的呢?想到这里,刘向彬心一横,拿起那张支票就走人了。到了门口,忽然想起来,杨楠给他打的那张借条还在口袋里装着呢。当初杨楠打那张条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杨楠给钱,为了让杨楠放心,他才随手放进了皮夹子里。此刻他想,收下了那张十万元的支票,也就等于做了婊子。既然如此,索性多捞一笔算了。反正他这一辈子也甭想得到杨楠了。于是,又折回来,从皮夹子里抽出那张借据,放到端木阳的面前说:杨楠还欠我一笔账呢,你也一并清了吧。
       端木阳低头看了一下,心想:不清呢,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哪怕为了从气势上压倒那穷小子,自己也要做出一副大方的姿态来。于是,二话不说,掏出笔来,很潇洒地填了一张五万元的支票。刘向彬道一声谢,揣了支票离开了。
       刘向彬走了以后,端木阳禁不住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他原想,刘向彬是个情种,不会轻易被拿下。谁知,区区十几万的人民币,他那“愿意拿生命作代价”的神圣“爱情”就缴械投降、灰飞烟灭了。杨楠若是知道了,恐怕会连嘴巴都气歪的。
       
       摆平了刘向彬以后,端木阳仍然没有给杨楠打电话。他要让她自己回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变被动为主动,牢牢地控制这个女人。他喜欢杨楠。他需要杨楠这样一个可心可意的女人守在身边,跟自己一起生活。但不想被女人牵了鼻子走。
       从端木阳那里搬出来,杨楠也是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才最终下定决心的。她知道,自己搬出来可能会造成两种后果:一,端木阳迫于压力不得不向她求婚,自己顺利达到目的。二,端木阳放弃她、另觅新欢,自己的计划全盘皆输。也就是说,搬出来是自己能用的最后一个铩手锏。她之所以敢冒这个风险,主要有两个依据:首先,刘向彬的强大求婚攻势已经给端木阳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和威胁。端木阳虽然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里是有震动的。再说,男人又都喜欢争强好胜。端木阳不会甘心让自己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手上。第二,苗姑婆下的“蛊”已经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了。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端木阳顺水推舟,结束两个人的关系。不过,分析各方面的情况,杨楠认为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自从搬出来以后,杨楠每一分钟都在等待着端木阳的电话。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主动跟他联系。这是一种心理的较量。这时候,谁先打电话谁被动。机智勇敢再加上沉着冷静,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虽然不打电话,但杨楠却在密切地关注着端木阳的动作。端木阳一下飞机她就知道他回来了。然而,等了整整一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杨楠就有些着慌了,急忙给刘向彬打电话,想让他替自己探探底细。然而,却怎么都联络不上他。刘向彬仿佛一夜之间就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了。在杨楠的生活中,刘向彬始终是她的最后一块大陆和最后一根稻草。她认为,整个世界都离自己而去,他刘向彬都不会背弃她的。现在,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杨楠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不知道,刘向彬拿到十五万元以后,干脆辞掉报社的工作,跟朋友一起下海了。不过,杨楠仍然坚持着,没让自己主动打电话给端木阳。
       又熬过了漫长的七天七夜,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过去,端木阳还没有打电话找她,杨楠终于沉不住气了。俗话说:会大会小是条龙,能屈能伸是英雄。退一步海阔天空。在这个世界上求生存原本就艰难,何苦还要把自己往绝处逼呢?既然要拿下这个男人,就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点。哪怕低到尘埃里,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跟他较劲儿,较过来较过去,吃亏的最终还不是自己?
       这样一想,杨楠就决定退一步,换个策略去斡旋。也就是说,她要以退为进,故意地输给端木阳一次。在跟女人作战的时候,哪个男人不想赢呢?主动输给男人,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和征服欲,这对女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赢。杨楠明白这个辩证法。她先去美容屋里做了个美容,把自己弄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然后,又精心精意地收拾打扮了一番。再然后,就拎着一兜子端木阳最爱吃的东西自己回到端木阳那里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端木阳正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吃晚饭呢。没有她在家,端木阳的晚餐很简单:一个汉堡包、一杯咖啡、一盘水果沙拉。经过了十几天焦灼的等待,看到端木阳,杨楠心里一热就扑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一边把脸死死地埋在他宽宽的肩膀上,一边喃喃地说着:我爱你,端木!端木,我爱你!我是真的离不开你啊,离开你我根本活不下去。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自己被自己感动了,杨楠说着话忍不住痛哭失声,泪水把端木阳的后背都打湿了。
       这女人终于还是自己回来了,端木阳心里充满了胜利者的自豪。他转过身来,把杨楠紧紧地搂进怀里。忽然觉得,想要立刻把这个女人娶回家来作老婆。这女人真的很中自己的意啊!分别的这段时间,他想死了她!此刻,恨不得一口把她吞进肚子里去。他天生就喜欢柔弱无助又傻乎乎的小女子,不喜欢强悍精明、争强好胜的女人。
       两个人搂抱着亲吻了一阵子以后,杨楠把自己带回来的食品摆上餐桌,端木阳便坐下来很满足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想:结了婚,再生个儿子,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想一想也是满不错的。杨楠这个女人,真的是叫他喜欢不够呢。吃过饭、洗过澡,两个人看了一小会电视便上了床。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一晚上,两个人云畅雨腻、颠鸾倒凤,倒比真正的夫妻还要恩爱有加。
       不过,第二天醒来,端木阳到底也没有提结婚的事情。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也依然没有提。激情一过,端木阳的脑子就又清醒了过来。心想:结不结婚,都是男女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既然一样是过日子,干吗非要结那个劳什子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呢?往后等等再说吧。况且,两个人交往的时间也不是太长。
       6
       经过了那么多的周折,又挖空心思地费了那么多的脑筋,结果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杨楠就有些心意阑珊了。心想:自己眼见得就要跨进三十岁的门槛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她是下了决心,要在二十九岁这一年把自己嫁掉的。做女人的,说到底谁不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归宿呢?早嫁一天早安心,迟一天就会老一天。当然,话说回来,单纯想要嫁掉自己也不是太困难。但一想到要把自己削价处理给一个穷小子,杨楠终究还是心不甘、意难平。
       于是就想:既然没有别的办法,索性使出最后一招来,偷偷怀上端木阳的孩子算了,到时候看他怎么办。他手头握有几个亿,身边却只有一个女儿,而且离婚时还判给了前妻。说不定,端木阳会因为自己替他怀了儿子而决定跟自己结婚。女人嘛,要么有个好父亲,出身名门;要么钓个金龟婿,夫贵妻荣;要么呢,就只有母因子贵了。靠自己去摸爬滚打地捞世界,那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再有四个月杨楠就要过生日。一过了生日就整整三十岁了。杨楠认为,她再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等下去了。在和端木阳认识和同居的将近一年时间内,她从没有提过结婚的事情。她怕自己若是主动提的话,端木阳会怀疑她的动机。现在,不主动提却是不行了。自己的年龄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她不能再这样装傻了。于是,在一个温馨的晚上,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达到最融洽状态的时候,杨楠终于直截了当地对端木阳说:
       端木,我的年龄不小了。家里人催我结婚呢。
       端木阳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顿了顿,说道:结婚不结婚,不过是个形式问题。你真的很在意那一纸证明吗?
