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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方博弈
作者:钟道新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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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宁水曾经作过都城。可惜它不过是春秋时,一个很早就被灭掉的小国之都城。所以它既非省会,也非历史名城,不过是一个标准的地级市而已。所幸的是,一条大江穿城而过,给它平添几分壮丽。
       市检察院检察长高策和市检察院反贪局长周鞍钢正在江边钓鱼。
       周鞍钢今年四十岁,火气极旺,频频提竿。但总是一无所获。
       已是耳顺之年的高策,教导道:“别着急,慢慢来。这江里有不少的鱼。”
       周鞍钢干脆把鱼竿收起来:“鱼是不少,可总是在你钓不到的地方。”
       “男人的事,大体可分为两种:猎取和垂钓。猎取需要的是勇气、力量、速度;而垂钓,则需要耐心和智慧。可惜的是,这耐心和智慧需要经验,经验却要用青春来换。经验有了,青春却没了。”
       周鞍钢笑着说:“这不是您的话,而是杰克·伦敦说的。”
       “难为你还知道杰克·伦敦。我还以为你是被电视剧饲养大的呢!”
       “您不过比我大二十岁。”
       “人生一共也不过三四个二十岁。”说话间,高策提竿、收线,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到了他的手里,
       “看您的动作,一气呵成,一点儿也不像六十岁的人。”
       “像不像和是不是不是一回事。卓别林在英国旅游期间,遇到乡间正在举行:谁像卓别林’的比赛。他就兴致勃勃地参加了,结果得了第三名。”
       “您在会议上,总是面孔严肃,为何不讲讲这些生动活泼的事例?”周鞍钢人生的关键几步,都是在高策手中完成的,两个人的感情极好。
       “我猜想,你们在背后,一定说我这个老头‘面目可憎,言语乏味’吧?”高策又钓到一条红色的鱼。
       “没有。绝对没有!”若在以往,周鞍钢也许会就此开一个玩笑。但此刻他不会,临近退居二线的人,往往很敏感。
       “你有权保持沉默,”他重新甩竿,“好在你们很快就不用听我的说教了。”
       周鞍钢真情地说:“我们会时常想您的,”
       “不敢当,别诅咒我,就谢天谢地了。当家三年狗都嫌,何况我这个当了六年家的—把手。到时候,你要是还愿意听我说话,我会告诉你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就怕你没有这份心情了。”
       “我周鞍钢缺点多多,但有一点可以向您保证。在能说真话的时候,绝对说真话。”
       “连心里话都说出来?”
       “基本上。”
       “已经从‘绝对’降格成‘基本’。”他侧过脸问,“既然如此,你怎不问问我推荐了谁来接班?”
       “这是组织上的事。”
       “幸亏你没有问,否则我会让你失望的。”
       “你也不说,我也不问。”周鞍钢唱了一句歌词,作为回答。
       “歌厅学来的?”
       周鞍钢作委屈状:“高检冤枉我。坐车出长途,跟着司机小王的唱片学会的。”说话间,他见对岸渐渐地聚集起一群人,便提议道,“高检,你看那边怎么啦?咱们过去看看?”
       “你去吧。”高策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
       “我去去就米。”周鞍钢说罢,驾车急速离去。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高策低声吟诵道。大权在握的人,在将去职之际,总会有些说不出的酸楚感,他自不能免。但他很快就将情绪调整过来。望着即将沉没于江水的红日,朗朗念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所谓的“后浪”,自然是周鞍钢。周忠诚于事业,且不很计较个人得失——完全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但周在个人与国家、集体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能够很好的平衡。同时他有大局观,而且很有执行力,任何事情,你只要交给他,他总是能够超出你的想象完成。综上所述,他向市委组织部推荐了他,至于这推荐的力度到底有多大,他不清楚。市委书记陈永康,刚刚从一个大型石化企业调来,虽然以前与之有些渊源,但很久没有联系了。再者说,检察长是个炙手可热的“好位子”,自然地会吸引许多能量颇大的人追求。更重要的是,周鞍钢太勇于任事了。做事多,虽然成绩大,但错误自然也多。这就会给那些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人提供了机会。
       一群人聚集在由一道绳索和若干警察组成的防线外面。周鞍钢穿越人群后,对阻拦他的警察亮亮手中的工作证。警察向他敬礼,放他进去。只见若干名警察正围绕在一具女尸跟前勘查,他看了一下后,认为不过是一桩普通的溺水死亡事故,准备离去。
       市公安局局长苏群挡住周鞍钢去路:“嗨!你来干什么?”
       他不满地说:“才当了几天局长,人话就不会说了?什么叫‘嗨’?我没名没姓?”因年龄相仿,又同在政法界,所以两个人在多年之前就成了好朋友。
       苏群指指红白相间的隔离带:“按说连话都不应该跟你说。”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我原来还以为有人落水。没想到误人你的领地。”
       “要是在美国,我就可以因为你未经允许进入而开枪射击。”
       “这不是在中国吗?死者是什么人?”
       “我又不是神仙,尸体一浮出水面,我就能掌握她的全部情况?”苏群顿了一下,还是透露了一些情况,“一位被毁容的年轻女性。”
       “如此说来,是刑事案件了?”
       苏群调侃道:“看来你没我想象的那么傻。”
       “很不幸,我多少有些常识。有事找我。”周鞍钢伸出手。
       “我才不找你呢?我又不贪污。”
       周鞍钢边开车门边说:“一个错误的概念。你以前没有贪污,不保证以后不会贪污。防病要胜于治病。”
       隆德药业公司是隆德集团公司的下属企业,坐落宁水远郊的一片茂密的树林当中。大楼很现代化,但满是爬山虎的墙壁,给人几分悠久感。外面高而密的栅栏,又给人几分神秘感。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抵达大门。警卫拦截,要求出示证件。司机把证件递给警卫,警卫查验后说:“对不起。今天需要特别通行证。”
       “我拉的是隆德的大老板。”司机的语调甚是居高临下,宰相门人七品官,乃千古不变的真理。
       后排的隆德公司董事长方兴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他今年五十三岁,衣着、发型都显露一种精心修饰后的简洁。
       警卫客气地说:“有命令,只认证件不认人。”
       司机正要发火,方兴说道:“给李总打电话。”
       高策上车后,对周鞍钢说:“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我就是忘了我自己,也不会忘了您。”
       “以前你不会忘,现在可就难说了。我已经指日可待了,”
       “高检显然低估了部下的人格。别说您还在任,就是您退休了,我也保证做到台上台下一个样。”
       “台上台下如何能够一个样呢?差别不要太大,我就感恩戴德了。”他见周鞍钢不停地更换档位,超过一辆又一辆的车,就系上了安全带。
       “您不要不相信我的技术!”
       “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舒马赫在超过对手后,使用这种平拉的方法,”
       周鞍钢得意地拍拍方向盘:“舒马赫是人,我也是人。一样!”
       “可车和车却不一样。舒马赫车的四条轮胎,价值就会超过你整台车。还是慢点儿,十次肇事九次
       快,这是血的教训,”
       周鞍钢显然放慢了车速:“JK汽车公司洗钱案,是他们公司的形象代言人提供的线索。此人是赛车手出身,在英国玩儿过Fl,空闲时,他没少指点我。”
       “你知道市立医院普外马教授吗?”
       “马一刀,当然知道。”
       “那你倘若胸腹部出了问题,来找我好了。”
       周鞍钢纳闷地问:“找您?”
       “我跟他是总角之交。总角之交,你懂吗?”
       周鞍钢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发小吗?可这不等于您会做手术啊?”
       “我与之相交四十年,他可没有少指点我。”
       周鞍钢笑了:“荒谬的逻辑,一定会导出荒谬的结果。”
       “孺子可教也!”
       隆德药业公司一间一百平方米的办公室中央,摆放着孤零零的两个沙发,上面只坐着方兴一个人。
       投影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一张复杂的分子结构图。身材挺拔的隆德药业总经理、首席科学家李帅边用电光笔点画,边用纯正的普通话解说:“这是代号KG的抗流感药物第八次试验后的分子结构图。”他按下计算机键盘,投影屏幕上的图形换成了另外一张,“流感病毒通常分为A、B、C三类,B类和C类流感病毒基本属于人类特有,通常较少产生变异。而A类病毒,则是哺乳动物和鸟类都会感染的病毒。”
       “禽流感是否属于此类?”方兴提问。
       “是的。禽流感病毒的表达式中,H和N分别代表病毒表面的两种重要的蛋白质。其中H可以使病毒附着于生物细胞的受体,使其感染。而N则会破坏细胞受体,使得病毒在宿主体内自由传播,禽流感病毒基因组的特点是其序列的不连续性。它由八个基因节段组成,节段极容易发生重配,并且可以在不同宿主之间发生转移。当同一宿主遇到两种不同的病毒后,就会导致病毒变异。1957年和1968年的人群流感大流行,就是此原因。”
       “1968年的大流感,我记忆犹新。”方兴顿了一下,“KG能够完全防治A、E、C三类病毒引起的流感?”
       “KG的作用类似发达国家应付流感的TAMI—FLU。能够有效地阻断不同基因节段的重配,”
       方兴皱了一下眉头:“价格比较达非如何?”
       李帅没有想到方兴如此内行,不由得一惊。“因为有中药的成分,价格仅仅为达非的十分之一。”他不再敢使用英文。
       方兴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好像是在看一张名画。良久方才说:“有多大可能?”
       李帅肯定地说:“应该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方兴赞赏道:“一个很不坏的比率。”
       “方总,说起来有些惭愧。这个项目的总投入已经快到一个亿了,可总也达不到预期的目的。”
       方兴摆摆手:“隆德集团是大型国有企业,也是上市公司。而你们则是我们集团公司中的龙头企业。从股票市场上募集来的钱,就是做试验用的。如果一次就成功,那就不叫科学试验了。有科学依据、有正确的研究方向、有你这样的精英挂帅,这个险值得冒,第九次不成,就来第十次、第十一次。”
       李帅感动地说:“感谢董事长的理解。”
       “我只有一点要提醒你们注意。”
       “董事长请指示。”
       “在我担任隆德董事长这个职务之前,你们这个项目过于张扬了。”
       “是的。您的前任,不是干企业出身,喜欢造势。”
       “而这样做的后果,势必会引起国内外一些利益集团的关注。一个亿投下去,也许还要一个亿,其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不过是一张配方。全部数据资料一个u盘就能够拿走。保密是个大问题。”
       “您放心。”
       方兴直视着李帅:“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李帅不无得意地说:“直接参加这个项目研究的有八十多人。如果算上间接参加的一百也多。但真正掌握核心机密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方兴诧异地问:“怎么会这样呢?”
       “我像因特网切割信息一样,把这个项目切割成若干个小包。而我则是最后将这些零星信息总成的那台计算机。”
       方兴问袁因了解多少。袁是这个项目的总工程师,一个很老实、可靠的人。
       “袁总当然了解得比别人要多一些。”
       “多多少?”方兴是操纵组织的老手,明白不能权力部门化,更不能个人化。听到“隔着一层”的回答,他追问:“一层什么?盔甲?还是窗户纸?”
       李帅经不起追问,回避方兴的目光。
       方兴放缓语气:“一个亿投进去,产出的就是三个亿、四个亿。换句活说,如果泄密,将有三四个亿的国有资产流失。”
       李帅不服气地说:“董事长言重了!”
       “你我的岗位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就有所不同。作为隆德集团的董事长,我的首要责任就是保证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方兴看看手腕上那块朴素的全钢欧米伽表,担忧地说:“我相信此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准确地说是N个角落N个人,正在关注着KC项目,甚至比你我都要专心。试验开始时通知我。”
       香港。某办公大楼底层的一间很小的办公室里,毕玛制药公司总裁林恕正在翻阅手中的一沓文件。林恕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肌肉发达,面部毫无表情,阴沉沉地给人以很有分量的感觉。他端详着文件夹中方兴和李帅的放大相片,用纯正的国语问站在面前的副经理:“隆德制药那边有消息吗?”
       副经理是一个干瘪、瘦小的当地人,操一口港味儿浓重的普通话:“按照您的指示,派去了两个人。二号至今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号还在外围徘徊,无法接近目标。”
       林恕合上卷宗:“方兴和李帅是关键人物。这两个人必须拿下一个。”
       “可是……”
       林恕训斥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锲而舍之,朽木不折!”
       副经理显然不懂这些成语,递过来一份文件:“也不是一点儿进展没有,李帅的前恋人宁夕找到了。”
       林恕打开文件。宁夕的相片赫然入目:一位美丽的中年女士。他久久地注视着相片。
       “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找到宁夕的下落。”
       “没有什么比重温旧情更容易的了。虽然她已经徐娘半老,派她去。”
       “她日前在香港科技大学做副教授,收入稳定。我已联系过了,她不答应。”
       林恕看看手表:“今晚七点,我与她共进晚餐。”
       副经理从来就觉得林恕笼罩在一层迷雾当中,无法看清其真面目。十年前.林恕来到了香港,随身携带着两千万港币的现金。在让这笔现金合法地进入香港的银行系统的过程中,副经理起了不小的作用,从而开始了合作。这些年来,林恕如同坟墓一样地沉默,有关自己的信息,无点滴透露。他对林恕的了解,完全来自分析:此乃一位仓皇出逃的内地贪官。判定他是“官”并不很困难,那种颐指气使的作派,好大喜功的作风,非官莫属。至于来自内地,从口音就能听出来。仓皇出逃,是因为他见到林恕时,只有两只塞满钞票的大箱子。连一件衣服、相片之类的私人物品都没有。不是仓皇出逃,又能作何解释?
       副经理答应再去试试。
       林恕严厉地说:“今晚七点,我必须在皇后大道
       的法国餐厅见到她。”
       高策坐在普通观众席上,注视着主席台当中桌子上那只梅花古瓶。周鞍钢悄悄地坐到高策旁边,高策很惊讶问他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周鞍钢没有回答:“您怎么没开手机?”
       “散步路过这里,巧遇远大制药公司总经理麦建捐献文物仪式,就随便进来看看。”
       “麦建?就是原来那个药贩子?”
       高策点点头。
       “开发新药,可是一项投入巨大的系统工程,这小子哪里来的钱?”
       “想必有来处:或者……”高策顿住。
       “或者根本就没有钱。”
       他看看周鞍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反应太快,不是好事情,尤其是对于官员来说。二十年前,我在一个县里当县长。当时的县委书记和你一样。也是政法大学的毕业生,此公颇喜文物。有一次,下乡的时候,找到了几张宋版书残页喜不自胜,当众炫耀。我很随便地看了看,就以为不是。”
       周鞍钢有些不相信:“您是专家?”
       “这残页上的‘胤’字、‘顼’字、‘构’字都写全了。”
       “没有避讳。”周鞍钢没有理会高策的侧目,继续说,“宋太祖叫做赵匡胤,宋高宗叫做赵构。要是宋版书,就应该避开这两个字。哎,这个‘顼’是谁?”
       “宋神宗赵顼。”
       周鞍钢这才想起刚才的议题:“后来呢?”
       “后来这位书记同志,青云直卜。而且一直在影响着我的进程。”
       周鞍钢笑着说:“我知道这位当年的县委书记是谁了。”
       “老子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周鞍钢依旧笑着说:“下士明白。”
       说话间,仪式开始。麦建得意地举着大红证书,对着众多的摄像机和记者说:“每当我看见伟大中华之文物流失海外,建每每痛心疾首。让国宝回归,乃我们企业家无可推卸的职责。乱世黄金,盛世文物嘛!建愿意拿出黄金换回文物,为当前的太平盛世,出一点力。”
       麦建的一番话引来各种摄像器材一起开始动作,麦建很恰当地摆出姿势。高策起身往外走,周鞍钢也随之出来。
       高策似乎毫无目的地说:“你看懂那个瓶子了没有?”
       “瓶子?那个满是梅花的瓶子?”
       “那是个赝品。”
       “隔着那么远,你就看出来了?”
       “瓶子在闪光灯的照耀下,贼光闪闪。至多是台湾高仿品。”
       “商人总是追求利润的。利润何在?”
       “这恐怕是你们的事了。我不过是提个醒而已。”话到此,原本应该打住。高策似乎意犹未尽,“你看京剧吗?”
       “也看也不看。”
       “上来翻跟头的,都是马童之类的人物。关公虽说是武将,可却要读《春秋》。”
       周鞍钢老实地说:“您的话,我不懂。”
       高策笑笑:“不懂也好。”
       法国餐厅里面的人小多。此类高级餐厅如同高尔夫球场,必须垒起高高的金钱门槛,阻隔凡人进入。否则就会丧失存在的意义。
       林恕正襟危坐。从表面上看,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事情。当然,他不会去回想自己的经历,曾经的辉煌,已毫无意义。他想的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五年前,他就盯上了Kc项目。在这个项目上,他几乎投入了全部,在KC还只是一个构思的时候,他已经降服隆德公司董事长于建欣。没曾想,刚刚进入关键阶段,于建欣锒铛入狱。一切只好从头开始。
       侍者把宁夕领到他的面前。几乎没有什么例行的寒喧,林恕就开始宣讲他的理论——以前他在内地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他曾经是一片很大地区的负责人,属下的单位很是庞杂。某些时候要到一个单位去作报告,而实际上他对这个单位并无人多了解,或根本不了解,但他仍然能讲。百试不爽的方法就是讲理论,只要你说得很肯定听众就会信服。
       林恕很权威地说:“人与人的关系,一共只有三种:血缘关系、性关系、经济关系。”
       宁夕沉静地望着眼前这位阴沉沉的男子在侃侃而谈,不发一言。林恕的副经理是通过她服务的大学董事会一位董事与她联系的。校长的面子可以不买,但校董的面子却不可以不买,资本的意志至高无上。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只要价格合适,就没有谈不成的买卖。”
       宁夕矜持地笑笑:“对于你们男人来说,也许是这样的。”她不是不喜欢钱,现在大概没有人不喜欢钱,至多是嘴上说不喜欢钱。但这个男人提出的计划,竟然要把“偷盗”“感情”等捆绑在一起。这是她绝不能够接受的。
       “我说的是真理。真理是不分种族、性别的。”
       “我可以保留我的意见吗?”
       “当然。”说罢,林恕举起酒杯,“为了友谊干杯。”
       宁夕与之碰杯后,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这之后,出现了片刻冷场。
       她显然不愿意这样的场面继续下去,便说:“对面桌上那位女士戴的珍珠项链好漂亮。”她打算说完这句话就告辞。
       他很随便地看了一眼后说:“珍珠项链的价值随着时间负增长,人老珠黄就是这个意思。她人也老,珠也黄。”
       她被他居高临下的态度激怒:“但这串项链所附带的感情价值,却会与日俱增。”
       他笑笑:“你是科学家,准确地说是化学家。化学家最崇尚试验,咱们来做个试验如何?”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着他不说话。
       “我可以把这串你所谓附带着感情价值的项链头过来。”
       “我看不一定。”
       他站起来,过去对那位女士说:“你可以把这串项链转让给我吗?”
       女士白了他一眼,决绝地说:“绝对不可以!”
       林恕开出一万港币的价格。听女士说,此乃母亲送的礼物后,他又加了一万。
       女士口气已经不那么硬:“礼物是不能出让的。”
       林恕再加一万港币。
       女士刚要说话,却被她的先生拦住。先生是懂行的人,深知讨价还价的精髓:“不卖。多少钱也不卖。”
       “四万港币。”见这对夫妇不说话了。他看看表,取出支票簿。
       先生涨红股:“五万港币。”
       “四万是最终的价格。”他作收回支票簿的姿态。
       先生伸手去摘太太脖子上的项链,太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听任他把项链取下。
       他走回自己的桌子,将这串最多价值一万港币的项链送给了宁夕。
       宁夕显然受到极大地震撼,神经质地抚摸项链。
       林恕得意地点燃一支雪茄。
       “你真的把它给我了?”
       “当然。”
       她不愿意自己心里美好的东西被毁:“我可以把它还给那位女士吗?”
       “既然我把它赠予你,处分权就完全在你。但前提是你能够找到它的主人,”
       她回头一看,邻桌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怕我反悔,赶紧溜之乎也。”他起身,“如果宁教授能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将不胜感激。”
       宁夕的心理防线一下子被击溃了,并且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多年的独身生活,使得她锻炼山这样的能力:“你坐下。”
       林恕听话地坐下。
       
       宁夕询价:“如果我原则上同意你的建议,你如何付费?”
       “一百万港币。”
       “如果我搞到配方的话,你再付给我多少?”
       “再付给你一百万。”
       “你不觉得少了一些吗?”作为一名化学家,宁夕深知KCG方的价值。
       他居高临下地说:“请容我把单位说出来,美元。”
       宁夕与之对视。
       周鞍钢在会议结束时,作总结性发言:“今后再收到这类关于招待费超支、差旅费超标的举报,尤其是不具名的举报,一律不查。”
       枪察官那红发言:“但降德药业的做法有些过分了,一个月吃掉了四万块钱。四万块钱几乎等于咱们在座的这些人半年的工资。”
       “此问题要从两个方面分析。隆德药业是隆德集团最优质的资产,其年营业额将近两个亿。和这个数目相比,这钱并不多。一个家庭,也要拿出一些钱来送礼、请客,何况—个企业?”周鞍钢顿了一下,“其次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记得一位美国企业家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四十年代后期,他在日本请客,经常能请到内阁大臣一级的人物。有些时候,首相都会出席。首相夫人甚至把自己的一份带回去给孩子吃。但到了五十年代,至多请到局长一级的干部下。等到了五十年代中期,就很难请到重要人物了,这是为什么?因为日本经济的发展,人们已经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那红二十七岁,是位嫉恶如仇的女士:“话虽这么说,但还是非常痛恨这些利用公款大吃大喝的人。”
       “我也同样痛恨。但这不是咱们工作的重点。在新形势下,职务犯罪也有新特点。权力通常在土地和金融这两个领域寻租。这有许多先例。”
       检察官徐纲插言说:“还有贿赂。”
       周鞍钢归纳道:“资本是追求利润的。贿赂对于行贿的人来说,也是成本,大规模的贿赂,通常不离这两个领域。咱们要在这方面痛下功夫。”
       麦建的别墅,地处宁水高尚住宅区中,进门望去相当豪华。其实,他只布置了客厅和餐厅两个房间。这幢别墅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的,首付就是一百万人民币,这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现金。他的部下兼情妇秦芳当时就表示异议。他对她说:“克林顿的老子是开火车的。有一次,克林顿问老克林顿如何才能成为有钱人?老克林顿告诉他,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发财。但我知道有钱人都打高尔夫。小克林顿遵循父亲的教诲,结果成了总统。”接着,他总结道,“只有和有钱人混在一起,才可能成为有钱人。而和有钱人混,起码要像个有钱人。”
       麦建进屋后,把皮鞋踢出老远,接着把领带拉下,很随便地扔在沙发上。然后他一伸手,秦芳像一只小猫一样,听话地凑过去。他搂抱着她说:“我今天的戏唱得怎么样?”
       秦芳娇声说:“精彩极了!”
       “‘文革’的时候,我就经常参加演出。进入商场后,这点儿小本事还派上了大用场。人生大舞台,一点儿错没有!”
       她奉承道:“麦总要是有机会接受系统的训练,没准能成为一个大演员呢!”
       他不屑地说:“演员算老几?你看那些大明星,我说的是女的,最后不是个个嫁给了商人?他们演戏赚来的那点儿钱,和商人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您出手是不是大了点儿;五百万可不是小数 目。”
       “这你就不懂了。什么样的人才算有钱?买大别墅、开凯迪拉克都不算,”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个瓶子是他在台湾买的高仿真赝品,“有钱人必须买没有用的东西。比方买马、买占董,最好是买个星星之类的。比方我把太阳买下了,世界上的人就都要改‘太阳照耀着我们’为‘麦建照耀着我们’。”
       “可是……”秦芳欲言又止。
       “可是咱们公司的账,已经快红了不是?”他得意地笑笑,“这就叫‘千金买马骨’。国宝我都买得起,你还怕银行不借给咱们钱?”
       “这倒也是。可咱们能抵押的都抵押过了。”
       “女人就是笨。在这家银行抵押过了,还可以到那家银行去抵押嘛!”
       “麦总的头脑就是厉害!”
       “抢银行不能用枪抢。”没有多少男人,能够经得住美丽女人的刻意奉承。他自然不例外,“而要用笔和文件枪。你看广东那几个笨蛋,开枪杀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过抢了几百万,最后带都带不走。过去不说,就是你给我管账这些日子,咱们就从银行贷出多少钱来?五千万也多吧?”
       她准确地报出六千四百万。
       他得意地说:“还是咱们的效率高吧?”
       “可银行的钱最终是要还的啊?”
       “我也没说不还啊?”他双手一摊。
       “咱们拿什么还啊?”她特别强调“咱们”俩字。
       他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隆德制药的KC。”这是他第一次对秦芳说起。
       秦芳其实很早就知道KG,或者说她就是为了KC来的。她是一个对金钱极其敏感的人,在她只有十六岁的时候,某次在当时宁水最高级的华宇商厦观察一只钻戒——当然,她根本买不起如此昂贵的东西,不过是过过眼瘾罢了,正好遇到全市大停电。灯一熄灭,她不假思索拿起钻戒就跑。这是一种难得的素质,犹如优秀足球运动员的射门意识一样:若无天赋,绝难培养。可惜的是,没等出门电就来了。因为是未成年人,她被拘留了三天了事。但她非但没有因此悔改,对金钱的热情反而与日俱增。“KC?”她故作惊讶地反问,“KG是什么?”装傻能够让你获得更多的东西,这是她的人生经验之一。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之后,耀眼的阳光就从舷窗泄入,宁夕戴上了墨镜。这副顶级的“雷朋”墨镜,是她得到了林恕五十万港币的定金之后,给自己买的礼物,当然,她不会忘记给李帅也买一副。
       她破例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到位于“山顶”高尚住宅区转了一圈。她已经决定,这个“项目”完成之后,要在这里买一幢房子。她自然知道区区百万元是不够的,但新计划的轮廓,已经很清晰地存储于她的头脑之中。
       隆德制药公司的总工程师衰因,是一位年近花甲,生就一副典型南方人面孔的男子。当他出了香港机场,坐上专门来接他的汽车后,便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等待他的是漫长的技术谈判。可不过十分钟,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头,汽车上了环城高速。
       袁因质问司机:“你要把我拉到哪儿去?”
       司机阴沉沉地回答:“你该去的地方。”
       情急之中的袁因赶紧拉车门。
       司机从反光镜中注视着袁因:“我要是你,就不干这种徒劳的事。”
       袁因不听,继续行动。
       司机的语调不高,但充满威慑力:“后面的车门是自动闭锁的,只有我能打开。还要提醒袁先生的是,此刻的时速是120英里。”
       袁因看看飞速后退的树木,只得服从。他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人,他这一代人很少不如此。小时候,被教导要听父母的话,上学之后又被要求听老师的话,再以后则是听组织的话。换言之,服从已经溶入他的血液、骨髓当中。
       在一间很有些日式风格的居室里面,袁因和林恕对坐。
       袁因慢慢地把桌子上的一张支票推回去:“我是
       一位科学家,我也只是科学家。所以,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他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自从KG上马,他遇到两次收买他都拒绝了。前董事长兼总裁于建欣的被捕,更坚定了他的理念。
       林恕当然不会懂得袁因的内心,以为嫌少就强调道:“这只是预付的定金。如果你能……”
       袁因打断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KC。 ”
       “是的,KG。一种即将出世的高效抗流感药物。”
       袁因断然拒绝:“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给这个数日乘以十呢?”
       “对于你们商人来讲,金钱是一种能力,掌握的资金越多,能力就越人。对我就不同了,我今年五十八岁,再过两年我就退休了。我的工资足以使我安度晚年,甚至还花不了。”
       “你就不想留给你的后代吗?”林恕相信很多人,自己并不需要钱,弄钱全都是为了子女。
       袁因骄傲地说:“我只有一个女儿。我留给她的是良知、是知识,这些都是高尚的精神财富。”
       林恕阴沉沉地问:“如此说来,你是不愿意与我合作了?”
       袁因很坦然地说:“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林恕重新宣讲他的“人和人的关系一共只有三种”的理论后说:“既然经济关系对你不起作用,我们只好来试试其他的了。”他按动手中的遥控器。
       悬挂在墙壁上的超薄电视亮了起来。
       袁因不禁呆住,屏幕上插放出一名少女在呜咽中说的话:“爸爸,你救救我!”
       镜头戛然而止。林恕很残酷地把影像倒回去,重新放最后一个镜头。
       袁因呆呆地看着屏幕。当屏幕上再度空白时,他的泪水一下子流出来。
       林恕轻描淡写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袁因想站起来,可又站不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如此美丽的麻省理工学院航空系高材生能有几何?要知道,这个世界是很小、很小的,麦克卢汉怎么说来的,对了,地球村。”林恕转动着桌子上的地球仪。
       袁因有气无力地问:“你们要把她怎么样?”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林恕转到他的面前。
       袁因与之对视:“可我手里并没有配方。”
       林恕转到他的背后:“我知道这个配方只掌握在李帅一个人手里。但你部分地掌握配方,而且你是最接近配方的人。”
       袁因的方寸已乱:“我不能保证拿到配方。”
       林恕慢悠悠地说:“我八十年代才从内地出来。所以我知道这样两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袁因彻底垮了:“我想办法拿到配方,你们一定要保证我女儿的安全。”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诚信。”
       袁因似乎已经没有了主意:“你要给我写一个保证。”
       “任何契约,只有在法庭上才起作用。在江湖上只是废纸一张。而这种交易是不能上法庭的。”
       袁因瘫倒在沙发上,
       隆德公司实验室里,聚集着很多穿白大褂的人。周鞍钢进入时,方兴、李帅、苏群已经在里面了。首先和他打招呼的是苏群:“我怎么又碰到你?”
       周鞍钢笑着说:“我最恨你这股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劲儿!”
       “我是为了保证KC试验安全来的。你是为什么来?莫非又闻到了金钱遁走的味道?”
       周鞍钢反击说:“金钱是没有味道的。”
       苏群把周鞍钢引向方兴:“先人为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周鞍钢对着向他微笑的方兴说:“方兴兄,你看有这个必要吗?”
       方兴对苏群解释:“我和鞍钢兄是两代的交情了。”他的父亲与周鞍钢的父亲,同在一个部队里。虽然级别要差不少,但两个人很早就认识。
       苏群惊讶地说:“我怎么没听说?”
       周鞍钢故作不屑地说:“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
       方兴介绍道:“这位是隆德制药总经理李帅。”
       李帅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仪器里运动着的样本,没有听见。
       方兴还要说什么,被周鞍钢制止了:“让他干自己的活儿吧,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来到隆德药业公司会客室,周鞍钢说自己早就听说方兴调到隆德集团担任董事长,一直想来看看,可总是抽不出时间。
       方兴笑道:“我想你今天来的目的,不光是看我吧?”
       “但这是主要目的。”
       “那么次要目的呢?”
       周鞍钢坦白地说:“KG是一个大项目,作为一名检察官,有责任关心它。”
       苏群插言道:“这就奇怪了。作为公安局长,保证这个项目的安全是我的职责。有我们在犯罪分子就会感到一种震慑力。可贪污是暗中进行的,谁也不会因为反贪局长的出现而不去贪污。正所谓好人教不坏,坏人不用教。”
       周鞍钢反击道:“弱智的分类方法!只有小孩子才会问这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来宣讲一下,起码可以起到预防的作用。”
       方兴插入:“周局长讲得有道理。一个单位和一具人体一样,是需要医生的。”
       周鞍钢说:“一位名医曾经说,人若想健康地生活,第一首先要有健康的生活方式。这包括合理的饮食、适当的锻炼,其次,要经常检查身体。”
       苏群不同意:“甭管什么单位,如果让你们检察院颠过来倒过去地查,一定会查出问题来。”
       周鞍钢说:“你把原因和结果反了过来。没有问题,我是查不出来的。”
       方兴很是敏锐:“这位名医还说,医生的作用只有百分之八。”
       周鞍钢笑道:“小时候,我就经常和你比较学问,但总是比不过你去。那会儿还以为是你比我大几岁的缘故,看来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听苏群问两个人多久没有见面。他说,“七八年?但肯定没有十年。”
       方兴点头:“八年了。”
       苏群又问在八年中,可常有联系。
       “只是在每年过年的时候,通一个电话。”方兴说,“那两句唐诗怎么说来着?”
       周鞍钢不假思索地说:“相见也无事,不来常思量。”
       方兴笑着说:“周局长是不是有特异功能?”
       “既然二位如此默契,我就不在这当电灯泡了。”苏群起身,“我还要去看看现场保卫情况,不打搅了。”
       “我很担心你们这个项目。一个亿的投资,最后化成一张磁盘。这势必要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周鞍钢挥动着手中的笔记本,“如果把这一个亿建成一个工厂、一座桥梁,那它是拿不走的。至多不过有些人在当中吃回扣。可这个,一拿走就血本无归!”
       方兴赞扬道:“看来时间对你一点儿不起作用。你还是那么热情洋溢。”
       周鞍钢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问题,也时刻压在我的心头。他们会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向我们进攻。其中最主要的武器,就是钱。”
       “方兄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的前任于建欣,就是倒在这上面的。”
       方兴宽宏大量地笑笑:“其实你一来,我就明白了。”
       “初步查明,他不过是接受了三万美元的贿赂。你想想区区三万美元,他就要卖掉价值一个亿的东西,实在太可恶了。”
       “他在任的时候,方才进行了三次试验。”
       
       “在KG还看不见曙光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投资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人还在,心不死。”多年的办案经验,周鞍钢获得这样一个经验,投入越大,就越难收手。前年办的一个贿赂案中,行贿人其实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行贿对象已经引起反贪局的关注,但仍然锲而不舍。被一网打尽后,他曾经问过原因。这位行贿人说:“我已经投入了五百万,收不回来就万劫不复。继续干下去或许还有生的可能。”
       “你不相信我?”方兴问。
       周鞍钢真诚地说:“相信。我像相信我自己一样地相信你。”
       “你错了。你不应该相信我,也不应该相信任何人。经济学假定:人是理性的、自私的,所以是不能相信的,能相信的只有制度。我这里有非常完好的制度,从我自己做起,任何无关人员,尤其是高管人员,不管他是董事长、副薰事长,还是总经理,都不得接触核心机密。我把这范围控制在最小、最小。”
       “真正掌握机密的有几人?”
       方兴伸出一个手指头:“只有一个人。”
       “李帅?”
       “对。”
       “此人是否可靠?”
       “你在重复我刚才回答过的问题。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只能告诉你,目前还没有发现他有不可靠的迹象。”
       李帅属于那种一帆风顺的人,从小学到大学,学习一直都名列前茅。清华毕业后,很顺利地在麻省理工学院读完了硕士、博士。然后,他回了国。很多人以为他一定会去清华做教授,母校也确实邀请了他。但他却选择了隆德公司。
       他的朋友们都认为,隆德公司虽然是名列中国百强之列的超大型的国企,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清华相比。
       对于这种质疑,李帅没有回答。从小,他就是一个不会向任何人敞开内心的人。他选择隆穗,是经过周密而慎重的考虑的。人在世界上,无非是为了名利。清华有名,但隆德有利。在隆德药业公司被股份化了之后,集团公司董事长于建欣承诺给他百分之一的股权。换言之,一旦KG成功,他就是百万级的富翁。到那时,可以再另作选择。
       有此动力,他工作起来相当投入。高强度的工作,常常使得他深感疲倦。而驱逐疲劳的方法,除去睡觉外就是跳迪斯科。他不喜欢人,深信“他人即地狱”。但又离不开入,而迪斯科正好满足这两个条件。可以在人群中孤独地宣泄,又不用与人进行深刻的交流。此刻,他正在疯狂的音乐、疯狂的灯光、疯狂的人群陪伴下,大动作地舞动着。
       宁夕在舞动中渐渐地接近李帅。她与李帅对舞,李帅被她所吸引,俩人配合得很默契。突然,李帅被一个特别的动作所吸引。一把拉住对方的同时,大声喊道:“宁夕!”
       宁夕也做出激动的样子,大声喊道:“李帅!”
       李帅将宁夕拉出舞池。
       袁囚在他下榻的宾馆中,凭窗眺望。窗外万家灯火,车流如水。
       他几乎可以说是中国老派知识分子的标本。在大学中,结识了妻子,然后工作、结婚、生子。除去三年前,妻子因为一次交通事故去世外,生活中一点儿令人激动的事情都没有。女儿曾经开玩笑说他是“最后的恐龙”。
       他知道自己没有李帅那样的才华、想象力,成不了科学家。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一位优秀的工程师;一丝不苟、程序第一、服从命令,所有这些工程师应该具备的品质,他一条也不缺。他对名誉、金钱,电看得很淡。当于建欣答应给他百分之一的股权时,他一点儿不觉得激动,他曾这样回答女儿的提问:“也许,在你获得麻省理工的博士学位时爸爸会激动,因为这曾经是爸爸的理想。”
       可谁知,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噩耗。
       电话响,他无动于衷。电话在顽固地响,他依旧一动不动。
       李帅在咖啡厅里,十分兴奋地喝着啤酒:“跳着、跳着,我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
       宁夕没有那么兴奋:“我一直在等着你认出我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
       李帅问为何不给他打电话。
       “我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但我想,你工作累了一定会来跳舞的。所以三天米,我一直就在这个舞厅等。”
       李帅反问:“我要是不来呢?”
       她很肯定地说:“你一定会来的,我相信我的感觉。”
       李帅很感动:“你还是当年的样子。”
       宁夕下意识地摸摸脸:“老了,岁月无情。”
       李帅固执地重复:“不,你没有变!”
       “你说没有变,就没有变好了。”
       “当年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我?”
       “你要回国创业,可我不想回来。”
       李帅不解地问:“那你可以跟我商量啊?”
       “你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话?”
       李帅不好意思地说:“也是,我这个人就是固执。”
       “固执是缺点,也是优点。”
       李帅握住宁夕的手:“你还好吗?”
       宁夕也动情地说:“没有你的日子,很难过。”
       第二章
       周鞍钢的家,面积不算小,大约有一百二十平方米左右。分到这套房的时候,妻子张琴曾经主张“好好地”装修一番,他不同意。张琴说:“别人都装。”他当下反驳道:“别人都装,你就装?一点儿主见都没有。”接着他逐条批驳,“只有像故宫那么高的房子才可以吊顶,只有像冬宫那样大的房子才可以装护墙板,只有像凡尔赛宫那样的房子才可以使用水晶吊灯。就咱们这样的房子,高度不过两米六,每间房面积不过十五平方米,装什么装?”张琴自然对付不了这重量级的攻击,只好在家具配套上做些文章。但他依旧不依不饶:“配套是很荒谬的概念。你买了黄色的床,就要配置棕色的窗帘,然后波及衣柜、沙发。推演下去,到了最后你就会发现睡在你身边的我,也和你不配了。”张琴一如既往地退却,但在梳妆镜的问题上,她坚持要买一个好的,他也做出了妥协。后来他见张琴常在镜前流连不去,便讽刺道:“其实,别的都可以头好的,唯独这镜子不该。因为好的镜子,能把时光留给你的痕迹,毫无保留地反应出来。”接着,他得意地念了两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张琴因此一个星期没有和他说话。
       此刻周鞍钢正在与十岁的儿子周小擎讨论功课,妻子张琴在一边收拾房间。
       他看完儿子的作文,笑着对张琴说:“你听听,我姥姥家的院子里,有一棵百年老树,它经历了千年风霜。”他摸了一下周小擎的头,“百年老树,如何能经历千年风霜?啊?”
       周小擎不服气地说:“怎么就不能?”他是一个聪明而顽皮的孩子,兴趣全然在篮球上。
       他继续往下念:“姥爷经常在这棵树下讲故事,他的故事特别生动。连蚊子也趴在我的胳膊上静静地听。”他看看周小擎:“这句还行。有创意。”
       周小擎得意地说:“文学是我的强项。”
       “小学哪束的文学、数学,有的只是语文和算术。”
       周小擎根本不理睬他的调侃,自顾自地说:“在文学中,古文更是我的强项。”
       “越说越玄了。”
       周小擎不服气:“不信你说上句,我对下句。”
       “要是对不上来,就洗一个礼拜的碗。”
       