       杨楠道:不是我在不在意的问题,而是要给家人一个交代。
       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生活,完全是个人的事情。跟别人无关的。我们这样在一起,你感觉不好吗?
       我是女人。我想成家,然后生孩子、做母亲。我不能这样被吊着。
       你认为自己是被吊着吗?
       我只想知道,我们之间有没有结婚的可能。如果有,大约在什么时候。我有权利弄清楚这些问题,以便对今后的生活做出相应的安排和计划。
       端木阳沉默了好一阵子,回答道:我能够告诉你的是,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愉快,也很幸福。我非常喜欢你。你给我的感觉是其他任何女人都不能替代的。我愿意继续和你一起生活下去,除非你拒绝。但,至少两年以内,我不准备考虑结婚的事情。
       这是你的正式答复吗?
       端木阳点点头,很肯定地回答:是。
       杨楠没有再说什么。但她清楚地明白:让她再这样稀里糊涂地等待两年,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的。两年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成为一个三十一岁的黄脸婆了!到时候如果端木阳跟她分手,自己的一辈子就彻底玩儿完了。这个风险太大,她真的承担不起。
       就在这一刻里,她决定破釜沉舟,让自己怀孕。这已经是她能够采取的最后一个手段了。
       不过,杨楠清楚地明白:怀孕对自己来说同样是一步险棋。同居以前,端木阳让她签过一个协议:同居期间,未经双方同意,不得怀孕。擅自怀孕,后果自负,自己概不负责。同时自动解除同居关系。端木阳这只老狐狸,他什么都考虑到了。担心自己拿肚子来要挟他,一开始就让自己白纸黑字地签下了这样一份协议。
       
       既没有结婚的可靠保证,又不能怀孕生子,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费还要AA制,这样的同居对自己来说,除了奉献以外,还有什么意义呢?杨楠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吃了大亏。拿着金子般的青春和美貌让这个该死的矮个子男人白白地享用了将近一年,简直亏了血本。到韩国整容加上到泰国做手术,差不多花掉了她全部的积蓄呢。
       以后的一段时间,两个人还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生活着,但杨楠私下里却在暗暗地做着怀孕的准备。她悄悄买来有关生育方面的书,根据上面的指导,首先在饮食方面进行调理,随后又停服了避孕药。她听人家说:两个人激情最高涨的时候生出的孩子是最聪明的。于是,每一次同房以前,她都要在下体里放上苗姑婆的“蛊”。有了这种东西,端木阳每一次做爱都如痴如醉、如入仙境。她相信,在这种状态下生出的孩子一定活泼可爱、聪明绝顶。天助自助者。两个月以后,杨楠如愿以偿地怀孕了。
       当确知自己怀孕以后,杨楠又一次犯起了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端木阳。按照他们此前签署的书面协议,杨楠分析:自己瞒着端木阳怀孕,他知道了,不外乎会有三种结果:一是暴跳如雷,不分青红皂白地无条件跟自己分手。二是千方百计地劝自己打胎,然后继续同居下去。三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改变初衷,跟自己结婚。
       不管端木阳是什么态度,她要这个孩子要定了。这个孩子将成为她向端木阳施加压力的唯一砝码,同时也将是她握在手里的最后一件武器。因此,保护孩子将是第一位的。从这个角度来讲,自己主动找借口搬出去,把怀孕的事情一直隐瞒下去最好。直到孩子出生,造成既成事实,这样对自己将是最有利的。但如果端木阳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改变既定方案,决定马上跟自己结婚呢?这种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存在,而且是皆大欢喜的一种结果。杨楠不想放弃实现这种可能性的机会。
       经过反复斟酌以后,杨楠决定装作意外怀孕的样子,先试探一下端木阳的态度,然后再做打算。
       有一天晚上,两个人正在吃着饭的时候,杨楠忽然跑到卫生间里干呕了起来。端木阳问她怎么了,她说不知道,只是感觉胃里不舒服,一闻见油腥味就想吐。可能是吃坏了肚子。端木阳便劝她多休息,并买了胃药给她吃。随后一周,这样的现象又连续出现了几次,端木阳便起了疑心。他发现,杨楠的情况跟他前妻怀孕的症状一模一样。便问她道:是不是怀孕了?杨楠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说:不可能的。我每一次都服过避孕药,怎么会呢?端木阳道:服药也有失败的时候,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到医院一检查,果然是怀了孕。
       从医院回来以后,两个人有一周多的时间,闭口不提怀孕这件事情。不过,各人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杨楠想:我只一口咬定这是一次失误,看你能如何。现在假冒伪劣产品多的是,避孕药偶尔无效也不足为奇。端木阳则想:两个月以前杨楠刚刚提到过结婚、生孩子的问题,被自己拒绝了。现在,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怀了孕,而且装作完全不知道的样子。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会不知道怀孕是什么症状?这是一般的常识问题嘛。杨楠莫不是像前妻一样,在拿孩子打自己的主意吧?为什么女人都像强盗一样个个都想打劫男人呢?女人这种动物,实在是太麻烦了。
       平心而论,端木阳还是很中意杨楠的。不然的话,也不会跟她同居。杨楠不仅生得漂亮,而且十分地乖巧,尤其是在床上,每一次都能让自己非常地满意。说实在话,跟她做过了爱以后,他根本不想再沾别的女人了。他们在一起还不到一年,他原本打算着,等同居到了三年以上,感觉各方面都合适,条件也成熟了,再正式结婚。自己年近半百,也想成个家,过稳定的日子。否则,他也不会出十五万摆平刘向彬那个小子。不过,他不想过早地向杨楠承诺什么。过早地承诺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当然,三年以后,如果发现两个人不合适,不得不分手,他端木阳也不会亏待杨楠。到时候,如果问题出在自己的身上,他会给她一笔补偿金的。凡是真心实意对待他的女人,他都不会亏待。但如果女人本身心术不正,反过来想要敲诈他,那就另当别论了。这种女人,一个子儿都休想从他的身上拿到。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他原本想:杨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两个人相识以来,她从没有提过钱的事情,也从来不打听自己的财产状况。买给她的贵重礼品,她也一件不肯接受,而且在同居期间主动实行AA制。没想到,最近以来,她却变得这般地急不可待起来。又是催婚、又是怀孕的。这就让他大大地起了疑心和反感。以他的行事风格,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是要马上分手的。怀孕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他完全可以不负责任。这一点,他们有约在先。但考虑到,自己从内心里对杨楠还是十分中意的,认识将近一年,两个人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他不想草率地做出决定。再说,他暂时还搞不清楚:杨楠是有意怀孕的,还是意外的失误。心想,等一段时间再来处理这件事情吧,反正怀孕也没有多长的时间。