       “要是对上来,你就洗一个礼拜的碗。”
       “我是爸爸。”
       “爸爸怎么啦?”
       “好、好。洗就洗。你听着,”他想了一下后说,“有朋自远方来。”
       周小擎很敏捷地回答:“尚能饭否?”
       他大笑起来,对妻子说:“你听见你的宝贝儿子对的下句没有?”
       儿子不服气地说:“朋友来了,就是要开饭嘛!”
       他笑得更厉害了。
       张琴斥责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你儿子的功课都成了什么了?不是一般的差!”
       “我儿子就是不一般。他有思想,百年老树,经历千年风霜,这是相对论在文学中的应用;蚊子在静静地听,标准的拟人写法。至于用‘尚能饭否’来对‘有朋自远方来’,也是集句的做法。杨振宁就用‘劝君更进一杯酒’对‘与尔同消万古愁’。梁启超更是用‘更能消几番风雨’来对‘最可惜一片江山’。”他是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尤其是古诗词。
       张琴根本不同意:“考初中凭的是分数。分数不够重点,就得要赞助费。八一中学就要五万。”她很认真地对儿子说,“儿子,今年可得努力。考上了,就等于爹妈多赚了一年,差不多两年的工资。”
       周小擎很不愿意听,学习不好的孩子,最怕别人提学习。
       “别老跟孩子说钱。不就重点中学吗?考不上就考不上呗。有什么了不起!”他知道儿子是那种偏重了行动,很有主见的孩子,不应该老是打击。
       周小擎得意地附和道:“就是!”
       张琴无奈地看着这对父子:“我大学里教外国文学的马教授讲过一句俄国谚语,‘苹果落地,不会离树太远!”’
       他搂着儿子说:“我以前还真的不知道你妈上过大学。”
       周小擎接着说:“可一定上过重点中学。”
       经过一阵有着相当的动作强度和时间长度的做爱之后,李帅与宁夕相拥着,躺在单人床上。宁夕环顾着房间:“你这房间,又乱又脏。”
       李帅借用《陋室铭》中的话回答:“圣人居之,何乱之有?”
       宁夕看着李帅的眼睛问:“你干吗不结婚?”
       “等你呗!”他不结婚,一来是因为不愿意受到约束;二来也是因为很容易找到性伴侣,
       “我要是老不出现呢?”
       “我就一直等下去。”他当然不会说实话,一个人如果要把实话全部说出,命运一定很悲惨。
       宁夕幽幽地说:“男人的誓言都是写在水上的。”
       “写在心上的。”李帅搂住宁夕。
       “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情况?”
       “我不问。”
       “为什么?”
       “你是女人。女人总有女人的难处。漂亮的女人难处更大!”对于宁夕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是有警惕的,但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或者说根本门不出来,而需要认真地勘验。
       “我嫁过一次人,两年后就分手了。”
       李帅捂住她的嘴:“别说了,我不想听。”
       “那我就不说了。”
       “过去不重要。”
       宁夕断断续续地说:“那将来,你还要我吗?”
       “你怎么会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李帅深吻宁夕。
       麦建躺在别墅卧室中那张硕大无比的床上,看着裸体在房间里走动的秦芳说:“李帅的资料,你都读过了?”见她点头,又说,“从明天起,你专攻李帅。”
       虽然她已经完全洞察麦建的内心,但还是故作诧异地问:“专攻李帅?”
       “对。”
       她重新躺在他身边:“用什么方法?”
       “商鞅曾经说,‘邦国生死存亡之际,无所不用其极’。”
       “无所不用其极?”她反应了一下后,拍拍枕头,“也包括这个?”
       “主要是这个!此乃利器也!”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你真残酷!”
       他笑着说:“我可以用八个字来评价你这位前演员。”他看着她的泪眼说,“台上没戏,台下尽戏!”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他拍拍她的肩膀:“表演才能,加上这魔鬼身段,很不错的组合。应该是攻无不克!”
       “你真的这么狠心?”
       “你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应该有成年人的语言。你应该知道,KG对我的重要性。”
       “比我重要?”
       “重要得多!”多年的商场生涯,已经让他心如铁石。并且使他明白这样一个道理,难听的话,要说得简明扼要。
       秦芳眼泪再度泉涌。她的眼泪犹如苏东坡的文章,常行其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
       他和没看见一样,继续说:“你看过《三岔口》吗?”他自问自答,“应该没有看过。现在就像在那家没有灯光的黑店里面,三路人马在摸黑交手。”
       “三路人马?”她似乎不经意地问。
       “关注KG的组织,除去咱们起码还有两家。其中有美国背景的毕玛制药公司,对我威胁最大。中原逐鹿,不知道鹿死谁手啊?”他抚摸着秦芳的胳膊,“非如此,我也舍不得你这个天生尤物啊!”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出卖身体,她根本不在乎。关键是卖个什么价钱。
       他笑了:“这就像个谈生意的样子了。我给你远大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我才不要这种镜花水月的东西。”
       他皱皱眉:“我的公司,可是实实在在的实体,怎么叫镜花水月呢?”
       “日前确实是。可你一个电话,就可以把内核抽掉。零的百分之十,仍然是零,”她用了—年的时间,也没能全部搞清楚麦建所设立的财务迷阵。
       他摸摸她的脑袋:“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开价吧。”
       “1000万港币。”
       他睁大眼睛问:“你就不怕吓着自己?”
       “KG制剂总投入就是一个亿人民币。一个亿的百分之十,就是一千万。”她为此而来,自然有充分的准备。
       他看着她,慢慢地说:“我队可你的价格。”
       她寸步不让:“你要预付百分之十。”
       “一旦你与李帅有了实质性的接触,钱立刻就到你的账上。”
       “见不到钱,我是不会采取行动的。”她冷冷地说,接近李帅其实是她的目标,这不过是讨价还价的方式而已,某个东西即使你非常想要,也要做出不想要的样子。非如此,不会有太好收益。
       “你这个条件未免过于苛刻了吧?你这是无本生意。”
       她针锋相对地说:“我是有成本的。它就是我的青春、我的美貌!”
       他很不以为然:“这些就是不用,也会随时间消耗掉的。”
       “正因为它不能保存、不能回收,所以必须兑现!”
       “你就不怕我换将?”
       她笑着说:“你不一定有合适的人选。”
       他威胁道:“二条腿的蛤蟆不好找,那叫金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用你的话说,你在中原逐鹿!你没有时间。”
       他软了下来:“棋逢对手。好,只好跟你签这个城下之盟。”
       她搂住他:“应该叫做床上之盟才对。”
       李帅专注于他专用计算机卜的数据流,袁因招呼他两声,都没有听见。在工作的时候他从来心无旁骛,非如此,他也取得不了今天的成绩。
       袁因知道他的工作习惯,提高音调说:“李总。”
       
       李帅这才抬起头来:“袁总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
       李帅目光又回到计算机上:“谈得如何?”
       “还可以。”
       李帅重新扫了一眼袁因:“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袁因摸摸自己的脸:“没什么。”
       “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两天。”
       袁因说话间,靠近计算机屏幕:“试验怎么样?”
       李帅感觉到他的靠近之后,关闭了这个界面:“有些进展,不过不大。”
       “离成功还有……”
       李帅转过身说:“成功这东西,有时候你明明知道近在咫尺,可就是拿不到,”
       宁水市委书记陈永康的办公室带有他显著的个人特点。首先是空无一物的办公桌,许多高级和不那么高级的干部,办公桌上总是文件堆积如山,试图给人以日理万机的感觉。其次是书柜,官员办公室书柜里面的书,大部分是装饰品。往往是些大部头成套的精装书。但这里的书,显然大部分阅读过,其中有些还夹着纸条?
       陈永康微笑着对高策说:“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考虑?”
       高策笑着说:“我怎么考虑有用吗?我亲爱的战友。”他与陈永康在“文革”初期,曾经在一个县里插队锻炼,故有此一说。
       陈永康也笑了:“人人都说,干部一临近退休,就有什么说什么.没有顾忌了。这是不是也是‘五十九现象’的表现之一?”
       “我想这种‘五十九现象’总比抓紧时间捞钱要好。”
       “其实许多人在钱的问题上,是很盲目的。假设一个干部,尤其是你我这样的干部。”他与高策往来虽不多,但视高为知己。插队时候,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次触及“文革”本质的彻夜深谈。有些人,你与他可能每天在一起,说无数的话,但终归是浅层次的。而刻骨铭心的谈话,有一次就足够。
       “慢,我怎么能跟你比?”
       “怎么不能比?你我都是所谓的地市级嘛!”
       “你这话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我这个检察长要变成你这个市委书记,首先要变成副市长,然后进常委,再成副书记,再成市长。然后才能窥视你这个位置。中间有四个台阶要爬,咫尺天涯!”
       “我一直都干不过你铁一样的逻辑去。咱们还是说原来的话题,一个干部,贪污了一千万,或者还要多一些的钱,他能怎么用呢?首先,他不能投资,因为这几乎等于不打自招。其次,他不能高消费,这也等于不打自招。第三,他还不能存到银行里尘息,因为现在是存款实名制。”
       “有一个贪污犯告诉我,所有的法律中他最恨两条:第一是一夫一妻制;然后就是存款实名制。他就是因为家里被盗,方才露馅的。”
       陈永康白话自说:“这样,他只能把钱留给儿孙。可儿孙要是出息,比方像高检察长您的公子,堂堂的北大生物系博士,要遗产何用?如果不出息,去吸毒、赌博,那么一千万和一千块是没有区别的。到最后还是精赤条条。”
       “这么深刻的分析,为什么不在大会上讲讲呢?”
       “有些话,也只能私下里说说,”陈永康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经过考察,组织上已经同意你到人大工作了。”
       “谢谢组织。”
       陈永康问到核心问题:“现在关键是谁来接任你的检察长位置。”
       “你是真的征求我的意见,还是心里早有人了?”虽然当年陈永康将他视为知己,还曾经写下鲁迅的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送给他。但此时毕竟有上下级之分。如果贸然说出,将会很尴尬。
       “当然是真的。”检察长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福建赖吕星案、辽宁马向东案中,落马的检察长数量就是反证。因此有很多人在谋算此位置,到目前为止,与他打招呼的省级干部就有五六个,但他最看重的还是高策的意见。
       高策毫不犹豫地说:“周鞍钢。”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陈永康的意料:“徐副检察长是不是更合适一些?他经验丰富,为人正派。”
       “周鞍钢同志经验也很丰富,为人也很正派。而且比较徐枪,他对法律和现代经济更为熟悉。”
       “汉承秦制,或者说秦汉一家。在那个时候,举荐的官员如果出厂问题,举荐者要连坐的。”
       “连坐我也认了。”
       陈永康强调道:“人品,关键是人品。”
       “我认为人品是起码条件。他要是连这个条件都不能满足,我提都不会提。”
       方兴的办公室是四套间:一间秘书室、一间小客厅、一件办公室、一间卧室。
       李帅虽然提前预约了,但还是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方兴。他开门见山地说:“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具备,可以开始合成试验了。”
       “这是你权力范围之内的事,你自己决定吧。”方兴当领导从来不事必躬亲,而是委任责成。如果事必躬亲,将来责任就会落到你一个人的头上。只有委任责成,才可以保持批评的权力。
       李帅正要说什么,电话响。方兴看看来电显示后又看看李帅,李帅识趣地退到远处。
       “是我。好,马上就来。”方兴放下电话后,起身问李帅,“你自己开车来的?”
       “是的。”
       “能不能把车借给我用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说要我的车,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方兴似乎心情很不错,边往外走边说:“咱们是现代企业,和政府机关不一样。你是独立的法人,我不过是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你有权利处分你的一切财产。”
       李帅把车钥匙递给方兴:“话是这么说。可我要是真的这么做,用不了几天我这个法人也就不法了。说到底,我不过是你手下的一名干部。”
       方兴也笑道:“起码在KG完成之前不会,还是那句老话,任何一个大项目真正起作用的不过是三两个人,有些时候,往往是一个人。”
       “谢谢夸奖。”李帅诡秘地眨眨眼,“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能不能问?”得到同意后,他问:“是不是有一位美丽、端庄的女士在某个地方等着您?”
       方兴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一夫一妻是社会的需要,而不是人的需要。动物试验表明,就是人们通常作为爱情象征的鸳鸯,都不是一夫一妻,老虎、燕子之类的就更不是了。”
       “按说没有一个现职的高级干部会回答你这个问题。但考虑到你是科学家,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我破格破例地回答一次。是有人在等我,但肯定不是女士。”他说的是实话,在男女问题上,他是相当谨慎的。他曾经这样批评一名出生活问题的干部,“连自己的身体器官都管理不好,如何能够管理一个机构?”
       “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车?”因为方兴在一次会议上,曾经用“国士无双”来评价他,所以他以为放肆一些也无妨。
       “你问得太多了。”方兴顿时严肃起来。不能让部下过于接近自己。过于接近,神秘的光环将不复存在。许多大人物能治天下,而不能治左右,就是这个道理。
       没有实验的时候,隆德药业大楼并不那么戒备森严。一名值夜班的保安,正在门房里面昏昏欲睡。无论何事,都是有成本的,倘若想让如此之大的一幢楼,日夜有人巡逻值班,必须要有一个二十人以上的
       队伍。换言之,一年就要五十万以上的花销。很少有单位能够做到。
       正因为如此,袁因才得以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地进入试验室,打开了计算机。他接上移动硬盘之后,迅捷地敲击键盘。屏幕上界面变幻,配方显现。这是一个很大的文件,很用了一会儿时间才完成作业。他小心地“擦拭”掉一切痕迹,关闭计算机。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楼道中,李帅正在一步三级地上楼。他是能不坐电梯就不坐电梯的人,锻炼也要因地制宜。
       因为没有经验,也没有预案,袁因听到了动静后,如同一只慌张的兔子般地四顾。随后,动作笨拙地隐藏在窗帘后面。
       李帅一进入房间,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人的感知系统是听觉、视觉、嗅觉、触觉等的叠加,有些时候,还能加上“第六感觉”。他无法分析“不对劲儿”来自何方,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儿。打开灯后他使劲儿抽动了一下鼻子,并没有异味儿。他于是开始搜寻,就在他接近袁因藏身处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
       电话的一端是宁夕:“李帅吗?”
       “哪位?”
       她笑道:“看来你的女朋友够多的。”
       “宁夕啊,有事?”
       “当然有事。”
       他还在继续寻找:“有事你说,”
       她娇声道:“我想你了。”
       李帅已经接近窗帘:“我还要加一个班。”
       她假装生气地说:“工作比我重要。”
       “不是一种东西就没有可比性。”
       “我非要比一比。”
       他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要是半个小时之内不来,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他也只好笑着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的惯用伎俩。”
       她怨恨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烦我了。”
       “好啦,好啦。我马上回来就是了。”李帅说罢,关门离开试验室。
       此时的袁因,几乎瘫在地上。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等事。不是我要做,是别人强迫我做。他边下楼边想,林恕说得对:血缘关系是三种关系中最高级的关系。在金钱与生存相比较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生存。性关系之影响,虽然要深远一些,但还是可以割断的,起码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逐渐淡化。唯独血缘是无法摆脱片刻的,更不要提割舍了。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永远不后悔!出了大门之后,袁因自言自语道、
       隆德公司专用的别墅,隐藏在一片老式别墅区的最深处。别墅中,副省长祝启昕正在与方兴下围棋。这盘棋已经是残局。方兴纵观全局后,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这种事情,如同拍马屁一样,必须不露声色,如若让对方看出来,则几乎等同于蔑视。祝启昕长考了大约十分钟,终于抓住了这个机会下出关键的一手。
       方兴自然也要长考一番,然后把子中的棋子小心地放回棋盒认输。他的一生宦辙,与祝息息相关,尤其在几次关键时刻,都是由祝相助,方才过关。故此,他必须全面回报。
       祝启昕六十岁左右,口音有着些许江浙味道:“输多少?”
       “退不出子来,五目左右?”
       “五目,就是五目。”
       “祝副省长的棋艺炉火纯青。”
       “要靠这个养老呢。前些时候,我到法国访问,他们国家电力公司的总经理和我一样大,也准备退休。我问他退休之后,打算干什么?他说他一生最大的心愿有两个。你猜猜都是什么?”
       这种随机的问题,方兴猜不着。就算能猜着,他由不会说。
       “他是一个天文爱好者。用了五年时间,在家里装了一个小型的天文台,可一直没时间用。退休之后,要好好观察星空。”
       方兴问第二个是什么。
       “他喜欢航海,自己有一个游艇,准备申请一个牌照,去周游世界。我们没有这个条件,只好用下棋来打发余生了。”
       “如果祝副省长愿意,可以到隆德来当顾问,”方兴此话,不过是一个试探气球。隆德确实是一个庞然大物,但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庞然大物。从来那一天起,他就制定了两年内离升的计划。
       “你这是应酬话。就算我愿意,政策也不允许。再者说,到时候你也不在隆德了。”
       方兴静静地听,一言不发。
       “经委施主任明年就要退休了。到时候,如果条件成熟,你去吧。”
       “经委是您分管的部门,您看合适,我就去。”这个消息,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在祝启昕来宁水之前就已经透露给他了,并说他乃后备人选之一。但这个人情,必须记在祝启昕的账上。
       “经委确实是我分管。可干部问题我管不了,我只有建议权。所以,我要提醒你两件事:第一不能出事;第二要有业绩。”
       方兴频频点头。
       祝启昕仰靠在沙发上:“围棋如人生,奥妙无穷。这民被吏围、吏被官围、官被大臣围、大臣被皇帝围、皇帝被天地围、天地被宇宙围,围来围去,没有穷尽。”
       方兴恭维道:“祝副省长总是能够微言大义。”
       周鞍钢与高策在沿江的林荫道上散步。高策看看手表说:“走够定额了吧?”
       “没有。”
       他停住:“我看够了。”
       周鞍钢拉住他:“我说没够就没够。”
       高策无奈,只得往前走。
       “昨天老嫂子见了我就说,老高肯定在办公室坐了——天。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他的衣服胳膊上两个弯、膝盖上两个弯,一看就是一天没动地方。”
       高策无奈且幸福地笑笑:“女人总是从小处着眼:有什么办法呢?隆德集团前董事长于建欣的案子马上就要起诉了。这个案子过于庞杂,要把它办成铁案不容易。”
       “起诉处的老刘跟我说过好几次,你们反贪的就像做菜的大师傅,风光、出名、热热闹闹。而我们起诉的就像打杂的,专门替你们打扫战场。我说,检察官从严格意义上讲,就是政府的律师。从这个角度说,我们反贪局的不过是马前卒而已。”
       “真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来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比喻。”
       “隆德集团的财产构成过于复杂了,复杂就容易出事,我好像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见高策站住,就再度拉他,“您别又站住了,边走边说。走路是最好的运动,因为人走了好几千年了,整个人体结构就是围绕着走路这个中心建立起来的,像保龄球。”他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投掷保龄球的动作,“还有高尔夫。”他接着做了一个挥杆动作,“这些动作,都是根据运动的需要,而不是人体的需要设计的。很多运动员有伤,就是这个道理。”
       “几个月之后,我想坐办公室、坐汽车,也没得坐了。到时候,光剩下走了。”
       “到时候,我陪您走。”
       “虽然我知道你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但我不怀疑你的诚意,不过你不可能有时间。怎么样?对我这个位置有没有想法。”
       “要说没有,那是假的。”
       “我就喜欢你说实话这一点。你具备这个资历,而且你不会出经济问题,生活作风问题,应该也不会出。”
       “不是应该不会出,而是绝对不会出。”
       高策指点道:“你要注意的就是周边的关系。”
       “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临阵磨枪也不管用。
       让我当,我就好好当,不让当,我就好好当我的反贪局长。呈金子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光。”对于自己的缺点,周鞍钢很清楚,他以办事为唯一日的,所以经常越出“二百里领海”,侵入别人的领地,并且不止一次遭到反击。他也常常提醒自己,但是事到临头,总是情不自禁。用高策的话来说,是“改也难”。
       “这话应该别人来说才对。”
       “我这个人,总是想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认识一位作家,作品写得不错,可就是引不起关注,我于是请教一位评论家。你猜他怎么说。”
       周鞍钢老实地回答:“猜不着。我要是能猜着了,就不干这活儿了。”
       “他说此作家确实不错,但就是说得太多,人清楚。我反问,莫非不好吗?他说,好是好,可这样就没给我们评论家留下余地。我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周鞍钢笑着说:“这道理其实我懂。您没发现,每次我给您打报告的时候,都故意留下一些破绽,好让您修改?”
       “算了吧。你每次都干巴巴地几根骨头,连穿靴戴帽都不会。有些时候,我的批示要比内文还多。”
       “准叫我遇到了您这样的好领导子呢?”周鞍钢笑着说。
       假设李帅的房间原来是一片寒山瘦水的话,那宁夕就是春风。虽然不过数日,已经满眼温馨之绿意。
       李帅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
       宁夕很幸福地看着李帅在吃:“我明知你说的是假话,但还是挺高兴的。”
       “真话。除了我妈做的饭,你做的最好吃。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手淮扬菜手艺?”观察人,必须从细微处着眼。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欧阳修能从猫的瞳孔,看出乃是“正午之牡丹”的道理。
       “书本上呗!我就像作试验一样,一步一步地严格按照配方做。”
       “以前你最讨厌做饭。认为吃饱了就行,没必要瞎耽误时间。我记得你的菜谱一共是六样:白菜炒肉、肉炒白菜,炒白菜、炒肉、汤里有菜、菜里有汤。”他扳着手指头在数。
       “也没有那么不堪。”
       “现在你怎么转变了观念?”
       “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要征服一个男人,必须通过他的胃。”
       他眉毛一挑:“你想征服我?”
       她赶紧解释:“不是你们男人所谓的征服。”
       他举起酒杯:“这还差不多。”
       她与之碰杯:“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霸气。”
       他笑着反问:“只有霸气?”
       “还有帅气、才气。”
       他得意地一口干掉杯中酒。
       李帅住宅对面,有一座三十层的高楼。在二十九层的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秦芳在用一架德国远红外望远镜观察李帅的房间。望远镜性能绝佳,加上李帅的房间没有拉窗帘,故而一切清晰可见:李帅正与宁夕在沙发上亲热。她用带蓝牙耳机的移动电话与麦建说话:“看来你的一个亿和我的一千万泡汤了。”
       麦建不紧不慢地反问:“怎么?”
       “你希望我占领的位置,已经被人占领了。”
       麦建忙问此话何意。
       “他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女人。”
       “也许是只鸡。”
       “我要是连鸡和正常女人都认不出来,还敢接你这活儿?”她调整焦距。镜头落在宁夕乱扔在一旁的衣服、首饰上,“你见过有鸡穿夏奈尔内衣,戴钻石首饰的吗?”
       “假的吧?”
       “流光溢彩的钻石,我认不出来就不是女人了,”
       麦建鼓励道:“努力寻找,总有机会。”
       “一名女记者,在结识了一位著名的足球教练之后,从她原来供职的足球周刊,跳槽到一足球报社。这个行动致使周刊的销量锐臧。周刊的主编急了,赶紧派一个比她更年轻、学历更高、更漂亮的女记者去采访这位教练。但一点儿效果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麦建不耐烦地况:“有事滥事,不要啰嗦!”
       “因为这个位置是唯一的位置。一旦被占据,后来的人再优秀也没有用。”
       麦建不屑地说:“你要是这么说,就太不了解男人了。”
       “我知道很多男人会喜欢很多女人,但在一个阶段,他只会喜欢一个女人。”
       麦建强调道:“接近李帅的办法不止一个,不要只把自己当成女人。”
       秦芳似有所悟。
       别的人思考重大问题时,总喜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方兴却不同,他只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这些年来他调动了不少单位,但只要这个办公室属于他,他的思维就充满活力。
       方兴的先天条件相当不错,父亲是——位老红军,官至大区副职。他自己在军队里就人了党,提了干,然后被推荐上了大学,也就是所谓的工农兵学员:按说,这是一个不被认可的学历,但很快就被他优秀的后续学历给取代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公共行政管理硕士学位。这到任何地方,都是响当当的。
       有了这些,应该仕途顺畅。如果不是在临江市任常务副市长时,发生了那场污染事件,他此刻恐怕已经在省长位置上了。
       当时,路过临江市的一艘货船发生了事故,船上的苯泄漏到江水中,他虽不是学工程的,但也知道苯是有毒物质;在英国,一千磅以上的苯,无论运输还是存放必须申报。但他认为,这不过是路过的船,泄漏的量也不大,船方申报不过数十公斤,即使翻上几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日让媒体知道,就会引起轩然大波,起码沿江一带要停水。水是工业、生活的生命,一旦叫停,必是一场大灾难。因此,他下令封锁了消息。
       当然,他通过协调,让属于国家电网公司主管的临江水库,加大流量到平时的三倍,这样苯就会很快地被稀释。
       事情原本就这么顺利地过去了。可不知道怎么被临江大学的一位教授知道了。在人大会上突然发难,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捅了出来。
       这种事情轮到别人身上,撤职是一定的。但他只是到了隆德集团公司当总裁而已。用他朋友的话说:“这是因为你的质量大。”
       质量大的物体,可能不会被质量小的物体击毁,但无疑会影响它的速度。
       他是个知己的人——知己比知彼要难得多——明白在政治上,一旦染上污点,很难升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在官场角逐中,你比别人优秀,不能保证你胜出;但你比别人的错误多,就一定失败。
       初来隆德集团公司,他甚至对祝启昕怀有—种感激之情——感激之情在常人很普通,但在官场上却是不常见的。搞政治的人,如果被感情蒙住眼睛,无异于自戕。但一个月的调研之后,他立刻明白了祝启昕的用意:祝从来把隆德当作自己的领地,在于建欣当政时期,确实也是如此。偌大一个隆德,被你一下我一下,搞的摇摇欲坠。当然,从表面上看,还是金碧辉煌的。祝之所以要他来,不过是维持这虚假的繁荣而已。
       既然参加游戏,就必须遵守游戏规则。他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当然,不过是表面上的,并不真正地伤筋动骨。与此同时,制定了——个两年离开隆德的计划。
       正因为如此,他才把经委主任这个位置看得很重。虽说经委主任也是正厅职,但却是早涝保收的政府官员。闹好了,人大、政协的副职还是有希望的。为官不到省部级,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风尘俗吏。
       