       7
       半个月以后,端木阳以女儿要过生日为由,飞去了日本。临走的时候告诉杨楠说:他在日本还要顺便打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可能要停留两周才能回来。对于杨楠怀孕的事情,他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过意见,仿佛那是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干的事情。
       端木阳飞回日本以后,杨楠就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他既没有让自己打胎,也没有说分手,更没有提结婚的事情。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呢?杨楠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她的妊娠反应真的开始了。恶心、呕吐,嗜睡。而且浑身懒洋洋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来回奔波着去拉广告了,于是,便请了病假,在家休息。躺了几天,感觉实在无聊,便爬起来开始收拾房间。整理到端木阳的书房时,忽然意外地发现:端木阳的抽屉虚掩着忘了锁上,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现象。杨楠毫不犹豫地拉开抽屉仔细地查看起来,结果在隐蔽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串钥匙。
       以前,端木阳的书房对杨楠来说,差不多相当于一片禁地。未经他的允许,杨楠是绝对不可以乱翻乱动的。他的书房里放着一个保险柜,里面具体放了些什么,杨楠从来不曾有机会亲眼目睹过,因为保险柜上的钥匙端木阳总是时时地带在身上的。那么,现在这串钥匙中会不会有保险柜上的一把呢?
       杨楠知道自己不应该那样做,但还是禁不住诱惑,拿起那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轮番试验起来。试到第七把的时候,钥匙终于顺利地插进了锁孔中。然而,无论她怎么扭动,那锁都纹丝不动。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保险柜一般都是设有密码的,没有密码根本不可能打开。于是,她开始挖空心思地猜测密码。先从端木阳猜起:端木阳的手机号码、身份证号码、出生日期、车牌号等等,所有能想到的与端木阳有关的数字组合全部试过了,统统都不行。然后,她又从自己猜起。也一样不行。杨楠像是着了魔,不吃也不喝,就那么坐着猜号码。整整一天的时间过去了,也没能把保险柜打开,气得晚上连澡都没有洗就躺到了床上。
       保险柜愈打不开,她愈想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她甚至想,干脆到街上去请个专业的开锁人员,在没有密码的情况下强行打开算了。但仔细想一想,终觉不妥。怕弄巧成拙,只得作罢了。睡到半夜里,忽然想起来,端木阳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的,是自己的女儿。为了女儿的生日,他宁肯飘洋过海地坐飞机往日本赶,可见女儿在他的心目中是多么地重要。那么,他女儿的生日会不会就是保险柜密码呢?想到这里,杨楠顾不得穿鞋,赤了脚就奔到书房里,一试,果然打开了。
       杨楠的心“嗵嗵嗵”地狂跳起来,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稍稍地镇静了一下,然后就仔细地检点起保险柜里的东西来。令人遗憾的是:柜子里没有现金和存折,也没有什么金银珠宝等贵重细软,更没有房产地契之类的文书。有的只是一大堆她看不懂、同时也对她没有什么用处的文件。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收获。里面至少有两份文件对她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一份是银行的抵押书、一份是端木阳写给他哥哥的亲笔信。
       
       从端木阳写给他哥哥的信上看,他几乎已经是个穷光蛋了。具体地说,他已经在几个月以前宣告破产。他的公司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地继续运行,是用他的不动产作抵押从银行里周转了一笔款子。抵押品中包括他的两处房产和其他一些东西。这一事实可以从银行的抵押书上清楚地印证。从那封信上看,他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此次去日本,就是为了找朋友千方百计地融资。如果融资成功,他的公司还可能勉强撑持一段日子。但在资不抵债的情况下,他估计凶多吉少。万一运作失败,他将回到他的老家,去过一种隐居的农耕日子,从此永不涉足商界。在信中,他还跟哥哥谈到了一些自己的家事,其中包括一些陈年旧怨,杨楠看不大明白。她能够很清楚地弄明白的事实是:端木阳表面上是个大富翁,其实已经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了。
       查看过了保险柜以后,杨楠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儿。为了避免端木阳对她产生嫌疑,平常她从来不曾问过有关他的公司经营及财务状况,却原来,情况已经糟糕到了如此这般地步。她原本以为自己钓到了一个亿万富翁的金龟婿呢,到头来却是一个破了产并背了一身债务的倒霉蛋。早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在他的身上耗费那么多的青春和心血呢?在这期间,自己不知道错过了多少金玉良缘呢。这个机会成本简直不能往细处算。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杨楠气得差不多要吐血了。
       她恨恨地想:端木阳简直是个该死的骗子。装作一个大富豪的模样,一直把自己蒙在鼓里头,简直要千刀万剐才解恨。不过话说回来,端木阳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自己是大富豪,这倒是真的。对于他的财产状况,自己没有问过,他也从来不曾提过。看来古人说的没错:事不亲见耳闻,不可妄信其有无。
       既然如此,自己再生下这个孩子来就毫无意义了。于是,杨楠当即就决定:去医院流产。不过,在流产以前,她必须索要一笔补偿金。不然的话,太对不住自己了。自己哪怕是个被他端木阳包养的小姐,侍候了他这么久,也应该得到一笔补偿的。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着,百八十万他还是应该拿得出手的。如果他拒不出钱,自己就赖在这套房子里不走,最终把这套房子弄到自己名下。这房子好歹也值个几十万呢。反正自己不能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两周以后,端木阳从日本回来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杨楠开口,他先开口了。他拿出一枚从日本买回来的婚戒,郑重其事地说:
       杨楠,嫁给我吧。
       杨楠怎么也没有想到,端木阳会在这种时候向自己求婚。她愣怔了好一阵子,才醒过神儿来,反问道:你不是说,两年以内不考虑结婚的事情吗?