       殷鉴不远,千万不能出事。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想到这,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雪茄烟点燃。
       夕阳从阔大的落地窗中流泻在墙上一张很大的列宾《伏尔加河畔的纤夫》的油画复制品上,这是一幅林恕最喜欢的油画。但此刻的他,虽然面朝着它,但目光是散乱的,根本就不在油画上。
       副经理进入,他看到这副景象,没敢说话。
       但林恕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头也不回地说:“有事?”
       副经理恭敬地说:“汇丰银行的那笔款子已经到期了。”
       “知道了。”林恕长期为官,加上对现代经济并不熟悉,来港之后几次投资都失败了。两千万元,从消费层面上说,够一辈子的。但要经商、办实业,不过是沧海一粟,近两年来,他不得不靠银行贷款维持。
       “问题是他们要到法院起诉咱们。”副经理认为必须把话说透。
       “知道了。”
       副经理识趣地准备退出。
       “不要走。”他回过头来,走到写字台前。见副经理自动跟过来,他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递给副经理,“你去菲律宾找毛瓜先生,拿到钱转到咱们的账上,把汇丰的债还上。”
       副经理在接过信的同时,望了林恕一眼。
       “你知道毛瓜先生是做什么的吧?”
       “菲律宾最著名的赌场老板。”
       “岂止是非律宾,我看在整个东南亚,他也是数一数二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之后,百业凋零,唯独他的行情不跌反涨,你知道为什么吗?”
       副经理答说不知道,
       “那你知道这笔借款的利息是多少吗?”
       副经理也说不知道。
       他赞扬道:“你这个从不多嘴的习惯很好。我告诉你,月息百分之十”
       副经理微微一哆嗦:“十个月就翻倍。”
       林恕质问:“你是怕我还不上;”
       副经理还是不说话。
       “项羽在垓下之战失利后,原本是可以渡过江去的。可他想到的却是自己带来的八千子弟兵,无一生还,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所以就自刎了。”林恕似乎在自言自语,“其实,他在江东,还很有资本。如果过得江去,用司马迁在《史记》里的话说,‘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他当然知道高利贷的利害。但到了这个紧要关头,该借还要借。只要KG到手,一切都可以摊销入内。
       “您一定能够过得江去,卷土重来。”副经理此话绝对出自真心。在对KG不断投入当中,他自己的钱也跟进去了。如果林恕不能卷土重来,他的钱自然也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周鞍钢与隆德公司前董事长于建欣对坐。
       “还好?”在办理此案之时,周鞍钢整整与于建欣面对面待了两个月,相互已经很熟悉了。
       于建欣虽身陷牢狱,但依旧收拾得很整洁:“托你的福,还好。”
       周鞍钢递给于建欣一支香烟:“很遗憾,我没有你最喜欢抽的软包中华烟。”于在被捕之前一直抽软包中华不说,而且还必须是编号为“3”的。
       于建欣点燃后,拼命吸了一口后说:“此一时,彼一时。”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于建欣抢先说道:“那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听说你要当检察长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
       于建欣不无得意地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说是不是?”
       “无可奉告。”
       “你当反贪局长几年了?”
       “三年多。”
       “而我却在这里面住了一年多了。在你的政治生涯中,我这个案子是你破的最大案子吧?”于建欣狠狠地吸着香烟。
       “是的。数你的职位最高,涉案金额最大。”
       于建欣入狱之后,最想念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然后就是以往的奢华生活:美酒、美女、华服、高尔夫、赛车。至于自己的太太,一次也没有想起来过。而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人给毁了!想到这,他的血压陡然升高,眼睛都红了,“破案之后,你就从副局长,变成了正局长。‘明岁县官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啊! ”
       周鞍钢威严地看着他:“这诗前面还有两句,‘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他指指自己,“本局长就是那个捉拿官仓鼠的人!”
       于建欣退却了。与检察官硬顶,闹不好会影响自己在狱中还算过得去的生活:“那你好好捉去吧!我告诉你,官仓鼠是捉不完的!”
       “这一点你说的对,确实捉不完。他们与经济共生。但我工作的目的,是要把他们控制在一个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小心。跟老鼠打交道的时间长了,自己身上也会沾染上老鼠的味道。”
       他打开笔记本:“这不是你操心的事,现在咱们来谈正题。2000年8月,也就是你临被捕的前一个月,有五百万港币汇到香港的一个匿名账户上去了?”
       于建欣笑眯眯地看着周鞍钢:“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在这之后,这笔钱被分成三笔,汇到三个账户上,然后被人提成现金。我的问题是,这笔钱是干什么用的?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
       于建欣坚决否认:“我就是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罪的大小吧?”
       “我的罪有多大,是你们这些人定的。我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用?”
       “如果你坦白,尤其替国家挽回损失,对你的刑期长短是很有影响的。甚至可以从宽处理。”
       “我从1973年参加工作起,一步一个台阶,一个也没落下。直到登上正厅级位置,职务就是我的一切。可我在这个位置没坐了一年,就被你和你的同事们给拉了下来。没有职务,我就没有了一切。一切都没有了,我还在乎刑期的长短?”于建欣再度愤怒起来,以往的浮华世界历历在目。
       “你真的不想说?”
       于建欣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你的案子,马上就要提起公诉了。这是最后的坦白机会。刚才我说了,有重大立功表现,可以从宽处理。从宽和从轻不一样,从轻是指三到七年的刑期,按低的算……”
       “从宽就是把我的罪名降一个档次。”于建欣打断他的话,“在监狱里待着,没文件可批,也没会可开。唯一陪伴我的就是一本《刑法》,我把它读过来读过去。说句实在话,对它我可能比你这个什么政法学院的本科生还要熟悉。”
       “既然熟悉,你就好好学学。”周鞍钢转对身边的法警说,“把他带走。”
       周鞍钢默默地看着于建欣的背影。他审问过的犯人有数百名,其中最嚣张的就是这个人。不用说,此人一定有强有力的支持。这种支持能够穿越法律屏障,深入监狱。若想攻下此人,必须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粉碎他的幻想。
       在公安局的刑侦技术室,法医学教授陈述,正在给一个人头模型戴发套。从外表看去,他一点儿警察特征都没有:身高不过一米七十,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很小。但其实他在全国警界,有着很大的名声。通过他的鉴定分析,破获的案子已经有数百,其中甚至有数十起陈年积案。
       他先是从被淹死的那具女尸的颅骨分析出死者
       是岭南人,接着他又说:“再把她身体皮肤的颜色加权考虑进去,我们就可以得出了她面部皮肤的颜色。”
       一名警察问:“什么叫加权?”
       “就是综合考虑的意思。”苏群转对陈述说,“我说老同学,你最好使用我们这些基层干警能听懂的语言。”
       陈述又把眼珠按一上:“虽然她的头颅完全被砸扁,但仍然可以根据皮肤的张力计算出她的整个面部轮廓。”对于眼睛的颜色,是否也能计算出来的问题。他的回答是否定的,“黑眼睛。这是从统计角度出发的。”
       苏群调侃道:“我明白了,黄皮肤,黑眼睛。”
       陈述已经全部做完头像,他退远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苏群等都跟着退远。
       苏群问:“这和真人有多像?”
       陈述想了一下:“保守地估计,也有百分之八十。”
       苏群问能否再提高一些。
       陈述笑了:“如果做到百分之百,那你们不全都得失业了?”
       “那我就去刑警学院当教授,看看是什么滋味。”苏群摆手命令旁边的干警,“照像。马上在电视台播放,让观众提供线索。”
       由陈述教授复制出来的女人头像,通过电缆传遍宁水,也传到了一间很小的房子里的一台很小的电视机上。
       观看电视的是一位视力欠佳的老年人。他看到,准确地说是感觉到这张脸的轮廓很熟悉。于是他往前凑,一直快凑到屏幕上了,方才认定。随后,他穿上衣服,去了公用电话亭。
       第三章
       这几天以来,林恕只给袁因发过一次电子邮件,此外再没有给他施加过压力。他认为人就是一个核反应堆,只要给创造好条件,就会自动进行增值反应,从内部产生能量。自己所要做的不过是调控这能量,既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
       不出林恕之所料,来自内部的压力,驱使袁因再度深夜潜入李帅办公室,给李帅的计算机上,安装了一个“特洛伊木马”程序。
       李帅一如既往地将全部身心投放在电脑上,不停地将化学公式转变成统计数据,然后由统计数据转换成分子结构图。
       宁夕端了一杯茶过去,默不做声地把茶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欲走开。
       他拉住她的手:“待一会儿?”
       她指指电脑屏幕:“你工作吧,”
       他把她抱在膝盖上:“工作哪有你重要。”他点划着图形,“你认识不认识这些是什么?”
       她看了一眼:“好像是一种药。”
       “什么叫好像?”
       她笑着说:“就是不能肯定的意思。”
       “你其实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药,而且基本上能判断是治疗什么病的药。因为你当年是最好的学生。”
       宁夕不无悲哀地说:“最好的学生有什么用?在香港科技大学,也不过教一些公共课。”
       他迅速地瞟了她—眼:“怎么?”
       “我没有学位啊!”
       “当初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她眼睛看着远处:“我能不回答吗?”
       “当然。”他静默片刻后问,“和我一起搞研究吧。我正缺少一个助手,不,是一个合作伙伴。”
       “我当你的生活伙伴还差不多。我对前沿化学,已经很陌生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宁夕的眼中一片宁静。
       她与之对视:“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他没有看出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于是说:“我看出了历经风霜之后的纯真。”
       她似乎有些被感动:“回光返照而已。”说罢,离开李帅。
       他敲击键盘,改换界面后,输入一个程序。
       检察官的工作,其实是相当枯燥的,基本上是由案头的文字工作构成。所有的一切,都由此发端。周鞍钢无数次地对属下强调:“于咱们这行的,认真远比才华重要。”
       今天一上班,他就调出了于建欣的材料,一共十本。然后,一动不动地阅读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那红叫他去吃饭。他不愿意中断思路,说看完这一段再去。
       那红刚走片刻,一位将近三十岁的陌生男子推门而入。
       周鞍钢客气地询问他找谁。公共机关,来一个陌生人,也不足为怪。
       来人很沉着地表示找错地方了,随后不等周鞍钢再发问,迅速离开。
       他起初没往心里去,到了门口他又想了一下,没有锁门。随后,他快步来到饭厅,坐到那红面前,神秘地问道:“你每天做案头工作,是否感到单调?”
       “当然!”
       他笑着说:“想不想调剂一下?”
       那红惊喜地问:“您要派我出差的活,最好到东北。没准我还能看到雪呢。”
       他说不是出差,而是请她看戏。见那红不信,他又问:“看不看?有很多后备干部呢!”
       那红毕竟是年轻人,喜欢热闹:“当然看。”
       他顺手抄起一条餐巾,摆手道:“那好,跟我走。”
       他领着她,到了办公楼走廊尽头,用餐巾把楼道门的两扇大玻璃门系上。然后又把百思不得其解的那红,领到另外一个出口的门前:“你就在这把着。一会儿,我要是追一个人下来,他一看见你在这,就一定会向那扇被我关闭了的门跑去。这会儿,你我共同来一个瓮中捉鳖!”
       “您越说,我越糊涂了。”
       “马上就会清楚了。在学校学过擒拿吧?”
       “女子第三名。”
       “那你将遇到一次很好的实习机会!”他说罢,快步上楼。
       那红虽然很莫名其妙,但还是依照周鞍钢的指示,作好了备战准备。
       高策走过来,边听那红的解释,边奇怪地看着门把手上的毛巾:“等什么人?”
       “周局没说,只说是…个肯定要来的人。”
       高策笑道:“《等待戈多》。”
       那红没听清,正要问,只见一个人一步三个台阶,从楼上奔下来。他一看高策等站在楼梯口,就如同周鞍钢所预料的向门撞去。但没能撞动,于是他试图从高策处夺路。见高策严阵以待,他只得返回。
       但这条路已经被周鞍钢严密封锁。
       田兽犹斗,他硬着头皮往上冲。不过一个回合,他就被周鞍钢击倒在地。
       苏群办公室很乱,桌子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此刻他把一只脚放在椅子上,披着警服批阅文件。这幅景象曾经被周鞍钢讥笑为:“活脱一个孙猴子在弼马瘟官署办公,”一位新分配来的档案系大学本科的毕业生,曾经想给他的文件用利学的方法分类。当即被他拒绝:“我的文件不用分类,我想要什么,一伸手就能找到。”
       这活不是吹嘘,当警官报告说:“无名女尸已被确定为隆德药业的雇员金秋子”后,他立刻想起了周鞍钢给他的备忘录,并马上找出来,然后命令警官联系周鞍钢。
       而此刻周鞍钢的办公室正聚集着很多人,听他大侃了一番“围师必阙”的兵法之后,开始认领被那个小偷偷走的钱。从统计上呈现出一个明显的规律:绝大部分现金属于男士,女士们不过是些零星的东西。而男士当中,数检察官徐纲的钱最多。
       那红不依不饶地对正在清点大信封中现金的徐纲说:“好啊徐纲,你竟然有这么多的私房钱。我告诉你老婆去。”
       徐纲赶紧向那纤作揖:“我的好妹妹,哥请你吃饭还不行?”见那红要他交代这钱的来路和去处,他
       很无奈地说:“米路就是加班费和伙食尾巴。”
       周鞍钢拍着信封说:“多大的伙食,就有这么大的尾巴。”
       那红坚持要问去处。见徐纲说不清楚,她就很主观地说:“去处就是情人!”
       徐纲翻动着千元左右的钞票:“就这点儿钱,还能养情人?”
       周鞍钢很感兴趣地问:“以你的估计,养情人需要多少钱?”
       徐纲眨眨眼说:“这要看是专业情人,还是业余情人了,”见周鞍钢问有何区别。他解释说:“专业情人就是指使用权和所有权统一的情人。业余情人是指两权分离者。也就是说她在是你的情人的同时,也是别人的情人或太太。”
       周鞍钢笑着说:“你小子还挺内行。要听就听专业的。”
       徐纲掰着手指头:“怎么也得有所房子吧;然后得有辆车,最次也得是广州本田吧?情人不是太太,自然不会做饭,所以怎么也得有点儿饭钱吧?然后,也得添置点儿衣服首饰之类的,尤其是遇到圣诞节、情人节的,更要加倍。粗算下米,基本建设投资要五十万,费用每年二三十万。只有大款和大贪官才养得起。”他晃动着手中的钱,“这点儿钱,杯水车薪。”
       那红不依不饶:“也许这只是冰山之一角。”
       周鞍钢调解道:“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你就放过他吧。”
       那红这才作罢:“周局,你怎么发现那人是小偷的?感觉?”
       “感觉来自于分析。你想想看,检察院是权力机关,没有人会不敲门就进来。反过来说,如果有的活,此人不是来自更高的机关,就一定有问题。”
       “那您凭什么判断其人非上级?”
       “上级机关的人来之前,通常有电话,而且不会在这个钟点。再者说,这个人眼中有鬼鬼祟祟的贼光,”周鞍钢他眼珠一转,“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男人在办公室里存放私房钱的比率那么大呢?”见没人能回答,他就点将徐纲。
       徐纲胡乱应付道:“下意识吧,”
       周鞍钢由此作出一番分析:“我以为,其主要原同是因为在家里掌管钱财的通常是女人。她如果想花的话,就很方便。而丧失财权的男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积攒私房钱。由此推导到咱们的工作,什么人贪污的可能性最大呢?就是那些随时害怕权力消失的人。”
       徐纲补充道:“一个人在大权在握时,很少会动这个脑筋。今年过年,我在银行就发现了这个现象,取款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男性公民,而存款的则反了过来。”
       那红问他要说明什么。
       徐纲总结道:“这说明钱最后都流到了女人手里。”
       等人都散尽之后,周鞍钢看手机时,才发现有若于个未接电话。刚才为了不惊动盗贼,他把手机改成了无声。他赶紧回拨。
       苏群在电话的另一端说:“您拨的电话是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拨。”
       “别闹了。有什么事,接连十二道金牌?”
       苏群接着说出了含有“隆德集团”“金秋子”“于建欣”的一段话。
       周鞍钢站了起来:“不会搞错?”
       苏群不满地说:“你怀疑我的职业水准?”
       周鞍钢:“我马上过去。”
       一个山李帅主持的小型会议正在召开。
       “众所周知,KG已经临近成功。这是一座金矿,而且是一座富矿。同时也是咱们隆德药业的生命线。”李帅强调道,“很自然,咱们知道它的宝贵,咱们的敌人也知道。”
       因为他使用了“敌人”这个不常用的词,引起人们些许笑声。
       “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有确凿的证据。”他指指桌子上的电脑,“有人在我的电脑中安装了一个‘特洛伊木马’。”见许多人呈现惶惑的神情,他解释说:“特洛伊木马是一个特殊的软件。装入你的电脑后,它就像当年在木马肚子里的伏兵一样,在你使用电脑的时候,能够自动记录下你的密码。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的门锁是一把可以自动记录开门次数、时间的锁。它告诉我,昨天晚上有人潜入我的办公室,试图取回探测到的数据。”
       人们鸦雀无声。
       “可以肯定,这个人就在咱们公司,也许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李帅目光如剑,扫视众人,见袁因的眼中露出瞬间惶恐,“当然,这个人是徒劳的。我相信我所设计的密码,没有人能解开。所以我奉劝这个人,也许是若干个人,但不会超过二个。赶紧悬崖勒马!”
       他再度扫视众人,众人唯唯诺诺。
       李帅宣布了散会,但甲独把袁因留下。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袁因,当然,这不是针对袁因一个人的,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但如果让他对袁因以前的工作,做一个鉴定的话,他还是很满意的。可他信奉“人是动态”的原理,过去不能证明将来。
       至于筛选的第一个对象是袁因,他自有道理:KG的核心部分,只有他一个人掌握。而其余的支干,也就是工艺程序,则由袁固和他同时掌握。这就和春秋战国时期掌兵的虎符一样:别的人拿到一半,毫无意义。
       李帅眯起眼睛,注视着袁因说:“大的方案已经基本完成,你是隆德,当然也是咱们省最好的工程师,工艺方面全靠你了。”
       袁因拿出一支雪茄,无视不许抽烟的禁令点燃后,刻板地回答:“责无旁贷,”
       “袁总向来一言九鼎。”他知道袁因在妻子去世之后就把烟戒了,理由就是要为女儿好好活着。今天却破了例。看来一定有原因,“我记得你把烟给戒了?怎么又抽上了?”
       袁因不置可否地“呃”了一声。
       李帅认为一个运行长久而良好的系统,只有强大的外部扰动,平衡才能被破坏。他要探究这扰动的来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袁因无动于衷地看着李帅,一点儿回答的意思都没有。
       李帅没有放弃从袁因处提取信息的努力:“别的忙我帮不上,要是经济方面的你就尽管说。药业集团的一切资源,都可以为你服务。”
       “李总没有其他事了吧?”绝少撒谎的袁因,自觉很难承受压力,急于离开。
       “没有了。”
       “那我走了。”袁因说罢,起身离开。
       李帅默默地看着他离去。他几乎能够肯定袁因就是“特洛伊木马”的始作俑者。没有信息,本身就是信息。就好比一个国家,突然关闭了边境上的口岸、全部的机场,那就证明这个国家出了大事。像袁因这样老实的“老年人”,已经不会涉足情场,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钱。
       李帅信手在一张纸上写道:防止“灯下黑!”
       阳光给整个房间镀了一层美丽的金色。宁夕沐浴在了温暖的冬日阳光中,几次伸手准备打开电脑,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与李帅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当中,她最深刻的体会,就是李帅是一个充满防范心理的人、一个有条有理的人。举个例子:就是在最青春冲动的口子里、最冲动的时刻,如果没有避孕工具,他也会在最后关头中止性行为,哪怕她再三声称没关系也没有用。这在她以后经历的若干男人中,没有一个能够做到。
       因此,从逻辑推断:面对一座KG这样的宝藏,他起码也要设计三道以上的防线。不能动,绝对不能动。欲速则不达。
       她之所以接受林恕的“邀请”,表面上看是为了
       钱,但钱只是一个方面,而且是不太重要的方面。她离开李帅之后,与那个她至今想起来都恶心的男人结了婚——这是她自我评定最失败的一次投资行为:怎么会把自己最宝贵的性资源,一股脑儿押在这么一个废物身上呢?离婚后,她明白一定要抓住青春的尾巴,抓住一个像李帅这样的男人。制定这个目标时,她就明白不太可能重新得到李帅了。依她的看法,像李帅这样的“良驹”,是不会吃“回头草”的。
       但林恕的出现,使得一切都改变了。KG就是“良驹”的“龙头”,男人可以放弃女人、子女、父母,甚至健康,但绝对不会放弃事业。她敏锐地意识到此乃天赐良机。并且决定紧紧抓住这个“龙头”。
       当然,她也明白.也许李帅不一定会乖乖地就范,但最坏自己也有那笔钱保底。她突然想起,今天是和林恕约定的联系时间,于是,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刚要拨号,又放了回去,谁知道李帅会不会在电话上安放一个机关?她拿出自己的电话,换上一张新卡,开始拨号。
       周鞍钢在苏群的办公室内,如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样的自然。边在复印机上复印边说:“我想,这可能不是为了钱。”
       苏群反驳道:“不为钱为什么?为某种主义?”
       “我想可能是和KG配方有关。”
       苏群不以为然地说:“归根结底还是个钱。从全球性刑事犯罪活动分类看,绝大部分都是经济类。”
       “KG已经试验了八次。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理想值,所以能引起某些人很大的兴趣,甚至不惜杀人。这是外部条件,不以咱们的意志为转移。这也就是说,他们必然要来腐蚀隆德的干部,因此,咱们要防腐。防腐的同时既保护了国家财产,也保护了干部。”
       苏群讥讽道:“我这两把刷子,加上又忙,根本教不了我儿子。所以我就把他送到我二哥那去了。我二哥你知道,是个正儿八经的学者,最好为人师。前天,儿子回来后我问他,二伯足不足二句话就会说到学习?他说不对,二伯一句话就说到学习上了。他除去学习什么也不会说。”
       周鞍钢进入思考时,外力无法干扰。他自言自语道:“医生重要的是防病。”
       “我看你才是病了呢!还是老活,好人教不坏,坏人不用教!”
       周鞍钢指着苏群,用命令的口吻说:“你要加强对KG配方的保卫工作。”
       苏群对周鞍钢的动作、言语极为不满:“你不过是一个反贪局长,凭什么命令我这个公安局长?”
       周鞍钢立刻降低姿态:“我这不是求你帮忙吗?”
       苏群的权威得到认可,高兴起来:“这才像句话。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您随便问。”
       “听说你小子有可能当检察长?”
       “邱吉尔当政的某一天,就一个财政问题咨询手下的经济顾问们。这些人一共给他列举了四种可能性,让他选择。邱吉尔长叹一声后说:幸亏凯恩斯不在,否则起码也有六种可能。”
       苏群想了一下后说:“我看你能当上。”
       “凭什么?”
       “你已经学会了在碰到不好回答的问题时,不是说很原则的话,就是说别的一些让人不得要领的话。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对,王顾左右而吉他。这是当大官的基本功。”
       “想当,也有可能当。但不一定当得上。”
       “真的想当,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说。”
       苏群压低声调说:“离开隆德远一点儿。”
       周鞍钢不以为然地说:“风马牛不相及!”
       “隆德是块肥肉。用你的话说,就是利益所在。而利益所在,权力也就在。你随便一弄,就不知道触到哪根神经上。小煤窑为何屡禁不止?就是因为好多官员在其中有股份。八十块钱成本,能卖二百多。因为利益太大。”
       “干部也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周鞍钢不以为然地说。
       “如果有人想让你当,就算这个人是主要领导,比方永康书记,也不能保证你当上。但是能保证让你当不上的人却有很多。”
       周鞍钢想了想:“你说的电在理。可我豁出去不当了总行吧?”
       苏群双手一摊:“既然你都豁出去了,夫复何言?”
       自从陈永康明确表示,让他去人大后,高策就开始悄悄地收拾东西。他在这间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六个年头。以现在官员的流动速度论,这可以算作长了。五年的岁月,使得他与办公室融为一体。官员与办公室之关系,如同骑手与赛马,是很有感情的。既然融为一体,就要慢慢地剥离。
       周鞍钢一进来,他就立刻停止了收拾。
       周鞍钢很敏感:“您收拾东西干什么?”
       高策见他已经觉察,就说:“不要等逐客令来了,再仓皇辞庙。”
       周鞍钢与这位赏识他的上级,是很有感情的:“那也用不着这么早嘛!”
       高策指指沙发,示意他坐:“早乎哉,不早也!”
       “您这么干,让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有什么不是滋味儿的?《红楼梦》说得好,千里搭长棚,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说吧,有什么事。;’
       他把关于隆德药业的情况,以及自己的设想向高策作了汇报。
       高策沉思片刻说:“你的指导思想是对的。一旦某个地方出现了大的利益,各种势力都会齐聚那里,中东就是好例子。”
       周鞍钢抢着说:“世界经济依赖石油,而大部分石油都来自中东。因此不光美国、欧盟,就是俄罗斯、日本都很关心中东事务。”
       高策并无怒意地指责道:“你就不能让一个快退休的老人把话说完?”
       周鞍钢赶快道歉。
       “作为一个资深官僚,日本人管干部叫做官僚。我不止一次地向你说过,反应快,尤其比你的领导反应快,不是好事情。巴尔扎克的小说《葛朗台》你看过没有?”
       周鞍钢纠正道:“是《欧也妮·葛朗台》。”
       “葛朗台总是装作结巴。这样就使得他的谈判对手不耐烦,代替他说话,从而漏了底。”
       周鞍钢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工作组是要成立,但组长不能由你来担任。”
       周鞍钢反问:“舍我其谁?”
       高策指指自己:“我。”
       周鞍钢诧异地反问:“您?您从来没有担任这样一个职务的先例。”
       “例由人开,这是其一。其二,请你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工作的。我不过是个幌子,幌子这东西在某些时候,是很有用的,拉大旗作虎皮就是这个意思。有成绩,归你。有错误,归我。”高策走到书柜前,取出一张画来,“既然你已经看见了我的动向,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这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只小耗子,面对一盏油灯。旁边是一首儿歌。作者是一位在宁水首屈一指的画家。“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周鞍钢朗诵完问道,“这不是首儿歌吗?有什么意思?”
       高策指指天花板:“当心上去下不来。”
       周鞍钢也跟着得意地笑了。
       高策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你知道还问?”
       “你不是说让我反应慢一些吗?”
       “可我没叫你明知故问啊?”
       李帅进人家门后,仿照日本人大声喊道:“我回来了!”宁夕赶紧起身,迎上前去。他象征性地吻了她
       一下。
       她正准备深深地回吻,手机响了。她迟疑了一下,欲接。
       他放开她:“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接吧,也许是一个重要的电话。”
       她打开电话接听,是林恕。她很简洁地问:“你找我?下午本来想让你和我一起去逛商店。现在晚了,明天上午九点再联系。”
       林恕显然读懂了话之内涵,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林恕从语言上读懂了宁夕的话,李帅也从她笑容的曲线读出了不自然。但他往沙发上一躺,大大咧咧地说:“我已经饿穿了!”
       她笑着把电话放进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口袋里:“片刻就好。”
       他等她进了厨房后,像一只豹子一般无声地从沙发上掠起,奔向宁夕的外衣,取出电话。来电的界面上一片空白,显然已经删除了。他再翻看“本机号码”,发现是原来号码。他若有所思地放下电话,打开电脑。“使用记录”的界面显示,最后一次使用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他躺回沙发,想了一会儿后,大声喊道:“水涨船高。你今天要是还想征服我,就得拿出起码两道新菜来。”
       宁夕应声而出:“恐怕不止两道,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喝完汤后,称赞不止:“真好喝!”
       她笑着说:“你不是说,你一下子就看出《红楼梦》前后不是一人写的了吗?”
       “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前八十回里,贾母、凤姐、林黛玉等在吃饭的时候,总是说这菜在某某某处是如何如何做的。然后浅尝辄止,便命令丫环端下去。而在高鄂的续书中,林黛玉竟然在大吃特吃的同时还说,这菜真好吃!完全不是贵族作派。你还说,高鹗虽然不懂吃饭、穿衣,但是懂围棋,一说到棋,就要狠狠地形容一番。”
       他深情地将一调羹汤送入她的嘴中:“难为你还记得。”
       宁水的夜晚颇有些寒意。但袁因却浑然不觉,一直在公用电话亭旁徘徊。电话一响,他即刻拿起来。听出是林恕时,不禁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即,他委婉地表示自己已竭尽全力,但仍然无法取得配方。
       林恕的回答却是不容质疑命令式的:“那就再想新的办法。”
       “我已经黔驴技穷了。我在李帅的电脑里放了‘特洛伊木马’,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给识破了。”
       林恕沉默。
       袁因接着提出把自己的全部家产贡献给林恕,“钱的事情,应该能用钱来了结。”这是他不多的社会经验之一。
       林恕询问他的资产总值。言语之中,似乎并没有不屑。
       他顿感希望,报出一百万,这个经过反复斟酌的数字,几乎是他的全部家产的百分之八十。剩余的百分之二十,他准备讨价还价用。
       “你知道我雇用波士顿的黑帮,花了多少钱吗?二十万。”
       袁因赶紧说:“我可以再追加二十万。”
       “是美金。”
       袁因感觉到头晕,但还是坚持着说出全部:“我卖了房子,再加上信用。可以承担。”
       “我是个生意人,不能满足把本钱拿回来。我从来不威胁人,何况这仅仅是此一单项之投入。”
       袁囚的眼泪流下来:“我确实没有办法了!”
       林恕不紧不慢地说:“一只虫子想进入一只苹果。但这个苹果没有疤痕,于是它围绕着苹果转啊转。终于有一天,它找到了疤痕。请注意,这个疤痕可能是它找到的,也可能是它创造的,它于是进入。好啦,我不多说了,你是高级知识分子,我想你已经完全明白了。”随即,便把电话挂断。
       在监视点,秦芳和麦建已经把一套前东德生产的声电转换装置调试完毕。这套设备,虽然已经是十多年前冷战时期专门为间谍使用的窃听设备,但无论音响、画面质量都很高。
       麦建称赞道:“德国人做的东西,就是地道。我爷爷那会儿,在前门旧货市场上买了一台电风扇,现在还在转。”
       秦芳专心听喇叭里传来的声音,不置可否。虽然她很清楚麦建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支左时期,随着在军队当营教导员的父亲来到此地的。爷爷乃是标准的农民,根本不可能去过北京,更不会用电风扇。
       李帅与宁夕并排躺在床上,他们显然并不知道有人在监听他们。
       “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防范戒备心理很重。”傍晚那个奠名其妙的电话,始终萦绕在李帅心头,挥之不去。故而以此开头,进行试探。
       宁夕笑笑,没有回答。
       “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你把一个人定义成好人,和他订下生死之交。而他实际上是一个坏人,那你非得被他坑死不成。俗话说:没有家鬼,送不了家人。而如果你把他定义成一个坏人,而他实际上星一个好人,那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她做聆听状。
       “七八年,我都没有见你了。”
       她准确地补充道:“八年零两个月。”
       他虽然没有看着她,但仍然能够从自己专门置放在宁夕脖子底下的胳膊感觉到她的脉搏:“所以你的突然出现.不由我不警惕。”他没有感觉到异常。于是发出了第二个测试信号,“你知道我在研究什么吧?”
       “多少听你说过一些。”
       “这是一个价值很高的产品。光硬性投入,就已经达到一个亿人民币。在中国,就某个项目而言,这是一个很大的数日。”
       “这在任何国家,电不是一个小数字。”
       他于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所以请你要原谅我的警惕。”
       她当然知道这是测试,于是,她摸摸他的脸:“只要你爱我,其余都无所谓。”
       他还是没有觉出异常来:“但现在可以把警戒气球降下来了。”
       “你时刻警惕着吧,我一点儿也不会在意。”
       他长叹一口气后说:“对你的考察完毕了。我已经把你列入‘最可信赖的人’的名单中。”
       宁夕假作惊讶地说:“考察我?危言耸听!”
       他觉出一丝异常:“我把电脑放在了家里,故意放在家里。而刚才我看过,它根本就没有被人动过。”
       “被人动过,你还能知道?”
       “我的电脑里有一个程序,能记录所有的开启时间。”
       “那我要是开过之后,把记录删除呢?”
       “删除后的东西,都在垃圾箱里。”
       “我清除垃圾箱。”
       “清除垃圾箱,也有记录。而已被我隐藏起来了,一个攻不破的连环会。”
       “有这个必要吗?”
       “以前有,但现在没有了。”他接着讲了一个故事。四年前,他曾经与一位很清纯的女孩同居。很快,两个人就建立起很深的默契。针对宁夕的提问,他形容道:“可以用眼神交流,”
       她不无醋意地说:“交换双方,必须有特别灵敏的感知系统才行!”
       他接着讲:“有一次,我到瑞士参加一个会议。会议提前结束了,我到了北京,正好赶上一趟晚点的飞机。为了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没有给她打电话,下了飞机直接回米。”
       她缓缓地说:“结果你受到了意外的伤害!”
       “我很顺利地开了门。但我立刻发现,我的拖鞋不见了。接着听到卧室的门‘咔嗒’一声被锁上。”
       她紧紧地搂抱住他:“你进去了?”
       “没有。这还用进去吗?我扭头就走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宁水不过是一个邮票大的城市,还能碰不上?”
       “说也奇怪,一次都没有碰上过。”
       “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如果你拆除了某个程序,那么在它下面所悬挂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搂住他:“我保证,你永远不会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什么样的伤害,也不愿意受到。”他望着天花板说。这个结构精致的故事,纯粹是他创作出来的。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粘住宁夕,而粘女人最好的胶,就是爱情。
       秦芳把录音刻到光盘上反复听了二个小时。最后集中在这样一段对话上。
       宁夕问:“你还赌钱吗?”
       李帅回答:“拉斯维加斯那一次,是最后一次。”
       宁夕:“那我给你一个奖励。”
       一声亲吻。
       李帅说:“当时我就像一架坠入螺旋的飞机,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就出不来。”
       麦建已经睡醒,出来一把把秦芳从后面抱住,然后进入卧室。
       秦芳虽然很被动,但从麦建的角度,却一点儿感觉不出来。她时刻配合着麦建,但心中却想着另外的事情,她根本没打算把一切都押在麦建身上。准确地说,麦建不过是通往KG宝藏的一条途径、开掘的一件工具。最终的目的,是自己获取KG,然后卖给出价更高的人。
       第四章
       随着李帅的启动命令的发出,袁因按下了按钮。仪器慢慢地转动起来,然后开始加速。
       李帅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在所有参加KG项目的人当中,他自以为唯有他最了解KG的意义。感冒是最常见的疾病,也是最难治愈的疾病。自从科学家从猪的鼻子的分泌物里分离出禽流感病毒后,全世界都为之震惊。猪有复制禽类和人类流感病毒的能力,因此,禽流感和人类流感病毒在猪宿主体内重新组合,会产生一种新型的、致命的,能够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菌株,这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换言之,一个新的流感大流行所有的要素全都具备,再一次的全球流行性感冒不可避免。因此,KG可以说是正逢其时,只须服用一粒,便可在半年之中,预防感冒。
       在世界范围内评判,中国的制药水平,无疑不是第一流,甚至连第二流也算不上,但KG一支独秀。其原因很简单,里面有中药的成分。
       预防感冒的药物,成千上万。瑞士有、德国有,都很有效。但中国有句老话:是药三分毒。而KG的毒副作用却远远低于同类药品,且价格低廉。
       KC的研发开始于八年前,地点是省卫生厅所属的一家研究所。后来因为机构精减,研究所归属于中医学院。区区中医学院,如何能够承担起如此庞大的经费?于是就被隆德集团买下了。随着投入的增加,KG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地成长起来。
       李帅之所以选择了隆德,原因有二:KG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项目,此乃一。更重要的是隆德有钱,制药是工业,而工业必须有足够的钱支持。但一个五年计划,国家对整个制药业新药研发的投入,也不过七八个亿,杯水车薪而已,而降德因为是上市公司,所以有足够的经济支持?
       李帅坐到计算机的,把思维方向调整到实验上来。袁因走过来问:“正常吗?”
       李帅没有回答,连头也没有抬,袁因似乎无所谓地走开了。随着袁因远去的脚步声,他已经认定了袁因是某个利益集团伸到KG项目中的一只“魔爪”。必须斩断魔爪。当然,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斩断:下者用力,上者用智。他已经拟定好了若干个预案。
       周鞍钢在方兴的办公室内,与之一起观看KG实验现场的实况转播。当实验进入常态之后,两个人开始了谈话。
       周鞍钢环顾方兴的办公室:“你这办公室真够大的,办公室的大小与职位正相符。”
       方兴看着周鞍钢的介绍信:“一孔之见!我在国家计委能源司,见到两位处长在一起办公,而他们分别掌管着发电站和煤矿的审批。”他晃动着手中的介绍信,“有这个必要吗?”
       “程序不合法,一切都不合法,这样做,主要是强调一下KG的重要性。”
       方兴笑道:“倘若有人在徐悲鸿的原作上写上‘这是马!’,你不觉得画蛇添足吗?”
       周鞍钢也笑了:“我儿子刚刚认字后,对着挂历上徐悲鸿画的奔马,看了足足十分钟后对我说,这个姓徐的画的马不错。”
       “一种美学直觉。”
       周鞍钢意味深长地说:“对。是一种美学直觉。美学直觉比较罕见,但对金钱有直觉的人很多。”
       “虽然我深知有多少人在觊觎KG,但是我还是感谢周局长的关心,不过据我所知,你们检察院只有在犯罪发生之后,方才价入的。”
       “KG的使命是什么?”
       “预防流感啊。”
       “预防犯罪,也是反贪工作的使命。”
       “一个聪明的回答。”方兴看看手表,“你刚才说程序不合法,一切都不合法。”
       “完全正确,”
       “那咱们进行下一个程序,吃饭。”见周鞍钢拟反驳,他说,“是公司食堂。”
       隆德公司高管吃饭的小餐厅,是一个大小适中、干净整洁的餐厅,一切都显露出在随便中的精心布置。唯一的桌子摆在当中,四周墙壁上挂着鹿头、羊头等各种标本,一只猎枪斜挂在当中。
       周鞍钢饶有兴趣地转了一圈后问:“你喜欢打猎?”
       “你实在太孤陋寡闻了,本人乃是一位著名的环保人士。”
       “那这些战利品?”
       “我的前任留下来的。”
       “于建欣喜欢打猎?”
       “非常喜欢。不光在国内各处打,还到澳大利亚去打。”
       “公款?”
       方兴反问道:“你说呢?”
       “你们的监察制度允许他这样做?”
       “当然不允许。不过老话说得好,经要和尚念,法要官来行。”
       “你的意思是,一把手要执意干什么,监事会、董事会都是虚设?”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文雅地请周鞍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是我专门从咱们市的酒厂买来的建厂时就存下的真正老窖。”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清理了?”
       “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清理这个烂摊子,顾不上这些,”方兴举起杯,“电影上甘岭中有两句歌词,我特别喜欢,朋友来了有好酒。”
       周鞍钢立刻接上:“敌人来了有猎枪。”
       方兴很郑重地端起酒杯:“我代表隆德集团公司,感谢你们反贪局。”
       “感谢我们?”周鞍钢与之碰杯。
       “我接手这个摊子的时候,它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摊子。就是现在被奉为至宝的KG,也因为没有资金,而奄奄一息了。一个企业,大家齐心协力想把它搞好,那不一定能够搞好,还需要许多配套条件。可要想把它搞垮,一把手一个人就行。”
       “一把手的品质很重要。”
       方兴很郑重地说:“我一生只敬畏两件事,天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
       他被方兴的语调所感动:“我一点儿怀疑你的意思也没有,我们此次进驻隆德,主要是为了于建欣的案子。”
       方兴摆手制止:“不管你们为什么我都欢迎。就算你怀疑我,我电能够理解。”
       周鞍钢敬方兴一杯:“你也太开明了。”
       
       “我来隆德后,着手建立了一系列制度。具核心就是‘假定董事长、总经理是靠不住的’。”
       周鞍钢来了兴趣:“给我讲讲。”
       “简单地说,就是集团公司所属的子公司、分公司中任何一级的董事会的董事、监事会的监事,都有权利弹劾与他同级的董事长、总经理。”
       “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两起。”
       “都成功了?”
       方兴说:“成功了百分之五十。”
       “你呢?对你有什么监督没有?”
       “很遗憾,我无法对我自己实行监督。就像再高明的理发师也不能给自己理发一样。”
       周鞍钢作恍然大悟状:“我忘了你是省管干部了。”
       袁因和邢工程师在实验室外的林荫道上散步。实验已经进行了二十四小时。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不曾休息片刻,刚才是李帅强令其离岗休息。他明白,这是李帅要提取关键数据了。
       邢工当然也明白,所以他愤愤不平地说:“这样做也实在太不合理了,他一个人掌握全部秘密!”
       袁因望着天上的白云说:“接近秘密,不一定是好事情。”
       “对我们这些无名之辈来说,也就这么回事。可您是制药业的元老,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袁因从来就没有在背后议论人的习惯:“李总还是很敬业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一个人掌握秘密,他要是死了呢?”邢工的年龄与李帅相仿,但学历就差多了,能力就更没法比。因此他很忌妒李帅,而忌妒是一种很大的力量。
       袁因停步,看着邢工说:“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有一个建议。”
       “您说。”
       “要养成一个好的习惯,”
       邢工有些不明白:“好习惯?”
       “不要在背后议论人,尤其是议论领导。”
       邢工赶紧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
       “我知道你是随便说。但有些话在被转述后,即使是一字不差也会丢失语境、语气,少了这两样,意思就会很不同。”说完后,袁因也奇怪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管闲事。也许这也是一种习惯吧。
       因为实验很顺利,李帅很欣慰地站起来,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到天旋地转。他模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地坐下,好一阵后才恢复了正常。
       袁因当然也看到了伞帅的异常动作。但他没有说话,既然李帅拼命控制,就说明他不想让人知道。
       李帅平静下来后,径直出了实验室。新鲜的空气、开阔的视野,很快就使得李帅恢复了正常。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信马由缰地走出大门,进入一条僻静的林荫道中。
       周鞍钢陪同张琴、儿子采购东西归来,从另外一端进入这条林荫道。他绝少陪同家人采头东西,这倒不是因为没有时间,谁能忙得连这么一点儿时间也没有呢?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但周小擎说:“我就想和你在一起逛。”一句话,他就被打动了。血缘的力量,无比神奇。
       此刻,周小擎手里正拿着一个大风筝,兴高采烈地走着。
       “你爸我当年干这个是好手。能把风筝放到一千多米高。”听周小擎说他吹牛,他又说,“不吹,一千米是保守的估计。”
       “一千米的线,有这么大。”周小擎比划了一个环抱,“你根本拿不动。”
       周鞍钢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以后谁说你的算术不好,我跟他急。”
       周小擎知道这是周鞍钢认错的表示,就改变了话题:“你刚才说你抖空竹也是好手。”
       “绝对的好手!”他边说边比划抖空竹的动作。
       周小擎敬佩地看着父亲:“凡是玩儿的东西,你都是好手?”
       张琴接上了话茬:“没错。除去学习,你爸爸全都是好手,和你一样。”
       他见周小擎不高兴了,就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的儿子,要不像他爹像别人,那麻烦就大了。”
       周小擎重新高兴起来。
       李帅走着走着,突然觉得眼前又发黑,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横在他面前。
       大汉甲低沉地吼道:“把钱拿出来!”
       李帅一下子呆若木鸡。他这种从校门进校门的人,从来就没有与人搏斗的经历。
       大汉乙亮出匕首:“快!”
       李帅确实没有钱:“我没有钱!”
       大汉甲给大汉乙使了一个眼色。
       大汉乙上前:“钱包!”
       李帅乖乖地把钱包掏了出来。
       大汉乙翻看,只有几张五十元的钞票:“穷鬼!”说罢,就给了李帅一个上勾拳。
       这一拳准确地打在李帅的下巴上,他一下子腾空后摔倒。
       等爬起来,李帅已经很愤怒:“你们凭什么打人?”
       大汉乙一把抓住李帅的衣服领子:“凭什么?老子凭的就是拳头硬!”说罢一拳把李帅打到大汉甲一边。大汉甲一脚把李帅踢回去,大汉乙用匕首把给了李帅脸一下。
       李帅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秦芳很适时地出现了,所有这一切是她精心策划的。“住手!”她愤怒地命令道。
       大汉甲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说:“来了个巾帼英雄。”
       大汉乙伸手摸摸秦芳的脸蛋:“还挺嫩,一掐能掐出水来!”
       当他再度伸手时,秦芳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往下按,这是擒拿术的核心——反关节。接着她飞起一脚,把大汉乙打翻。
       大汉甲朝秦芳扑来。
       一场恶斗。秦芳显然不是两条大汉的刘手,慢慢地被逼到墙脚。按照计划她将被击倒在地,并且血流满面。
       这时,倒在地上的李帅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
       这也在计划中。用麦建的话说:“他喊归喊,但一定没有人敢管。”
       但周鞍钢不在他的计划内。闻声后,他对张琴说:“你们在这别动,我过去看看。”
       张琴害怕地说:“还是不要过去了。”
       周鞍钢指指周小擎:“你怎么能说出这话来?看好孩子!”
       周小擎连忙问:“爸,你带枪了吗?”
       周鞍钢挥动一下拳头:“爸这东西,比枪管用。”说罢,向声源奔去。
       张琴紧紧拉住孩子。周小擎突然往后面一指:“妈,你看那边是不是警察来了?”等她一扭头,他趁机一溜烟地朝着周鞍钢的方向奔去。张琴无奈,也只得跟上去。
       等周小擎抵达时,大汉乙已经被周鞍钢打倒,他正在与大汉甲对峙。
       大汉甲两次挥刀,都被周鞍钢躲过去。事不过三,当大汉甲再次挥刀时,周鞍钢先是踢飞了他的刀,接着一记重拳击中了他的软肋,然后一脚。
       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大汉甲的鼻梁骨显然断了。
       周鞍钢的出现,显然不在计划中,大汉甲、乙迅速遁去。
       袁因焦急地看看手表:“李总怎么还不回来?”
       邢工看着旋转的机器,心不在焉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呗。死了张屠夫,就吃混毛猪?”
       “他要是出事了,怕是连混毛猪都吃不上。出去找找。”
       邢工很随便地说:“这么大个世界,我上哪儿找去?”
       袁因严厉地说:“赶快去!”
       邢工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沉默寡言的袁因发如此之大的火,只好悻悻地走出。
       此刻的袁因是世界上最害怕李帅出事的人,李
       帅出事,就等于自己的女儿出事。
       李帅紧紧握住周鞍钢的手:“谢谢你,周局长。”
       秦芳听了“周局长”这三个字后,仔细地看了周鞍钢一眼。
       李帅转向她,由衷地问:“请问女壮士尊姓大名?”
       “普通市民,值不得留名。”秦芳说罢,扭身要走。
       李帅拉住她:“无论如何也得留下姓名。”
       秦芳拿起包:“我还有事。”说罢扬长而去。这一切,都是她的设计。救李帅,然后再布置一次邂逅。第一步虽然不圆满,但也能算基本上完成。
       麦建不同意这样的切人方法,认为太“小儿科”。她却执意要干,她的设计理念是:伟大的骗局,都是简单的。
       方兴很快笼络了一些人才,其中主要的是一些刚刚从重要岗位上退下来的干部。他把他们聘为顾问,每月发放一定的顾问费,在隆德咨询公司开支。因为人数众多,且其中不少人根本就没有贡献,公司财务部主任了尼颇有微词。但他却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做生意和搞政治没有区别,最重要的就是管道。有了管道,便可以传输一切。而这些人,就是通往各个部门最好的管道。
       当然,其中也有个别经济学家。申井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说句心里话,他从内心深处,是看不起经济学家的。世界上的学问,一共只有两种:科学和艺术。科学是一种经验,是可以重复的。比方说水是由氢和氧组成的,你不相信我就可以做一个试验给你看。而艺术,则是想象。可经济学既不可以重复,又用大量的数据、公式,来否认自己是艺术。整个一个“四不像”。
       但申井却是例外。此人乃资本运作市场上的奇才,曾经成功地帮助D公司,用有限的资金,连续控股若干个上市公司,从而塑造了一个神话。既然是神话,总有破灭的那一天。但尤其令人敬佩的是,他奇迹般地在D公司全面崩溃之前全身而退。
       此刻,方兴正在宁水最高级的大禹酒店,宴请经济学家申井。他是个不喜欢铺张的人,但仍然明白“国士待我,国士报之”的道理。
       申井一边熟练地将鲍鱼切成薄薄的小片——这是货真价实的干鲍鱼,价格超过等重的黄金,一边定性地说:“我认为从隆德公司的资产结构看,暂时不可能有明显的业绩。”
       方兴在静听,在得知经委主任将要空缺的消息后,他立刻拟定了一个“出成绩”的计划:“不出事”是必要条件,而“出成绩”则是充分条件。非如此,作为祝启昕无法在常委会上发动此事。但这个成绩,不能出得太早,太早就会被人忘怀;也不能太迟,迟了于事无补。必须风云际会,才有暴雨雷霆。
       申井很形象地解释道:“假设贵公司就是我,一个普通的自然人。我非常希望有人请我吃饭。因为吃一顿,就节约一顿。星期一方总请,星期二刘总请。星期三老孙请。这样依次排下来,当然是最经济不过的。但是,一周的能量摄入都是山这样的结构组成,将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有一天,某顿预定的饭局因为某种原因没能实现,我就得饿着。所以我必须有一笔钱,在没人请客的时候用来吃饭。”
       隆德的财务状况,方兴很清楚,但他仍然在听。
       “贵公司的资本构成,百分之八十都是银行借款。这样,扣除每年的利息能是正数,就很不容易了。按照通常的说法,负债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企业,是很危险的企业。假设有一天,没有人请你吃饭了,也就是说资金链条断裂,整个大厦就会在瞬间倒塌。”
       方兴举起酒杯说:“如果集中优势兵力,能否在短期内有所斩获?”
       申井反问:“您希望有多大的斩获?这个短期是多少?”
       方兴知道必须明确地说:“两三个月内,起码要有两个亿。”
       “您的企业,若欲腾《必须有两翼:实业和金融。实业一翼,您有KG就足够了。金融一翼么?”他顿住,用叉子叉起冷盘中一块经过雕琢的萝卜,“这是一块萝卜,但它经过包装就成了孔雀。如果要我来设计的话,我就把它雕成凤凰。”
       “方某不明白孔雀与凤凰的差别?”
       “孔雀是一个存在的东西,总会有人说像或者不像。而凤凰是传说中的东西,怎么雕怎么像。但无论雕成什么都不能吃,一吃它就又变成了萝卜。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申博士意思是包装隆德?”
       “对,采用包装手法。隆德依然是隆德,但不同的包装,能够产生不同的效应。尤其贵公司是一个上市公司,一旦以一个美好的形象出现在股票市场上,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股价就会扶摇直上。”,
       “证监会严禁利用内部消息交易。”方兴完全明白,如果不采用违规手法,隆德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创造“大盈利”的局面——不光隆德不可能,任何企业也不可能。但他确实需要,需要就是硬道理。
       “如果你把一部分钱,委托给某个基金。比方委托给我们,就不存在什么内部交易了。”
       “就算我委托给你,也产生了效益,但这个钱如何能回到隆德公司的账上?又如何能够变成主业收入?”大方向方兴不用咨询也知道,他需要的只是具体的操作方案。
       “只要有萝卜、,只要有于艺。说凤凰就凤凰,说飞龙就飞龙。”申井不光有想法,而且有操作能力,他控制着一家基金公司和一家金融信托公司。当然,他不会轻易说出来。
       方兴表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打定了主意:隆德集团是一个国有资产控股的企业。推原始论,就是国企,且庞大无比。凡是国企,除去像中石油、国家电力这样高度垄断性的国企外,很少能够在短期内实现盈利的。而他此刻急需短期盈利,除去“包装”外,岂有他哉?
       周鞍钢向高策汇报由“李帅被劫”事件引发的联想:“我几乎可以看见一些人,准确地说是一些组织在KG周围集结、行动。”
       “一个幽灵,在欧洲徘徊。”他顿了一下,“八公山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当年希特勒,凭借自己的军事直觉,敏锐地指出,盟军要在诺曼底登陆。可他的将领们都不同意,最终他屈服了,把主力部署在别的地方,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高策宽宏大量地笑笑:“以你我的关系论,应该我是希特勒,你是将领。”
       “我不过是打一个比方。”他继续往下说,“KG就好比是一个体弱的新生婴儿。最好的办法,是把它放人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离的环境里。”
       高策说此乃早已同意过了的事情,无须再论。
       “不能光凭一句话。我要人,要经费。”
       高策表示人可以给,但经费要自己想办法,宁水财政状况很不好,检察院的办公经费,到了十月份就已经花完,此刻已经捉襟见肘。
       他显然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之所以说,是本着吃亏吃在明处的精神:“不给钱,英雄就无用武之地了。”
       “用武之地都没有了,还叫什么英雄?”高策双手一摊,“反正我是没钱。”
       他起身:“反正这个词一出来,也就没道理可讲了。”
       实验还在进行,但李帅却实在坚持不住了。他让袁因顶一会儿,准备回家洗澡、换衣后再来。
       袁因却让他睡一觉。
       李帅不置可否,他是绝对不会睡一觉再来的。
       “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他自认为两条都具备。好多人就是因为多睡了一觉,而万劫不复!
       宁夕正在离家不远的电话亭内,与林恕通话。她明确表示自己无法接近配方,并且准备退出这个行动。这是她精心准备的说辞,如果林恕同意,她就避免了风险。如果不同意,她可以提高价码。
       林恕冷冷地说:“你现在和我在一架飞机上。飞机已经升空,谁也出不去。”
       她认为这个比喻很不恰当:“我义没有卖给你?”
       “不是卖给我,而是卖给了魔鬼。连灵魂一起,卖给厂魔鬼。”
       她当然知道这个出自“浮士德”的典故,但还是重复自己退出的意愿。
       林恕回答的语调虽缓和,但锋利如刀:“黑手党有一句最常用的话,你的心脏好吗?或者你父亲的心脏好吗?而我只会问,你儿子的心脏好吗?”
       她一哆嗦:“不许你动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目前还没有问题。”
       她还在哆嗦。
       林恕命令道:“搞不到配方,就搞样品。好了,工作去吧。工作者是美丽的。”
       她呆呆地出了电话亭。她刚走两步,就与李帅打了一个照面。
       李帅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湿漉漉的。他看着还在晃动的电话亭的门说道;“我回家洗了一个澡,你没在家,就给你留了一张条。”
       她竭力掩饰自己的惊慌:“我出去买了点儿东西。”见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赶紧补充道,“也没什么好买的,就回来了。”
       “你打电话来着?”
       “是的。”
       “怎么不用手机?”
       “手机没电了。”说出这话后,她很害怕李帅检查她的手机电池,于是赶紧说,“本来和一位朋友约好的,回家打也行,可想想你也不在家,又不想回去了,”
       “你干吗给我解释这些?”他本来确实有检查手机电池的念头,但他毕竟是知识分子,不好意思窥探他人隐私。再者说,一旦验明这牌就无法打下去了。
       “我和你产生误会,”她见话题已经转移,便恢复了常态。
       他虽然心中充满狐疑,但外部却一点儿没有流露:“误会不过是误会。”
       她靠近他:“我害怕失去你。”
       他搂住她削瘦的肩膀:“你想到哪去了。等这个试验完了,我陪你到庐山玩儿去。”
       她关切地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不小心碰了一下。”他招呼住一辆出租车。
       周鞍钢在隆德药业实验室外,只看见一名警察在站岗,不禁大为不满地致电苏群,指责他偷工减料:“平常吹起牛来,总是口口声声地说,我手下有三干警察,一千武警,还有一千经济民警,等老哥我用着你了,才给我派出一个人来。”
       苏群也很不满:“我手下确实有五千弟兄,但宁水市也有二百万人口。你知道二百万人口,每天要出多少事?”
       “那也不能只给我派一个人啊?”
       “你看上去是一个人,但实际上要三班倒,也就是三个人。再者说,你那又不是银行,不会遇到武装进攻。有个人威慑一下,就行了。”
       “我这里的东西,比银行值钱多了,我相信,人民银行的金库里也不可能有一个亿的现金。”
       “你那里和银行不一样;人人都知道银行里有钱,钱谁拿走都能用。可又有谁知道你们那个是下什么的?白给我也不要。要出事,也在内部。注意内部吧!再见。”苏群挂机。
       周鞍钢虽然已经明知苏群放下了电话,可还是大声说道:“内部?愚者于虑,必有一得!”
       李帅正在与袁因分析药物性能曲线时,袁因的电话响了尾声。他看了一下号码后说:“我出去接一下电话。”
       李帅皱眉道:“我下过命令,实验期间,关闭所有的移动通讯工具。”
       “是我女儿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要来电话。”
       李帅松开眉头:“那你去吧。”
       一出实验室的门,袁因迫不及待地复电林恕,根本就没有发现在不远处树后的周鞍钢。按说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应该观察一下再说。可此刻的他,已经乱了方寸。他低声说:“很困难,几乎不可能。”
       林恕冷冷地说:“可能不可能不是我考虑的问题,照我的计划做。”
       “做完之后,我的女儿……”
       林恕粗暴地打断道:“当务之急是工作,别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他呆呆地看着电话空白的屏幕,好一会儿才稳住神进入实验室。
       袁因的话,周鞍钢全部听到。虽然他听不到林恕的对话,但他本能地意识到,两个人的谈话与KG有关。“做完之后,我的女儿。”一定有人以袁因的女儿来威胁他!他作出了推论。推论一旦作出,他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给苏群打电话。
       苏群显然在睡觉,很不乐意地埋怨道:“你真是小车不倒只管推。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他着急地说:“你给我查查隆德约业总工程师袁因的女儿现在在什么地方,情况怎么样?”
       “这种事情,明天早晨说也不迟。”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你还啰嗦什么?”
       “让你这么一打扰,起码两个小时里睡不着。”
       “那就和我聊聊天。”
       苏群只好打起精神:“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你还记得吧?”
       “记得。”
       “周扒皮有事没事,也不让长工睡觉,工钱也不给足。这样表面上看,这家伙占了便宜,实际上他亏吃大了。”
       “吃什么亏?”
       “好的长工,都会跑到别的地方干去了。剩下的,电会给他磨洋工。”
       “你小子多少还懂点经济学。”
       “这年头不懂经济学还行?再见。”
       秦芳虽然明知李帅的房间里没有人。但还是隔一会儿,就看一下光电望远镜。
       麦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的一只坐垫上,煞有介事地说:“我想明白了,巧取不行,咱们就豪夺。”
       她不说话。她之所以与他搅在一起,不过是他提供的KG这个项目。另外,他手下还有一些可以调动的人力资源。她根本不相信他能成功,垫脚石而已。
       “我是东北大兴安岭人,我爷爷就是一个猎参人,你不知道什么叫猎参人吧?”
       她心里觉得好笑:他一会儿说自己是河北人,一会儿又是山东人;智力真是成问题。连谎都撒不圆满的人,如何能成大事?
       “深山老林里,有百年人参、千年人参,这东西可不好找。不过经过唐宋元明清,好找的都让人挖走了。可一些老药农,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咱爷爷没这本事,只好埋伏在老林子外面,等谁挖了人参出来,”麦建做了一个射击的姿势,“‘砰’地一枪,人参就来了不是!人参是药,KG也是药。”
       她装作害怕的样子:“杀人的事,我可不干。”
       “谁说要杀人了啊?人命关天,咱们要是真的杀了人,肯定全国通缉,不得不亡命天涯。亡命天涯的人,拿着钱也不敢用了。”
       她俯身去观察。
       他看着她迷人的腰身,不由地从后面抱住。
       她怒斥道:“干什么?”
       麦建把她拖向卧室:“你知道干什么。”
       她狠狠地说:“不行!”
       他嬉皮笑脸地说:“咱们是老夫老妻了,还扭捏什么?”
       她的高跟鞋重重地跺在他的脚背上,接着就给
       了他一肘。他顿时疼得弯腰蹲了下来,她回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在大学里,别人都苦学托福,希望去美国,她却苦练跆拳道。她以为不作高端学问,就没有必要去美国。一个中国人如果在本国都发不了财的话,又如何能在美国发财?实践证明她是对的。那些出国的人,除去嫁给美国佬的外,几乎都回了国。
       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不愿意就不愿意呗,何苦下毒手啊!”
       她严肃地说:“以前我是你的雇员,不得已忍受你的凌辱。而现在,我是你的合伙人。合伙人,你懂吗?”
       他直起腰来:“你依旧是我的雇员。”
       “这笔买卖要是成了,我就带着钱离开你。这笔买卖要是砸了,你就完蛋了。所以我把我放在了合伙人的位置上。”体能上的胜利,使得她领了先。必须乘胜追击。
       他揉搓着心口:“合伙人也没必要打合伙人啊!”
       她拿出一张纸:“照单子上的项目,把一切都安排好。”
       麦建愁眉苦脸地看着单子。
       第五章
       凌晨四点,方兴终于把申井给他的方案仔细研究完。
       他慢慢地走到桌前,打开专门存放雪茄的保湿箱,取出“大卫杜夫”牌雪茄,然后用登喜路牌专用雪茄刀切下雪茄头,用火柴点燃。如果一件工具,功能越是单一,它就越高级,反之则低级。比方一点机械动力都没有的帆船就比游艇高级;单纯的音箱,就比组合式的高级。同理,单独的雪茄刀和火柴,就比带打火机的雪茄刀高级。
       他让烟在嘴里待了一会儿后吐出去,雪茄是不能吸入肺里的。他承认申井完全理解了他“无中生有,点石成金”的意思。并将其细节化,成为一个精确、缜密、无懈可击的完整计划。
       作为一把手,只有两件事:出主意,用干部。他不无得意地想,全能做到的人不多,而我就是其中一个。申井把这份报告递交给他的时候,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因为这毕竟是违规的事情。有些不安地说:“狂士狂言,明主择之。”并且解释,“这是文帝时,大臣晁错上书时说的话。”
       他当然知道,但不说,而且还知道文帝的批示是“狂上不狂,明主不明,国之害。莫过此焉!”想到这,烟正好抽完。他的决心也已经下定,既然风险不过百分之二十,那就值得干。既然干,就要雷厉风行。他起身,把报告锁人保险柜中。然后安然入睡。
       即使不进行试验,袁因也睡不着:针入心窍,何能安眠?他步履蹒跚地行走,试图减缓无穷尽的思虑。口袋里的电话响,他没有听见。电话在顽固地响着有穿透力的声音,终于唤醒了他。林恕命令他前行一百米,然后站在那等着,有东西要交给他。
       他的思虑整整慢了一拍:“你怎么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林恕根本不回答,继续命令道:“拿到东西后,按照来人指示去做。”
       袁因下意识地问:“什么指示?你在哪?”他话音未落,对方已挂掉电话。
       他往前走了一百米后站住,电话立刻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命令他:“右转三十米,在公共厕所内见。”
       在厕所里,一个根本就看不清面目的人,给了袁因一块极小的塑胶片,命令他把它放置在KG样品的底下。
       袁因不敢接:“我不知道样品放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试验室的保险柜里。”
       “以前是放在那里,但这次不一定。”
       “林总说了,老鼠总是走熟悉的路,这次也不会例外。以前放在那里,这次一定还放在那里。”
       “我不一定有机会。”
       “林总说,这和你女儿的生存机会有关。”
       “我干完这事,你们是不是就放了我女儿?”
       “这要看我们是不足还需要你了。”
       袁因勃然大怒:“我不干了!”
       来人淡淡地说:“这是你的自由。”
       他重新软下来:“它会爆炸?”
       “它的功能我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来人说罢就匆匆离开。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地蹲了下来,双手抱住头,这是标准的胎儿姿势,也是人万般无奈之时的典型反应。这是一个很肮脏的公厕,臭味扑鼻,但他浑然不觉。
       看见袁因出走,周鞍钢很着急,他反复按动电话按键,试图要出苏群来。大约五十次后,最后终于通了。他不满地说:“你睡得跟死人似的!要不是我料定你这个日理万机的公安局长不敢关手机,早就不打了。”
       “睡觉?我哪有这福气?罪犯和你一样,总是在晚上打扰。”苏群没好气地说,“我在一起绑架案的现场。”
       “解决了吗?”他知道绑架是重罪。
       “因为债务问题。像你这样业余的人干的,解决了。”
       “那你赶紧给我派几个人过米,我都亲自上了。但这里面的人各走各的,我分身乏术。”
       苏群肝火显然很旺:“你还亲自吃饭呢,亲自上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小小的反贪局长吗?”
       周鞍钢赶紧设法缓和苏群的情绪:“是的。小小的我,小小的我。”
       苏群也笑了:“你就和陈伯达一样,口口声声的‘小小老百姓’其实是‘大大野心家’!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美国的世贸大楼设计的时候,考虑过飞机撞击的可能性。专家计算的结果是三个字:没问题。”周鞍钢顿了一下,“但撞击的对象是波音707,而不是波音747。是尤目的的误撞,而不是恶意的攻击。”
       “少废话。我最多再给你两个人。”苏群听周鞍钢连声谢谢后,又说,“有人统计过,刑警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七岁。公安局长,尤其是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的公安局长,肯定达不到这个平均数!”
       周鞍钢反驳道:“睡得多、吃得多的人,寿命才短呢!”
       计划好在李帅的电话上安装窃听器后,秦芳一整天伏在望远镜上,等待两个人同时出门。直到此刻,才等到机会。她从衣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个提包后,对麦建说:“你在这看着,如果他回来了通知我。只要有三分钟的时间,我就能脱身。”
       麦建不满地说:“昨天我是你的老板,刚才我成了合伙人。怎么就这么会儿工夫,我就成了你的马仔了? ”
       “只要我能赚到钱,当狗、当鸡都行。”她当着麦建的面,脱下外衣,换上一身运动装和一双运动鞋。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充满女性味道的身体:“你能打开他的锁?”
       “锁一共只有两种,机械的、电子的,而我就是学机械电子的。”
       “你会的可不止这两种。看来以前让你当秘书,是委屈你了。”他走过去,拍拍电子窃听装置,“咱们不是有这东西吗?还用在电话上安装窃听装置?”
       “这东西必须对准目标,才能收到。而且收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她说罢,朝他嫣然一笑,出了门。
       在电话亭内,宁夕对林恕在黎明时分把她叫出来通话深感不满,说自己一共有七个手机卡,而且逐日更换。林恕却认为公安部门强大的监听力量,不但能够监听某一特定号码,而且还能监听从一个特定地点发出的电波,所以必须慎之又慎。因为害怕李帅回来,宁夕催促他快说正事。
       林恕的正事很简单:确定KG往北京送检验样品的时间、方式。
       她表示听明白后,挂断电话,匆匆返回。
       