       端木阳道:你既然已经怀孕,我只好改变主意了。
       若是在两周以前,端木阳的求婚会让杨楠欣喜若狂的。自己怀孕的目的,就是要迫使他求婚。现在,在了解了他的底细以后,杨楠对他已经很有些不屑了。年近半百、头顶半秃,个子不高、其貌也不扬。两个人之间也不存在什么深厚的爱情。至少到目前为止,自己还不曾对他产生过那种叫作“爱情”的玩意儿,充其量不过是好感而已。若是没有雄厚的财力作后盾,自己有什么理由非要嫁给他端木阳不可呢?但事到如今,杨楠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拒绝了。于是,又一次反问道:
       你以前为什么要坚持两年以内不考虑结婚问题呢?
       端木阳沉默了一阵子,认真地回答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向你讲明白。是这样的:我的公司经营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我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我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我原本想,再努力两年,如果公司的形势好转了,再向你求婚。但既然你意外怀孕,我不能强迫你打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现在就娶你。不过有一点需要讲明的是:我的公司很可能越来越糟,以至于彻底垮掉。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进行最后一搏。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我不敢妄言。你和我结了婚,有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一点请你务必考虑清楚。
       事到如今,杨楠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兜圈子了。于是,直截了当地说:跟着你吃多大的苦我本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但,这对孩子来说是不公平的。我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把孩子很贸然地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因此,我决定把孩子做掉。不过,这样会对我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因此,我要求你支付我一百万元人民币的补偿费。
       端木阳又问了一遍:也就是说,你拒绝我的求婚?
       杨楠道:就目前的状况而言,结婚对你我双方来说的确不太适宜。我想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端木阳顿了顿,又一次问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确定,你不愿意跟我结婚,而要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吗?
       杨楠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都考虑好了。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听杨楠那胸有成竹、不容置疑的口气,端木阳终于明白:原来她并非真心爱上了他端木阳这个人,而是跟别的女人一样,在千方百计地打他的财产的主意。看来怀孕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她有意为之的。但凡女人采用欺诈的手段主动向他索要钱财的,他一分钱都不会付出。这是他一贯的原则,在杨楠这里也绝不会破例。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说:
       杨楠女士,既然你不同意结婚,我现在正告你:你是在未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怀孕的,因此,按照我们签署过的协议:你后果自负,我概不负责。我们的同居生活从今天起自动解除。至于补偿,我一分钱也不会支付,因为我不欠你什么。请你死了心吧。
       端木阳收回被杨楠拒绝的求婚钻戒,当天晚上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东西搬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告诉杨楠说,房租他已经交到了当月月底。如果她要继续住的话,请在月初按时续交。
       到此为此,杨楠才算真正见识了端木阳的老辣。她原本以为,他们居住的这套房子是端木阳的私产。自己住在这里不动,他端木阳能把自己硬撵出去不成?没想到,这房子居然是租来的,而他又居然从来都不曾告诉过自己。杨楠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端木阳在本市至少有三处以上的房产。他宁可让自己的房子空着,反而租房来跟自己同居,可见,他一开始就对自己心存戒备。现在,他带着自己的东西一走了之,倒是干净利索,丝毫都不拖泥带水。这真叫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自己千算万算,最终还是失算了。
       8
       就这样完了吗?
       杨楠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她没有再去报社上班,而是天天打电话给端木阳,向他索要补偿金。端木阳刚开始的时候还在电话里向她讲明道理,后来,他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于是,杨楠只好直接闯到他的公司去找他。
       到了公司,端木阳却不在,说是出差去了澳洲。是端木阳的秘书接待她的。杨楠就问那秘书,公司破产一共损失了多少资金,又欠了银行多少债务。她是想借机打听一番公司的财务状况,从而判断一下,自己能从端木阳这里榨取多少油水。秘书一听,吃了一大惊,告诉杨楠:公司运行情况良好,根本不存在破产和借贷的事情。而且在澳洲刚刚成立了一家分公司,端木阳此次出差,就是出席新公司的揭幕典礼。
       秘书说的没错。实际上,端木阳的公司一直运行良好,不存在丝毫的问题。保险柜里面的文件是他故意做出来给杨楠看的。他就是要检验一下,杨楠对他究竟是不是真心实意。钥匙也是他故意丢在抽屉里的。从日本一回来,他就发现,保险柜被打开过了,那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底儿。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才开口求婚的。他想,如果杨楠答应了求婚,说明她是一个可以娶回家里做老婆的好女人。无论今后自己遇到了怎么样的艰难困境,她都不会离开自己,也不会抱怨什么。那么,他就立马跟她结婚。没想到,她那般干脆利索而又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求婚。显然,在发现自己“破产”以后,她已经把什么情况都考虑过了,而且居然开口要一百万。她不开口的话,端木阳可能还会给她一些补偿。她开了口,那么,便注定什么都甭想得到了。
       
       至此,杨楠终于明白,自己是彻头彻尾中了端木阳的计。他的钥匙从来都是带在身上的,那一次回日本却忘在了家里,这本身就是个疑点。保险柜里的文件和书信也肯定是假造的,用以故意迷惑自己的。她当时就想:写给哥哥的信为什么不发走呢?但却没有深究。他这样做显然是为了检验自己对他的诚心。如果当时自己答应了他的求婚,那么,自己肯定要成为这个亿万富翁的夫人了。结了婚以后,再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然后,跟丈夫一起去国外定居。孩子呢,一出生就是外国国籍,长大了顺理成章地就读国际上最优秀的大学。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美满、更如意的事情吗?送到手上的婚戒反被自己白白地扔掉了,杨楠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光,再踹自己几脚。但一切都为时晚矣。这真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过,杨楠并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端木阳从澳洲回来以后,她又去见了端木阳一次,表明自己同意结婚。并且一再地申明:不管端木阳的处境多么困难,哪怕倾家荡产、身无分文,自己也愿意无条件地嫁给他。为了她诚挚的爱情,也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求端木阳回心转意。其实在此之前,端木阳已经听说杨楠来找过他,并且知晓了公司的情况。所以,杨楠再次求上门来,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如果她不再找来,端木阳还会对她多一分好感。现在,端木阳已经看透这个女人了。因此,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她,连丝毫通融的余地都没有。
       看着端木阳那副恩断义绝的表情,杨楠终于明白结婚已经彻底没有指望,拿到补偿也是不可能的。交往了那么久的时间,除了肚子里的孩子以外,自己一无所获。这样的赔本生意杨楠是不干的。
       既然端木阳并没有破产,杨楠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拿孩子来向端木阳讨价还价。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只要做个DNA,孩子是谁的就会一清二楚,到时候不怕端木阳不承认。他对自己的女儿都那么疼爱,难道会不爱自己的儿子?杨楠认定自己怀的是一个儿子。因为,在怀孕以前,她按照医生的指导,采取了不少的措施。人家向她保证过,生男孩子的机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她想:突然间,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跑到端木阳的跟前叫爸爸,他肯定会惊喜万分、欣喜若狂的。凭着做父亲的本能,他也不会丢下儿子不管。他那么有钱,给儿子千八百万,估计不成问题。有这千八百万,自己也不算亏了,凭着自己辛辛苦苦地在报社拉广告,三辈子也赚不来这个数目。
       杨楠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这一举措依然是冒险,而且是个更大的冒险。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尽快到医院里做掉这个孩子,然后,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自己还不到三十岁,一切还都来得及。但这次惨败的经历使得她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自己差一点点就要成为亿万富翁的夫人了,由于一时的失误而错失良机,让一条好不容易才钓上钩的大鱼与自己擦肩而过,她实在没有办法理智地面对这一现实。就像一个赌徒因为输得太惨而不愿意离开赌场一样,杨楠也无论如何不愿意轻易在端木阳这里认输。那么,赌下去的筹码就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了。
       不过,她同时也知道一旦生下这个孩子,她就将成为一个未婚妈妈了。拖着一个私生子,再想要把自己很满意地嫁掉,就千难万难了。也就是说,自己一生的命运注定要因为这个孩子而改写了。
       让杨楠更加难以面对的是很快自己就要跨进三十岁的门槛了。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不仅是过时的黄花,简直就是隔夜的剩菜了。再怎么着,还能嫁得怎么样呢?一想到要打掉孩子,被迫嫁给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过一辈子穷日子,整日为生计而操劳和奔波,杨楠就忍不住心生寒意。她对自己说:不要!坚决不要!我死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属于又丑又笨的女人。我杨楠的美丽与聪明是出类拔萃的。我一定要过上别样的、与众不同的日子!
       由于抱定了主意要做未婚妈妈,杨楠干脆辞去了报社的工作,专门在家里待产。不过,她没有继续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原来的房子面积太大,装修也太过豪华,她住不起。她租了一套三十多个平方的小房子住了下来。每天除了看电视,便是睡觉。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工作是吃饭。她买来了一大摞子书籍,有营养方面的,胎教方面的,也有医疗卫生方面的。每一餐,她都按照书上的指点来吃,多少蛋白质、多少维生素。什么青菜,配什么水果,她都做得分毫不爽。
       她认为,自己肚子里长的不是一般的胎儿,而是一个价值千万的胎儿,不精心精意地养育他,行吗?自己的整个后半生都押到这个孩子的身上了,怎么敢掉以轻心呢?当然,光是营养好也不行,还要聪明。为了使孩子聪明可爱,她每一天都要定时进行胎教。用双手轻轻地抚摸他,放优雅舒缓的音乐给他听,跟他说话或是朗诵优美的诗篇。凡是书上要求的,她都一字不差地照做不误。