       大约几十秒钟,秦芳就打开了门。进入之后,直奔电话,然后利索地打开电话,装入窃听器。
       与此同时,正在试验室的李帅,似乎想起了什么,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号。
       传来一阵忙音。接着,他拨宁夕的手机号,没人接听。
       秦芳看看茶几上那部不停地在响的女式手机,无动于衷地继续干手中的活。安装完毕后,刚把电话放回去,电话又响起来。接着,她感觉到腰间的手机振动,麦建通知她,宁夕已经上楼了。她即刻向外屋移动。
       就在这时,宁夕开门。
       秦芳迅捷地躲到另外一间房子里。这不是仓皇之举动,而是经过策划的。
       宁夕一进门,无暇他顾,直奔响个不停的电话。
       李帅质问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宁夕娇声说道:“我在一个站不起来的地方。”
       “不对吧?”李帅的语调充满不信任。
       宁夕一副无辜的样子:“有什么不对的?”
       “咱们家的电话一直在占线。”
       “不可能!”
       “我明明听到的,怎么不可能?”
       “也许正好别人打进来?”
       “老实说,你黎明时分,在和谁煲电话粥?”
       宁夕委屈地说:“你怎么不相信人啊?”
       “好啦,回去再说。”
       秦芳趁这个机会,溜出房间。
       宁夕似乎听到了响动,回头看看,任何异常都没有:“你快回来吧,让你说得我都害怕了。”
       李帅被软化:“试验一完,我就回去。”
       李帅刚放下电话,试验发生了异常:计算机曲线高速抖动。机器的声音也变弱。他赶紧过去调整。但曲线并不因此稳定。
       袁因插入说道:“大概是A列第五部分。”
       李帅赶紧操作。慢慢地,一切恢复正常。
       秦芳在叙述自己的观感,并且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宁夕是一个职业的撒谎者。
       麦建则作出了自己的哲学判断:“夫妻之间、情人之间,倘若完全的以诚相待,那么连一个月都维持不了。反正本人从三岁起,就开始撒谎了。”
       “你说她这么早,出去干什么了?”她望着灭花板,绞尽脑汁思索。
       “会情人。”
       “要是会情人,时间也太短了。十分钟够干什么的?”
       “也许是情人赌钱赌输了,在她这挪点头寸。”
       “就你这脑子,还老想干大事。我看她要和谁交换什么东西。”刚说完,她就否定掉,“那也可以上门交换啊?对,她是在与某人交换信息!”
       他不以为然地说:“你总认为自己是聪明入,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打电话不会在家里打?”
       她继续推论:“她是不想留下痕迹。”
       他也认真起来:“这么说,这个女人是个工业间谍?”
       “起码有这种倾向。对了,她说话还带有一些香港味儿。”
       他不解地说:“香港味儿?香港能有什么味儿?”
       “不说‘很好’,而说‘蛮好’。不说‘分给谁’而说‘派给谁’。”今天她是头一次真切地听到宁夕讲话,故而听出了细部。
       “给我一张她的相片,我就能查出她的底细来。”见她不相信,他不高兴地说,“你以为大哥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是白混的?钱没混下多少,人却认识了很多。”
       一切都恢复正常后,李帅疑心浮出水面。他慢悠悠地对袁因说:“袁总对此次的配方很有些了解?”
       袁因没有正面回答:“你看过小说《播火记》吗?”
       李帅摇头:“《播火记》,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我忘记你的年龄了。这是一本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很流行的小说。小说中的一些农民准备暴动。他们就战术、战略去请教一位北伐时期的老将军。但他们并不真正信仟这位老将军,所以只能在原则上讨论。最后也没起什么作用,暴动也因此失败了。”
       “我一点没有不信任您的意思!您是我最好的助手。”见袁因不回答,李帅又说,“您对咱们公司的资金情况可能不太了解。咱们只有很少一点资本金,不到一千万。其余一部分是风险资本,一部分是银行贷款,剩下的是集团公司用增发股票的方式,融来钱投放进来的。所有这些,加起来正好被咱们这个试验用掉。如果这次不成功的话,就很难再融来资金。工业不是商业,要是商业,你可以货到再付款。工业是由若干环节组成的,少一个环节,其余的都白费。也就是说,前面的钱都白花了。”
       袁因有些犯困,但强忍着。
       李帅举例说:“我有一个朋友,在陕西开了一个铜矿。一千万下去后,碰到了一个唐朝的旧井。绕道的钱却没有了,只好宣布破产。商战、商战,和战争没有什么两样。谁先占领了制高点,后面来的人起码要花上十倍的力气,才能上去。所以我不得不谨慎。”
       “我根本就没有埋怨李总的意思。”
       “埋怨我,我也得这么干。美国总统杜鲁门有一句名言。”李帅敲敲桌子,“:这里要负最后责任’。”他缓和一下语气又说,“至于您的贡献,我绝对不会埋没。”他指指仪器,“试验一成功,我立刻发表文章。届时,您和我一起署名。如果您希望您署名在前面,我也不会反对。”
       袁闲认为不得不辩解一下:“我和你一起干了两年了吧?”
       “两年多。”
       “你认为我是一个贪婪的人吗?”
       “绝对不是。无论名和利,您都不在乎。”李帅说的是真话,他此间的目的,就是要探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打动袁因。
       “有这个认识,我就满意了。我知道我是准,我不过是一名工程师。工程师和科学家不同,他只是执行机构,不是原动力。你宏大的构思,我是做不来的。”
       李帅认为袁因在谦虚。
       “到了我这个年纪,既没必要奉承谁,也没必要故作谦虚。”
       “试验一旦成功,保守的估计,公司的股价也要翻上两番。届时您手中的股票就可以抛出去套现。”
       袁因不想再讨论:“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祝启昕正在自己家山,请方兴看一幅发黄的字,他摇头晃脑地读道:“‘书能读时犹未老,诗可暮吟方是闲。’句子不错吧?”
       方兴指着落款上的“江涛”二字,询问此何许人也?
       祝启昕很高兴有一个炫耀知识的机会:“江涛是笔名,真名叫做齐鸿藻。宁水人,乾隆进士,官居户部侍郎。”
       “就是您这个品级的官员?”对江涛的了解,方兴比祝启昕要多得多。他的父亲,曾经一度与有“党内最大的书法家”之称的舒同共过事。两个人虽然不合,但其父还是从舒同那里学会了鉴赏古董字画。而且从解放战争后期开始,不遗余力地搜集。
       祝启昕当然不知道内情,继续得意地说:“按照清朝的官制,六部的堂官,要比省里的行政长官高。”
       方兴作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样子。
       祝启昕越发得意了:“我不喜欢瓷器,也不喜欢钱币,更不喜欢明清家具。那些东西死气沉沉的,我就喜欢字画。”
       “但凡做大官、做人生意者,必然是儒雅的。瓷器、钱币多少有些铜臭味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祝启昕越发高兴起来:“老话说,树小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
       “要说字画这东西,也不值钱。索斯比拍卖行根
       本就不收。因为假的太多了,我给您找来一幅。”他递给祝启昕一个纸简。
       这幅字,不过星两句寻常的杜诗而已: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关键是落款:康生左手。
       祝启昕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康生的人很坏,可字却写得很好。他常对人说,郭沫若的字,我左手都比他写得好。往事历历,没想到竟成文物矣!”接着他问多少钱。听方兴报小“四百块”的价格,他表示不信:“太便宜了吧?”
       方兴把发票递给他:“董建华当了特首,应该有官邸。可他既不能去住港督府,重新给他盖又来不及。所以特区政府和他签定了一个协议:一块钱租下他的房子,作为官邸让他住。”
       “我懂了。没有这一块钱,这个合同就不能成立。”祝启昕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这幅字。
       方兴起身:“我走了。”
       “没有其他事?”
       “来省城开个会,顺路来看看您。”做官的两件要事,就是“京信常通,炭敬常丰”,非如此,这官是没法当的。
       “在家里吃饭吧?”
       方兴知道这是虚邀,婉言谢绝。
       这就是官场的游戏规则。有些话根本就不用说,一说就俗。
       在车上待了一夜的周鞍钢,见那红来接班,就开始交代工作。
       那红认为这种监视工作,很是小儿科。没必要如此“谆谆教导”。
       他一边做扩胸运动,一边说:“美军有两条原则:第一,重要的事情,总是很简单的;第二,简单的事情,总是很难做到的。”
       那红望着一点倦态都没有的他,不由地发问:“周局,我真的很纳闷。”
       “你小小年纪,纳的什么闷?”
       “您近乎无限的精力从何而来?”
       他认为这是无法回答的问题,便指指实验室:“他们比咱们辛苦。”
       她有些不屑地说:“他们是被利益所驱动。”
       “利益驱动是一方面,电有一些其他高尚的成分。”
       “主要是利益驱动。试验一旦成功,一注册专利,钱就和长江水一样滚滚而来。荣誉就更少不了了,要是真能攻克流行性感冒这个世界性的难题,没准还能弄个诺贝尔小金人呢!”
       “不要排斥利益驱动。只要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好处。”周鞍钢笑着说,“我还要纠正你一点,小金人是奥斯卡奖,诺贝尔是奖章和证书。”
       “还有近百万美元的奖金。可您呢,什么使您这么夜以继日的?”
       周鞍钢很认真讲述起来:“我从小,就对不公平的事物很敏感,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神经不很正常,上课的时候经常要走神,有时候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的。”
       “精神病?”
       “准确地说,应该叫做‘自定旋律’者。世界在他们看来,是另外一个样子。可仅仅因为他的世界和你我的世界不一样,他就成了另类。经常受到同学的欺负。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总是挺身而出。但老师也同样看不起他,经常讥笑他、讽刺他。”
       “你仍然挺身而出?”
       “我当然要挺身而出,维持我的理念。但因为力量的对比太悬殊,所以在第二年,我还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不同的是同学和老师。”人的世界观,确实在十岁左右,就基本形成了。它是一个家庭、社区、学校、历史等各种力量相互作用的产物。然后,就将伴随其一生。
       那红想了一下后笑着说:“这是我听到过的关于留级最有趣的说法。”
       “原因是操行评定不及格。”
       “你没改改?”
       “我只有在我认为自己错了的时候,才改,我从来不会在压力下低头。”周鞍钢确实言如其人。他在东城区检察院,做基层检察官时,办了一个城建局长贪污案。这位局长,颇有能量,活动若干人游说、利诱,他当然不会为之所动。局长只好拿出最后一招,让区委书记下令中止侦查。但他仍然不服,直接上书市检察院。这是案中人没有想到的,检察院的干部权在区委手中,市检察院只对区检察院进行业务指导。结果,他饱受打击,被调到法律援助中心。直到当时在市政法委做副书记的高策亲自过问;才东山再起。
       那红紧追不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还叫没回答?”
       “我反正没听明白。”
       “我一旦看到不公平的事情,比方有人利用职务之便,无偿地占有公共资源。我就深恶痛绝,这是发自内心的。就是我不当这个反贪局长,发现了类似的事情,我也会竭尽全力地讨之!诛之!”
       “倘若你的利益和国家利益发生冲突了呢?”
       “这要看是个人什么利益,国家又是什么利益。如果个人利益可以放一放,就把它放下。”
       “如果放不下呢?”
       周鞍钢笑了:“一个人问一位极端的音乐爱好者。‘你喜欢听什么?’答曰‘交响乐’。‘谁的?’答曰‘贝多芬。’‘第几?’答曰‘第九。’‘谁指挥的?’‘小泽征尔指挥的波士顿交响乐乐团。’这个人接着又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哪一年?第一小提琴手是谁?’最后这位极端爱好者无言以对。要是一直往下问,谁也回答不上来。”
       “我这是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不再问了。”
       周鞍钢想了想回答:“我目前还没有遇到过,没法回答你。”
       那红由衷地说:“我最佩服你的就是你的实事求是精神。”
       周鞍钢似乎并不受用:“你天天说实事求是,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那红被问住:“实事求是,就是实事求是呗。”
       周鞍钢解释说:“‘实事’就是根据事情的真相,‘求是’就是寻找规律。”
       那红点头。
       实验室内很安静。在众人的关注下,机器慢慢地停止了转动,计算机屏幕上的曲线也变成了—根直线,
       一名工程师,从大玻璃窗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三块放在不锈钢托盘里的结晶体。
       李帅命令道:“分成三部分,一分拿去做分析,两分存档。”
       衰因不紧不慢地说:“我去吧。”
       李帅否决:“不!咱们一起去。”
       李帅、袁因、周鞍钢一起进入保密室,一名保密员打开一个大保险柜。
       经过包装的结晶体仍然在托盘上。
       袁因把那块极小的塑胶片放在手心内,欲上前操作。
       李帅上前:“我来。”
       袁因只得让开。
       李帅小心翼翼地把KG制剂的样品放入保险柜,然后,他深情地看了它们一眼,关上了柜门。保密员上前,锁住门。
       李帅指着保密员说:“如果出了事,唯你是问!”
       保密员回答说:“我对这个事情负全责。”
       李帅想了一下后问:“你这个密码是可以更改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向保密员要钥匙,“我要改一下密码。”
       保密员很刻板地说:“这钥匙按规定只能我一个人拿。”
       李帅只好让保密员开门。门开后,他环顾众人,“很抱歉,各位,”
       大家很知趣地退出。
       在保密室外一直观察整个过程的那红对李帅的所作所为不理解:“这个人怎么谁也不相信啊?”
       周鞍钢回答道:“在分不清楚谁可相信,谁不可信的时候,最好是谁都不相信。”
       “谁都不相信,还能做成事情?”
       “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周鞍钢边说边瞟
       着在走廊里不停踱步的袁因。
       李帅出来,向众人抱拳道:“很抱歉,各位。”然后招呼袁因离开。
       周鞍钢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我有一个小问题要问你。你是女人,应该能回答。”
       那红不满地反问:“女人怎么啦?”
       他赶紧说:“女人的观察力和感觉都比男人要高一个级别,”见那红笑了,他问,“一个人如果有心事,是否会影响他脚步的频率?”
       “当然影响。”
       “是快还是慢?”
       那红想了一下:“因人而异。”
       “你这话和没说一样,一点信息都没有。”他正要开车,突然见宁夕从出租车里出来,便问,“这是谁?”
       那红也不认识,随口说:“一位女士。”
       “这我也看出来了。”他发动汽车。汽车动了一下,但立刻停了下来,他看见匆匆走向宁夕的李帅。
       李帅的讨论分析,被宁夕打断,颇觉不快。但抗不住宁夕的一再坚持,只好下楼来,劈头便问她有什么事?
       宁夕软绵绵地说:“我给你送来一样东西。”
       李帅依旧很生硬地说:“我什么也不需要!”
       她柔声说道:“你先看看再说吧。”随后从出租车后备厢内,取出一把精致的折叠躺椅来。
       他纳闷地问:“我要这个干什么?”
       “化验分析,最少也要二十小时,我想化验室里不会有舒服的椅子,就给你买了一把。”
       “在美国的时候,我曾经为了试验,整整站了十八个小时没动地方。”
       “在美国的时候,你多少岁?现在你又是多少岁?”
       他的态度明显地软了下来,虽仍然话不软:“多少岁,我也不要。”
       “听话,”她越发柔顺地说,“我看你左腿的静脉有些曲线,这和老站着有很大关系。”
       “好吧。你还有事吗?”
       “就这事。”
       他也似乎被感动:“结果一出来,我就回去,”
       “你一定会成功的,我有感觉。”
       他动情地看着宁夕:“你的感觉从来都很可靠。”
       她钻进出租车,摆摆手:“再见。”
       李帅一直等到汽车没影了,方才转身回来。
       看着李帅进入大楼后,周鞍钢恋恋不舍地收起大变焦镜头的照相机:“可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那红一撇嘴:“你怎么对别人的隐私那么感兴趣?”
       “我对隐私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关心的是试验。”
       “一男一女在一起还能说什么?关爱呗!”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准,从何而来?”
       “大概是香港。”
       “香港?你有何依据?”
       “她的衣服的搭配,化妆的方式有香港味儿。”
       周鞍钢来了兴趣:“什么味儿?给我分析分析。”
       “味儿只能感觉,不能分析。一分析就没了。”
       “人家都说香港女人一打喷嚏,大陆的女人就感冒。两者的装束能有什么区别?”
       “虽说差不多,但多少差一点。”
       周鞍钢发动着车:“走。咱们去公安局,查查这个女人的底细。”
       “高检说对厂。您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不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叫做‘春江水暖鸭先知’,叫做‘金风未动蝉先觉’,”上了马路后,他又补亢道,“哪怕最后是竹篮子打水,我也心甘情愿。”
       那红不相信“心甘情愿”说。
       “区区宁水,能有几个这么大的项目。它要能顺利完成,就是咱们的功劳。”
       “它要是不顺利,没准咱们还能干点什么。要是顺利完成,我保证没您一点儿事。”
       周鞍钢拍着方向盘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咱们没事。”
       麦建悄悄地走向睡在地铺上的秦芳,这些天她不肯离开望远镜,一直睡在地铺上,使他很觉得不爽。他还没到,她已经起身。
       自从上次,他想用强力使得她就犯未果之后,就不敢再用了。此刻只得搓着手,无奈地说:“你是不是睡觉也睁着一只眼?”
       “起码要睁着半只。尤其是在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时候。”
       “我这样的人怎么啦?我这样的人,就是能办事!”他晃晃手中的传真,”这个女人的下落有了。”
       秦芳欲看,麦建不给。他嬉皮笑脸地说:“你必须给我一点奖励才行。”
       “你现在不尿床了吧?”
       他莫名其妙地回答:“当然。早就不尿床了。”
       “那只证明你成功地控制了尿液。除此之外,还得学会控制精液,才能算是一个成年人。”她正色说,“不要忘了,你我是在干一项价值一个亿的工程。拿来!”
       权威确实是在斗争中建立的。他被震慑住,慢慢地把传真递给秦芳。
       她念道:“宁夕。香港科技大学副教授,化学专家。化学专家?”
       “我还知道,她受雇于微观生物技术公司。”
       她显然对这个公司一无所知:“微观生物技术公司?”
       “微观生物技术公司就是毕玛制药公司的子公司,或者说它们是一个公司。”
       “毕玛制药?老板就是林恕?”
       他惊诧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林恕?”
       她不告诉他消息的来源:“就是派金秋子来的那个人。”
       这回轮到他惊讶了:“准是金秋子?”
       她笑了。所有原来游离的板块,这一下子全都连接起来:“你不知道准是金秋子,我自然也不知道,这下子我全明白了。”她突然扑上前,搂住麦建。
       两个人倒在地铺上。
       他的不满情绪还没有过去:“你刚才不是连亲我一下,都不愿意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她知道对付麦建这样好色的人,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制止他的追问。
       苏群不等传真机完全停止,就把那一页撕了下来,溜了一眼后,递给周鞍钢。
       周鞍钢片刻读完:“宁夕。香港科技大学副教授,化学专家。”他晃晃手中的纸,“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药就是化学,化学就是药。”
       苏群看看表:“你还有事没有?没事就跪安吧!”
       “你们公安局就是给人民办事的,你凭什么不耐烦?”
       “人民是个整体,不是就你一个人。你说说我为了你们这个KG,花费了我多少人力、物力?就你的事大?”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事。比‘9·11’、‘伊拉克战争’都大。”周鞍钢朝那红一挥手,“咱们走。”
       苏群让两个人站住:“连个谢字都没有?”
       周鞍钢笑着说:“人民警察为人民,何谢之有?”
       第六章
       方兴召见李帅,询问KG申报程序启动到批准,所需的时间。这是申井计划之核心:必须有新东西,哪怕只有一条消息,才可以炒作包装。
       李帅说要十个工作日。
       方兴问随后的程序。
       “在若干个指定医院进行小规模的人身试验,这一步需要一年。再以后是大规模人身试验阶段,这一步起码需要一年。”
       “能否快一些?”这个时间长度,是方兴不能接受的。
       “不可再快了,这是按照最顺利的情况估算的。如果出现别的情况,比方毒副作用过大,那就需要修改配方,重新走一遍程序。”
       “两年时间,对于隆德来说,太长了一点。”
       