       不过,尽管有肚子里的胎儿作伴,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杨楠仍然感到寂寞难耐。两个人毕竟一起恩恩爱爱地生活过,虽然满怀恨意,她仍会不由自主地时常想到端木阳。她的手机始终没有换号,她总是幻想着有一天,端木阳会打电话给她。端木阳曾经是喜欢过她,甚至是爱她的。她对端木阳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事情竟至于弄到这般地步,她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
       从苗姑婆那里弄来的“蛊”她还保存着,却是派不上用场了。看着那灰白色的粉末,杨楠禁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的是可以帮她“绑定爱情”,到头来,端木阳不还是脱身而去了吗?自己居然天真地相信那种毫无根据的歪门邪道,简直是昏了头。
       漫长的十个月终于过去,杨楠如愿以偿地生了一个男孩子。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生下来时体重八斤六两。把孩子抱在怀里,杨楠喜极而泣。她觉得,这孩子就是她的命运,她的救世主。她的一切的一切。不过,她没有通知端木阳。她想等孩子再大一些,会叫爸爸的时候再把他带到端木阳的面前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然而,令她万万不曾料到的是:三个月以后,孩子竟然被诊断为先天性痴呆症。其实,生下来没多久杨楠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孩子的目光始终是直的,无论怎么逗弄,他都没有丝毫反应。刚开始的时候杨楠认为是因为孩子太小,没有反应能力的缘故。到了两个多月,别的跟他同样大小的婴儿已经会抿着嘴儿笑的时候,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的表情,这就引起了杨楠的疑心。到医院里一检查,孩子果然是大脑有问题。直率一点说:孩子是个天生的白痴。
       9
       这对杨楠来说差不多相当于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不管是怀孕前还是怀孕后,她都严格按照科学来行事,连一口白开水都不敢乱喝。单是胎教一项,她每天都要进行几个小时,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杨楠觉得,这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她不能够理解也不能够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于是,疯了一样,抱着孩子跑了一家又一家医院,找了一个又一个专家,单是检查费就花去了一大堆。然而,所有的专家都无能为力。孩子是天生的白痴,根本没有逆转的办法和治愈的可能。
       自己家里祖祖辈辈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自己的身体也非常健康,为什么会生一个痴呆儿呢?杨楠百思不得其解。她找到有关的专家,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专家问她怀孕前后有没有吃过什么药。她仔细地回忆,自己不曾违背医嘱服用过任何药,连感冒药都没有服过。
       后来,她忽然想起来:那一段时间里,她每一次跟端木阳做爱的时候,都要在下体里放上从苗姑婆那里弄来的“蛊”,是不是那种东西在做怪呢?她把那种灰白色的粉末拿给大夫,经过药剂师检验发现,那种粉末里面含有一种非常奇特的香料。该香料会对男人的性神经形成强烈的刺激,长期使用会使男人形成依赖。但这种香料同时又具有麻醉性,对成人影响不大,但胎儿的抵抗力差,专家推测:孩子很可能是在发育初期受这种香料的影响而形成大脑发育畸形的。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杨楠差一点晕厥过去。她觉得自己是被愚弄了。她把孩子交给保姆看管,只身一人不顾一切地又一次跑到了九寨沟,她要把那个该死的苗姑婆骂个狗血喷头,然后再砸烂她的小屋。那个该死的巫婆,不仅坏了她的大事,还毁了她一生的命运。她不会饶过她的。
       苗姑婆的小土屋还在。苗姑婆也还健在。然而,在看到苗姑婆的一瞬间,杨楠的愤怒却消失了。那样一个小土屋,那样一个不人不鬼、形同枯槁的老太婆,自己居然相信她,并对她言听计从,这能怪谁呢?是自己鬼迷了心窍,才会弄到这般地步的。
       她死死地盯着苗姑婆,却是一句话、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盯着苗姑婆,苗姑婆也盯着她。良久,苗姑婆开口道:怎么了?
       她咬咬牙,恨恨地说道:那个该死的男人从我身边跑掉了。你没能帮我绑定他。
       苗姑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天,才慢条斯理地说:那是因为你撒了谎,欺骗了他。
       杨楠听了她的话,愤怒地诘问道:我撒了什么谎?你给我说清楚!
       苗姑婆道:你明明不爱他,却说爱他。他怎么会不跑呢?凡是真的爱情,都能绑定,神知道。没绑定,是因为你心中原本无爱。
       杨楠听她居然这样说,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谁说我不爱他了?
       苗姑婆拿锥子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低沉而又肯定地说:一个女人如果从心里真爱一个男人,绝不会像你这样双目冰冷、面带杀机和仇恨,更不会骂他是“该死的”。这是恶毒的诅咒!
       苗姑婆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打算再开口了,杨楠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仓皇失措地逃离了那间昏暗的小屋。一边逃一边清楚地记起了她第一次来见苗姑婆时,苗姑婆所说的话:神不可渎,心不可欺。渎神欺心,天命自惩。那时她对这话似懂非懂,现在,她完全明白其中深意了。
       不管苗姑婆的“蛊”是用什么做成的,能不能绑定爱情,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本人的的确确是个可怕的巫婆。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剑一样刺中自己的要害,令她无处躲藏、也无可逃避。那巫婆说的不错,自己确确实实不曾爱过端木阳。不是端木阳不值得爱,而是自己失却了爱的能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的心里头根本没有爱情,那苗姑婆又怎么能帮她“绑定爱情”呢?
       怀着失魂落魄的心情从九寨沟回来,杨楠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之中。她断定,让端木阳为一个白痴儿损失几百万或是上千万,差不多等于痴人说梦。而自己也实在羞于把一个痴呆儿抱到他的面前去丢人现眼,她已经没有了面对端木阳的勇气。
       孩子虽然痴呆,但还在一天天地茁壮成长着。他的眉眼和脸蛋越长越像杨楠自己,看上去红润而又漂亮。尤其是熟睡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是个痴呆症患者。在喂他吃奶的时候,杨楠说不出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得养着。可是,自己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智障孩子,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呢?