       “但对一种新药来说,并不长。如果在美国……”
       方兴打断他的话:“我听说有些药品,很快就得到批准。”
       “那大概是采用了一些不正当的手法。”他对自己的叙述被打断,感到不快。
       方兴及时改变了自己的态度,提出华飞药业也在研究类似的药物,不能让他们取得先机。
       李帅却认为华飞的药,与KC不是一个思路。
       方兴加重语气说:“可公众并不明白细微的差别,市场对先行者的回报是最丰厚的。”
       “您的意思是?”
       方兴自然不会正面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英国有一名叫奥尼尔的贵族,带领一支船队航行在大西洋上。突然间,他发现了绿树成荫的爱尔兰岛屿,于是奋力向它划去。按照当时的法律,谁先到,岛屿就归谁。当他看到同行的另一只船领先数十米时,就毫不犹豫地砍掉自己的左手,扔到岸上。于是,他就成了爱尔兰岛屿的第一位主人。他家族的纹章,图案就是一只血淋淋的手。
       李帅思考片刻后说:“方总的意思是否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方兴并没有接他的话茬:“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李帅见方兴点头,起身道,“我走了。”
       方兴没有任何送客的表示,只是一字一顿地说:“目的至上!”
       周鞍钢与高策在一家小店里涮火锅,服务员端上一盘羊肉和一盘鱼片,他一下子都倒进锅里。
       高策根本来不及,只好让他下不为例:“这样会把味道混了。”
       “火锅就是为了混味的。要想各吃各的,那您去吃西餐好了。再者说,鱼肉和羊肉在一起,最好吃。鲜字不就是一个鱼字一个羊字吗?羊字底下加一个大宇,就是美字:羊大为美。”
       “人字加一个羊字,就是佯攻的佯字,你就不会装一装?若非碰到奉官这样宽容的上司,你的官运就会戛然而止!”
       “宋人有词曰: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周鞍钢笑着说,“这是…个互动的过程。‘言者无罪’,才会‘知无不言’。我又不傻。碰着那样的卜司,不说就是了。”
       “怕是你习惯养成,想不说也办不到。”高策知道他用的是“李广难封”的典故;飞将军李广,虽然战功卓著,但就是因为个性原因、政治原因,终究没有当上万户侯。
       “橘树在江南为橘,到江北就成了枳,这不光是橘树的不幸,也是江北人的不幸。隆德集团就像这火锅:虽然它混成一团,但我还是吃出异味来。”
       “那是你的味蕾丰富。老华侨一到故乡,第一件事就是去吃家乡的小吃。所谓思乡,不过是想家乡的食物。可他们吃完之后,总不免失望。说东西没有小时候好吃了。其实,东西没有变,而是他们的味蕾随着时光消失而消失了。你看那些小孩子,吃什么什么香。”
       “您别打岔。我是说宁夕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的。”
       “有一次,我与南城法院的刘院长一起参加一个应酬宴会。席间,在一个人的要求下,他签署了一份文件,我虽然没说,但是很反感:饭店不是办公的地方。”
       周鞍钢听出了高策的弦外之音,看看四周:“这地方有谁认识咱们?”
       “你不认识他,他可不一定不认识你。”
       他接受了高策的说法:“那咱们喝酒。”
       秦芳、麦建坐在离他俩人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吃饭。
       当然,他们谁也不认识谁。
       听袁因说“机会几乎等于零”后,林恕冷酷地回答:“这就等于说,你女儿生存的机会等于零。”他是相信强力的人,也只相信强力。
       袁因果然软下来,要求进—步的指示。
       林恕的指示有二:把给袁因的东西放进保险箱内;其次,获得配方和样品。
       袁因的声音很小,近乎哀鸣:“我办不到!”
       “想办法。想不出来就一直想,直到想出来为止。”说罢,林恕挂断电话。既然施压,就一点不能松懈。要把对方压扁、轧干。
       周鞍钢在白板上边画图边讲解:“于建欣在被捕前,有人将五百万港币汇到他的账上。而与此同时,隆德集团并没有人规模的经济活动。所以,我认定这笔钱一定和KG有关。紧接着,宁夕就出现了。”
       高策插言道:“不是紧接着,而是隔了一年多。”
       周鞍钢回答说:“这中间的空山,已经被金秋子的死给填补了。可以这样认为,金秋子的死亡,导致宁夕的出现。而日只有一个——KG。这是一个有机的结合。”
       “你不能给法庭线索和想象,要给证据。”
       “您给我‘个指示,我就给您证据。”
       他当然知道周鞍钢想要搜查权,但这不能给搜查权如同医生开刀,必须有足够的参数支持:“我的指示只有两个字,等待。”
       “要是什么都等不着呢?”
       “你去医院检查身体,最后医生告诉你:你的身体很好。我想你是不会觉得遗憾的。”
       周鞍钢摸摸自己的脑袋:“姜还是老的辣。”
       “我告诉你一条真理。案件就是一杆秤,你要是拿不准,它就跑了。”
       周鞍钢纳闷地重复:“案件就像一杆秤?跑了;我不懂。”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鞍钢。
       “我的智商不高,您给我解释一下吧。”
       他严肃地说:“我跟别人说的时候,他们都懂。”
       周鞍钢恍然大悟:“您这是在拿我开玩笑?”
       他也笑了:“我就是要试验一下,看看在领导说废话的时候,你什么表现。”
       李帅非要让宁夕评估刚才那场做爱中,他的表现。宁夕自然因为害羞,不肯说。他先是肯定宁夕这种态度:“一个知道害羞的女人,才是美丽的女人。”但接下来,还是要她讲出“心里话”。
       她只得说:“一场盛宴。”
       他不满意,继续追问。
       “一场让我很满足的性爱盛宴。”
       李帅接着问她是否知道他为何如此投入?
       宁夕当然不会知道。
       “我明天要走了。”
       她不经意地问:“去哪?”
       “海北市,而且要走一个星期。”见她没有太多的表示,他不高兴了,“你好像挺愿意我离开似的。”
       她吻他时,温柔地说:“怎么会呢?”
       “那你干吗不问我干什么去?或者要和我一起去?”他在试探。
       “你肯定是干正事。你要是需要我去,会对我说的。”她很懂得掌握度。
       他贴着宁夕的耳朵说:“你就不怕我跟别的女人走了?”
       “我知道一句老话,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你说。”
       她强烈地感觉到他的鼻息:“我不想说了。”见他坚持,她慢吞吞地说,“自己家的狗不用拴,别人家的狗拴不住。”
       他搂住她:“你比我想象的要坏得多!”
       “我看有好多、好多的坏人,不是飞黄腾达,就是腰缠万贯。所以也多少学了一些坏。”
       “你就学吧。我的一位小学同学,特别喜欢学一位结巴同学说话,借以讽刺他。最后,他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结巴。”
       “明天哪班飞机。”
       “晚上八点。”
       “去那个小城干什么?”
       “国家药物鉴定南方中心在那,”
       秦芳反复听了几次录音之后,把睡梦中的麦建
       叫醒。他好半天,电没有真正醒过来,弄清楚“鉴定”的含意。她不耐烦地说:“我妈说过,凡是睡觉叫不醒的人,智商都特别低。”
       “这么说,他一定带着样品了?”
       她在一张纸上写画的同时,不耐烦地回答道:“你他妈说的都是废话!”
       他凑了过去:“你怎么说话跟鸡似的?有行动方案了?”
       “方案早就有了。”
       “说给我听听。”
       她居高临下地说:“有这个必要吗?”
       他绝对是个能软能硬的人:“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三百个臭皮匠,还是臭皮匠。诸葛亮是什么人?诸葛亮是天才。诸葛亮是酒,哪怕一口,也是酒。你们这样的臭皮匠是什么?是水,有一百桶也是水。”她推了一下他,“去你的房间,我要休息了。”
       他嬉皮笑脸地说:“我要和你一起休息。”
       她的脸立刻拉下来,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
       他只得起身:“高英培说相声,你鱼没钓着,饭量倒是见长!”
       她倒头便睡,根本不理睬他。
       身穿舒适的家居服的周鞍钢,躺在沙发上看书,突然连呼:“有意思!”
       张琴停下手中的活,说了句:“什么人啊!吓我一跳。”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好读书,不求甚解。每逢会意,便欣然忘食。”他挥动着书说,“两架在伊拉克禁飞区执行任务的美国空军的F15击落了美国陆军的一架黑鹰直升机。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张琴对这类国际政治、军事之类的话题,根本就不感兴趣。随口应答道:“我要是知道,也到美军去当五星上将了。”
       “美军从来就没有女的五星上将。我告诉你吧,这是因为黑鹰没有被列入当天执勤的名单。原因就是空军不认为陆军的直升机是飞机。”
       “你没用的东西知道的真不少。”
       “对于两种人来说,任何东西都有用。一种是小说家,一种是侦探。”
       “你既不是小说家,也不是侦探。当小说家可以赚到稿费;当私人侦探,更可以赚到大钱,”
       “你怎么跟苏群的二哥似的,一句话就能说到钱上?我告诉你,小说家的想象力加上侦探的推理、观察,就是检察官必备的素质。”
       “废话少说。你和八一中学接上关系了没有?”
       他试图回避,起身说道:“又不是地下党,接什么关系?”
       张琴自然不会让他滑走:“我不是检察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我来说,儿子上中学的事,要比中东这些烂事和你那些破案子要重要得多。”
       他无奈地说:“教过我的老师、校长,早都退休了。”
       “八一中学前身是军队的子弟学校,你家老爷子在军队待过那么多年,多少也有些个老部下吧?还能没关系?”
       “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他的老部下也都回家养花、抱孙子了。”
       张琴说话变得小心起来:“我记得你们不是在教委办过一个案子吗?处理了一个副主任。”
       他顿时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
       “报纸上都登了。”
       他放松下来:“那个副主任都被判刑了。”
       “和他一起沾边的,肯定有没判刑的。”
       他把手中的书扔到桌上:“就算有,我也不会去说。我从来不利用工作之便营私。”
       “你要是不去,我去。”
       “你要真去,就意味着你我夫妻关系的结束。”他知道如果利用手中的权力,慢说上八一学校,就是出国留学,也是手到擒来。但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你就进入了一个权钱交换的系统:你让别人办事,别人找你,你就不能推脱。长此以往,必然会坠入深渊,
       “终结就终结。”她不在乎地说。女人在事关子女“生死存亡”之时,必然会不管不顾。此乃母性。母性者,兽性也。它来自本能,与理性无关。
       夫妻关系,也是博弈之一种。周鞍钢软下来,答应去找找关系。
       她很知道他这是推脱的方法,追问具体方案。
       他信奉事缓则圆,随口把方兴抬出来抵挡:“隆德集团经常捐助教育,与八一学校有关系。”见她顿时高兴起来,他感叹道,“难啊!难!做人难作半中年,作天难作四月天。”
       “什么意思?”
       他朗朗说道:“身要太阳麻要雨,采茶娘子要半晴天。”
       困兽犹斗的袁因,犹豫了很久,终于给方兴打了一个电话,只有方兴,才能让他接近KG。他首先对自己在深夜打扰的行为致歉。
       方兴笑着说:“袁总客气了:我起码还要两个小时之后才上床。然后再看一个小时的书。”
       袁因很少奉承人,但这并不等于不会:“方总虽口理万机,但不脱书生本色。”
       他当然知道袁因有事,寒暄过后,首先发问。
       “越级请示不是好事情。但有一件事,小于对集团公司利益考虑,我不得不说。”这是他设计的第一步。
       “越级一说,是旧管理模式之用语,早已过时。时下是无中心的网络时代。也就是无中心的时代。”他知道袁因深夜来电,一定是有关KG。必须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
       袁因用故事来说明:一位生物科学家,与广东的一家企业,组建了一个生产螺旋藻的公司。他以他的技术入股,广东方面出资金。产权明晰,分工合理,是一个完全符合现代企业制度的企业,因此运转良好。两年下来,几乎收回了成本。可就在这个时候,这位科学家出了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方兴立刻明白了此寓言的含意,但不发一言。
       袁囚只好自己说:“以前人们总以为,死了张屠夫,不会就吃混毛猪。可这位科学家的缺失,让这个企业连混毛猪都吃不成了。他失去了知觉,整个企业也没有了灵魂。”说到这,停了下来。
       方兴于是鼓励他继续说。有些话,你必须让别人说出来。
       “我从来不怀疑李总的为人。但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掌握全部技术秘密,是不安全的。应该是三个人,起码要有两个人掌握。”
       “那您认为另外一个人该是谁?”
       他很有分寸地说:“我的责任是提醒方总您。至于用谁,要方总自己考虑。”
       方兴表彰袁因“以公司为家”的精神,然后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后,袁因松了一口气,这是他最后一招,人力已尽,然后听天由命吧。随后,他破天荒地睡着了。
       周鞍钢进入高策家时,高策正在读书。他询问所凄何书?高策用报纸盖住书,让周鞍钢猜。他根据书的厚度判断:“不是《二十四史》,就是《资治通鉴》。”
       “你的回答严重缺乏依据。”
       周鞍钢言之凿凿:“作为管理者,您必须读这些书。因为这样做有助于您了解人性。秦汉时期的人怎么想,现在的人也怎么想。毛主席一举例,就是《汉书》、《史记》。他老人家说:刘邦死后,诸吕篡权。我死之后,江青要做乱。结果一切都被他老人家说中了。”
       “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说,主观主义害死人。”他把书递给周鞍钢。
       周鞍钢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一本《动物》。
       “夫复何言?”
       周鞍钢当然不会没有话说:“如此说来,人的事您基本了解得差不多了,从而要去进入一个陌生的领域。拉法格曾经这样形容他的老丈人马克思,他的
       头脑就像一艘生火待发的轮船,随时准备驶入任何知识的海洋。”
       “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又是毛主席,又是马克思,老夫不会上你的当!”他把书递给周鞍钢,“这里面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有许多动物都能释放外激素。这些外激素,大都是小而简单的分子,极小的浓度就起作用。能指示何时集合、进攻、搬运,也能确定相互房地产的确切边界。据说一只雌蛾放出的全部蚕蛾醇,从理论是讲能引来一万亿只雄蛾。”
       “这些雄蛾之间有约定吗?”
       “没有。它们完全是出自本能,不约而同。”
       周鞍钢点头:“高检微言大义,在下全明白了。”接着他汇报了“KG上路”的事后,提议派人随同。
       高策认为应该由苏群方面派人去,他却认为还是自己人水平高、可靠。
       “要相信党,相信群众,这是两条基本原理。再者说,保卫是苏群的专业。”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周鞍钢笑着说:“案件就像一杆秤。”
       他也笑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军阀张宗昌小的时候要出门前,他母亲对他说,出去之后不要踩人家的萝卜地,懂不懂?他说懂。母亲又说不要偷吃人家的萝卜,懂不懂?他说懂。他母亲最后说,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一个大萝卜,懂不懂?他还说懂!”
       周鞍钢想了一下后,也笑了。
       方兴在李帅刚刚在他的办公桌前坐定后,就拿出两张今天中午十二点去海北市的机票,李帅赶紧说已经买好了晚上八点的机票。他郑重地说:“KG不光是隆德药业,也是隆德集团公司的重要财产。我说过,要慎之又慎。”
       李帅的计划被打乱,有些不高兴:“不会不安全。”
       “兵不厌诈嘛!”方兴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一下,立刻重新绷紧,“另外,必须再带随员一名。”
       他拼命把自己的不满压制下去。
       “另外请李总把KG配方,复制两份。一份交给集团公司档案部存档,一份交给袁因。”
       李帅的脸顿时变色:“这是袁因本人的要求?”
       方兴不容置疑地说:“我想我说清楚了?”
       李帅知道这句不是问话的问话,必须回答:“说清楚了。”
       “那好。去办吧。”
       李帅一言不发地走了。他已经完全想清楚此事的前后。但他非但没有因为方兴的不信任而感到不安,反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争斗,想斗就斗呗!
       麦建把机票递给正在望远镜前面观察的秦芳,
       她示意他不要说话。片刻之后,她摘下耳机:“机票没用了,他改成了中午的航班。”
       他认为不可能:“民航的计算机明确显示,李帅将乘坐晚八点的航班。”
       她活动着因长时间观察而酸痛的腰部说:“一位女士,请她的私人医生,切除她丈夫的盲肠。医生奇怪地说,‘去年我刚刚为你的丈夫切除了盲肠。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盲肠。’女士笑着说,‘但一个人很可能有两个丈夫’。”见他发呆,她催促道,“赶快去买机票,晚了就没了。”
       他其实完全明白了秦芳的意思,刚才发呆是在装傻,他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聪明。对付聪明的女人,装傻是最好的战略。
       李帅望着袁因苍老、浮肿的面孔想道:此人对KC有企图,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为此我已经构建好了一个双人博弈的模型,你根本不是对手!但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抬出了方兴。当然,方兴也定有企图,否则他是不会关心这么一点小事情的。于是乎,双人博弈就变成了三人博弈,或者多人博弈。我不怕!他在心中默念: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在觉得沉默的时间足够后,李帅开宗明义,声明自己是科学家。习惯在逻辑世界里生活,而且缺乏行政工作的经验。
       袁因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问一句庸俗的话,我对你怎么样?”
       袁因的自尊心被触动,可他也不能不回答,于是艰难地说:“不错。”
       李帅开始实施战略的第二步,历数自己对袁因的好处:二百平方米的复式住宅、帮助其女联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并且特批外汇等等,等等。
       袁因表示自己不会忘记。
       李帅的第三步,是自己虚拟出大学里一位曾经当过右派的老师给他讲的故事。
       故事的哲学背景为:人作为个体,可以在某一个阶段相信他、依靠他,但不能永久信任他。至于这位虚拟的老师,为什么当上右派,当然是因为朋友的叛卖。讲到这,李帅把一张U盘从抽屉里拿出来,在手中摇晃着:“老师最后的箴言就是,小心灯火,小心朋友!”
       袁因差一点儿就伸出手去抢夺,这毕竟与女儿生死攸关。
       李帅依旧晃动着U盘:“这就是你要的配方——KG配方。在给你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是不是你让方总这样做的?”
       袁因点点头。
       他把磁盘从桌面上滑过来:“你还算老实,”
       袁因接过u盘后说:“有一点我要声明一下。我这样做的目的,完全是出于对公司利益的考虑。”
       他讽刺道:“你应该说国家利益,这样会更全面、更高尚。”
       “我知道我怎么说,你也不会相信。”
       他接着又搬出那位虚拟的老师的话“不要听一个人怎么说,而应该看他怎么做!”——虚拟的人物,就有这样的好处。凡是你不便说的话,都可以山他出面。
       袁因希望尽快地结束这尴尬的场面,起身告辞。
       但袁因快走到门口时,他重新把他召回,把机票给他,这是他计划的第四步。见袁因很意外,他说:“明朝的将领,在抵抗满清的战争中,总是师老无功,原因就是皇帝不信任,每每派出监军。”接着他恶毒地补充了一句,“这些监军,一般都是太监。袁总可知道原因何在?”
       袁因当然不会回答。
       “太监没有后代。所以做起事情来,无所顾忌。”
       袁因此刻不得不说:“我只提出了副本的建议。监督的意见,不知道从哪里来。李总如果觉得不愉快,可以换个人。”
       他冷冷地说:“怎么会呢?再说这是公司最高层的决定,无可更改。”
       袁因对李帅的嘲讽,一点儿不在意:配方到手,女儿就没事了。
       苏群断然否决周鞍钢的提议:“我不能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而派两个人去。”
       周鞍钢试图说服他:“这样说吧。一个重要证人可能被杀,你派不派人去。”
       “派,当然派。不过这有个前提,此人确实是重要证人,确实可能被杀。”
       “据我所知,咱们市从来没有发生过抢劫运钞车的恶性案件。可你们每天都荷枪实弹武装押送。”
       “阅为如果你不这样干的话,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他得意地笑道:“你不想想,一车钞票才多少钱?而这个KC制剂又值多少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说,前面有金秋子被杀,现在又有海外势力加入。我说过,这是一场博弈。博弈,你懂吗?”
       “我没工夫研究这些玄学。”
       他解释道:“假设一个礼堂,有两扇门。一扇好走,一扇不好走。这个时候;发生了火灾。你说你应该走哪扇门?”
       苏群知道他喜欢捉弄人,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
       回答:“那还用说。”
       “于是大家都奔向那扇好走的门,鲁迅说的不对,应该是地上本来有路,因为走得人多了,反而没有路了。这扇门,也因此变得很拥挤。而那扇本来不好走的门,却相对好走了,根据别人的选择而选择,这就是博弈论的实质。”他当然不会因为炫耀自己的知识,而开罪苏群。结尾的时候,转了回来,“就如同你刚才说的,如果不对运钞车加以保护,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苏群为难地说:“你说的这些,确实也有道理。不过我实在是抽不出人来。用《空城计》的话说,我这里是左右琴童人两个,打扫街道的都是老弱残兵。要不这样行不行?我给海北市警方打电话,让他们从下飞机起,就负全责?”
       “关于此事,永康书记亲自作过批示的。”周鞍钢威胁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苏群笑笑:“你会讲故事,我也会讲。有一位前NBA明早,现任美国参议员,去参加一个冷餐会。冷餐会每人只有一块牛排,但他的胃口大,想再问侍者要一块,侍者委婉地拒绝了。谁知道他的明星脾气上来了,质问道,‘你知道我是谁?’接着,他得意地报出自己的身份。侍者反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他下意识地问,‘你是谁?’侍者说,‘我就是那个分配牛排的人,我说一块就是一块’。”
       周鞍钢苦笑着说:“一块就一块吧,聊胜于无。”
       苏群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周鞍钢:“我送你回去。”
       “别假仗义了。”
       苏群开玩笑道:“你要是当上检察长,也就顶多比我这个公安局长高半格。”
       “我要是当上市委书记,你这个公安局长就做不成了。”
       “你要是当上市委书记,让我当我也不当!”
       袁因从保险柜里取出样品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钢制的手提箱内。
       隆德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把手提箱锁上后,分别递给一直在监督整个过程的李帅和袁因各一把钥匙。并且声明这只德国生产的移动保险箱必须要两把钥匙同时插入,才能打开。
       李帅客气道:“方总深思熟虑。”
       袁因扭身去锁保险柜。他刚要关门,突然想起什么,重新打开:“我差一点把钥匙忘在里面。”他从保险柜里取出钥匙后,重新关闭保险柜。
       办公室主任代表方兴,向两个人解释此举并非对两个人不信任,而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如此。
       李帅说他也认为这样做很好。与此同时,他把钢制手提箱锁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把钥匙递给袁因。见袁因犹豫,他说:“我提箱子,你拿钥匙。公平合理。”
       袁因这才接过钥匙。
       “方总下车伊始,就制定了一整套制度。其核心就是假设被监管者是坏人。”李帅对着办公室主任说,“如果我是坏人,想盗窃这里面的东西,但因为钥匙在一个可靠的人手里,所以我只得打消这个念头。不要相信人,只能相信制度。”
       一个很尴尬的场面。
       方兴的“兵不厌诈”的策略挺管用。与麦建熟悉的那位民航官员,想尽办法也没有搞来票子。麦建却以为他在拿搪,让他随意开价。
       民航官员赶紧辩解:“麦总待我不薄。要是花钱就能行,我连口都不会张。”
       他根本就不相信还有钱办不成的事:“实在不行,就让机长偷偷把她带上。”
       民航官员无奈地说:“飞机不是公共汽车,多—个少一个没关系。再说,我们是机场,管不了飞机。他们分属于不同的航空公司。”
       “这是一万块钱。你去找一个顾客,买通他。让他坐下一个航班,不就结了。”他拿出厚厚的一个信封,“一万块钱,普通干部半年的工资。你快去,我就在这死等。”
       民航官员很快地在飞往海北的34号臀机口处,选中了一位穿着比较随便的旅客:“您能不能把您的机票让给我?”
       旅客看看他的民航制服,笑着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荒谬的建议。”
       民航官员知道此刻必须拿出杀手锏了:“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时间。我给你六千块钱,买您八百块钱的机票。”
       旅客饶有兴趣地看着民航官员:“您怎么选中了我?”
       民航官员打量着旅客:“看您像商人。商人奔波千里万里,最终还不是为了钱。”
       “你的基本判断失误。”旅客拿出了一个证件。
       民航官员看了一眼封皮后,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迅速离开。
       送李帅与袁因的汽车,到了李帅家门口时,李帅声称回家拿两件换洗的衣服。袁因并不认为这是请示,没有表态。李帅却主动邀请他上去。
       袁因赶紧说:“不必了。”
       李帅讥讽道:“不怕一万,您还不怕万一?”
       袁因知道裂痕一旦产生,短时间内很难弥合。只好不说话。
       “要是我,我就一定上去。”他话虽这么说,但不等袁因反应,径自走了。
       李帅进了门后,携带着箱子,欲进卫生间。宁夕让他把箱子放下再进,他表示不可能。
       宁夕不高兴地说:“你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它不相信你。”他指指手腕上的链子。
       她心疼地埋怨道:“这才真是的。‘文革’的时候,我爸爸设计完一条通讯线路。到了施工的时候,硬是不让他下坑道,说是怕他泄密。可出了问题,就让他在地面上指挥。后来他说,这东西就和长在我身上一样,我要是想泄密,谁也拦不住。”
       “你赶紧给我准备两套内衣、两件衬衣。”李帅说罢,进入卫生间。
       他进去后,她趴在门上听,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满头大汗的民航官员把一张机票递给麦建:“我今天算是遇着鬼了,第一个对象就找错了。”
       麦建检查机票的姓名和航班:“怎么?”
       “竟然是个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的高级官员,拿的是外交官用的红护照。”
       他笑了说:“有一次,一个算命的非要给我算命。拗他不过,给了他十块钱让他算算我是干什么的。他观察良久后说,你是一个体力劳动者。我大笑着说,你不认识面相也就算了。怎么连皮茄克、皮鞋也不认识?体力劳动者有穿万宝路茄克、登喜路皮鞋的吗?再见。改口请你吃饭。”说罢,他扬长而去。
       拐过弯,他把机票递给一直在那里等侯的秦芳。秦芳显然很着急,如果不能与李帅同机抵达海北,就无法知道他下榻何方。计划的第二步,也就无从谈起了。为此,她特地亲吻了一下麦建。
       李帅要出门前,宁夕特地从一个陈旧的盒子中取出一个绿色的戒指,坚持要他戴上。他不肯,说自己从来没有戴过这些东西。
       她说:“此乃家传之物,戴上能避邪。”
       他不以为然地说:“避邪?哪来的邪?”
       她给他戴好:“我是怕失去你。”
       “该失去的戴手铐、脚镣都没用,铁窗难锁钢铁心。”
       她柔声说:“人家的一片心意嘛!”
       “心意我心领了。我戴上这个像什么?不像科学家倒像一个暴发户,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那好。”她要往下拿戒指,“随你的便。”
       他赶紧说:“好,好。我戴,我戴。”
       她这才笑起来,在李帅脸上吻了一下。
       他挥挥手中的箱子:“戴着这东西,干什么都不
       方便。”
       李帅刚走,宁夕便接到了林恕的命令:坐下一班飞机去海北。宁夕说:“我走了,他会发现的。”
       “两边都是虚拟的声音,你把住宅电话转移到你的手机上就行了。”至于任务是什么,林恕没有说。
       第七章
       李帅与袁因并排坐在商务舱中一言不发,袁因几次试图打破沉默,但未能奏效。
       飞机起飞前最后一刻,秦芳才穿越商务舱,进入普通舱。因为她戴着墨镜,李帅没能认出她来。
       飞机起飞后,周鞍钢才放下望远镜。接着,肩膀就受到苏群重重的一击。他揉搓着发疼的肩膀说:“你这根本不是亲热的招呼,而是日本著名武士宫本武藏说的,致命一击!怎么?雨后送伞来了?”他不等苏群回答,又问,“海北方面安排好了?”
       “司马懿在和诸葛亮对峙的时候,抓住了一个蜀兵。他问蜀兵,你们丞相都管什么?蜀兵说,丞相事无巨细,都管,司马懿又问诸葛亮的起居饮食。蜀兵答曰,吃的不多,睡得很少。司马懿一听就笑了。对部下说,看来诸葛亮不久于人世了。”
       “你希望我不久于人世?”
       “你不要狭义地理解我的话。我是说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管。”
       “苏局长是举重若轻,周局长是举轻若重。不可同日而语!”他回头看看飞机远去的方向。
       苏群笑着说:“孔雀东南飞,十里’徘徊。”
       “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不像你,上过什么政法学院。”
       周鞍钢纠正道:“是政法大学。”
       “我考警校,当警察,不过是为了早些找到工作,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后来想深造,领导又不让,只好自己胡乱找一些书来读。”
       “当时你是不是立志就要当局长?”
       “人们老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其实没一个士兵,上来就想当将军的。他不过是想当班长,当上班长之后才排长、连长一级一级地想。”
       “有道理。飞机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可暂时放心,咱们去喝一杯,我请客。”
       飞机确实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但这不保证在其内部,不发生运动。李帅去了卫生间之后,秦芳赶紧过去占领住候补的位置。大约有三分钟左右的样子,卫生间的门开了,
       就在他开门的—刹那,秦芳看见他锁钢制手提箱链子的最后一个动作。
       李帅看了秦芳一眼,但依旧没有认出来。
       周鞍钢和苏群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喝啤酒。
       苏群虽然表面上不服周鞍钢,但其实很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周鞍钢豪爽、豁达、幽默、善良,且知识很渊博。与之谈话,尤其是争论,绝对能磨砺思想。
       争论如同战争,总要有人打第一枪,苏群就周鞍钢“飞机乃密闭的空间”的论点开始了讨论,开头必然是否定:“侦探业务,你肯定不懂。但一听这话,就知道你连侦探小说也没有看过几本。侦探小说最常见的现场,就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发生的谋杀案。谁没写过密室谋杀,谁就不能算是好的侦探小说家。”
       周鞍钢当然明白此乃“踢球兼踢人”的战略,因此饶有兴趣地在看他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当然,这密室有好多变数:大雪封闭的山间别墅、孤岛,还有飞机。反正主人能进去,杀人犯就能进去。”
       “但大都借用记忆金属、空中加油飞机等谁也没见过匪夷所思的工具。”
       “好的小说不这样。案犯的工具并不超越常识,凶器可能是冰块,杀人之后化了。也可能是煤气。”
       “我总以为侦探小说的前提就错了。能安排如此精密复杂结构的案犯,一定有相当高的智商。而有这么高智商的人,应该不使用‘杀人’这一最高犯罪手段,就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苏群正要反驳,电话响了。他接听后对周鞍钢说:“他们已经到达海北市,此后将一直在我们的监控之下。”
       周鞍钢隐隐觉出一阵感动。感动归感动,他还是要求海北方面提供的一切,苏群都必须知会于他。
       “不是一切,而是把本局长认为应该知会与你知会。”
       他坚持要求:“一切。”
       苏群不满地说:“你这是越俎代庖!”
       他嘲笑道:“就会这么两个词,千方百计地用。在KC这事上,就用了三回。”
       “正因为会的不多,所以就要老用。不怕钱招会,就怕一招绝。”
       “一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三等人,没本事,脾气却大得不得了。”他点划着苏群,“你自己想想,是不是第三等?”
       李帅和袁因刚一下飞机,一名警察迎上去,敬礼后问:“是隆德药业公司的李总、袁总吗?”
       李帅惊讶地点点头。
       警察说他是奉命接两位去药品检验中心。
       “您怎么能认出我们两个来?”
       “两位的相片已经先行传真过来。”警察指指李帅手腕上的钢制手提箱,“您是一位带手铐的旅客。”
       李帅、袁因都笑了。
       秦芳见两个人上了停在机场内的警车后,迅速上了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塞给司机一百块钱要求他跟上警车。
       出租汽车司机很是纳闷:跟踪的事情他遇到过几次,但多是中年妻子跟踪丈夫,或者少年男子跟踪女友,从来就没有见过跟踪警车的。
       方兴坐在居中的大沙发上,认真地听着申井在讲解“包装”之役的具体方案。
       参加这个绝密会议的还有隆德公司的财务部主任丁尼。她有着很好的学历,财经学院本科毕业,曾经留学美国。非但如此,她还美丽文静——这些稀缺的资源,集中体现在一个人身上是很罕见的。
       投影屏幕上的曲线,随着申井的讲解,不断变换着。他的核心意思是:如若没有大量资金推动隆德公司的股票,即使KG通过国家批准,且批量生产投放市场,对贵公司的股票价格影响也不会大。对丁尼的质疑,他讲解说:“经验告诉我,至多不过是一两天的波动而已。”
       丁尼说:“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利好消息。我们可以开动公关机器,向媒体广泛发布消息。”
       申井浅浅一笑:“把一个消息告诉给公众,是需要钱的。就算你们在最黄金的媒体上宣传,投入和产出也不成比例。四方有一句谚语,为赌这点钱熬夜,还不够买蜡烛的。”
       丁尼还要说什么,方兴却说:“今天就讲到这吧!”这话虽然听上去是征询语气,实际上却是命令式的。
       申井关闭电脑,取出U盘。
       方兴没有伸手,只是说:“磁盘是不是留给我研究一下?”
       “当然可以。”申井把磁盘递过来。
       方兴并没有去接,丁尼心领神会,接了过来。
       申井取出一个金烟盒,取出一支烟后问方兴:“方总不介意?”
       方兴摆摆手:“请便。”
       但申井怎么也找不着火。
       方兴客气地说:“很对不起,我这里没有火,”
       申井因为抽不成烟,一副六神无主的架势。
       丁尼随口说:“火柴或许在公文包里。”
       申井果然从公文包里找到了火柴:“我抽烟从来不用打火机,燃气会损害香烟的味道。”
       “细节的讲究,才是真正的讲究。”方兴伸出手,“再见。”然后他对丁尼说,“丁主任代表我送送申总。”
       
       丁尼点头后,拉开门,请申井出去。
       两个人出去之后,方兴稍待了片刻,走到落地窗前。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丁尼送申井到汽车前,她礼貌地拉开车门,随后挥手作别。
       虽然一点异常没有,但他还是感觉到不对。她怎么知道申井用火柴吸烟?魔鬼总是隐藏在细节当中的,要探究之。
       方兴的理念是:作为一个掌管大量资源的人,干任何事情都必须三思而后行。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不要相信你手下的人,有求于你的人。总而言之,不要相信资源相对于你贫乏的人。资源如水,只能从高处流向低处。
       海北警方通知苏群,KG已经安全抵达。苏群只是简单地表示感谢,他刚挂机,周鞍钢查问KG安全的电话又来了。他没好气地说:“没有。”
       周鞍钢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隔着老远,也能看到周鞍钢的样子:“我逗你呢。”
       周鞍钢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能拿工作开玩笑?”
       “你清正廉洁,这有目共睹,你的官运也就那么回事。虽然传说你有可能当检察长。但你我都知道,这戏不大,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工作的动力来自何方?反复思考后,我认为只有一个来源。”
       “什么?”
       “来自《共产党宣言》。”他听到周鞍钢得意的笑声后说,“可你别忘了,列宁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遇到我,你就算足跟上鬼了。”
       “跟上鬼还算好的,怕的就是让鬼跟上。尤其是那种有八个引擎,大功率的鬼。”
       “好了。再见。”周鞍钢挂断电话。
       秦芳在与麦建通电话的同时,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大门。她这样做,已经两个小时了。对于他很啰嗦的叮咛,她显得极不耐烦:“你应该知道,我是学电气专业的。要是有一个人,对一位电气工程师说高压线是不能摸的,该多没意思?”
       “你一会儿是学表演的,一会儿又是学电气的。鬼知道你是学什么的。”
       放下电话,她笑了:我是学什么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学什么的。反正什么有用就学什么,大象无形,她正想着,李帅和袁因出来上了汽车,她赶紧发动着汽车紧跟在后面。
       方兴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把经过申井细化的“实施计划书”读完。并将其解构、消化之。
       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申井所提倡的不过是自称“K先生”的吕梁、新疆的唐万新的操纵股价的老方法。不同的足,吕梁的载体是“科技”,唐万新的载体是“产业整合”,而申并计划则是“KG”而已。用KG研制成功为起因,然后就像网球双打一样,找上几家金融机构,来来回回地买卖隆德的股票,给股民一个“繁荣”的假象,这样他们就会跟进。与此同时,再慢慢地释放手中的能量。等广大股民们明白过来,现金已经到了自己的手里。
       对于这个方案,方兴没有道德上的障碍,唯上智下愚不移,这是千古真理。他所关心的只是资金的来源和安全,为此,他把丁尼叫来研究“可行性”。
       丁尼用很专业的术语,高度评价了这个计划。最后总结说:“我认为可以作为公司战略。”
       “战略?”方兴眉头一皱,隆德的战略,只能出自于他本人。
       “我说错了。应该是战术。”她很注意观察方兴的表情,见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便说,“您的战略构思,确实很宏大,但这些小战术,能很快收到实效。您可能看了这个月的财务报表,咱们的现金收入已经到了红线之下了。”
       方兴的眉头又皱起来。一个企业的现金收入如果不足的活,那将是很危险的。他命令丁尼“处理”这份财务报表。
       她说上报的报表,已“处理”过了,并且给他讲了一个道理:短期的财务报表好处理,但如果要把长期的亏损隐藏起来,必须布置一个财务迷阵。
       方兴当然知道隆德集团公司,将面临着长期的亏损。这些亏损并不是于建欣一个人造成的。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起到“瓦解”的作用,更可怕的是“土崩”。“土崩现象”,在黄土高原窑洞区最为常见。连阴雨下个没完,慢慢地渗透到土壤内部,只要达到一定的数量值,窑洞会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一下子崩塌。有鉴于此,他必须迅速离开。
       她见他沉思;认为被击中了要害,便提出利用申井的金融关系网络,来制造“繁荣”。
       他没有回答,淡淡地说:“你可以走了。”召她前来不过验证、考察而已,并不是讨论“战略、战术”问题。大事不赖众谋,这些都是要自己来决定的。
       她并没有走,而是满脸洋溢着迷人的微笑,撩了一下头发,发出“一起吃晚饭”的邀请。从上小学开始,她就明白了自己美丽容貌的力量。上大学时就更不用说了,导师不光把考试题目提前告诉了她,还跪在地上恳求她。工作之后,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其实他从丁尼一进来,就发现她没有穿“上班装”,而是穿着很性感的裙子——假设一位女士打扮得很漂亮,就如同一件商品提高了质量。而质量的提高,等同于价格的下降。换言之,就是希望引起需求的增加,尽快地“卖出去”。并且卖一个好价钱。“既然没事,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我的—位朋友喜欢古物。像我这样,上了点年纪的人,或多或少地都喜欢有古旧色彩的东西。当他听说帅大孙教授有一套明朝殿版的《宋史》之后,便志在必得。我告诉他不可能。他却认为没有人可以抵抗八十万块钱的巨大诱惑。要知道,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八十万。”
       “几乎相当于现在的四百万。”
       “我于是对他说,谓予不信,拭目以待。果不其然,他虽然把价钱开到百万,还是碰了一个大钉子。你可知道原因?”
       “或许是这套《宋史》,可能对孙教授有感情价值。”
       “当时,孙教授已经快八十岁了。对于一个八十岁的垂暮老翁,金钱几乎完全丧失了意义。”
       她明白了故事之寓意,但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他也知道“不好意思”这种品质,不属于丁尼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孙教授故去之后,我这位朋友,只用了区区二十万块钱,就买下了这套《宋史》。”这完全是他杜撰的,为了给她一个台阶下。在即将开始的金融运作中,她是一件重要的工具。“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以后有机会,我请你。”
       她沿着这个台阶,走了出去。她与申井曾经是“伙伴”,既是生意伙伴,也是性伙伴。在于建欣时代,两个人就在一起做过一些事情。本来也有大的策划,可没来得及实行。所以这次机会来了,一定要抓住。其实,这个机会她也是创造者之一。隆德即将面临大面积亏损的假象是她制造的,也是她告诉申井,通过祝副省长“迂回进攻”的。她知道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必将有大规模的资金运作。而在这运作当中,充当“操刀手”的她和申井,肯定不缺机会。至于引诱方兴,乃是一个子计划。对于这个子计划,她没有指望一蹴而就。虽说女人勾引男人,要比男人勾引女人的成功率高很多,但对方兴这样一个“很冷”的人,还是要假以时日。
       方兴的思考,充满了理性。性不是不重要,妻子一直在国外不肯回来。但丁尼绝对不是解决性问题
       的对象。“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一个常识,没了窝边草,兔子也就离死不远了。
       宁夕一出机场,电话就响了,一看是李帅,不免有些紧张。“喂”了几声后,还是没有反应,便直接说:“你怎么不说话?”
       李帅笑着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让我说话。”
       她笑道:“还用你说话?你一出气,我就知道你是谁。”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是第十次电话了。十次是我的上限,超过十次我就不打了。”见她不信,又说,“你真的不信?我可是严谨的科学家。”
       “不管你有多严谨,我还是不信。”
       “你要知道,科学家,尤其是一些不老实的科学家……”他打住。
       她装出着急的语气说:“不老实就怎么啦?”
       “就会不停地修改他们的试验数据,一直修改到他自己满意为止。就像黄禹锡一样,你知道黄禹锡吗?”
       她当然知道黄禹锡,黄是韩国“首席科学家”,在2003年,首次宣布利用人类体细胞和卵子培育出人体干细胞。2004年,又宣布培育出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狗。但最近被揭露他在论文中所提到的十一个干细胞中,有九个是伪造的,她长出一口气后说:“我可没有造假,”
       “刚才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在接到来海北的命令之后,便设定了若干预案。此刻正好应用:“我出去了一下。”
       他调侃道:“我走了,你是不是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你才翻身农奴把歌唱呢!我做头发去了。”
       他唱了一句电影歌词:“阿妹梳妆为那般?”
       “别开玩笑了。你在海北怎么样?”
       “挺好。你呢?”
       宁夕娇声说:“不太好。”
       “怎么?”
       “老是想你。”
       “老夫老妻,想什么。”
       “谁和你是老夫老妻?你要几天才完?”
       “鉴定要三天。”
       “你好自为之。”
       李帅笑着说:“我怎么听上去像是威胁?”
       “你再说,我就去海北了。”
       “我求之不得!”
       她笑着说:“口是心非。”
       袁因在李帅隔壁的房间中,以很低的声音用手机通知林恕配方已经拿到,接着就问何时释放女儿。
       林恕的回答也很简明:拿到配方,扑且“验明正身”之后。
       “有什么能保证我把配方给了你,就能见到我的女儿?”
       “什么都不能保证,你只能碰运气。”
       因为在预料之中,因此他斩钉截铁地说:“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要我的女儿了,你也别想得到配方。”
       这回答也在林恕的预料之中:“你不会不要你的女儿的,而且配方在你的手里没有用。”
       “我估计我见到我的女儿的可能很小,小过百分之三十,所以我决定放弃。至于配方有没有用,你自己心里清楚。好酒不怕巷子深,我就不相信全世界就你一个买主?”
       “你不一定卖得出去。KG不是钢铁、石油,需要特定的买主。再者说,如若你擅自处理,我就会知会中国政府。这样,就算你拿到了钱,也没有藏身之地,像你这种文质彬彬的人,根本无法亡命天涯。”
       “你大概不了解我有很深的背景。”袁因困兽犹斗,精心构造出这个谎言。
       “背景是哪个国家?”林恕紧张起来;
       “无可奉告。”
       林恕软下来,提议袁因先交出配方的一半,同时他把袁因的女儿带到香港来,然后用另一半来换你的女儿。
       占了上风的袁因认为这一局已经胜了,便问联系方式。
       林恕说用因特网。
       “我这里没有电脑。”
       林恕说一小时后,自然有人送去。至于地址,他连问都没有问。
       周鞍钢独自提着一大包东西与张琴、周小擎在街道上行走,这在本月已是第二次。原因之一,就是路遇李帅被劫事件后,张琴很害怕。其二,就是买的东西,是用来给儿子上学“铺路”用的,这两个理由,他根本就无法推辞。
       前行的张琴,回望踯躅行走的周鞍钢说:“每次我叫你逛商场,你就和流放似的。”
       他懂得这种挑战,是无须回应的。可周小擎却不服气了:“那我爸也是被沙皇流放西伯利亚的贵族!”
       他高兴地拍拍儿子的脑袋。
       张琴埋怨道:“凡是没用的东西,你一听就会!”
       父子俩人相对一笑。
       她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姓周的,就是你把儿子给教坏了。”
       周鞍钢幸福地端详着儿子:“我看他挺好。”
       张琴没好气地说:“怎么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俗话说,儿子是自己的好,”话说到这,他突然觉得不合适,就此打住。
       她是知道下句的,于是追问:“那什么是别人的好?”
       周鞍钢一时语塞。见她不依不饶,便把东西递给周小擎,指指旁边灯火辉煌的涅瓦饭店,说要去方便一下。
       周小擎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大饭店,担心地问:“人家让你撒尿?”
       “那些穿的像沙皇将军似的人,都是吓唬人的,你看老爸我的;“固鞍钢说罢,昂首挺胸进入大厅。”
       “老爸就是行!”
       张琴说:“行什么行?不就是一个破饭店吗?要能在里面吃饭才是本事呢!”
       周小擎问:“儿子是自己的好,那什么是别人的好?”
       张琴当然不会回答:“等你爸回来,你自己问他。”
       “你不知道?”
       “这么高深复杂的问题,你妈怎么会知道?”
       涅瓦饭店是宁水最好的西餐店,西餐店大都没有包厢,若非?宁水商业银行行长戴平坚持,方兴是不会来此用餐的。
       他与戴平是中学同学,而后的几十年中,只见过不多几次:但彼此对对方的“宦辙”,还是很关注的,当他得知戴平由省行的稽核处长外放到宁水作行长后,几次电话相约但都阴差阳错,没有能吃成饭。
       此次饭局,是方兴发起的金融迷阵,离不开银行的配合。
       他举起酒杯说:“还是老同学亲:十年没见面,见面就和没有分开过一样。”
       戴平附和道:“我在华尔街的时候,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们不探究竟;爸爸是谁,也不探究你有多少钱,就探究同学,那些好学校毕业的学生,比方哈佛、耶鲁之类的同学会门第森严之极。可只要一进去,立刻就感到春天般的温暖。”
       刘戴平,他很是了解,美同纽约商学院硕士毕业,并且在华尔街股票交易所当过操盘手、部门主管。在中国有这样经历的人不多,尤其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如不是因为戴平的“不检点”,成为某个商业银行总行级别的领导,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可就是这些“不检点”毁了他。
       他很钦佩戴平的领导之胆量,怎么敢让这样的人独当一面呢?控制使用,已经是上限了。他虽然这样想,但说出来的却尽是一些恭维的话。能将心理活动与言语截然分开,是需要多年锤炼的。
       方兴投之以桃,戴平自然报之以李。晓得也是一些恭维话:“就是,同学之间不能摆派:比方老兄你,那么大的买卖依旧平易近人得很。”
       “此话有概念性的错误。隆德集团是国有企业,本人仅仅是经理人员而已。”
       