       独自一个人把孩子带到十一个月大的时候,杨楠实在是吃不消了,最要命的是她手头的积蓄不多了。她必须出去找工作。另外,她还面临着寻找终身归宿的问题。现在,她已经跨过了三十岁的门槛,开始向三十一岁迈进了,想一想就不寒而栗。哪个男人会接受一个并非亲生的白痴儿呢?这样的孩子带在身边将是一辈子的累赘和包袱。要想找个差不多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必须先把孩子的问题解决掉。经过激烈的矛盾斗争和千斟万酌以后,杨楠做出了一个极不情愿的决定: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
       她知道,福利院虽然是一个慈善机构,但不可能对每一个孩子都照顾得十分周到,孩子进去了,难免会受些委屈。但她已经顾及不到太多了,她得为自己的后半辈子着想。再说,孩子无知无觉的,即使受些委屈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安慰着自己,她终于狠狠心,把孩子送了出去。
       不过,她没有像别的家长那样,把孩子偷偷地放在某一个地方,全凭孩子自己去撞运气。她是打听清楚以后,把孩子交到一个朋友的手上带进去的。她这个朋友名字叫惠珍,由于从小被父母遗弃,在养父母家里长大后,自愿到福利院工作,以照顾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们。
       惠珍答应了杨楠,一定好好照看小豆豆(杨楠给孩子取的名字),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不让他忍饥受冻。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惠珍比杨楠还要大一些,已经三十二岁了,至今还没有结婚。她长得不算是很漂亮,但也绝对说不上是丑。由于从小受到过许多心灵的创痛,造成她内心相对封闭,性格也比较孤僻和内向。谈过了几次恋爱,男方都嫌她太过木讷而告吹了。她默默地在福利院工作已经好多年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她显得拘谨呆板、无所适从,但只要到了孩子们的面前,她立刻就会变一个样子。她喜欢孩子们,孩子们也喜欢她。一见到漂亮的小豆豆,她便爱不释手了。像妈妈一样,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看到惠珍那样疼爱孩子,杨楠终于放下了心来。
       10
       然而,令她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是,她把孩子送走一年后,却接到了端木阳的电话。她以为,端木阳永远都不可能再跟她联络了呢。
       其实,自从分手以后,端木阳始终都在关注着杨楠的情况,因为她怀着自己的孩子。他原本想自己离开以后,杨楠会很快把孩子打掉。分手的时候她就说过,要去医院流产的。后来无意间看到大着肚子的杨楠,知道她是要生下那个孩子以后,端木阳就推测杨楠留下孩子可能有两个意图:一,想拿这个孩子来要挟他;二,她是真的爱这个孩子,不舍得到医院去打掉。女人天生的母性是会战胜一切的。不是迫于无奈,谁会忍心杀死肚子里的孩子呢?他打定了主意,如果杨楠拿孩子要挟他,他一分钱都不会支付给她。等孩子将来独立以后,他再来资助他。让他从小吃一些苦头、受一些磨难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如果杨楠在生下孩子一年以内不打电话通知他,也不来找他的麻烦,那么就说明杨楠是真的爱孩子。为了孩子,她甘愿吃苦受累。在这种前提下,两个人不妨从头开始也未尝不可。他是真的喜欢并爱恋杨楠这个女人。如果她不是太精明的话,他会考虑娶她回家做老婆的。离开了杨楠,他一直没有跟别的任何女人交往过。
       漫长的十二个月过去了,孩子已经过了一周岁,杨楠始终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甚至连一个电话都不曾打过,端木阳便断定杨楠是真的爱那个孩子,因为她没有拿孩子来要挟自己。看来,是自己误会她了。当然,或者也许是她自己改变了想法,不再那么看重金钱了。一个女人做了母亲以后,总是会改变许多的。
       于是便主动打了一个电话给杨楠,想问一下孩子的情况,同时也表示向杨楠主动求和的意思。他一惯的原则就是,女人想方设法从他的手里敲诈勒索,他一分不给;女人不主动要的话,他反倒会十分慷慨的。他根本不知道杨楠生下来的是一个白痴儿。因此,电话打通以后,他用轻松而又友好的口气问杨楠道:
       你和孩子都还好吧?
       杨楠一听,吃了一大惊。出于自尊,她一直有意地对端木阳隐瞒孩子的事情,现在听他的口气,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了。想到端木阳很可能在偷偷地嘲笑自己处心积虑却生了一个痴呆儿,她便没好气地说:
       孩子被我送去了福利院,我本人一切都好,怎么样?
       她的意思是说,我虽然生了一个白痴儿,但自己的生活丝毫没有受到妨碍和影响,你想要看我倒霉,没门!端木阳听了她的话,如同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反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什么时候送去的?哪家福利院?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说假话,杨楠便实话告诉他,孩子是送到了本市的“童乐福利院”。心说我杨楠是打不倒的。孩子的事情我已经摆平了。
       端木阳听了,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就挂断了电话。
       送走了孩子以后,杨楠暂时还没有找到工作,一直在家里闲待着。几周后的一天,惠珍忽然抱着一大束鲜花来到了杨楠的住处。杨楠感到莫名其妙,问她为什么送花给自己,应该是自己送花给她才对。惠珍一脸激动地说:小豆豆的父亲端木先生到福利院里去看望了孩子,并给福利院捐助了五千万人民币。这一下,院里的孩子们有好日子过了。是杨楠给孩子们带来了福气。所以,自己特意替孩子们来感谢杨楠。
       
       五千万!
       杨楠听到这个数字,好半天没有缓过神儿来。仿佛在做梦一般。惠珍告诉她,这笔钱端木先生本来是预备将来给儿子的。看到有那么多的孩子需要帮助,他就给了福利院。而且,端木先生从福利院里把小豆豆接走了,同时聘请自己到他家里去专职照看小豆豆。
       杨楠不解地问:福利院里有那么多照顾孩子的工作人员,端木阳为什么偏偏聘请你去照顾小豆豆呢?
       惠珍不好意思地说:他当初提出来要领养小豆豆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不同意,坚持要亲自照顾那孩子。
       杨楠问:为什么?
       惠珍答:我在福利院里工作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自愿领养一个痴呆儿的。我担心他会虐待孩子,或是照顾不好孩子。他毕竟是一个大男人家。只有在认定一个人是从心里真正爱孩子的时候,我们才会同意他领养。因此,我坚决反对他领养小豆豆。并声言:这孩子是我受人之托特别关照的。哪怕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在没有足够信任和把握的情况下,我也不放心把孩子交到他的手里。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他带走小豆豆,并受聘于他呢?
       惠珍答:端木先生很真诚地对我说,如果孩子是健康的,无论在哪里,自己都放心。可是,正因为他智力有残障的缘故,他对他的爱反倒比对正常的孩子多了许多倍。因此,他必须把孩子带回身边。而且保证,只要我答应受聘到他家里专职照顾小豆豆,他每年都捐助一笔款子给福利院。福利院的经费十分紧张,能多一些资金用到孩子们的身上,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杨楠原本以为,端木阳根本不可能接受一个痴呆儿,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子。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早知如此,自己何必要把孩子送走呢?只要孩子待在自己的身边,五千万就会归她支配了。想到这里,她忽然急切地说道:
       惠珍,我想要回小豆豆!
       惠珍睁大眼睛望着杨楠,说道:这怎么可能呢?端木先生已经按照有关的法律程序,办理了正规的领养手续。从法律意义上讲,这孩子已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无权要回他。
       听了惠珍的话,杨楠明白,自己又一次地打错了算盘。如果能够把孩子留在身边再坚持一个月,命运就会垂青于她了。也就是说,由于自己的判断失误,她又一次地与“幸福”擦肩而过了。一想到自己错失了五千万,她就会忍不住地痛哭失声。然而,事成定局,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杨楠不知道,其实在领养孩子的时候,端木阳也曾经有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得知孩子是个天生的痴呆症患者,他的心像刀割一样地疼痛难忍,甚至后悔自己来探望了他。但在看到孩子的一瞬间,小豆豆居然破天荒地对着他甜甜地笑了一下,并用他胖胖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久久地不肯放开,他的泪便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他觉得,那个傻孩子的笑容是他所见过的最圣洁的笑容。在想象中天使的微笑也不过如此了。看着孩子清澈得像碧潭一样不带丝毫杂质的眼睛,他忽然领悟到上帝派这样一个永远不会心生邪念和欲望的孩子到世界上来,是为了告诉人们:不要绞尽脑汁相互争斗和算计,从而丧失了爱意;不要被无穷无尽的欲望所蛊惑,从而迷失了心志。要带着宽容和爱,简单质朴地活着。这样就会得到梦寐以求的幸福了。
       他把孩子抱进怀里,握着他可爱的小手,忽然觉得他所有的疲惫和焦灼都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他紧张劳碌的身心也在那一刻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在这喧嚣浮华得无以复加的现代社会里,这孩子就像一片纯净的绿洲一样,让他感到气闲神定、心态淡然。他知道,自己需要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离弃这个孩子。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名叫惠珍的工作人员竟然会拒绝他领养孩子。当他得知惠珍是担心他不够爱那个孩子从而不放心他领养时,他那郁结在内心深处的坚冰就一下子融化了。他发现,惠珍虽然没有他所交往过的那些女人们年轻、漂亮和艳丽,但她的身上却有一种难得的安详静谧之美。那种美就像开在深山里的紫丁香一样,默默的、淡淡的,清雅而又含蓄,丝毫都没有俗艳夸张而又做作的张扬之气。她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通身上下没有任何的化妆和雕饰,但却干净清爽,素朴而又大方。当她的目光望着孩子们的时候,她整个面庞上都洋溢着一种遮掩不住的爱意,那种爱意像暖融融的阳光一样,让人安详舒坦,禁不住地想要流泪、想要微笑,想要感动。
       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人吗?他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她抱着孩子,来到自己的家里,他才相信了,这不是幻想,而是现实。
       11
       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杨楠还没有从痛悔和落寞的阴影里走出来。她非但没有找到新的工作,而且患了严重的失眠症。只要一闭上眼睛,往事就会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展现在她的脑海里。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就必须服用大把大把的安眠药。可是,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勉强睡着一小会儿,她就会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有时候梦见自己披着婚纱做了端木阳的新娘,有时候梦见自己成了贵夫人、阔太太。梦醒以后,那种落寞和失意就更加地透心蚀骨了。
       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杨楠开始嗜好上了喝酒。有一天在酒吧里,她居然意外地遇上了久违的刘向彬。在看到刘向彬的一瞬间,杨楠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很久以来,自己只顾得跟端木阳斗智斗勇了,差不多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刘向彬这个人。在自己的人生处于最灰暗最绝望的时刻看到刘向彬,仿佛在暗夜里看到了启明星一样,杨楠感到欣喜若狂。
       两年多不见,刘向彬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他的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来看,他显然是阔起来了。为了营造一种轻松而又稔熟的气氛,杨楠故意大大咧咧地问道:
       阿彬,看样子你像是发了大财。恭喜你!
       刘向彬像当年一样腼腆地笑笑,谦虚地说:也就是小小地赚了那么几百万而已。比起你的假洋鬼子来,根本不足挂齿。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跟端木阳已经早就闹崩了。
       刘向彬这个木讷呆板的傻小子,居然在两年的时间里赚了几百万。这令杨楠实在意想不到。在她的印象中,刘向彬属于永远没有希望升值的垃圾股。如今,他的指数居然是看涨了吗?于是好奇地问道:你老兄现吃哪一路饭?莫不是在贩白粉吧?
       刘向彬笑笑说:我不贩白粉专门贩黑粉。
       杨楠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刘向彬老实地告诉杨楠:从报社辞职以后,他就回了河南老家。然后,拿出十五万块钱来跟朋友合股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煤窑。运气还算不坏,正碰上煤价疯长,就很顺利地赚了那么一笔。目前,煤窑还在进一步地扩大再生产。不过,他已经不需要亲自参与管理了。
       杨楠想,谈恋爱时自己曾经多次劝他辞职下海,他都不肯。跟他分手时,他手里连一万块钱都没有。怎么突然就有钱了呢?于是,疑惑地问:你当初从哪里弄来的十五万?
       刘向彬愣怔了一下,忽然记起来,那十五万还是从“假洋鬼子”端木阳那里搞来的,也就是说,自己能有今天,全托杨楠的福。是她间接地给自己提供了第一桶金。不过,既然杨楠不知道,也就没有必要告诉她了。于是讪讪地说:从朋友那里借来的。
       顿了一顿,刘向彬忽然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杨楠,别忘了,你还欠我五万块钱呢!为了挣你那五万块,我没少糟践自己呢。
       杨楠听了,先是很狐媚地莞尔一笑。然后,装作开玩笑的口气说:还不起钱,就拿人来抵账,怎么样?
       刘向彬一听,瞪大了眼睛说道:想让我当黄世仁?我倒是一百个乐意。不过,就怕人民群众不答应。都解放这么多年了,你说呢?
       在这一瞬间里,杨楠发现:刘向彬已经不是从前的刘向彬了。他脸上的傻气荡然无存,表情变得高深莫测,看上去已经是一个成熟老道、颇有城府的男人了。要绑定这样一个男人,不使出一些女人的手段来,显然是不行的。
       责任编辑 韩新枝
       【作者简介】傅爱毛,女,大学本科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又读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课程进修班。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当代》、《北京文学》、《青年文学》、《长城》、《天涯》等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五十万字左右。其中有多篇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小说精选》、《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刊物转载;小说《私奔》被翻译到美国;小说《小豆倌的情书》入选2004年度小说选,并获河南省第二届“红旗渠杯”文学奖。小说《雷锋想娶一个媳妇》被改编成电影文学剧本。并发表有长篇小说《绿色女人》。现为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