       戴平不以为然地说:“谁都知道现在的国有企业,统统是法人缺位-既然法人缺位,也就是说,你看守的是——些没主的东西。我插队的村子里有一个光棍,虽说是光棍但夜夜不虚度;换言之,他名义上没有媳妇。但谁的媳妇,都是他的媳妇 ”
       他认为戴平的比喻不但粗俗,而且不贴切。但他不是来与戴平切磋学问的、若论切磋学问,排队排一千名也轮不到戴平。他正设法转入正题之时,目光正好与穿越餐厅的周鞍钢相遇,且不容回避。
       以下的一切,都很程式化,给两个人互相介绍。
       戴平对周鞍钢很恭敬,恭敬得方兴觉得过分了、他不禁想:这个人一定曾经栽到过反贪局的手里。
       戴平双手把名片递给周鞍钢后,向周索要名片。“真对不起,我没有名片。”见戴平不相信,周鞍钢解释道:“在反贪局、公安局、监狱管理局这些被国人称为强力机关的工作者,通常是不发名片的”。
       他在戴平双手递名片时,被其腕上的手表所吸引。
       戴平也很有趣,笑着说:“只有我这样的商人,才会像‘文革’时期发传单一样给人发名片。人家不要都不行。来,喝一杯 ”
       周鞍钢已经把他手表的样式牢牢记住,于是说:“我这个不速之客,滞留的时间够长了。不打扰两位老同学聚会深谈了。”
       方兴觉察到周鞍钢似乎在观察戴平身上的一件物品,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本能地迟到安全距离之外,表示不过是随便聚淡而已。
       等周走后,他开始观察戴平,研究是什么引起周的兴趣。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是手表:“你戴的是什么牌子的手表?我能看看吗?”
       因为方兴一下子把话说完,戴平不得不摘下来。
       方兴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但什么也没说还给了戴平。
       戴平把一大杯白兰地一口喝下去之后,解释道:“假的。”他也有些后悔:假设今天不是周末,不是老同学单独宴清,而且这之后他还要与一名新情人幽会,他是不会戴这种名贵手表的:银行虽然是新成立的股份制银行,但毕竟是国有控股的。换言之,他也是国家干部。可一个人有了好东西,不展现出来,就如同“锦衣夜行”,心里很痒痒;穷玩车,富玩表。一款好表,最能展示身份。
       方兴不置可否地说:“假作真的真亦假,当心玩物丧志。”
       白兰地很快地穿越了戴平的大脑屏障,他随口说道:“我已经尤志可丧了: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盼望?不像你。”
       方兴听他的话,已经缺少了理智,便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公共汽车上,只有周鞍钢一家人和另外两个乘客:周鞍钢若有所思地用手托住下巴:方兴、戴平,还有那只手表,一直在他的头脑中旋转。
       周小擎从侧面看着父亲:“爸爸的样子特别像那座有名的雕像,那雕像叫什么来的?”
       他开玩笑道:“思想者,是不是?”
       周小擎得到了父亲的呼应,显然很高兴:“对。就是思想者!”
       张琴其实也很高兴,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另外的味道:“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贴就贴点呗!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一辆高级轿车从公共汽车旁边无声地掠过,周小擎把脑袋探出车窗,望着汽车闪闪发光的尾灯问:“老爸你认识这是什么车吗?”
       他看也没看便说:“不认识,你爸我对汽车了解不多。”
       周小擎因为找到了一个表现的机会而高兴:“这是宝马车,BMW。”
       因为周鞍钢在儿子上学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的被动性,张琴很不高兴。这种不高兴,会随时随地的表现出来。她讥讽道:“你爸除去认识贪污犯,什么也不认识。”
       周小擎显然想岔开这个话题:“爸,咱们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这样一辆车就好了。”
       张琴的攻击目标,转向了周小擎:“这就要看你是不是好好学习了。”
       周小擎立刻一言不发。
       他只得设法调动儿子的情绪:“儿子,你知不知道PIAGET是什么意思?”
       周小擎用手指头在自己的手掌上写这些字母,嘴里还念叨着:“PIAGET,PIAGET。”随后很大人气地说,“你能缩小一下范围吗?”
       “一款手表。”
       周小擎脱口答道:“您要是早说,问题早就解决于——伯爵表。”
       “伯爵表比欧米茄要好?”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周小擎的知识范畴,他回答不上来。
       张琴却说:“好不是一点儿。一只这样的手表,起码要十万块钱。我的一个朋友嫁给了一个起先是做塑料打火机的小企业主,就到手了这样一块表。”
       “如果是镶钻的呢?”
       张琴很内行地问是多少钻。得到周鞍钢“一圈都是。”后,她说:“这叫满天星。最少也在三十万以上,”她的那位女友,不止一次地炫耀过这款手表。
       周鞍钢喃喃自语道:“三十万?三十万!”
       张琴看着周鞍钢沉思的样子,感到很可笑:“怎么,你想给我买一块?” “想都不敢想。”
        周小擎假装大人说话:“老爸,你就给妈买一块吧。妈跟你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周鞍钢假装威胁道:“你要是再给我使坏,我也往学习上说了。”
       周小擎立刻就缩了回去。
       袁因锁好了房门,拉上了窗帘又仔细地枪查了林恕派人送来的电脑,才插入U盘阅读配方,这并非多此一举。林恕这种人,很可能在电脑上安装某种无线发射装置,你阅读的同时信息也发射走了。还没有把配方读完,就有人敲门。他赶紧把电脑配方界面关闭,拉开窗帘方才去开门。
       进来的是服务员,他态度暧昧地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吗?我们这里能提供任何项目的最高级的服务。”
       他没好气地说:“最高级的服务,就是有求必应。”
       服务员显然不太懂这活是什么意思,重复道:“有求必应?”
       他不耐烦地说:“就是我不叫你,你不要来打扰。”说罢,粗暴地把门关上。
       回到电脑前,他打开界面试图再看,电话响。他的心情显然很紧张,按动发送键把文件发走。看着文件一点一点地被发走,他才去接听电话。
       在香港林恕办公室,有一台大屏幕彩电,李帅的位置通过全球卫星定位系统,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信号源就是宁夕送给李帅的那枚戒指。
       这一套系统,很花了一些钱。但他懂得不投入就不产出的道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在两个小时前,他曾经通过一个网站,给李帅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停泊在港口的安娜公主号游轮上,有整个东南亚最好的赌场。
       李帅嗜赌的信息,是宁夕在无意中透露给他的,但立刻引起了他的重视。睹博是仅次于吸毒的恶习,一旦沾染上终生不改。有些人之所以洗手,大都是外力所致。换言之,一旦外力撤销立刻会“原形毕露”。
       根据这些原理,他相信没有外力压迫的李帅,一定会被吸引过去。
       果不其然,李帅在晚饭后出了门,向港口方向走去。
       他注视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派遣宁夕控制袁因,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KG。知道部分计划的副经理,认为没有必要“下这么多套”。他却认为此项目,
       一生中只能遇到一次,必须确保成功。
       他看到有邮件进入系统,当确定来自袁因后,便立刻打开。
       屏幕上出现配方界面:图表、公式、曲线;
       林恕得意地自言自语:“真是‘踏破铁鞋’啊!”
       当他得知KG项目时,敏锐地意识到其价值,然后开始寻找买家。寻找买家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知识产权保护,已经形成全球共识。发达国家不会买,但仔细分析,这不过是一种表面现象:追求利润的资本,怎么会放弃这样一桩好买卖呢?他通过一些渠道播放出信息之后,果不其然,有若干家找上门来;他最后选中了一家地处东南亚某国的药业公司,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知道这家公司,其实是一家美国制药公司的代理公司。
       他只懂得一些制药的皮毛,但还是很有兴趣地看着配方,翻动页面的手不禁有些颤抖。页面很快地读完,当他准备看第二遍时,界面中出现了很奇怪的景象:字迹开始高度旋转,最后凝成一团然后变成一个亮点。
       他着急地敲击键盘,亮点渐渐扩大,但变成了一只小白兔。小白兔跳跃了几下之后,很高兴地说:本文件只能阅读一次,本文件只能阅读—一次。永别了。
       小白兔不见了。但出现了两行字:主说:一切源于尘土,又归于尘土。阿门!
       屏幕上一片亮点。
       他疯狂地敲击键盘。当他明白这是徒劳后,恢复了镇静。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是他最喜欢的格言。他重新调出了李帅的位置,他已经很接近安娜公主号了。
       一切都在可操控的范围之中。接着,他调出了宁夕的坐标。
       宁夕的坐标,与李帅的坐标,几乎重叠。
       通过在宁水的耳目,他早就知道秦芳、麦建等也在觊觎KG。而且也知道了他们具体的计划,所以他派宁夕去海北,去钳制秦芳。
       让李帅堕入赌博泥潭,从而控制住他是他的设计原旨。毛瓜是干这行的老手,但并没有让宁夕跟踪李帅的计划。
       她很可能破坏这次计划。想到这,林恕伸手去拿电话,来电的果然是宁夕,面对宁夕的质问,林恕坦承—‘切都是他的安排。
       宁夕一下子瘫软下来,有气无力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让他到这样的地方去?”
       林恕明确地告诉宁夕:“此事的始作俑者,她也有一份。”并且命令她停止跟踪。更不能劝阻,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他就放下了电话、他完全相信自己对宁夕的控制力:果不其然,他从屏幕上看到了宁夕停止了运动。
       正因为此,他没有给毛瓜打电话,让他制上宁夕上船:如果他说了,秦芳是不能如此顺利地上船的:赌博场上,很少有女人。
       第八章
       赌场老板毛瓜,通过监视器,巡视着整个赌场,
       这家设在轮船上的赌场,颇有些规模;没有规模,何来效益?二十世纪几十年代中期,毛瓜就敏锐地意识到机会来了。计划经济时代,管理得严格不说,人们也没有钱,而现在,开了放,也有了钱。两个条件都具备了,可以大干一场了。
       他的第一方案,就是从马克兰买一艘退役的巡洋舰。一艘巡洋舰,可以装载数千官兵,改成舒适度高一些的赌场,起码也有一千人。规模可以了,但因为“巴统”的干涉,没能成功,于是,他退了一步。买下这艘安娜公主号。
       有利有弊,规模虽说小了一些,但机动性却高了,这些年他一直在中国东南沿海转悠。哪个地方风声紧了,就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大陆的机构繁杂,政出多门,总有接缝处。这一点,在中缅边境上长大的他不会不知道。
       他把监视器转移到李帅所在的台子上,李帅已经赢了不少钱,面前都是筹码。
       他知道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了。
       李帅正在与一位穿着很绅士的赌场职员玩十三点。他自觉手风很顺,就加大了赌注,职员翻牌后,双手一摊表示认输。
       李帅得意地笑起来:“底掉了?”
       “我是这里的职员。为了防止作弊,每天输钱有底线。先生赢了这么多,还不请我喝一杯?”
       李帅招呼住路过的服务生,从他的托盘中取过两杯酒,然后很随便地扔进一个价值五百元的大筹码,在赌场,钱已经不是钱。
       职员于是开始实施毛瓜计划的第二步,邀请李帅去押宝。
       押宝不同于十三点。十三点是一种对手游戏,金额不会大。而押宝的对手是赌场,资本可以认为是无限的。
       “押就押,反正这些够输的了。”李帅喝了口酒后,拍拍职员的肩膀,“这东西不光有运气,还有概率的计算。你知道174的立方是多少吗?”
       职员摇头:“这要计算机来算,”
       他春风得意地说:“你信不信,任何一个随机数的立方或者开立方,我都能在三十秒内算出来。”
       职员表示很肯定的相信之后,带领李帅走回押宝台。
       在不远处轮盘赌台的秦芳,也看到了李帅走向深渊。
       高策在江边做一套自己编的体操,他是个喜欢创新的人,认为传统的体操都是根据统计数据制定的,不符合他的个人情况。
       周鞍钢见他很认真地做操,不忍心打扰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高策头也不回地说:“你怎么来了?”
       周鞍钢赶紧转到前面:“您不回头,怎么就知道有人?又怎么会知道是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巧遇而已。”
       高策没有停止活动:“我小的时候,身体特别好,从来不生病?所以我很羡慕那些经常生病的同学。理由很简单.有病就可以不上学。有一次,我谎称不舒服去卫生所看病,回来后老爷子问:怎么样?我说:发烧了。他问多少度?我想多说点儿没坏处。就说:一百度。老爷子笑笑说:那你就休息一天吧。”
       “您的意思是,您家老爷子特别智慧,从来不揭穿善意的谎言。”
       “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老爷子是想让我自己明白我在说谎。”
       周鞍钢赶紧说自己没有说谎:
       “人老了,三件事:贪财,怕死、不瞌睡。而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睡也睡不醒:说吧,有什么事?”
       周鞍钢讲述了戴平那块全是钻石的伯爵表。
       “满天星?”
       “您还知道满天星?莫不是您家里也有一块?”
       “我还知道核弹是U235制造的呢?莫非我家里也有一个核弹?那次咱们在北京参加反腐败大会,会后的展览上就有。”
       周鞍钢摸摸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没见着?”
       “一个人如果在机械博物馆里看见机械、在历史博物馆里看见历史,他就是一般人?可如果他在机械博物馆里看见了历史,在历史博物馆里看见了机械,他就不是一般人。”
       周鞍钢承认自己观察力一般后,转回正题并作出结论:“满天早乃冰山之一角。”接着,他否定了高策的“礼物”说,“国人之间,很少会送这样贵重的礼物。在改革开放之前,除去极少数有底的人外,全中国没几个存款超过万元的。要不然怎么会有‘万元户’这么一说呢?”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对资本完成原始积累来说,个过是短暂的瞬间。再说,我已经调查过了,此人单位的同事
       从来就没有见过他戴这个表,这也就是说他只是在昨天,也就是休息日拿出来戴戴。这就等于说这表来路不明。”
       高策认为这个推论缺乏依据;
       “如果您有一位漂亮的太太.那您一定走到哪带到哪。可如果您有——位漂亮的情妇,您只有在十分保险的情况下才带她出来。”
       “我的太太不漂亮,起码现在不漂亮了,我更没有情妇,所以,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比喻;但是,我基本上能猜出此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您要能猜出来,我就穿着衣服,游到对岸去。”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可以。”
       高策伸出一根手指头,问此人是否公务员?见周鞍钢摇头后,他又问是否大型国有企业领导人?周鞍钢点头后,他三问是否金融系统的?
       周鞍钢装模作样地解衣服的扣子:“看样子,我得牺牲一回了。”
       “等我说完你再下去。”他说罢,坐在一块石头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一架苏制米格29叛逃到日本。日本专家打不开,只好请美国人来。美国人也很感兴趣,因为飞机的速度一旦超过2.5马赫,就会发生热障。可米格29却把这个问题解决得很好。打开一看,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新技术。任何一个局部,都是已知的。”
       “既然全部已知,为什么美国人做不出来?”
       “美国人缺乏总体构思。”高策话锋一转,“少量的金钱,我指的是几十万,不是你我的工作主要目标。我们的目标是千万,亿万。中国最近加入了世界反洗钱组织,你知道吗?”
       周鞍钢当然知道,
       “非法所得,一定要通过某条渠道,融入合法的金融系统内。我知道一个人。他出生于西北一个贫片农民的家庭,可他曾经在瑞士日内瓦湖畔有一座美丽的别墅、旁边住着著名影早莎朗斯通。”
       “我越来越佩服您了,您居然知道莎朗斯通。”
       “他还有一个法国情妇,一位经常在世界各地高档服装店购买时装的法国情妇。”高策把手指的关节捏得“嘎嘎”作响,“而所有这—切,都是由若干个匿名账户支付的。而这个匿名账户的内容,就是中国人民的血汗!”
       周鞍钢望着面色严峻的高策:“没有抓回来?”
       他不无沉痛地说:“人最后是抓回来了,但钱却没有回来?中国的经济已经融入世界经济,在这个大背景下切断洗钱渠道,是重中之重!”
       “上面有明确授权?”
       “腐败分于有很多,而抓重点是不需要授权的。再说,上面的决策基础,也是由咱们这些下面的人提供的。”
       周鞍钢感叹道:“真是‘胜读十年书’!”
       他看着类似周鞍钢这样的年轻人成长,感到由衷地高兴:“才十年?我还以为会更多一些呢!”
       李帅面前的筹码和他的科学家风度一起荡然无存:衬衫纽扣解开,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人性中有许多“恶”的成分,这些东西一旦被激活,就像火山喷发一样地不可遏止。
       他摘下手表后,想了想又褪下戒指。脸色阴沉地放在“独一门”上。这已经是他身上最后的财产了?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职员,此时冷若冰霜地说:“不要实物,只要现金:”
       李帅以拉斯维加斯、澳门赌场为例,说这些等同于硬通货。
       职员冷淡地说:“拉斯维加斯是拉斯维加斯,我们是我们。”
       “对。对。在这里你们是立法者!”他恨恨地说完,掏出钱包取出信用卡,“我这是张金卡。可以透支二十万的金卡,你们要不要?”
       职员接过金卡,递给旁边的一位小伙计:“去查一下。”
       他着急地说:“那我现在就开始押了?”见职员不同意,他就问原因。
       职员说:“谁知道你的金卡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指指自己:“你看我像骗子?”
       职员无情地说:“像骗子的不—定是骗子。”
       他无奈地坐下,大口喝着水。
       在遥远处一直在用余光密切地关注李帅的秦芳,知道李帅到了深渊的边缘。
       朝阳很难得地进入了林恕的办公室,林恕的心情也因此很好、李帅进入了自己的掌握之中,等于成功了一半。把如此之多的资源组合到一起,乃是一个伟大的系统工程,甚至不亚于登月。阿波罗计划所组合不过是一些机械、电子类的东西,而我组合的乃是人——一些利益熏心的小人。
       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但旋即把这种沾沾自喜克服掉:生死存亡的博弈,岂容大意?他于是命令副经理:“给我找一根袁因女儿的手指来。”
       副经理不解地问道:“袁因的女儿不是在美国吗?”
       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不肯承认:“我是要你找一个手指,送给袁因。哼,他敢骗我!”
       副经理虽然在生意场上搏杀,但真正地血肉之战从未经历过。因此他斗胆说:“我看袁因没有必要骗咱们。”
       他来回踱着步:“也许有,也许没有,关键是要给这个家伙施加一些压力。有句老话,人没压力轻飘飘,并没压力不喷油。快去!”
       副经理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手指。“别人肾脏、心脏都搞得到,你区区一根手指都搞不到?”训斥完,他看副经理还愣在那里,又说,“去买,买不来就去枪,只要是年轻女人的手指就行!”
       高策的办公室,已经简约了很多。所有的私人物品,都不见了。
       周鞍钢对此颇有感触:许多老干部,位置没有了,但汽车不退,办公室不腾。汽车不退倒也情有可原,毕竟是有用的交通工具。可办公室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身份的象征罢了。实体都没有了,象征还有什么用?
       议论之后,他讲了他老丈人的故事:老头是一个不小的官,曾经担任过中央某部的副职,上世纪八十年代就离休了。经过“顾问”之类的虚职过渡之后,没有了办公室。这一下子。老头顿时六神无主。到最后,家人只好把院子里的地震棚改建成“办公室”。于是,这尊神就归了位,每天早晨,都要到这间不见阳光的房子里去坐上两个小时以上,直到去世。
       “换个角度,也许就能理解了。时间长了,办公室已经变成了这些人身体的一部分。”说话间,他把周鞍钢领到办公室的里间的墙壁前。然后拉开帷幕,展现里面的中国地图。
       周鞍钢仔细观察了一番后说:“不就是一张中国地图吗?比例还和我的那张一样,有什么可稀罕的?”
       他走到周鞍钢的背后说:“你啊,到底还是嫩!”
       “哪里嫩?”
       他慢悠悠地说:“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告诉我们做试验有三大要素,第一是观察。第二还是观察,第三也是观察。我们都以为是废话。”
       “我也认为是废话。”
       他把一只茶杯放在桌子上:“于是他发给我们每人一只烧杯。自己面前也放了一只,声明烧杯里的液体,含有百分之五的马尿。然后他命令我们跟着他做;他把手指伸入茶杯。然后在嘴里舔了一下。”
       “你们跟着做了吗?”
       “当然,他说这是期中考试唯一的题目。分、分,学生的命根!焉敢不做。”
       周鞍钢不怀好意地问:“味道如何?”
       “不但酸,而已涩,”
       周鞍钢得意地说:“应该是这个味道:”
       
       “你喝过马尿?”
       周鞍钢赶紧退后一步:“当然没有,我是从理论上知道的。”
       “讲好是观察,和理论有什么相干?”他接着讲,“最后这位先生哈哈大笑,判我们全体不及格。”见周鞍钢不解,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周鞍钢这次算是看清楚了:“先生伸进尿液里的是中指,而舔的却是食指。”
       “看来孺子可教!”
       周鞍钢恍然大悟,返回地图前。观察片刻后,他看出了机关,揭去那张中国地图后,一张手绘的图表赫然入目:所有需要重点防范的单位,都一目了然:
       他双手枕在脑后,尽量舒展身体:“这可能是我离任前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周鞍钢要求复制一份,他认为没有必要:“三个月,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月,这间办公室就属于你了。”
       “属于谁还不好说呢。待会儿我拿个相机来,拍一张就是了。”
       输了钱的赌徒,总被“捞回本”的思想控制,而且希望一蹴而就。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加大赌注,然后就会一败涂地,李帅自然不会例外,不过两个小时就输个精光。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到门口被两名精瘦的汉子拦住。他没好气地说:“怎么?赢了钱你们不让我走,输了钱你们也不让我走?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职员说:“想耍无赖,你可找错了地方!”他指指两条汉子,“这两位是泰拳高手,断人筋骨片刻之间的事。”
       李帅一介书生,肯定要被威慑住,问自己透支了多少?
       职员递给他一叠单据,止他自己算,讥讽道:“你不是说174的立方,几秒钟就能算出来吗?告诉你,一共透支78万。”
       李帅一惊,赌在兴头上根本就没有留意,他的信用卡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信用度。但看看单据,张张都有自己的签名。
       职员明知李帅的身份,还是说让他回家取现金。听他说家在宁水后,他冷冰冰地说:“那我们就跟你到宁水去。”
       他急了:“可我在这里还有:工作呢!”
       职员紧逼:“要钱也是我们的工作!”
       他当然懂得“软过关口硬过河”的道理,恳请他们宽限一个月。
       职员讥讽道:“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我们也不傻!”
       他只得亮出自己的身份:“我堂堂的隆德药业总裁,还会骗你们?”
       职员越发不屑了:“总裁?总裁是什么东西?告诉你,这儿就认一样东西——钱。没钱就带走!”见李帅被吓坏了,职员说,“让你的家人或者单位带钱来赎!”
       李帅几乎瘫软在地上。
       在这关键时刻,秦芳插入进来:“我可以替他还钱。”
       这显然出乎职员的意料,赌场之上根本就没有人情。他在世界各地的赌场上度过了半生,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女士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他上下打量着秦芳:“你是谁?”
       秦芳坦然地回答:“我是谁,不重要:你们不就认钱吗?我有钱。”
       秦芳自然没有如此之多的现金,她是用自已在香港的卡付账。职员很快地确认了这笔钱转账成功,毛瓜接着就命令放人。
       在电话另一端的林恕一听,气急败坏地说:“毛老板,千万不能让他走!”
       毛瓜的声音冷酷而平稳:“结清账就走人。”
       他赶紧开出自己的价码:“您扣住他,我加倍给你钱。”
       毛瓜却很不以为然:“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要是人家结清账,我还要扣人,以后淮还上我这里赌钱?”林恕赶紧声明包赔损失。毛瓜于是认为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应该知道,我的买卖遍布东南亚。用你们商人的话说,我有我的无形资产、我的品牌。砸了我的牌子,你赔得起?”他顿了一下又说,“记住把你的钱还了就行了。”说罢,挂机。
       周鞍钢躺在沙发上睡觉。张琴在一旁打毛衣,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自己打毛衣了,因为毕竟不如机织的好看,可由于周鞍钢根本就不在乎穿什么,所以这个习惯保持了下来。电视剧一结隶,他的鼾声顿时停住,上前把电视关闭:“什么破作家,连个故事都编不圆!编故事应该符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八字原则。可这些家伙,总是编出一些‘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东西来。”
       张琴质疑他的判断:“你一直在睡觉,根本就没有看。”
       周鞍钢指点着电视说:“说这个女孩.特别喜欢他们经理:见经理经营不善破产了,就从她姐姐那里借来三百万炒股票。谁知道不到一个月,就把这三百万都赔光了。”
       “股市赔起钱来,就是很快。”
       “这里面有两点错误,她姐姐哪来的如此多的钱?就是有,也不会借给她 ”
       “姐妹情深,也难说。”
       “情深的人,鲜有钱多的。钱总是被那些无情利欲熏心的人弄走了。”他继续自己的分析,“我刚才粗粗算了一下,一个月要把这么多钱赔光,必须每天就买那些跌停板的股票。这可需要大本事。”
       “说的也是。她要是有这个本事,还不如每天买那个涨停板的股票。一个月下来,三百万不就变成六百万了?”张琴见丈夫惊讶她的股票知识,随口说道:“股票是什么?股票是钱!这年头,开头是艺术也好是科学也罢,最后都要归到钱上。”
       他认为张琴的理论很灰色,就以自己为例:“我就不说钱。”
       张琴一语中的:“那是因为你没钱可说。”
       他赶紧投降:“儿子不能跟你说学习,我不能跟你说钱。一说准崩。”
       “杨振宁的妈、李嘉诚的太太,一准不会跟她们的儿子、丈夫说学习和钱。”
       他见话不投机,便准备去睡觉。张琴却叫住他,问儿子上学的事。他哭丧着脸说:“这下子可戳到我们父子的软肋上了,儿子学习不好,老子没有钱。可八一中学要么要好学生,要么要真金白银。”他双手一摊,“不行咱们先放一放,以后再议?”
       张琴指指沙发:“少跟我打官腔。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给我坐下!”
       他只好坐下,听着张琴反复地说了一个小时。
       宁夕很听林恕的话,一直没敢上船。既然参加博弈,就要遵守博弈之规则。李帅上船,至多是欠下一些赌债,将来还就是了。搞到KG,利用林恕得到李帅,才是终极目的。
       但一见李帅与一位年轻且美丽的女子从安娜公主号上下来,她感觉如雷轰顶,好一会儿,才说服了自己:这也许是一个妓女。男人偶然出格,是可以原谅的。但她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女人装束很简洁、精致,妓女没有这个品位。俩人相携进入一家大排档后,她更加相信秦芳非妓女,妓女不会到这种地方吃饭,一定回到宾馆叫餐 她躲在饭馆对面一棵树后,死死地盯着这两个人绵绵细雨,很快将其淋透,但她浑然不觉。
       对于宁夕的跟踪,李帅浑然不觉。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吃饭的他,正在秦芳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狼存虎咽。
       秦芳当然发现了宁夕拙劣的跟踪?但她也做不知状,贤妻一般注视着他。
       他吃完一大盘蛋炒饭后,方才感觉到她温暖的眼神:“你别这么看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笑着说:“我不看。我不看。”
       他端起汤盆:“你不喝汤了?”见她摇头。“那我
       把它全喝了。”说罢,他端起汤盆仰头倒入。
       她注视着李帅一动一动的喉结,此时她的神情与刚才大相径庭,完全被阴毒占据。
       他放下了汤盆后说:“我的吃相实在不雅。男人吃饭,就是和女人吃饭不一样。男人的饭量大,就和飞机空中加油一样,几千公升的油,必须在几秒钟内加进去:因为让两架相对静止的飞机保持平衡,不是一件容易事。”说着。他掏出一块肮脏的手绢。
       她把一张餐巾纸递过去。
       他接过后,看看手绢:“出来时,新换的。一天一夜,就弄得这么脏。”见她笑而不语,又说。“赌博到底是高强度的劳动。”他突然有所觉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她眉毛一挑,将正面全部展现给李帅。
       他竭力思索:“宁水?对。宁水,宁水小巷:”他做了一个拙劣的“反关节”。“擒拿术。对,就是你!”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放在餐桌上的手。“你认出我来了没有?”
       她继续微笑。
       他恍然大悟:“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对不对?”他自问自答,“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你不会在虎穴之中挺身相助的。”
       她依旧在神秘地微笑。此时无声胜有声,让李帅自己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正是她的目的。
       大排档外,宁夕目不转睛看着很亲密的两个人。她脸色通红,浑身哆嗦,手中拿着一块与李帅一样的手绢,手绢渐渐被绞成绳索状。
       秦芳自称徐芳远。乃LX通讯公司远东分公司雇员,因为回宁水老家探亲,才在小巷里巧遇李帅。
       以李帅的头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秦芳所说的一切;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断定有名堂,而且很可能与KG有关。他因此试探性地说:“我一定还你钱。”
       秦芳嫣然—笑:“这天经地义。”
       李帅听到这话,有些释然:像自己这样的男人,被一个女人喜欢上,也是正常的。女人与男人不同,一旦喜欢上,就会不惜一切。
       两个人上了出租车。
       车拐了两个弯之后,秦芳就发现宁夕乘坐的出租车紧跟在后面;所以送李帅到了住处之后,不管李帅怎么邀请都不肯上去。
       宁夕承诺了二倍的钱,才让自己乘坐的老旧桑塔纳跟上了他们乘坐的本田车。当她看见李帅独自下了车,秦芳一个人乘车走了之后不禁长出一口气。
       司机扭过头来对宁夕说:“戏完了,埋单吧。”
       她拿出钱包,又放回去、心想,这很可能是那个女人释放的烟幕弹。
       司机讥讽道:“后悔了?”
       她命令继续等。见司机有些不情愿,她质问道:“你是不是钱多得不想挣了?”
       “倒没有多到这个程度,我主要是怕您反悔。”当司机收到百元定金后、高兴地说,“您愿意等到下个世纪,我也没意见。”
       林恕很快就从毛瓜给他传送过来的影像资料中认出秦芳。
       他与秦芳只是在于建欣时代有过间接的联系,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必要见面,KG在内地不会有买主。要卖只能卖到海外,他的强项正在于此,他原以为他们是无法绕过他去的。
       他反复端详着秦芳的相片。看样子,这个漂亮女人有意独吞。你也不怕噎着!他狠狠地说。但也不可大意,女人毕竟有女人的优势。必须去一趟,会会这个女人,顺便给袁因施加一些压力。
       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思考着各种方案、细节,一直到天亮。
       司机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宁夕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宾馆的大门,于是问:“都七个小时了,要是没有情况,就不会有情况了。”见她不理睬,他以为被说动,就点燃一支香烟,继续说:“我结过三次婚,可是还是搞不懂女人。这女人特别的怪,别说别人不知道她想什么,就是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依旧没有反应,他接着说,“您说您是希望他跟那个女的走,还是不希望?”
       她明白她如果不制止,这个绕舌的男人就会一直说下去:“我雇你是开车的,不是聊天的。”
       他显然不是敏感的人,继续说:“三生修得同船渡:咱们同车这么久,也算是个朋友了。既然是朋友,我就跟您说句实话,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你夫,别的不说,就这大饭店里的东西,看上去光光鲜鲜的,可你要是到厨房一看,嘿,保证你吃不下去。”
       就在这时,她发现李帅出大门,坐上了汽车。她立刻命令:“跟上!”车刚一开动,手机就响了,是林恕来电。她生怕被李帅摆脱,顾不上回电,把手机改成了无声状态。
       林恕反复拨号,但不见反应。他很恼怒,但表面上看不出来。正在这时,副经理送来了袁因女儿的手指。同时讲述手指的来历:“我先去医院,很不巧,他们只有一个建筑工人的断指。我一看,太粗:没办法,只好去找强子。”
       林恕漫不经心地问是哪个强子。
       副经理惊讶地反问:“就是把老顾家大儿子绑架,索价一个亿的那个强子。”
       林恕不相信他能够直接找到强子本人,但还是说:“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副经理解释并非强子本人,而是他的手下的一个部门负责人。
       他从副经理闪烁的眼神中,已发现此乃纯虚构,但还是试探价格。
       副经理认为他已经上了道,继续说:“我本来也以为便宜不了,因为是加急。可他们立刻就拿来不算,最后结账也不过八千块。”
       他故意摆弄着小盒子问:“这东西他们也有存货?”
       副经理添油加醋地说:“他说是出去现采购的。”
       林恕把盒子关闭:“够黑!”
       副经理小心翼翼地问:“那钱怎么办?他们还等着呢。”
       千里来龙,到此结穴。林恕已经完全明白了副经理之用心:“你先垫上。”
       副经理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他之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把垫付的现金拿回来。
       林恕明白在此用人之际,必须平衡下属的心态:“你是怕我赖账?”
       副经理不很爽快地否认。
       他确实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此刻他已经很少有现金,而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我确实有些周转不灵。许多大的企业,比方IBM、比方韩国大宇集团,都有这种情况。”
       副经理鼓起勇气说:“但他们有资产。”
       “咱们也有资产!”他自信地指指电脑,“AK是无价之宝。”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情,他专门给KG起了AK的代号,“咱们的买卖,就像珠宝生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卖豆腐一朝,不如卖肉的一刀!”见副经理被说服,他指示道,“去给我买一张去海北的机票,普通舱就可以。”驾驭人与驾驭牲口,并无二致,只要牵住鼻子,就如臂使指。
       南方药物鉴定中心的几名技术人员在总工程师的主持下,正在研究KG的分析报告。由一台电脑投射在银幕上的曲线在不停地变化,最后终于停住。
       总工程师问大家有什么感觉。
       一名工程师首先说:“我似乎感觉到一些异常。”
       众人点头附和。
       总工程师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说:“兹事体大,等我请示研究一下后再说。现在要保密。”
       众人没有异议。
       宁夕看见李帅进了药物鉴定所的大门,才松了
       一口气。给林恕回电。
       对林恕严厉地指责,她一言不发。知道林恕命令她必须关注李帅身边的那个“女人”时,她才第一次说话:“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
       他一下子品出她十足的“醋意”。立刻说:“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她这回没有服软:“我是成年人,知道该怎么做。”
       他马上问:“你是不是重新爱上李帅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谁要是把两件事混在一起,一定会双双失去。”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宁愿玉碎!”
       林恕当然知道此刻不能再给她施加压力:多数女人在金钱与情感发生冲突的时候,都会选择后者。他于是承诺在恰当的时候,会除掉这个女人。
       她追问林恕可有这个女人的资料。
       他当然不会透露分毫,信息是最宝贵的资产;
       第九章
       负责KG的李警官,透过药物鉴定中心检验室的大玻璃窗,看汪总与李帅、袁因在计算机前交谈。当然,声音是一点儿听不到的,所以很是无聊。
       一名工程师从里面出来,递给李警官一支烟。
       工程师是一位喜欢说话的人。正巧李警官也是,两个人攀谈起来。工程师说他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这个单位工作,但由警察全程陪同,还是第一次见到?
       警察只说他也感到很奇怪—关于内幕,他只说:“是我们局长亲自指示的。”
       工程师问为什么?
       李警官守门如瓶:“局长交办的事,我从来不问为什么?”他指指窗户里,“有情况?”
       工程师并没有李警官那样的保密感:“好像是有点异常。”针对李警官的追问,他一语道出实质,“是我第一个发现的,送检的样品与说明不匹配。”李警官做出小学生状,继续请教。工程师显然想起了总工程师的保密规定,闪烁其词地说:“这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
       李警官恭维道:“能把复杂的问题说白了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工程师受到激励:“说白了就是包装和内容不一样。”
       “他们干吗把不一样的东西送来鉴定?这东西不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吗?”
       “我想你一定喜欢电影。现在的电影,电视剧里面,经常有亲子鉴定的故事、一般来说,问题大多出在是不是生父上,”下程师扳着手指头,“有的时候,是因为母亲的一夜情,有的时候是因为强暴。而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本人是不知情的。因为谁是谁的父亲,仅仅是在理论上的。”
       李警官其实听明白了,但说出来的却是:“你都快把我说糊涂了。”
       “而对母亲来说,这孩子明明白白是她生下来的,很直观。所以,如果生母的身份受到怀疑。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事故。比方地震来了,慌乱之中,把初生婴儿抱错,除去这个,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阴谋!”
       李警官还想确认:“你是说药物好比是婴儿,发明它的人就是婴儿的母亲,现在孩子抱错了,很可能是阴谋。”
       工程师赶紧摆手:“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别害怕。我又不是让你上法庭作证。”等工程师走后,李警官把这条消息用手机输送到负责人那里。
       针对李帅忧心忡忡地“会不会出事”的发问,袁因很冷淡地说:“如果每个环节都正确的话,就不会出事。”
       他不高兴地说:“天气预报要是说,明天一定会下雨,这话绝对正确,可是信息量等于零。这么大个地球,总有下雨的地方。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个地方会不会下雨。”见袁因不说话,也不肯面对他,他威胁道,“你别忘了,你我可是一起来的!”
       这下子袁因不能不说了:“我这个岁数的人,都喜欢京剧。当年的八个样板戏,别说看就是听一声锣,都知道是哪出。再往前,还有一出戏叫做《杨门女将》,是中央戏曲学院首届毕业生的毕业作。其中余太君有一段很著名的唱段:庆生平,朝堂内,群小并进。烽烟起,又把元帅印送到杨门。”
       “京剧我确实不懂,但计算机我懂。我要是不懂计算机,就会被那匹特洛伊木马里的伏兵杀个人仰马翻。”他注视着袁因说。
       “你是怀疑那匹特洛伊木马是我安放的?”
       “你起码是怀疑对象之一。”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非常想知道。”
       袁因知道此刻以攻为守是最好的方法:“首先,我怀疑那匹特洛伊木马是否真的存在。其次,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很可能就是你自己安放的。”
       “笑话!我有这个必要吗?KG本来就是我研究出来的。”
       袁因正色道:“我要纠正一下,应该是我们研究出来的。”
       他大声说道:“但我是主要的,不可或缺的,不可替代的。因此,我没必要这么干。”
       袁因见自己的战术起了作用,准备鸣金收兵:“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用不着激动。”
       “我没有激动……”他的电话响。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后,转过身去接听,来电话的是秦芳,她约李帅在长江大酒店大厅见面。
       经过仔细考虑,林恕决定不能把“手指”寄给宁夕:一个情绪波动的女人,不堪重用。他立刻电告副经理。对副经理“已经投寄出去了”的回答,他毫不犹豫地命令:“要出来!”
       副经理无可奈何地说:“信投放进信箱里了,怎么能要出来?”
       “前苏联克格勃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把整个邮筒锯下搬走。”
       副经理其实没有投寄,这也是博弈。但他还是过了一会儿,才问寄给准。
       林恕简短地回答:“宁水122l信箱武鸣先生。”
       李帅在长江大酒店前下车时,接到秦芳让他“看看是否有尾巴”的信息。他惊诧她如何会有此奇怪之念头,所以嘴上答应,但头也没回地进了大厅。大厅内根本就没有秦芳踪迹?他不准备等,只要借来债,债务人就永远大于债权人。
       不等他想完,秦芳的电话就追踪而至,她在花园酒店2626房,李帅不由得感叹:“真是‘主帅不明将士苦’!”
       她也用《孙子兵法》的话回答:“兵不厌诈嘛!”
       他锐利地反问:“你在用兵?”
       她赶紧解释:“随便打个比喻。好,待会儿见。”
       挂机后,李帅想了一下走向总台。查问是否有一位徐芳远女士住在这里。
       回答是肯定的:“刚刚退房离开。”
       袁因在绝对封闭的房间内,致电林恕。对是否收到配方的提问,林恕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很冷淡。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态度,着急地问何时能够见到女儿。
       “你回到宁水就能见到。”
       他有些不相信:“真的?”
       林恕平淡地说:“我保证。”
       他生怕再生出变化,赶紧问:“那还需要我干什么?”
       林恕冷酷地说:“没有什么具体的指示,不过你要是有空,最好看看你配方的磁盘。”说罢挂机。
       他觉得有些蹊跷,赶快取出电脑,插上U盘,调阅配方文件:屏幕上一片空白,他大骇。连连敲击键盘,界面上突然出现一只大老虎。老虎吼叫着:“本文件只可阅读,不能传输、拷贝。你传输了,所以我吃掉了一切。”
       
       老虎的血盆大口充满界面,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不由地呆若木鸡。
       李帅敲开门后,如他所料,秦芳果然身穿薄如蝉翼睡衣,并且用一个能够全面展示身体曲线的舞蹈动作来欢迎李帅。他也随之施展演技,双手捂住眼睛表示炫目。
       “你喝什么?”
       他坐到沙发上,打量着这个豪华套间说:“除酒以外,什么都行。”
       她嘴一撅:“我偏偏要你喝酒。”她给李帅倒了一杯威士忌,“干杯。”说罢仰头倒入。见他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她嗔怪道:“干杯!”
       “威士忌必须用体温将其加热,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
       她娇声说:“人家就要你一口喝干。”
       他当然明白这些都是引诱勾引的标准程序:“这样做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就暴殄天物。”她硬是协助他把酒倒入喉咙。随后,她打开音响伸手邀请李帅跳舞。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大白天的就喝酒跳舞?”
       她挑逗道:“怎么,不可以吗?”
       “我总觉得有违常规。”
       她拉着他旋转:“你知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他不假思索地说:“人会思想。”
       秦芳反问:“莫非动物就不会思想?你对狗好,狗就对你好。这不是思想是什么?重新回答。”
       “不知道了。”
       “我告诉你吧,老虎、鲸鱼,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有固定的发情期。它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生性关系。而人不同。”她把嘴唇迎上去。
       这套组合拳,是李帅根本无法抗拒的。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抗拒。
       苏群坐在前排,小学生一般聆听一位只有三十多岁的教授讲课,并且很认真地做着笔记。
       教授很生动地将立法行为比喻成灌制香肠:“各个部门,都想把自己的想法放进去。一根肠衣,你要往里面放肉,我要往里面放酒,他来放酱油。如果肉是精肉,酒是汾酒,酱油是老抽。那么这就是一根好的香肠。换句话说,这就是一部好的法律。”
       苏群的电话振动,他悄悄地接听。办公室主任通报很简短:海北方面有情况。他挂机后,给周鞍钢发了一条短信:速到政法学院大门口。
       教授的课,已经到了尾声:“法律浩如烟海,于是大家都引用对自己有利的。这是允许的,你既然立了法,就应该允许别人钻空子。最后,我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牛津大学法学院的一名学生诉老师‘在考试的时候,没有给他们提供啤酒和面包’。因为根据十八世纪的校规,教师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会被罚款五英镑。老师什么都没说,乖乖地掏出了五个英镑。到了下次这位教师来上课时,教师罚这名学生十个英镑。理由就是他没有按照十七世纪的校规佩剑。下课。”
       学生们发出会心的微笑。
       疯狂的做爱后,秦芳与李帅满足且疲惫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对坏了的玩具。好一会儿后,李帅才说:“你不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快了?”对于性爱,他一点道德障碍都没有。性爱不过是一种成人的游戏而已,根本没有任何内涵。之所以这样问,是他认为必须探明秦芳的底细。
       秦芳闭着眼睛,躺在李帅的怀中:“快?谁还怕幸福来得快?”
       他嗅着她头发里的香气,继续放出测试信号:“还是太快。”
       “你不喜欢我?”
       他赶紧说:“喜欢。喜欢。”
       “就是。美国有这样一首民歌:越老越好的威士忌,越年轻越好的女人。你在美国待过,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立刻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美国待过?”
       她赶紧掩饰自己的失误:“你今天早晨告诉我的啊。”
       他扳过她的脸,怀疑地看着她问:“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说你从昨天到今天的事,还记得多少?”
       “倒也是。可你连我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知道这干什么?最重要的是及时行乐。”
       他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是宁夕来电,她也看见了号码:“别理她!”
       他不习惯被人命令,侧身接听。
       宁夕凭借直觉,认为李帅“睡意惺忪”。
       他采用反攻为守的作法:“我听着你才睡意惺忪呢。”
       宁夕笑了:“你说对了一半,我在做美容。”
       见秦芳拼命靠拢电话,他生怕宁夕听到秦芳的鼻息,挪开电话:“怎么又做。我走的那天,你不是才做的?”
       “美容还有做够的时候?”
       秦芳见李帅躲闪,干脆趴到他的身上。他只好尽快结束通话:“我还有事。”
       宁夕似乎感觉到什么:“是不是你旁边有一个女人?”听李帅否认,她说,“那你说你爱我。”
       李帅显然不愿意说:“说这有什么意思?”
       宁夕坚持:“我爱听。”
       李帅看着趴在自己身—亡,与之面对面的秦芳,很无奈地说:“我爱你。”
       秦芳怕自己笑出声来,用床单捂住嘴。等李帅 挂机之后,才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她直言不讳地说:“我笑你太不老练了。你那句‘我爱你’,太缺乏真诚了。我要是你家那个黄脸婆,一准听出来了。”
       他不愿意听:“她不是黄脸婆,也不是我家里的。你搞错了。”
       她分析道:“如果她像我这样年轻,就会很自信。如果她像我这样只是你的情人,根本就没必要问:你爱跟谁睡觉就和谁睡觉去好了。你找人,我也找人。”
       他直视着她说:“说真的,我实在不习惯你这种赤裸裸的说话方式。”
       她一点也不回避:“赤裸裸怎么啦?赤裸裸就是真。真还不好吗?”
       两个人开始了第二轮做爱。
       宁夕怎么都感觉李帅有不对劲的地方。她甚至幻想出他正在与那个女人做爱。于是她打通了林恕电话,让他用定位系统,确定李帅此刻的位置。林恕推说在外面。她命令道:“立刻给我回去!”
       他对她的语气感到恼怒:“我要是不回去呢?”
       她决绝地说:“那我就消失了。”
       他重施故伎:“那后果就……”
       她打断道:“你也不用威胁我。找不到他,我就什么也不顾了。”
       “好吧。”林恕只好屈服。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最可怕:不要钱的和不要命的。而宁夕此刻两者都不要了。
       苏群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周鞍钢很滑稽地骑着一辆女式摩托车过来。
       他不等苏群埋怨,就率先辩解:“这东西无论你怎么加油,就是走不快。”
       “这女式摩托车,连档位都没有,当然走不快。”对周鞍钢让他上车的邀请,他很不屑:“我要是坐在这玩意儿后面,被我手下的弟兄们看见,还不笑掉大牙。咱们边走边说。”
       周鞍钢推着摩托车,两个人一起往前走。不过片刻,他就支持不住了,他晃动着摩托车说:“这东西骑着挺牛,推着可真重。”
       苏群讥笑道:“骑着也牛不到哪去!”
       他让苏群赶快告诉他所谓的“重要消息”。
       苏群却指着路边的一家叫做“饭是钢”的饭店招牌说:“咱们是不是进去证明一下‘人是铁’?”
       他无奈地说:“敲诈勒索也应该光明正大一些。
       何苦文绉绉的?”
       简单的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他一直等着苏群说出消息,但苏群就是不说。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大礼拜天的把我诓来,到底有什么事?”
       苏群举起酒杯:“干杯。”
       “你先说,然后我就干。”
       “干了我才说。”
       “干就干,谁叫消息在你手里。”说罢,他把一杯啤酒喝下肚。
       “这喝啤酒啊,我的本事最大。”他又给自己倒 了一杯,然后一仰脖喝干。
       “我不信。要是碰见一个酒量比你大的人,你怎 么办?”
       “那就和他比速度。先用小扎和他干,他要是和你差不多,就改用大扎:如果还没有打败他,就改吹瓶子。”苏群拿起空瓶子,竖在嘴上,“要求一口气喝干,这最难,很少有人能做到。你没法换气不说,流的还特别快。”
       他知道苏群不把牛吹完,是不会说正事的:“这是因为瓶子比扎的高度高。”
       “可一瓶子酒没有一扎多啊?”
       他给苏群讲解“液体压强只与液体质量和高度相关”的定律。
       苏群不懂且不服:“可它少啊。”
       “一看你中学就没好好念。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快讲你的情报吧。”
       苏群严肃起来:“海北方面说,KG似乎有些问题。”
       他注意力一下子集聚起来:“屈不过?”
       “据说,只是据说啊。因为鉴定的程序还役有走完。”
       他不耐烦了:“你试着从——半说起,看看我能不能听懂。”
       “你要是再跟我摆领导派,我就不说了。”
       他双手作揖道:“你可真是信息帝国主义者!”
       “海北公安的同志和鉴定中心的汪总接触过了,汪总说这个样品,很像是前面几次失败的样品混在一起后加工的。”
       他提出假说:“或许这种鸡尾酒的做法,正是KC的基本构思。何大一博士治疗艾滋病,就是用这种做法。”
       苏群用指关节敲击着桌子说:“连话都听不懂,还想当检察长?失败的样品。混合、加工这是我的关键词。”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样做的?”
       苏群起身:“如何推论是你的事,我还有事。”周鞍钢不让他走,要商量协同作战的有关事宜。他将最后一杯啤酒喝完后说:“商量也轮不着你和我商量。”
       “那你要和谁商量?”
       苏群隔着窗户看见自己的三菱警车已经来了,便说:“别看你小子的级别和我一样,但你不过是检察院一个部门的领导。而我则是公安局的领导,去叫高策来跟我说。”
       “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我明天就把高检请到你那去。”他掏出钱包,“等我结了账送你。”
       苏群指指窗外的警车:“不用啦,我的车来了。”
       秦芳把眼前的头发撩开后说:“我想跟你要点东西,不知道你给不给?”
       李帅抚摸着秦芳光洁的腹部说:“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撒娇道:“我就是要你先回答。”
       “给,给。只要是我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谁叫我欠你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人情:”
       她拿起他的手:“我要你这个戒指。”
       他捂住戒指,好像怕被人抢走似的:“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她很女人气地说:“人家就是想要嘛!”
       “这是一个老戒指,不值什么钱。待会儿我带你去商店买。你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她不高兴了:“你拿什么买?信用卡都透支了。”
       “这个戒指是母亲留给我的。”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宁夕见不到这个戒指,会闹出多么大的麻烦。
       “怕是小妈吧?”她说罢扭回身去。
       他无奈地褪下戒指:“不就一个戒指吗?也值当生这么大的气。”
       她接过戒指,顿时高兴起来:“真好看。”
       “那你戴上啊。”
       她戴上试了试:“大点儿。”
       他满心希望她把戒指还给他:“我说你戴上也不合适。”
       “不合适我也要。”她打开床头的一个金属小盒子,把戒指放了进去。
       匆匆赶回的林恕,此刻已经调出海北市电子地图,键入命令。不过片刻,李帅戒指发出的信息就会被锁定。
       他正要将其嵌入海北市的电子地图中。就在这一刻,因远在千里之外的秦芳将戒指放入金属盒中,使得信息源被屏蔽,光点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
       他以为李帅进了电梯之类的死角,就耐心地等,但始终没有等来。
       等李帅接完宁夕第二个“查岗”电话后,秦芳讥讽道:“看来你那个黄脸婆实在对你不放心。”
       他为了掩饰尴尬,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或许这个君就在海北。”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他提出自己的论据:“我打我家里的电话,立刻就有人接。”
       她起身向卫生间走去:“你还号称是科学家呢。连‘呼叫转移’这么一个小花招都识不破。”
       他望着她曲线优美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当然不是等闲之辈,已经看出了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控制住他。而控制住他的目的,显然是为了KG。此刻的当务之急,就是摆脱控制。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他很快的拟定了一个还款计划,当她穿戴整齐出来后,他一言不发地把计划书递过去。
       “房子三十万、汽车八万、存款十八万。”秦芳很快的把“计划书”看完:“算得还挺细,把利息都给我计算好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还有二十万的缺口如何弥补?”
       他以他目前的收入计算,最长在两年之内归还。
       她笑着问:“你没有可卖的东西啦?”
       为了诱导她坦白心中所想,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警察问一个人贩子,其实此人并非职业的人贩子,票友而已。‘你怎么能够拐卖自己的亲妹妹?’人贩子说:‘我已经一个月没找到活了,正好我妹妹来了。’警察又问:‘那你也不能这么缺德啊?’人贩子答道:‘我三天没吃饭了。我连我自己都想卖。实在是没人要。”
       “你真想卖你自己?”
       “怕是没人要。”
       她认真地说:“我要。”
       “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也不过几万块,我一个老男人,何用之有?”
       她当然不会现在就说KG地拥抱李帅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周鞍钢心不在焉地行驶在街道上。“样品,混合。样品,混合。”这两个关键词,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使得他没能看见刚刚亮起来的红灯。就连停车线前站立的警察当头棒喝,他居然也没听见。
       警察立刻用对讲机通知下一个岗楼,拦截这个骑女式摩托车的男人。
       于是他颐理成章地被拦截。他满脸堆笑地说:“我临时用一下车?”
       已经呼吸了四个小时汽车尾气的警察,不耐烦地命令道:“驾照!”
       他拿出了工作证:“我没有驾照,我在检察院丁作。”
       警察看也不看:“在司法机关工作.就更应该懂法。”
       “是的,是的:”
       警察当仁不让:“交通法规有没有规定,在司法机关:工作的人,可以不用驾驶执照?”
       
       他谦恭地说:“没有:”
       警察的气渐渐地消了:“我看你还挺老实的。这样吧,在这站着等另外一个违反交通法规的人来代替你。”
       他急了:“警察同志,我确实有急事。”
       警察白了他一眼:“要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苏群的警车停在他身边。
       苏群探出头来,招呼警察过去。
       警察迅速跑过去,解释了周鞍钢的所作所为。
       苏群看着远处的周鞍钢说道:“把这小子放了吧。这小子满脑子都是安邦定国的大事,根本就看不见红灯。”
       警察道:“是。”
       警车开动前,苏群向周鞍钢摆摆手。
       他也顽皮地给苏群敬了一个不标准的礼。
       李帅很有些心不在焉,没等这家海北最高的旋转餐厅转完一周,就已经把饭吃完,然后就要走,
       秦芳看看窗外的景色,无限凄婉地说:“这么美好的夜晚,你忍心把我一个人抛下?”
       他一心挂念着KC:“我手头还有些工作。”
       “我们公司大中华地区的总裁,是一个工作狂。有事没事.都要驱赶着大家工作,当然,他也是以身作则,一年就要用掉二百张飞机票:终于有一天,赶上了一场车祸,一下子就什么工作也没有了。”她说着端起酒杯。
       他无奈地迎合。
       在药品鉴定中心的小会议室内,KG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结论是:样品与配方背离。
       汪总要求再次核对关键数据。
       主任工程师表示:“万无一失。”
       汪总郑重地说:“必须再次核对。因为这牵涉到很多的金钱、很多的人。”
       总工程师默默地收拾起文件,离开。汪总拿起了电话,要通了海北市公安局内保处?
       第十章
       在一家幽静的中档饭店里,袁因宴请药物鉴定中心的沈丁;沈工年纪与李帅相仿。但酒量不小,独自一人已经喝掉了大半瓶五粮液。
       虽然鉴定中心的核心层,并没有向外透露KC的有关问题,但袁因还是从气氛中感觉出来了。他必须知道底细,故而精心设计了这个饭局。他见沈工已经微醉,便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是隆德集团的一点小意思。”
       “袁总见外了不是。”沈工话虽这样说,但还是把信封接了过去。这不算是贿赂,而是企业间的一种通行的做法。
       袁因趁机与之干了一杯。
       酒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即使现代医学,仍然无法解释它是如何穿越脑血屏障的,这一杯下去,沈工立刻过了临界点,他拍着袁因的肩膀称兄道弟,说自己很了解袁因。
       袁因心乱如麻,随口说:“有时候,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沈工固执地说:“可我了解你。”
       袁因配合性地点头。
       沈工也知道袁因不会平白无故地请客,与之相识已经有好几年了,除去公务宴请外,从没有过私人小酌。此番设局,必定与KC有关。他使用发问的方式,讨论李帅其人。
       袁因含糊地说李帅是个有才华的人。
       沈工打断道:“谁没有点才华呢?我是问他的人品如何?”
       袁因没有背后议论人的习惯。但为了套出KC的底细,也只好附和:“说真的,我不是很了解。他跟我的年龄有差别,是隔代人。”
       沈工不满意袁因的定性回答:“我跟你也是隔代人啊!咱们不是挺说的来?”
       “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我也跟你实话实说。你们这代人,这其中不包括你,你是例外。”袁因的话语已经不很连贯,“你们生长在一个拜金的年代。办起事情来,比较自私、比较心狠手辣。只要有利益,就不怕做亏心事。”
       沈工不以为然:“虽然你把我当成了例外,可这话也实在太不中听了。你们这代人就不自私、不心狠手辣、就不做亏心事?”
       袁因想起了自己,于是说:“在特别大的外力压迫下也会做,但不会主动去做。这就是区别。”
       沈工可能自觉应该在完全醉了之前,把KC的底细告诉袁因,否则对不起信封中的钱。刚才他摸摸了厚度,估计有五千块的样子:“越说越远了。咱们还是说李帅吧。KG是他挂帅。你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听到袁因“龙套都算不上”的回答后,他一语定性:“那我就给你交个底,他在弄虚作假。”
       袁因一下子愣了。
       沈工一口气把内幕全都说了出来。
       袁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干呢?他们是隆德药业的董事长、总经理啊!”
       “隆德药业是什么?不过是一个股份制公司。所谓的董事长、总裁不过是董事会任命的干部。任命,你懂吗?”沈工已经开始失控,一口气地说下去,“宋朝的官有顶纱帽、清朝的官有顶戴,他有什么?不过是一张纸或者说是黑板上的一行字。明天有谁不高兴,擦掉就写上别人了。而KC是什么?我记得你们对KC的基本评估:有阶段性的突破。流感是个大家伙,阶段性的突破就很了不起了,商业价值很大。谁要是把它掌握在手里,就可以拥兵自重。”
       袁因承认沈工的分析有道理,李帅确实在拥兵自重。否则不会从一开始就把这个试验分割成若干个独立的部分,而由他一个人总其成。
       沈工大发议论:“旧社会的药房老板不也这样干。配药的时候,自己把自己锁起来。我告诉你,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像诺曼底登陆一样,是经过精密策划的。”
       袁因觉得信息已经很充分,就提议散伙。他必须回去准备。沈工却不想散。他只得倚老卖老:“我实在太累了。”
       沈工似乎清醒了一些:“好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叮嘱道,“我今天告诉你的,是高度机密。明白吗?高度机密。”
       袁因扶着他往出走:“明白。”
       “我是怕你掉进陷阱。”沈工醉态可掬,“你要是对别人说,可就害了我了。”
       袁因郑重地承诺:“我已经是将近花甲之人了,这点利害还是知道的。”
       周鞍钢就KG的问题,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召开会议。参加的有那红、徐纲等人。这是一个复杂的案子,必须群策群力。
       徐纲首先做出评估:至少有三个利益集团,在觊觎KC。一定要设法监控。
       周鞍钢反问:“怎么监控?羁押?”
       徐纲自己退了回来:“羁押似乎不妥,证据不足。”
       周鞍钢引用鉴定中心那位工程师的原话:“如果一个孩子的理论上的父亲和实际上的父亲搞错的话,可能有很多原因,例如婚外情等等。但母亲不是生母的话,就只有两个原因,事故和阴谋。KG就是孩子,李帅、袁因等就是它的生母?”
       众人就此展开了讨论。
       那红首先提出了“毁弃说”。阴谋者毁掉样品,同时把配方存放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针对大家的质疑,那红解释道:“样品不重要。只要取得了有关的指标,样品完全可以毁弃。重要的是配方。”
       徐纲不同意:“配方不是有副本吗?”
       那红说:“是有副本。但样品可以调包,配方就不可以。”
       周鞍钢理清了思路:“咱们是否可以这样假定。最后一次试验,取得了重大成果。所以才有了假样品。”
       这个说法,是有逻辑基础的。非如此,调包就毫
       无意义。
       接下来的讨论,已经接近了实质。样品不重要,关键是最后一次试验的配方。
       周鞍钢认为配方的物化很可能是一张磁盘。
       徐纲是检察院内部的计算机专家。他认为很可能连磁盘都没有,而是把配方做成一个文件,发到一个网址上。然后再把磁盘一毁、发送纪录一删,一切均消弭于无形了。
       这话引起周鞍钢高度的重视。存放在一个虚拟的地方的东西,不知道路径,任何人也找不出来。既然如此就不能惊动他,起码在他把配方吐出来之前,不能惊动他。
       针对“他要是不吐”的反驳,周鞍钢说:“有吃有吐,方才符合生物代谢的规律。《孙子兵法》云:‘围师必阙’,咱们外松内紧,给他留下一条路,他一定会做。”
       至于这个“他”是李帅,任何人都没有怀疑。因为只有他才能做到这些。
       徐纲看看手表后,对周鞍钢说:“是不是该吃饭了?”
       周鞍钢笑着说:“那好,我请客。”
       那红却要抢着请客。
       徐纲用话剧演员的腔调说:“请客,让女人走开!”
       那红说她有重要消息宣布。
       徐纲对那红选择的请客地点很不满意,认为快餐只有女人和小孩子吃。远不如点两个炒菜,来一瓶啤酒过瘾。
       周鞍钢却对“中式快餐”和“西式快餐”进行了比较,最后得出了“西优中劣”的结论。理由就是:中式快餐,比方包子,不能凉吃不说,还要坐着吃。而一份汉堡、一瓶可乐,可以在大街上边走边吃。
       就在晚餐的尾声时,那红要求大家一起端起饮料杯;接下来她邀请在座所有的人,出席她在后天举行的婚礼。
       徐纲顿时假装哭泣。
       周鞍钢知道徐纲要搞恶作剧。果不其然,徐纲装模作样地说:“完了。完了!”之后又说,“我老是想,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下子好啦,窝边草让别人吃了。”
       那红笑着说:“你就是想吃窝边草,窝边草还不想让你吃呢!”
       周鞍钢嗔怪那红太会保密了后,询问“那一半”为何方人氏?
       那红说爱人在银行工作,名叫贺新辉。
       徐纲说以自己如此杰出的观察力,怎么一点觉察都没有。
       那红道出根源:“我们是中学同学。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到英国学金融去了。今年才回国。”
       徐纲于是说:“如此说来,我还好受一点。青梅竹马的力量,别人比不了。唉!”他浩叹一声,“古诗云:恨不相逢未嫁时。不对,应该是:恨不相逢青梅时。”
       那红笑着说:“什么破诗,连韵都不押!”
       当出租车在李帅下榻的宾馆停住后,李帅邀请秦芳上去。
       秦芳感觉到宁夕肯定在附近,但没有说:“不啦。我还你自由了!”
       李帅其实也不愿意秦芳上去,因为袁因就住在他的隔壁。再说,他还要想一些问题:“我要是不要呢?”
       秦芳当然知道这是标准的口是心非,但不会说出来,只是问:“你什么时候走?”
       李帅当然不会说有关KG的事情:“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就走。最迟也不过后天。”
       “我也差不多。”
       李帅打开车门:“那咱们宁水再见。”
       秦芳点头。
       李帅欲关车门。
       秦芳侧过脸来:“你就这么走啦?”
       李帅于是给了秦芳一个深吻。
       秦芳很满足地回吻李帅。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故意要让宁夕看到这一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对峙局面。只要对峙,就会有交易的机会。
       果不其然,树后的宁夕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林恕提供不了李帅的坐标,她因此决定来这里守株待兔。怒火、妒火交叉燃烧着她的心,她紧紧咬住嘴唇。
       袁因也在自己房间里看到了这一切。他虽然没有别的信息源,但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出现,一定会使得问题更加复杂化。
       高策对周鞍钢的方案大加赞许:“一个很好的方案。这样的方案我是想不出来的。”
       周鞍钢也笑了:“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不是好兆头。比方现在开始分房子、调工资了,领导把你叫去上来就说你是如何、如何的好,后面准是让你等下回分房子,以后再调工资。”
       高策由衷地说:“也许我从前是这样的,但这次绝对是出于真心。前苏联国内战争中,涌现出一大批英雄,比方夏伯阳、伏洛西洛夫、铁木辛格。但到了卫国战争,他们迅速被朱可夫这样的新一代将领所取代。这不是因为他们的斗志被磨灭,而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战略战术过时了,骑兵是对付不了坦克的。”
       “您的表扬强度,都让我害怕起来了。”
       高策不理睬他,继续说道:“虚拟,要害是虚拟。一个亿.化成一串数,然后存放到一个虚拟的空间了。就和数字账户一样,你不知道密码就没有这笔钱,即使你是这钱真正的主人。瑞士银行,就有大量的匿名数字账户。”他顿了一下,“看样子,KG取得了重大的突破。非如此,他或他们是不值当动这么大的手脚。”
       周鞍钢称赞高策英明。
       高策不满地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这是最简单的逻辑推理,中学生都会。”
       周鞍钢埋怨高策过于直白:“当面就揭穿别人的谎言,尤其是善意的谎言,会让说谎人的心里很不好受。”
       高策继续自己的推理:“以李帅的智力,必定有一个很好的脱身预案。”
       周鞍钢也认为肯定有。
       高策接着提出了两大可能:“李帅之外,别人有无作案可能;或者李帅是受到了操纵,自己浑然不知。”
       周鞍钢认为两种可能都有:“但无论哪一种,李帅的核心地位是不可动摇的:换句话说,任何势力都要通过他方才能达到目的;我们应该抓住这个纲,纲举目张。”
       高策接着以“非典”为例,讲出了一番道理:“鉴于我们对它的了解很少,故而对付其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患者,其中包括疑似患者隔离起来,防止蔓延。然后再研究其内部结构,找到根治方法。”
       周鞍钢抽象地恭维高策讲话很有庄子风度,但具体却是否定的:“可我有些担心这种隔离的有效性。万一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高策却以为对于传染病来说,非典型肺炎不是最准控制的,虽然它通过空气传播,但中间媒介是人。倘若媒介是蚊子、苍蝇、老鼠,那才是大麻烦。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以对人群晓以利害,通过行政命令他们,甚至通过法律强迫他们。但对于动物,这些都不起作用。”
       “您的意思是,他们是理性的人,活动是可以推断的。因此咱们……”
       高策笑着说:“既然你明白了,就不用说了,说破了不值钱。”
       正在香港机场候机准备去海北的林恕,通过机场无线网络系统,前后收到了秦芳的资料和李帅今晚将回宁水的两个邮件。
       林恕顾不上看秦芳的资料,赶紧用电话要出宁夕,命令她马上乘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宁水。
       宁夕固执地说李帅不走,她就不走。
       林恕只好解释:“李帅将乘坐今天晚上的飞机回宁水。”
       宁夕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便问林恕是怎么知道的。
       林恕耐住性子说:“不只你一个人在干这活:”
       
       宁夕说她要看看李帅到底和准一起走。
       林恕训斥道:“你真是不可理喻。他回去后,看见你不在,就会前功尽弃!”
       宁夕想想也是,就答应了。
       打发了宁夕之后,林恕打开秦芳的资料。资料很简略:秦芳远大公司职员。年龄29岁。学历某大学哲学硕士。籍贯不详。
       有关麦建的描述就更简略:麦建远大投资贸易公司总经理,38岁。
       林恕心说:看来以前小看他们了。不可再等闲视之,以免小鬼跌金刚!
       他走向售票处,买了一张去宁水市的机票。
       在进候机楼的通道上,袁因放出第一个试探气球,问李帅回去如何交代。鉴定中心只给了一个简单而笼统的结论:不予通过。并没有说明原因。
       李帅阴沉着脸反问:“交代什么?向谁交代?”
       袁因不说话。
       李帅意犹未尽:“科学研究允许失败。必须允许失败!”
       袁因承认:“这倒也是。”
       李帅很不满意地说:“什么叫也是?就是!”
       袁因看看李帅,稍微拉开一些距离。配方和样品肯定就在这个人手里,而且他也要在这上面动脑筋。
       李帅晃晃手中的文件:“报告里的数据,和我所掌握的数据差距太大。我怀疑这其中有阴谋。”
       袁因回击道:“都是阳光操作,哪里来的阴谋?”
       李帅:“阴谋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就不叫阴谋了。回去我要请求公安机关介入。”
       袁因认为李帅是在欲盖弥彰。
       方兴一共只有两种运动方式:快步走和太极拳。刚刚走到微微出汗之际,他感觉到手机的振动。止步接听,这个手机号码只有极个别的人知道,也很少使用。
       来电的是丁尼,她通报了KC未能通过鉴定的消息。
       “把这个消息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他不假思索地说。
       “有难度。”
       方兴低声且严厉地说:“控制住!”他所谓的控制.就是隆德官方不承认这个消息。否则申井计划就无法实施。说罢,他继续快步前行。
       不一会儿,他听到后面有重重的脚步声,便头也不回地避让。没承想,后来者竟然拍击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周鞍钢,高兴地说:“怎么是你?”
       周鞍钢也是一身运动衣:“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
       方兴说:“怎么?这莫非是你的领地?”
       周鞍钢笑着说:“当然不是我的领地,可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方兴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周鞍钢解释道:“像你这样的大老板,应该去打高尔夫才对。你没听人家说,高尔夫应该叫做高尔富才对。或者就像万科的总裁王石那样,去爬珠穆朗玛。走路这种低成本的体育活动,只属于我们这些公务员。”
       “你没见每次中央发关于党风廉正建设的文件,都要说一句:国有企业,或者国有控股企业的领导人,参照执行?至于珠穆朗玛,我就是想上,也上不去。”
       “你杰出的幽默感都上哪去了?”周鞍钢是专门为了KG前来的,但他不会直说。虽然有着两代人的交情,但他从来都觉得方兴有一层穿不透的铠甲。
       方兴自然也知道周鞍钢是为了KG而来的,但他也不会首先发问: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相关联的话题:“匈牙利有一位数学家发现了这样一条定律,任何人和任何人之间,只隔着五个人。”
       周鞍钢表示不解。
       “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你说你想和谁联系吧? ”
       周鞍钢说出了一个自己心仪的作家——金庸。
       “这都用不了五个人。我们有个项目在与浙江大学合作,而金庸是浙江大学人文学院的院长。”
       周鞍钢来了兴趣,把布什做研究材料。
       方兴不假思索地说:“我的一位朋友,在美国做总统研究:他经常与布什的顾问有电子邮件联系。”
       周鞍钢回到了正题:“那我想找一个罪犯。”
       方兴笑道:“这就是你的事了。”他在等周鞍钢的下文。
       谁知周鞍钢没有往下说,只是问他会不会打高尔夫球。
       方兴说自己会一点儿,因为一点儿不会,就会失掉商机的,和香港、东南亚的商人打交道时尤其如此。
       周鞍钢说自己也打过两回,接着就问方兴还记得汪明否?
       方兴自然记得。汪明乃汪副司令的大公子,与他同学六年。
       “今年初,我在海南开会,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非要请我吃一顿饭。吃完了,就请我打高尔夫。”周鞍钢停了下来,“当时他是海南国际开发银行行长。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两只手的颜色不一样,一黑一白?”
       方兴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仍然问:“白化病?”
       周鞍钢说:“非也!乃高尔夫手套留下的痕迹;”
       “如此说来,他经常干这个了?”
       “这小子不断地讥笑我的球技。最后我火了,就说,要论身体的协调能力,你差远了。关键是我没你钱多、闲工夫多。他听了不高兴,我们就此散伙了。”周鞍钢做了一个伸展运动,“当时我就想,像他这样,中午就喝一瓶XO,下午就打高尔夫的行长能是个好行长?果不其然,上个月他就出逃了。”
       方兴已经从央行的《金融通报》上看见了这条消息,但还是佯作不知。
       周鞍钢正色说:“临走之前,还卷走了八千万美元。”
       方兴长叹道:“八千万美元?就是将近七个亿人民币。太可怕了!”
       周鞍钢说:“我跟我太太说的时候,她似乎没你这么惊讶。”
       方兴认为这很正常:“不搞经济的人,对千万以上的钱是没有概念的,。”
       “我只好给她打了个比喻。假设每天都有人给你送三万块钱。下雨要来,刮风也得来,这样十年是一个亿。而七个亿就要七十年。听完了,她的嘴巴好半天合不上。”
       方兴严肃地说:“对付这样的人,你们应该拿出措施来。”
       周鞍钢说已经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将其控制起来。但引渡的法律手续很是繁杂,就算引渡回来,这些钱也会十去八九了。
       方兴却认为即使如此,也应该将其绳之以法,用以警示他人。
       周鞍钢认为方兴说得对:“一定要降低漏网率。不过,只要利润足够高,一些人依然会冒绞首的危险。”
       方兴在拐弯处停住:“企业内部制度的健全,也很重要。广东开平不过是个弹丸之地,而那儿的一位银行行长利用银行体制的漏洞,竟然盗窃了将近五个亿的美元,并且逃之夭夭。”
       两个人的谈话,竟然没有一句涉及KC。
       飞往宁水的飞机商务舱,一共只有八个座位。
       李帅、袁因、秦芳恰巧在一排。
       李帅、秦芳目光接触之时,很是淡漠。
       在一旁假寐的袁因,密切注视着这两个人。
       但一点儿异常都没有发现。
       宁水邮政事业,显然没有跟上时代的发展。因此,邮件的分拣系统显得不堪重负。
       即使如此,邮局也在邮件传输带的进口和出口安装了两套邮件检测仪。
       副经理在香港投递的邮包,通过进口处的检查员。但被出口处的检查员截住了。
       在宁水市机场的出口,李帅一眼就看到了翘首以待的宁夕。出于礼貌,他只好给她和袁因互相作
       了介绍。
       袁因握手后,很老派地称赞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神仙伴侣。”
       李帅虚邀袁因坐宁夕的车。
       袁因当然推辞。
       袁因走后,宁夕仍然四下张望。
       李帅纳闷地问:“你在看什么?”
       宁夕笑着说:“我在看你是不是从海北带一位漂亮女士回来。”
       李帅很坦然说:“我还没有把你娶回家,你就这么大的醋劲儿。以后可怎么得了?”
       宁夕边发动车,边嘴巴一撅说道:“人家喜欢你嘛!”
       李帅大大咧咧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你就认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我。这是一个典型的逻辑错误。”
       车开走后,秦芳才出现。她招呼住一辆出租。
       等她的出租开走后,林恕出现。
       儿子蹑手蹑脚地进入周鞍钢的书房,准备吓他一跳。就在他快要到他背后发声时,正在操作电脑的周鞍钢,头也不回地说:“儿子,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儿子很失望地说:“又让你发现了!”
       周鞍钢这才回过头来:“你天天来这套,都已经成了规律性的东西了。孙子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是罪犯也像你这样就好了。”
       儿子搂住周鞍钢的脖子:“怎么个好法?”
       周鞍钢也搂住儿子:“那就有一个抓一个。”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能不能回答?”
       “你爸我就像一本百科全书,随时打开在你需要的那一页上。”
       “刚才我看电视,发现这样一个问题。都是二战的犯罪国,为什么德国人认错,而日本人老不认?”
       周鞍钢很认真地看着儿子。
       周小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啦,老爸?”
       “你提了一个极有水平的问题。”他高兴地说,“德国法西斯,是以纳粹党为代表。而日本法西斯,则是以天皇为代表的。”
       周小擎的反应很快:“纳粹党被消灭了,可天皇还在。”
       “你不光提出一个极有水平的问题,而且做出了极有水平的回答。”
       周小擎的兴趣转换得很快,指着屏幕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和数字问道:“您在玩儿游戏?”
       周鞍钢关闭掉这个界面:“老爸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那您干什么呢?”
       周鞍钢坦白相告:“我在研究一个案子。”
       儿子坐到周鞍钢的腿上:“以后我给你设计一个程序,一下子就把坏蛋抓住了。”
       周鞍钢正要说什么,张琴进入:“就算你设计出来这个程序,你爸这台破电脑也运行不了。快睡觉去!”
       儿子在周鞍钢的脸上亲了一下后,默默地走出去。
       周鞍钢埋怨道:“你可真会煞风景。”
       张琴不以为然地说:“就你这破风景,还用杀?”
       周鞍钢纠正道:“是煞风景,而不是杀风景。”
       张琴离开前说:“一个意思。你也早点睡,眼圈都黑得跟上了眼影似的。”
       周鞍钢摸摸自己的眼睛,随后继续工作。
       秦芳进入房间时,麦建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李帅房间。
       麦建俯身望远镜,头也不回地说:“这两个人,要说岁数也不大。小别胜新婚,怎么也不亲热亲热?”
       秦芳不满意地说:“叫你干活,不是叫你看色情片。”
       麦建回过头来:“搂草打兔子,我这也是捎带着。怎么样?配方到手了?”
       “你以为配方是电影票?”
       麦建不满意了:“花了三十多万,怎么也得有点儿收获吧?这可都是我的血汗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麦建逼近秦芳:“这孩子已经出去了,这狼什么时候套着?”
       秦芳把高跟鞋脱下:“已经套住了。”
       麦建的眼睛里立刻放出光芒:“那配方呢?”
       秦芳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告诉你,这可是一个系统工程。”
       麦建不解地问:“系统?工程?什么意思?”
       秦芳不屑地说:“跟你也说不清。这么说吧,已经跟他发生了关系,这仅仅是第一步。”
       麦建嬉皮笑脸地问:“发生了关系?什么关系?男女关系?”
       她退后一步,躲避他口中逼人的酒气:“关系建立了,就需要时间。泡着、泡着,就能泡出来。”
       麦建上前搂抱秦芳:“就和泡茶、泡妞一样?”
       秦芳眉毛一竖:“我今天可没心情。”
       麦建用力抱住秦芳:“你没有,可我有。”
       秦芳把脸拉下来:“你别自找没趣!”
       麦建只好松开手。
       秦芳边往洗手间走边说:“你给皇朝大酒店打一个电话,给我订一个套间。”
       麦建追过去问:“订房间干什么?”
       秦芳在洗手间里回答:“我要摆一个局。”
       一场按照常规意义也算成功的性爱之后,李帅疲惫已极。
       宁夕回忆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最后终于忍耐不住,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李帅睡意蠓咙地说:“哪不对劲儿?”
       宁夕确实说不出来:“反正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帅只得转过来:“你觉得不对劲儿,就是不对劲儿。疑人偷斧这个典故说的就是这个。”
       宁夕知道这些问题是无法讨论的,便问:“是不是药品鉴定的事不太顺?”
       李帅伸手关灯:“我不想说这个,睡觉吧。”
       不过片刻,他就睡去了。但宁夕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张琴睡着后很久,周鞍钢还在看书。到了两点,他准备关灯睡觉。
       就在这时,苏群的电话进入,
       周鞍钢小声问道:“什么事?”
       苏群笑着说:“我也骚扰骚扰你。”
       周鞍钢看看已经被吵醒的张琴,越发低声:“快说。什么事?”
       苏群这才说出“包裹事件”。
       周鞍钢很不满:“可疑的包裹关我什么事?”
       苏群也不满了:“香港来的。上次您老人家不是吩咐我,凡是有香港方面的一切可疑的事物,都要向你汇报吗?”
       周鞍钢听完,立刻起身悄悄穿衣服。
       就在他准备关灯离开的一刹那,张琴突然说:“你给我站住。”
       周鞍钢笑笑:“你醒了?”
       张琴坐了起来:“我倒是想不醒呢?干什么去?”
       周鞍钢说:“有个案子。”
       张琴看看表:“这个钟点,还有案子?不是去会情人吧?”
       周鞍钢俯身在张琴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永远不会,我这辈子只有你。”
       张琴虽然满意这个回答,但还是用“鬼才信!”三个字来结束这次谈话。
       第十一章
       周鞍钢进入公安局会议室时,苏群、陈述和若干警官已围坐在会议桌旁,居中的位置虚席以待。苏群要他去坐,周鞍钢当然不会上这个当:“你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你要是不坐在这,我就宣布散会。”
       “坐就坐,吓唬谁?”周鞍钢在中间的位置坐下后,才发现陈述,赶紧招呼道:“陈教授穿上警服,我都不认识了。”
       一脸疲惫的陈述与之握手:“我其实只是路过宁水,不知道怎么被苏群知道,硬拉我来凑数。”
       苏群在自己的单位开会,感觉特别好:“人多力
       量大嘛!”
       陈述认为此乃无稽之谈:“听着很像小孩子打群架。”
       苏群示意后,一位警官打开投影设备,一根手指出现在屏幕上。
       苏群简略地说:“经过陈教授检查,起码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手指来自一位女性,二十岁左右。其次,是被刀砍下来的。”
       陈述注解道:“还没有来得及做仪器分析,凭肉眼观察,难免有误。”
       周鞍钢奉承道:“您‘观千剑而识器’。应该不会错。”
       苏群对周鞍钢动不动就引经据典,颇为不满:“别酸了,咱们开始分析吧。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周鞍钢当然不会知道。他于是讲解道,“第一,这个包裹来自香港,而且是从威玛公司所在的街区邮局邮寄的。”
       周鞍钢根本没有听说过“威玛公司”。
       苏群解释说:“就是金秋子在香港时供职的那个公司。”
       周鞍钢质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苏群再次向警官示意:“让周局长知道知道。”
       屏幕上出现金秋子的图像和文字资料:金秋子,二十七岁。香港威玛公司雇员。后供职于隆德药业。2004年被杀。
       因为没戴隐形眼镜,秦芳看不清楚体温表上的读数,就让麦建代看。
       麦建看了看后说:“三十八度五。不算低。”
       全身酸痛的秦芳起身:“可能是感冒。”
       “也可能是艾滋病。艾滋病的初期症状,就是发烧。”
       “我要是得了艾滋病,一定是你传染的。”
       “我不过是开一个玩笑。艾滋病又不是感冒,想得也不一定能得上。”他见她穿衣服,便问,“你这么早去哪?医院还没有开门呢!”
       “医院?我哪有那福气?我要在李帅上班前到位。”
       他不无醋意地说:“他也不一定一上班就会给你打电话。”
       “李帅这个人极其多疑。万一他打了,我必须在岗。”
       他坐了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她直白地说:“要在你们两个人中间挑一个的话,我肯定挑他。但现在我谁也不要。”
       “是不是你另有喜欢的人。”
       她简捷地回答:“我喜欢钱。钱永远年轻,钱永远不会欺骗人,永远最可靠。”说话间她已经穿戴完毕,准备出门。
       他提醒她应该梳妆一番再走。
       她背上包:“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他重新躺下:“那我再睡一会儿。”
       她止步:“你知道你为什么到了这么大岁数,依然不过小康水平吗?”
       麦建也是一个很自我的人:“我根本不以为我岁数大。男人四十一枝花,而且我的财产水平,也绝不止小康。”
       她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因为懒惰、拖拉。”
       他强调自己发起者的身份:“我是精子,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没有我,一切都扯淡!”
       她在关门前,狠狠地说:“要不是因为这一点,我根本不会带你玩儿!”
       他坐在地铺上,自言自语道:“你带我玩儿?休想!”
       在会议接近尾声时,周鞍钢说:“寄这个手指的目的,显然是在威胁。因此,威胁谁就是最重要的问题。所以我建议,把这个包裹仍然放回邮局。看看谁来取,好顺藤摸瓜。”
       苏群立刻说:“你说得很对。小孙啊,把包裹放回去。”
       警官纳闷地说:“您不已经命令放回去了吗?”
       苏群假装摸摸自己的脑袋:“你看我这个脑子?”
       “你少来这套!”周鞍钢转向陈述,“是否应该从断指上取下一块组织?”
       陈述点头:“是的。有了它,就可以做DNA分析,将来会是很有力的证据。”
       苏群很认真地说:“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周鞍钢得意地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刚刚说完,就看见小孙与苏群会心一笑,立刻觉出自己上当了。自我谴责道,“我这个人怎么不长记性呢?”他转对陈述说,“我请你吃饭?”
       陈述很认真地回答:“请人吃饭用疑问句,显得十分虚情假意。此其一也;其次,如果不请晚餐的话,最少也应该请午餐:绝无请早茶的道理。”
       “吃早茶的时候,咱们可以商量午餐和晚餐的事。”
       苏群趁火打劫道:“周局长很不WTO,凡有好事,总把我忘了。这次必须带上我。”
       周鞍钢不同意:“我们两个有机密话说。”
       苏群纳闷地看着两个人:“你们很熟悉?”
       周鞍钢占了上风,很得意地说:“相当熟悉。”
       苏群疑惑地看着两个人:“不应该。你们既不是同学,也不是老乡。”
       “我刚当检察官的时候,对一名杀人犯提起公诉,而陈述教授则是被告请来的律师。”
       苏群向陈述问结果,陈述笑而不答。他只好问周鞍钢。
       周鞍钢笑着对陈述说:“这家伙每次听到我走麦城都特别高兴,我索性让他好好高兴高兴。我诉的是一位胁从犯。主犯开的第一枪,他开的第二枪。”
       苏群抢着说:“这是显而易见的杀人罪。”
       周鞍钢笑了:“我也是基于同样的心理,而犯了错误。陈教授证明了被害人在受到第一次枪击之后,已经死亡。他因此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论断,尸体是不能被谋杀的。”说到这,他停住,把精彩部分留给陈述。
       陈述接着说:“第一枪表面上看,仅伤及被害人的肺部,但肺部主动脉壁破裂。根据计算,十分钟后胸腔将会充满血液,心脏将停止跳动。而第二枪是在二十分钟之后,方由我的当事人射在这具尸体上。而尸体,是不能被谋杀的。”
       苏群想了一下后,佩服地说:“就是,一个人不能死两次。”他转向周鞍钢,“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也会搞错?”
       “许多伟大的发明,事后看都是很简单的。”周鞍钢站起身,“关键问题是,开第一枪的被告,是洪江公司总经理的儿子。开第二枪的则是一位下岗矿工的儿子,他怕他去告发,胁迫他开了第二枪。其实,我也很想给这个小伙子开脱,可只有他自己的供述,孤证不立。多亏陈教授了,所以,我今天才请客。”
       林恕得知秦芳住在皇朝大酒店2226号房间,因此请求宾馆的副总让他住进2228房间。当然他明白此乃不情之请,便给了副总一个看上去很薄的信封:香港习惯,送钱不能裸体。
       副总立刻查了一下,结果2228已经住人。而且是个德国人,德国人的不肯通融,世界闻名。
       林恕微笑着说:“我建议您看看信封的内容。虽然它很薄,而且它只是一半。”
       副总禁不住诱惑,打开信封,里面是五张百元美钞。他让林恕稍候,匆匆出去了,不过片刻,副总就回来,拿来了房间的钥匙:“我告诉这个鬼子,隔壁的房间发现了蟑螂,因此要喷杀虫剂。”
       林恕对细节从不感兴趣,接过钥匙,付了另外一半钱后走了。
       对周鞍钢成立KG调查小组的方案,高策只有一条意见:方兴不要参加。
       周鞍钢莫名其妙地说:“你认为他不可靠?”
       “我仅仅是一个建议:就和咱们经常给涉案单位发出的司法建议一样。”
       他自以为对方兴很了解,就介绍了一番。
       高策很少直接批评人,他只是重提“疑似病人
       隔离”说。
       “但方兴绝非疑似病人。他在领导岗位上已经多年,很有政绩,操守也很好。”
       “注意,你接连用了两个‘很’字。”
       他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没有方兴的参加,很难有效地调配隆德集团的资源。封建时代,政权到了县这一级就没有了。但没有不等于没有统治,政令都是通过乡村士绅来贯彻的。抗战期间,八路军也建立了类似村委会的机构。”
       高策很了解他的固执,只好说:“这人啊,一轮到身边的人、熟悉的人,观察力、判断力,就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但我提醒你,于建欣和他的前任,都是在这个岗位上倒下去的。”
       “你踢进去第一个球,然后又踢进去第二个球,但这对你能否踢进去第三个球,一点帮助都没有。”
       高策看着周鞍钢,没有说话。
       秦芳进入皇朝大酒店房间不久,李帅就来电话了。他首先对自己昨晚上投有机会给她打电话,表示道歉。
       “别解释。这个我懂,回家了嘛?”
       “其实我没有一个正式的家。”
       “换句话说,你有一个非正式的家。”
       他惊讶她逻辑的严密:“昨天晚上,你是在哪过的?”
       “皇朝大酒店2226号。”见李帅不信,她说,“你可以把电话打到房间来。”李帅当然不会这样做。于是她笑着说:“你我这种露水夫妻,其实连这也算不上,最多算一夜情,没有任何基础,所以总给人以摇摇欲坠的感觉。”
       李帅经过仔细思考,不打算中断这个关系:“海北市算是奠基,今后咱们一定把它夯得结结实实的,好啦,晚上见。我现在还有一个会。”
       她也说自己要去做个美容,省得晚上素面朝天。
       他笑着说:“素面朝天的原意是,后宫嫔妃朝见皇帝时不事梳妆。”
       秦芳反唇相讥:“你可以把自己当成皇帝,但我绝不是妃子。”
       提着箱子的林恕在走廊上与秦芳碰了个对面。
       在开房间门的时候,他看着秦芳优雅的背影想:这就是信息不对称的好处!我知道你,你不知道我。这类战争,岂有打不赢的道理?
       武鸣戴着口罩,径直走进邮局,查询自己的包裹来了没有。
       邮局职员听完信箱和姓名之后,按动计算机键盘查询:此乃事先约定的连动信号,楼上办公室内的两名便衣警察小杨、小章立刻行动起来。
       屏幕上武鸣影像并不清楚,小杨随之换到四号摄像机上,但仍然不清楚。
       小杨立刻起身:“我去跟踪他。”
       小章嘱咐道:“这家伙看样子是一个老手,别跟丢了。”
       小杨自以为是地说:“我在警校的时候,跟踪科目考第一。”
       小章嘲讽道:“我在小学的时候,历史还考过全校第一呢。可现在除去朝代外什么都说不清楚。”
       小杨检查了一下手枪:“你是你,我是我。”说罢,快步出屋。
       武鸣行色匆匆。小杨很隐秘地跟随在后面。
       武鸣进入了一幢楼房。小杨不便进入,就躲进旁边一个楼道。片刻,武鸣下来,小杨继续跟踪。重新回到大街上后,武鸣停在一辆摩托车旁,掏出钥匙,骑上摩托车风驰电掣而去。
       小杨拦住一辆汽车,亮出证件:“警察。公务征用你的车辆。”
       开车的是一位年轻女士。女士不屑地看着小杨:“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杨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下汽车,然后开车追上去。汽车很快地接近摩托车。
       武鸣似乎察觉出来,也跟着加速。但摩托车毕竟不是汽车的对手,距离在很快地缩短。但就在红灯将亮不亮的当口,摩托车一个急刹车,然后调头加入对面来的车流。
       小杨眼睁睁地看着在隔离带另一端的武鸣,武鸣竟然很得意地向他挥了一下手。
       秦芳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总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气味?她使劲抽动鼻子。但未见任何异常,于是她开始在房间里搜寻。最后,她发现床单被按得凹进去一小块。这不怨林恕,此乃男人无法察觉的痕迹。她很快就从床头柜底下找出了窃听器。
       祝启昕夫妇莅临宁水,下榻于隆德公司所属的别墅。稍事梳洗之后,祝启昕就邀请方兴出去散步,很多事情是不可以让太太知道的,尤其是干部方面的事情。
       方兴表示他已经完全掌控住隆德集团。临出来前,祝夫人趁祝启昕更衣,提出为一场名不见经传的演唱会拉一些赞助。他不假思索地问:“一些是多少?”祝夫人说最少三十万。他当下就答应了四十万——艺术、体育的赞助是有回扣的,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些时候,回扣甚至会大于项目所得——祝夫人自然喜不自胜。为了让祝启昕放心,他才有此说。他相信,祝启昕是知道这事的。
       “不出事是前提,出政绩是关键。”祝启昕确实很欣赏方兴。但如此不遗余力地提携之,另外还有重要原因:他的儿子,还有他的一些朋友,都从于建欣手中得到过很多好处。当然,都是以生意、工程为掩护。虽然如此,若是被人揭开盖子,也是很麻烦的事。所以他才把方兴放到了这个岗位上。反过来说,方兴既然付出了,就理应得到回报。
       方兴如同与祝夫人讨论“一些是多少”一样,试探这“政绩是多少”:“您可能有所不知,于建欣把个家败得差不多了,补窟窿就花费了……”
       祝启昕打断方兴的话:“你参观过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布景一条街了吗?”
       “走马观花地看过。”
       祝启昕意味深长地说:“那里的许多房子,都只有门面。可上了电影,也蛮像回事的。家有七件事.先从紧的来。年底之前,考察组就一定会来。到时候你要拿出一份像样的报告来。”
       方兴说一定能够拿出。这些道理他懂且已付诸实践,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祝启昕的一个承诺。
       承诺果然如期而至:“你放心,计划、统计和钱,都在我手里。你说你有钱,我承认你有钱,就等于你有了钱。钱在这会儿,不过是一个数字。等我下去了,你再说你产生了多少利润,别人就会真的问你要。到时候,你就得拿出真金白银来。”
       方兴自然要说一些感谢话。
       他停住,侧过脸问:“有一首宋诗,杖藜扶我过桥东。你听说过吗?”他并不知道方兴的具体方案,也没必要知道。半年之后他就要着陆了,一切都必须以安全着陆为中心。
       “听说过,但背不全。”
       祝启昕一字一板地说:“杖藜扶我过桥东。好诗啊,好诗!”
       “祝副省长能给我解析一下吗?”
       “一个老翁,没有拐杖是走不远的。而拐杖没有老翁,也是立不起来的。”
       方兴做深思状。其实这些潜规则他很明白。非如此,他是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小杨受到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严厉训斥。大队长的语言并不十分丰富:“你知道吗?这个案子是苏局长亲自督办的案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小杨低声说:“知道。可我没想到他隐藏着一辆摩托车。”
       大队长声色俱厉:“没想到?应该想到。这次是和检察院联合办这个案子。他们检察院的人,牛哄哄地,老说咱们公安的素质比不过他们。这次还真的让他们说对了。要是你跟踪中央情报局的人跟丢了,我也没这么大的火。一个平头百姓,也让你跟丢
       了。羞不羞?”
       小章帮腔:“看着是个百姓,没准真在中央情报局培训过呢!”
       大队长转向小章:“放屁!宁水市有过国外经历的人,全在我这电脑里。你看哪个人的特征和这个取包裹的家伙对得上?我最不佩服的就是你们这些小知识分子。”他指指电脑。
       小章求情道:“看在这个系统是小杨设计的份儿上,您就少骂他两句吧。”
       大队长的声调低下来:“平常开车,换档那叫个溜,就和那个赛车手叫舒什么来的一样?”
       小章说:“舒马赫。”
       “对,舒马赫。可真遇到情况,就露馅了。银样蜡枪头!”大队长不无爱意地拍拍小杨的头,“调出他进过的那幢楼房的人员名单,一个一个的排查。”
       小杨说:“是。”
       李帅已经接到了方兴“低调处理”的指示,所以在会上把此次送审的结果描绘成“虽然没有完全通过”但仍然获得了“局部的肯定”,同时希望“各部门按职责查找可以改进的地方。”
       会议很简短。结束后,袁因问他为何不把真实情况告诉大家。
       李帅头也不抬,拒人千里地说:“我有安排。”
       袁因无言而退。
       方兴住在离祝启昕别墅稍远一些的一幢小别墅里。这幢别墅是他临时租住的,公司办公室原来租下来的是公司别墅旁一幢相仿佛的别墅。他知道后,立刻就退了:上尊下卑,万古不移。
       此刻,他手持一部《汉书》,坐在沙发上想心事。祝启昕的一番话,无异于发令枪响。要想胜出,必须有成绩。实实在在的成绩,根本不可能做出来。唯一的方法,就是采用拉升隆德股票换取现金的申井方案。既然别无选择,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干。
       周鞍钢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汉书下酒,曹句当歌!好。”
       方兴问周鞍钢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周鞍钢说是从秘书那里打听来的。
       “省里来了一位领导,我严令她不许透露我的去向。你一定用你的身份吓唬她来的?”方兴不高兴地说。
       “祝副省长?”
       方兴认为这也是秘书透露的,皱着眉头说:“这种人,不能用了。”
       他赶紧解释此乃分析所得:“您老人家,不喜应酬。省里一来领导,陪的人多得是。可祝副省长是你的老上级,你必须得来。”见方兴不相信,他于是说,“那我再给你亮一手,你在想心事?”
       方兴晃晃手里的书:“我明明在看书嘛!”
       他得意地讲述了一个故事:湖南名士王闿运客居曾国藩大营三个月,曾国藩偏偏就是不肯稍稍试用。其时军情危急,又不便直接催客人早日离开。某一日,太平军大举进攻,曾氏派亲信李眉生前去窥探其行动。李回来汇报说:王阎运正在读《汉书》。曾国藩笑着说:壬秋将行矣!果不其然,次日王闿运就不辞而别。
       方兴很纳闷地问:“读《汉书》就是要走?”
       “曾国藩的分析是:王闿运饱学之士,《汉书》会背,何用捧读?不过是怕人窥破心事,做一个掩护而已。”
       “我不会背《汉书》不说,断句都费劲。也不想逃跑。说你的正题吧。”
       周鞍钢简略地叙述了KG被调包事件。
       方兴虽然掌握的信息与周鞍钢差不多,还仍然用怀疑的语气问他能否确定。
       他不以为然地说:“我是代表组织来跟你商量的,如何会说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呢?不能确定的只有两点,谁做的?为什么?”
       “不管谁做的,为的都是利益。”
       “谁的可能性最大?”
       方兴当然知道是李帅。但他不会说:“李帅、袁因;袁因、李帅。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
       “但我们以为,李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掌握配方。这样,用假样品置换真样品,配套与配方一同销售,方才有意义。”
       “你的信息,稍嫌陈旧。一星期前,确实是李帅独自掌握着配方。请注意,这并不是我们的疏忽,制药行业就是这个规矩。但在他们临走之前,我为了保险起见,命令他复制了两份。一份存档,一份交给隆德制药的总工程师袁因。”
       周鞍钢责问如此之重要的情况,为何不通报。
       方兴却以为此乃公司的正常业务,没必要通报。
       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方兴:“以后就有必要了。市检察院、公安局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小组。我是组长,你和苏群是副组长。”
       方兴见把他放在副组长的位置上,隐约有些不快。但没有任何表现,淡淡地说:“组长先生,我有一个请求,暂时不要披露这个消息。这样对你们破案有好处。异己分子,请原谅我使用这个过时的词汇,好比是一个肿瘤,在没有弄清楚它的性质、形状、浸润的范围之前,最好不要贸然动手。次要原因就是我们是上市公司,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对我们的股票价格来说,起码相当于拦腰一刀。”
       “你这个次要原因,其实是主要原因。”
       方兴指指自己和周鞍钢:“你我的立场不同嘛!我在省经委工作的时候,拼命想把各个企业的钱集中使用。经常给大家讲,要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现在我到’了企业,就经常呼吁商场如战场,资金如弹药,应该放在第一线。请别误会,立场虽不同,目标却是一致的。”
       “目标不一致,我就不来了。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KG的一切,你都要向我汇报。”
       方兴笑道:“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下官明白。”
       周鞍钢当然知道应该平衡方兴的心理,就说他当组长不过是因为他是专职的检察干部,不像方总那样日理万机。最后,他提出借方兴的奔驰用半天。
       “半天?半年都没问题。”
       “我单位的一位骨干检察官要结婚,怎么也得让她风光一下。”
       方兴慷慨地说把公司的五辆奔驰通通开去。资源多了,容易平衡。
       “两辆足矣。”
       方兴很随意地讲了个有关奔驰的小故事:公司有这么多奔驰,于建欣偏偏又买了一辆加长的林肯。原因就是一位周易大师,认为奔驰车不吉利。
       “奔驰还不吉利?闻所未闻。”
       “奔驰的标志,乃是圈子里一个人字。坐了会有牢狱之灾。”
       “自作孽,不可活。关相术何事?”周鞍钢看见一副围棋,便提议来一盘。
       方兴欣然同意。
       袁因无精打采地打开门,进入房间。他坐到沙发上,好一会儿才发现茶几上的小盒子,他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赶紧检查门锁、窗户,发现一切完好无损后,才胆战心惊过去拿起盒子。
       武鸣已经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在咖啡厅里与林恕聚谈。听完他炫耀性的吹嘘之后,林恕沉思,
       “我估计公安局那帮傻狍子,现在正在那座楼里排查呢。”
       林恕动动手指,制止他的话:“关键问题是,公安局的人是如何跟上你的?”
       “肯定是包裹里的东西,被他们的X光机给查出来了。你放心好了,不会是你的药。”
       林恕立刻反问:“药?什么药?”
       武鸣赶紧解释:“什么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去的是药厂的总工程师家。找药厂的工程师.你不是弄药,是干什么?”
       林恕逼问消息来源。
       “狗窝有狗毛,鸡窝有鸡粪。他的房子里还能没
       点信息?”
       林恕这下子放了心:“我很喜欢跟我的人讲,钱多了是累赘。李嘉减钱多,儿子就被人绑架了?同样,知道事情多了和钱多了一样,也是累赘。不同的是,钱可以单独拿走,要想擦掉信息,通常是连人一起。”
       中间人曾对林恕有过“心狠手辣”的评价,所以他这段话,让武鸣感觉到阴森森的凉意,他说:“这里是宁水,不是香港。”
       林恕语调恢复正常:“是的。这里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好了,我这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可以给药厂的总工打电话了。”他递给武鸣一张纸,“照这个说。”
       袁因浑身哆嗦地捧着那个小盒子,看着盒子中那根已经变色的稚嫩手指。这时电话响了,他置若罔闻。电话在顽固地响,他下意识地接听。
       对方冷冰冰地说:“收到女儿的手指了?”
       他怒吼道:“你是谁?”
       “你按照命令行事,否则你会不断地收到手指的。”
       他一下子被击倒:“什么命令?”
       对方用命令的语气说:“你等着好了。”说完就径自挂机。
       他感到天旋地转,摔倒在地上。
       麦建一进汽车,就把一个窃听器递给秦芳:“蒋门神拳法比不过武松,就改用腿。武松一见,喜上眉梢,说用腿我可是老祖宗。给咱们安装窃听器,真是瞎了眼!香港这个姓林的,不就住你隔壁吗?这个针孔窃听器是以色列的新产品,从操作板后面的电缆孔塞过去就行。神不知,鬼不觉。”
       她把窃听器扔给他:“我决定不用这个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用吗?”他问。
       “我改了主意。”
       “女人就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你知道这东西多少钱?五千块从老计那租来的。这个老家伙,隔壁公寓住着一个影星。他们两个的卧室挨着卧室,老计就把这玩意儿从电视电缆孔塞过去,观察影星的私生活。要不是那个影星上戏去了,我还弄不来呢!”
       她不屑地说:“看你认识的这些人,全是些下三滥!”
       “你想和高尚的人合作,要人家愿意才行,不用这个,你用什么监控林恕?”
       “面对面!以前这小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露面了,正是好机会;反正咱们弄到KG配方,也要有路径才能卖出去。”
       他不放心她与之单独接触,怕自己被短路。但说出来的活,却是在为秦芳着想:“你能闹过他?”
       “我和钱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盲目的自信!”
       她居高临下地说:“人不自信,何人信之?”
       他知道自己没法说服她,就搂住她,想在汽车上苟合。
       她挣脱后说:“我要保持精力,与李帅交锋。”
       他充满醋意地问:“在床上交锋?”
       她打开车门:“需要在哪,就在哪!”
       这一盘棋,下了两个小时。起初,周鞍钢的形势很好,但抵挡不住方兴水银泻地般的蚕食,最后输了十多目。在散步的时候,他还在检讨刚才那盘棋。
       “你错不在局部,而在精神。佼佼者易污,蛲蛲者易折。至刚是不能长久的。”
       “我就是喜欢大砍大杀,虽败犹荣!”
       方兴笑着说:“话已至此,夫复何言?”
       “道不同,不相与谋,”他改换话题,“我最近看了一部电视剧,名字忘了,但讲的也是你们卖药行里的事。”
       方兴纠正道:“卖药?应该叫制药!美国制药产业的产值,比航空业还高。”
       “这药铺掌柜的,也就是你这样的人,一头药材,就是五十万大洋。当年,光绪皇帝,要给慈禧太后送寿礼,大臣告诉他需要四万两银子。他一听就急了:‘这不是抄我的家吗?我一共就这么多私房钱,还想放出去生息呢!,这编剧也不算算,五十万大洋的原材料,要是做成药,还不得卖三百万?而那会儿像我这样的干部,一年也就几十块大洋,简直是胡说八道,”他意犹未尽,“还有,这个药铺的掌柜的,来不来就说要给太后老佛爷上个折子。他凭什么卜折子?清朝时只有六部堂官、御史和各省的藩台、臬台、布政使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
       方兴友好地指出:“倘若你把电视剧当成历史来看,那就是你的错。就和你想在快餐店里吃出滋味来一样,快餐店的目的就是让你吃得下、吃得饱,而不是让你吃得好。”
       他看着方兴,笑着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小人物手里。”
       方兴指指远处树阴中的一座建筑物:“那有一个很不错的饭店。随便吃点?”
       他坚决地否掉了这个提议,至于理由,他解释说:“《检察官法》明确规定,不得接受当事人及其代理人的请客送礼。”
       “且慢。不过片刻工夫,我怎么又成了当事人了?”
       周鞍钢借用方兴“立场不同,则观点不同:”之说法反驳:“有这样一对夫妇。丈夫不想要孩子,要妻子避孕,妻子很想要,就偷偷地怀上了,结果闹上了法庭,丈夫告妻子‘偷窃’其精子.妻子则说精子是丈夫赠予她的。说案子,你是我的助手。要请客,你就成了当事人。”
       方兴也借用法律术语来还击:“这不足以说服我,你还需要补充证据。”
       他指指饭店的招牌:“既然你要,我就给:这饭店叫什么?”
       “归去来兮:”
       他得意地说:“这不结了?这话的意思,就是回家去吧!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方兴双手合十,表示认输,随后提议用他的车送周鞍钢。
       周鞍钢说自己的车马上就到。
       “你的车,不如我的车。”
       他看着向他们驶来的警务用车说道:“我怕坐惯了奔驰下不来。”
       “没有这么严重吧?”
       “一个人可以在一天之内,习惯奢侈的生活。但倘若你随后把这奢侈去掉,你将一辈子都不会适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他说罢,上车。
       窃听器传送的信号很清晰。林恕在收听的同时,转录到电脑中备案。
       李帅首先定调,说自己只能待两个小时。
       秦芳跟着说:“不行。我不放你走。”
       李帅于是说了一句古语:“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芳纠缠了几句后问她要的东西,李帅是否带来?
       李帅爽快地说:“给你。”
       秦芳欣喜地说:“太好了!谢谢你。”
       李帅问她如何谢。
       秦芳娇声娇气地说:“你看我的表现。”
       接下来是一场性爱发出的声音。
       林恕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的思想,一直凝聚在李帅究竟给了秦芳什么“好东西”?自己究竟要不要马上行动?
       在隔壁的性爱结束之前,他已经判定这个“好东西”绝对不会是“配方和样品”,重大事物、人物出现前,都是有征兆的,比方“圣人出,黄河清”,绝对不会如此随随便便。
       第十二章
       在皇朝大酒店顶楼的总统套间里,丁尼与申井默默地吃着晚餐。
       从申井担任隆德集团公司的顾问时起,两个人就开始同居。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居,而是以阶段性在酒店开房间为形式的准同居:当然,他们不光是性伙伴,而且是生意伙伴。申井做的是金融生意,
       她常常利用职务之便,让他用一下隆德的资金。但他并不满意这种小打小闹,一心一意要做一笔大的。早在1992年,他就在“一级半市场”,收购一些公司已经发行,但未上市的股票。从而掘得“第一桶金”。随后,又承包了一个金融租赁企业在武汉证券交易中心的席位,从而获得了第一个金融管道。其间,斩获甚丰。用他的话说,完全可以过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但食髓知味.当D公司总裁唐先生提出一个宏伟的“金融帝国”的构想时,他奋不顾身地加入了。
       D公司果然做得很大。它利用收购法人股,控制了三个上市公司。然后利用这些平台,融来资金,炒作自己的股票:其间,使用股东账号两万余个。买人三家公司的股票金额为六百多亿元:其时,三家公司的股票市值为一百六十亿。按照移动平均法计算,既得盈利为一百亿。唐先生一时间成为中国经济界的风云人物。
       申井有两点与唐先生不同的。一是他不肯抛头露面;二是他明白这样一个基本道理:账面盈利是虚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顿时就会化为乌有。所以,他在一个恰当的时刻,以壮士断腕的气概,退了出来。
       他退出后不久,唐先生就被提起公诉,最后被判八年徒刑:罪名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申井的牙齿洁白锋利,不过几分钟,就文雅地将一块日本神户顶级牛排吃得干干净净:他用餐巾擦擦嘴后说:“KG出了问题,方兴也一定会掩盖住。”
       “掩盖归掩盖,问题并不会因此没有。”丁尼说。
       “当年D公司使用的是‘产业整合’,现在隆德用的是‘KG’。两者如出一辙,不过是为二级市场提供一个故事罢了,方兴也需要给省常委会提供一个故事,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故事。”他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整个宁水城,“两个故事,都需要这些芸芸众生的钱来支持。”
       丁尼走过去,依傍在申井身边。她很钦佩申井的计划能力。
       申井搂住丁尼很有骨感的削肩:“你必须掌控住他。”
       “他很难穿透,几次试探都失败了。你能告诉我一个具体的方法吗?”
       “我没有具体的方法,我只有原则。在和平日十期,向人进攻的武器不外乎钱与色,你我没有足以使之动心的金钱,那么只有女色一招了。”
       “方兴是个不贪女色的人。”
       “食色性也。只要时机、手段合适,任何男人都是色鬼。”他一锤定音。
       “你不会因此嫌弃我吧?”
       申井浅浅一笑:“你在我之前,不知道有过多少男人,我嫌弃过你了吗?”他指指房间,“就像这间房。在你我人住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住过:有什么关系呢?再进一步假设,如果戴安娜或者某个有着香艳故事的名星住过,我会觉得更来劲。”
       丁尼笑笑,更紧地靠在了申井的身上。
       “近来股票市场更加规范,机会不多。要充分地享用这最后的晚餐。”
       方兴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重大的麻烦:KG成功与否,他并不放在心上。就算被调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掩盖就是了,关键是检察院的介入。什么叫做腐败?腐败就是“一经公开,便成丑闻”的现象。他最怕的就是此时此刻出现丑闻,丑闻就是对手攻击你的致命武器。
       他点燃了三次烟斗,但一口没抽。
       丁尼进来,在他面前走了一个来回,见他浑然不觉,丁尼只好问:“您是不是要吃点儿东西?”
       方兴这才如梦初醒:“不用。”
       她很女性地说:“思考大问题是很需要能量的,还是吃点儿吧?”
       他回过神来,严肃地问:“何出此言?”
       “我跟你一年多了,你的习惯我大体上知道。每当你思考重大问题的时候,目光就和T形台上表演的模特一样。”
       “模特的目光什么样?”
       “模特的目光和演员的目光不一样,他们不能与任何人交流,要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虚无。”
       他也觉得有些累,该换一下脑筋,便进入模特这个陌生的领域,与她讨论起来。当她说模特的身高必须在一米七五以上时,他就追问原因。丁尼摇头。他于是说出了一番道理:“没有一定的高度,就会影响表现力。旗杆、宽银幕电影都是此原理。”
       她柔声说,她对他的理解力之强表示惊叹,并且随之坐到方兴身边。
       方兴有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她认为这不过是“试探性的回避”,就往近靠了靠。
       他这次没有动,用很冷的语调说:“撒切尔夫人在香港问题上,试图用‘主权换治权’来说服小平同志。小平同志当即斩钉截铁地说:‘主权问题是不能谈判的。否则我们就要重新考虑收回香港的方式和时间。”
       她装傻道:“你说什么,我都糊涂了。”
       方兴是何许人?一看丁尼的动作,他就明白了她的目的是掌控他。至于她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他自以为能够掌控他的人,还没有出生。“你好好想想,就会明白。”说罢,他进入卧室。
       这一夜,他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不敢走,更不敢进入方兴的卧室。只得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李帅悄悄地掩上秦芳的房门,然后大步走开。等进入电梯,他的神情已很坦然,面对电梯里的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出了电梯门,他看看表十一点半。十二点之前,他就可以到家。太晚了,宁夕又要醋意大发,刨根问底儿。
       刚出电梯一位服务生就迎上来:“请问是李帅先生吗?”见李帅点头,服务生恭敬地说,“有位先生找您。”
       “找我?”李帅很是惊讶。看服务生很肯定,他只好跟着进了宾馆的茶座,来到林恕面前。
       林恕没有起身,文雅地作了个“请”的手势。
       他自然不会轻易坐下,上下打量着林恕。但半点似曾相识的印象都没有检索出来:“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李帅先生,没错吧?请坐。”
       他这才坐下:“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恕拿出了一个微型录音机:“有一点儿材料,想请李帅先生听一听。”
       他接了过去,按动按钮,林恕把耳机递给他。他自以为不应该受一个陌生人的摆布:“我不习惯用耳机。”
       “你听完之后,就会明白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他充满怀疑地看了林恕一眼后,还是戴上了耳机。耳机里传来他与秦芳亲热时的种种声音。他稍微一听,脸色顿变,一把拉下了耳机,厉声质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搞来这东西的?”
       林恕很坦然地说:“李先生是个明白人。明白人是不应该提这种问题的。”
       他把耳机的线绞成一团:“你要干什么?”
       “李先生对这盘录音带的真实性没有怀疑吧?”林恕也是一个不喜欢被动的人。
       “单独的录音证据,是不能在法庭上使用的。再说……”李帅已经镇静下来。
       “与法律无关。我只想和李先生交一个朋友。”
       “你开价吧!”他分析此人一定是宁夕雇佣的,中途变节,换俩钱花。
       林恕浅浅一笑:“如果李先生认为这是敲诈,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仅仅是想和李先生交个朋友。”
       “如果我不想跟你交朋友,你会把这盘录音带交给谁呢?要是想交给我的单位,那我告诉你我所
       在的单位是一个股份制企业。我本人是一名非党科学家。这种事情,不告不诉,法律、党纪都管不着。要是想交给我的太太,那我告诉你,我没有太太。你或你们,投资投错了方向!”
       林恕不愠不火地说:“既然如此,我就把这错了的投资收回来。”他想往回拿录音带。见李帅已经先行把录音带取下,便站起来说,“李先生想要这盘带子留作纪念,那就请把录音机也收下。带子是专用的,别的机器听不了。好,再见。”说罢,离开。他计划的第一步,不过是跟李帅正面接触,已经完成了。
       李帅原来以为还有几个回合。林恕突然一走,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呆呆地坐了一分钟,方才离开。
       对于汽车,李帅的看法与美国人一样:一个活动的家。进了这个家他要通了秦芳,说了林恕的事。
       秦芳一点没有惊慌:“无论目标是你是我,无所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可是,我怕。”李帅此刻已经意识到此人很可能与KG有关。
       “没什么可是。你是宁水人,我也是半个宁水人,这是咱们的地方。几条小泥鳅,掀不起大浪!以后有事,要是你不便出面,我一个人顶着好了!”
       他还想说什么,听到电话里传来门铃声,便问:“谁?”
       她答说是她点了夜餐。李帅只好结束通话。
       秦芳开门一看,不是侍者,立刻就明白,来人乃是林恕。
       林恕摘下茶色镜:“怎么,不请我进去?”
       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很坦然地坐到沙发上:“我看我不用做自我介绍了吧?”说着,拿出烟斗。
       “不许在我的房间里抽烟。”
       “三年前,我戒了烟后,再没有抽过一口。我只是习惯手里有个烟斗,这是一个很好的英国烟斗。”他把玩儿着烟斗,“六十年代末,我参加了珍宝岛反击战,当然,你不清楚。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从那以后,中苏边境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解冻之后,双方部队举行联欢。两边的指挥官虽然没见过面,但都互相熟悉得不得了。有些自己都忘记了的细节,对方竟然知道。”
       她直截了当地问林恕想干什么。
       他不回答,继续说:“人们不喜欢战争,战争不过是通往和平的一个手段。”
       “我没时间和你讨论哲学。”
       “哲学指导实践。”他用烟斗指点着她,“如果你仔细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你我的目的是相同的。你们杀了金秋子,又从安娜公主号上把我的猎物劫走。这些我都不怪你们。”
       她自然不会承认。
       他依旧说:“我再次强调,你我的目的是相同的。”
       “什么目的?”
       “KG。”
       “既然你说开了,我也坦言相告。”她在屋子当中来回走着,“KG不属于你我当中的任何人。再往深里说,谁手快就是谁的。”
       他面对她睡袍中的裸体,无动于衷:“你误会了我的意思。KG的价值,你我都知道,这是一笔很大的钱。与其你我恶性竞争,不如合作。古语云:杀人一万,自损七千。再这样下去,很可能被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弄了去,最后大家都竹篮子打水。你有你的资源,比方李帅现在就被你控制着。”
       “也被你控制着。你总该承认,宁夕是你的人吧? ”
       “如果宁夕能够控制住李帅的话,刚才他就不会在你的床上。”
       她走近他:“想要合作,当然可以。不过你要把你的资源都贡献出来。”
       他慢慢地解开她睡袍的扣子:“这责无旁贷,”随后,他把她抱起来。走向卧室内的大床。
       李帅慢慢驶出停车场后,刚刚加速。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的人,他急忙刹车。可这个人并不躲闪。他放下车窗:“你是怎么回事?”
       等此人慢慢地转过身,他失声叫道:“宁夕?”然后赶紧下车,“你怎么来了?”
       宁夕目光散乱地看着李帅,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咽?”他摇晃着宁夕,“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好像方才回过神来:“你不是说你在单位加班吗?”
       他定了定神:“是的。我加班完了,到这里来看一位朋友。”
       “可你的车,已经在这停了两个小时了。”
       他看看左右:“咱们有话回家去说吧。”
       她根本不理睬被堵住的车辆的喇叭声,坚持要在这里说。他明白只能来硬的:“赶快上车!”
       她目光如剑:“你不说清楚,我就不上车。”
       他急了:“你要是再坚持,我就把车扔在这走了。”
       她看了一眼李帅,慢慢地拉开车门。
       秦芳赞赏林恕的性爱技巧,但也明确指出精力、远不如李帅。
       “要么有精力,要么有技巧,只要这两项之和能够满足你的要求,就能成为合作伙伴。”他扳动她的肩膀,让她以一个合适的角度面对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合作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既然合作,就要以诚相待。第二,这个合作,仅仅限于你我两个人知道。我警告你,一旦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立刻退出合作。”她明白这场围绕着KG展开的博弈很像选举,谁的盟友多,谁胜出的可能就大。
       “这是不言而喻的。一笔钱分的人越少越好,我还怕你绕不过麦建呢?”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不过是座桥,已经可以废弃的桥。”
       他认为这场性爱,虽不能使双方互相信任,但起码省去了好多繁文缛节,便开门见山,直接与秦芳讨论“KG的配方现在何处”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当然在李帅手里,或者是脑子里。”
       “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你,才能挖掘出来。”
       “怎么只有我?你不是还有你的宁夕吗?她比我长得好看,又有文化。”
       林恕只得承认宁夕已经失控。听秦芳嘲笑他没眼力,他说当时宁夕是唯一的人选,无挑选的余地。再说按道理,三十岁之上的女人,应该不会出情感问题。
       她嘲笑他的无知:“情感与年纪关系不大,它只和理智有关。有些女人,一生都被情感所左右。”
       “既然假定配方在李帅处,那么真样品在准的手里?”
       她以为从样品离开隆德药业,到送达鉴定中心这个过程中,有可能接触到它的只有三个人:李帅、宁夕、袁因。宁夕可以排除,李帅也不可能,因为样品对他意义不大。
       “新药买卖当中,有无样品很不同。一款新车的图纸、相片和一款新车绝对不是一个概念。”他认为有必要给她上一堂销售课。
       她以为若在李帅手里,她有把握搞到手,若在袁因手里那就麻烦了。
       他当然不会透露他有通向袁因的渠道,于是说:“袁因要这东西干什么?”
       “那你我要这个东西干什么?”
       他无言以对,同意把袁因纳入监控范围之内。
       “李帅这里有宁夕还有我,算是双保险。袁因方面再投入一些力量,估计这个月就能搞定。”她起床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这就是合作的好处,一加一大于二。”
       他与秦芳碰杯时,提议为精诚合作干杯。她却以为最多是有限合作。他想了想后同意:“没有约束力的合作,能做到这样也就不错了。”
       秦芳嫣然一笑:“你对我没有,可我对你有。”
       
       “你有什么?法律保护?”
       “也差不多。”
       “愿闻其详。”
       她把酒一口喝干:“我随时都可以向当局检举你。说白了,我可以给你使坏。能给人使坏,是特别大的权力,我掌握这个权力。而且我告诉你,如果你拿到配方跑掉了,当然这种可能不大,那你就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会用她的余生,在全球范围内追杀你。直到你被杀死,或者她被你杀死。”
       他听完,主动与她碰杯:“我不会这样做的。”
       她用动听的声音说:“希望你不会。”
       俩人碰杯。
       面对宁夕发泄式的哭闹,李帅以为听之任之是最好的办法。于是,屋子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破碎的杯子、撕碎的书籍、被践踏的鲜花。
       她眼泪汪汪地走向他:“你都答应要娶我了,怎么还和别的女人胡搞?”
       他明白这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回答你,绝对没有这种事!”
       她根本不相信:“你在海北,还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呢!”
       他联想到林恕的出现:“怎么又扯到海北去了?谁跟你说了什么?”
       “谁也没说,我就知道。”
       他逼问:“一定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否则你不会说这话。”
       “我凭感觉就知道。”
       “感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观点决定你观察到什么。”他扶着她的肩膀,“睡觉去吧。”
       她赌气地说:“要睡我也睡在这张沙发上。”
       他笑着说:“夫妻无隔宿之仇。走吧。”
       “你不说清楚今天为什么去皇朝大酒店,我就不去。”她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被他扶了起来。
       他边往卧室走边说:“家不是法院,根本就不是讲理的地方。一对夫妻,如果一方要求另一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那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模糊数学,关键在于模糊。”
       秦芳把睡得正香的林恕推醒,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去,理由是她喜欢独宿。他不肯走:“可我喜欢身边有一个人。”
       她变了脸:“那你就去买一个橡皮人吧。或者你打电话叫只鸡来。”
       林恕惊讶秦芳说话的难听度。
       她用被单盖住自己的身体:“如果你走开,就听不到了。”她转了个身,背对林恕说,“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
       他只得无奈地离开。
       宁夕在与李帅的性爱中,格外投入。勉为其难的李帅,也因之耗尽了每一分力量。所以一旦完毕,立刻就一动不动。
       她依偎在李帅的肩膀上:“以前我确实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但我爱你!”
       他已经进入准睡眠状态,含糊地说:“我也爱你。”
       “可我是真的爱你。”
       他只得应答:“我也真的爱你,但我也真的困了。”
       她摸着他结实的大头肌:“困了你就睡吧。”
       他瞬间进入了睡眠,宁夕久久地凝视李帅的脸。
       周鞍钢试图从张琴处调拨一些“头寸”。可张琴根本不懂头寸的含意;他只好直白地要现金,至于数目是五百元,用途则是那红结婚之贺礼。张琴则认为二百足矣。她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实在是儿子上中学之事,如同利剑高悬。对于丈夫强调自己的局长身份,她讽刺道:“是局长不错,不过只是一个月只挣两千多块的局长。”
       “夫人说得对,我确实挣得不多。可我要的频率也很低啊!我不抽烟、不喝酒。”见张琴狠心加了一百,他不由地浩叹一声说,“我有一位朋友,没有工作,完全依靠太太的收入过活。有一次,他很感慨地对我说,中国所有的法律里面,最棒的一条就是夫妻共同财产。家里只要有钱,就有我一半。”
       她纳闷地问:“他要是把他那一半花完了呢?”
       “那剩下的财产,还有他的一半。反正只要家里有财产,无论多少总有他的一半。用庄子的话说,叫做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他随手拿起一张纸,“家里的钱,就好比这张纸。你每天撕一半,永远也撕不完。因为一半之后,总有一半。”
       “你少跟我兜圈子,三百,一分也不能多。”
       他不屈不挠地要求:“家庭好比是一个股份制公司。根据刚才我讲的那条法律,咱们两个各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我有个提议:像国有股减持一样,我来一个家有股减持,就是我把我的股份卖给你一些,换得一些现金:这样做的好处是,你就是这个家最大的股东。用行话说,叫做一股独大。什么事都由你说了算。”
       她自然不会上当:“你想送多少,我都没意见。你自己想办法去好了。反正我的钱,要留着给儿子上学用。”
       他长叹一声:“你这简直是逼良为娟!”
       袁因整整一天一夜,都如同死人一般,躺在沙发上。任凭电话门铃交响。突然间,一切静了下来。门“咔哒”一声开了,他依旧无动于衷。
       林恕慢慢地走到袁因的床前,见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阴森森地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活?”
       袁因不说话,林恕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你不要装死,给我起来。”
       袁因慢慢坐起来,就在他坐直的一刹那,猛地扑向林恕,卡住他的脖子。林恕巍然不动,他继续发力。
       林恕严肃地说:“好了,住手吧。”见袁因依旧我行我素,他扭动身体,然后反手给了袁因一掌。袁因一下子被击出老远。他慢慢地走过去,一只脚踏在袁因的胸膛上,“我只要稍敞一用力,你的胸骨、肋骨都会折断。它们将插入你的肺部、心脏、肝脏。你会因失血过多,慢慢地、痛苦地死去。”
       袁因毫无畏惧:“我已经死去很久了:”
       林恕抬起脚,狞笑着说:“是不是从收到你女儿的手指时起?”
       袁因眼中闪动着绝望的光芒:“你们这帮畜生!”
       林恕抬起了脚:“人在金钱面前,都会变成畜生的。你可不能死,因为你女儿起码还有九根手指,在等着你接收。当然,如果你执行我的命令的话,我就会把你女儿放了。”
       袁因霍地从地上起来:“我再不相信你们了,我要与你们战斗到底。”
       林恕根本不理睬他,自己坐到沙发上:“美国进攻前南斯拉夫,前南斯拉夫的领导人也这么说,我们一定战斗到底。可他们怎么战斗?他们没有导弹、没有飞机,根本就到不了美军的基地;他们只有决心,决心是没有用的。”
       “他们还有正义!”
       林恕不屑地说:“前南斯拉夫的人,也许有正义。但你没有,你也不配谈正义:你是我们当中的—。分子。你已经深深地陷入罪恶和阴谋当中,不能自拔。”
       袁因慢慢地软下去:“哀大莫过心死,”
       “你可以去死。你已经快六十岁了,够本了。可你想过没有,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在魔窟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指着窗外的朝阳,慢吞吞地说,“她没有你这么幸福,她根本就不能选择,她将过一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慢慢地、慢慢地腐烂、发疯。”见袁因完全被震慑住,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电子仪器,“这是最后一项任务。你只要靠近保险箱,然后轻轻地按动这个按钮,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的女儿就会飞回到你的身边。”
       袁因调动残存的脑力,思考片刻后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还是那句老话。你不可能得到任何保证,你只能相信我。”林恕晃动着手中的遥控器,“要,还是不要?”
       袁因伸手接过去,
       那红的婚礼很简朴。简朴到去除墙壁上的大红“喜”字,简直就看不出这是一个婚礼。她一边拆高策、周鞍钢、徐纲带来的礼物,一边强调自己一共就是三桌饭:一桌自己单位,一桌两边家人,再一桌先生单位。而且分开请。
       徐纲大口吃着喜糖:“请客就应该这样请。我有一个同学在外交部工作,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美国总统需要宴请坎特伯雷大主教,智利大使和法国外长。他就座次问题,咨询美国外交部礼宾司。”
       周鞍钢纠正道:“美国没有外交部。”
       徐纲不服:“关键是故事。专家于是告诉他,你不能把这些人一勺烩。因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是英国最老的教区的主教,是精神贵族。而大使是国王的代表,而外长是部长。座位就没法子安排。”
       周鞍钢的礼物是一只精致的玻璃杯。那红由衷地惊呼:“真好看!”
       周鞍钢认为张琴批准的三百块钱,实在拿不出手,就从家中挑选了父亲早年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友军代表团,出访捷克时带回来的这只玻璃杯。
       知道杯子的来历之后,那红越发感动。
       徐纲插空让那红看自己的礼物。
       “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那红边说边拆开那个长长的纸盒,是一幅字,“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徐纲假装不高兴的指点着落款处“石开”两字说:“你好好看看。”
       那红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但还是说:“好像有点儿名。”
       徐纲很不满地说:“什么叫做好像有点儿名?他就是咱们宁水市的启功。”
       周鞍钢插入:“这和咱们的解放路被称作宁水市的王府井一样。注意,宁水市的王府井和北京的王府井有着本质的差别。”
       徐纲边挂边朗诵这幅字的内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红、贺新辉新婚纪念。这字绝了。”
       那红也跟着说:“字不错。内容也不错。”
       高策与周鞍钢的会心对笑,被那红和徐纲同时捕捉到。并且几乎同时发问笑什么?周鞍钢正要说,见高策看他,便改口说:“这字确实说得过去。”那红不依,非要问。闹得周鞍钢只好再三强调没什么。最后被逼不过,只好问高策:“我说了?”
       高策笑着说:“不会装,就别装。你要是都听我的,早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那也成不了别的。我就是您培养出来的干部。您是锅,我就是饼。饼怎么也不会比锅大。”周鞍钢指点那幅挂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中间的‘但愿’两字,就说明他们没在一起。在一起,就没必要说‘人长久’。既然不在一起,那他们在什么地方呢?千里之外。整合起来,这对联的意思就是,千里之外的恋人,约好在一个特定的时间一起看月亮。这位宁水的启功同志也真敢写!”
       众人都笑了。周鞍钢看看手表说:“这个婚礼,怎么和国有企业一样?”见大家不解,他解释说,“法人缺位啊!”
       那红赶紧说先生银行的行长叫他去有急事。
       徐纲不忿地指责这位行长:“他们老板也真够戗。咱们去抓犯罪嫌疑人,倘若遇到他或者他家人的婚礼,也要等完了再说。”
       “我看你才真够戗,这有可比性吗?”训完徐纲后,周鞍钢转问那红,“新郎在哪工作?”听说是宁水商业开发银行后,他便问行长可是戴平。那红答说是。
       袁因在隆德药业的大楼外,等候李帅离开。可怎么等,李帅也不走。他只好掏出烟斗,准备抽一锅。但怎么也点不着。邢工过来,协助他点燃:“自从您宣布戒烟后,我从来没见过您抽烟呢。我太太说,袁总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
       “什么叫做真正的知识分子?”袁因下意识地反问。
       “就是那种一旦从理论上认识到什么不好,立刻就下决心改的人。”
       袁因苦笑着说:“如此说来,我肯定不是!”
       邢工惊讶袁因的脸色不好,说自己的爱人在医院工作,可以陪他去查一查。袁因正要谢绝,看见李帅出来开车走了,便借故返回试验室。
       试验室内虽然空无一人,但袁因靠近放样品的保险柜时,神情还是极其紧张。他取出遥控器,手哆嗦着准备按动。恰巧,邢工返回,他赶紧把遥控器收入口袋,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邢工看看袁因:“袁总,您的脸色越发不好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袁因坐下:“可能血压有些高。”
       邢工着急地要去叫大夫。可袁因说已吃了降压药了,待会儿就会好。邢工取了一份资料后再三叮嘱,如果不舒服就给他打电话,然后才走。
       袁因重新取出遥控器,哆哆嗦嗦地对着保险柜。他知道自己这一按,将万劫不复。但最后,还是按动按钮。他神情茫然地站在原地,试图听到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红的先生贺新辉虽然高大、健壮,但很腼腆。当徐纲提出要两个人介绍恋爱经过的要求时,一时竟然不知所措。那红赶紧给徐纲作揖:“徐大哥,饶过小妹这一回吧。”
       徐纲却决心进行到底:“这道程序能否省略,让周局长来仲裁吧。”
       周鞍钢赞同徐纲:“程序不合法,一切就不合法。”
       那红无可奈何地说:“怎么说呢?一见钟情吧?”
       徐纲追问:“从哪一天起?凭什么就一见钟情?”
       周鞍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审问嫌疑人时,你的逻辑从来就没有这样清楚。”
       徐纲不肯退让:“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实招来!”
       那红只得说:“怎么说呢?我从一见到他,就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要说原因,可能是因为有些化学因子在起作用。”
       徐纲追问:“化学因子?没有说服力。什么因子?”
       贺新辉插入:“可能是一种潜在的人们虽然还没有认识到,但可以感觉到的气味。”
       那红赞同:“对。很可能就是一种气味。”
       徐纲拍拍贺新辉的肩膀:“你知道你的福气有多大吗?我们检察院的小伙子,这其中也包括我本人,几乎都有追求那红的心思。我一度还付诸行动。”
       那红笑着说:“徐哥害我!”
       “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寸功未建。一度我是悲痛欲绝。今天得知是气味问题,心里还好受一点儿。气味这东西是天生的,跟努力没关系。”徐纲假装抹眼泪,“贺门一人深似海,从此小妹是路人!”
       那红不同意:“怎么成了路人?最少也是同志啊?来,干杯。”
       众多酒杯碰在一起,随后再次相碰。
       “作为一位先行者,我贡献一些小经验给你们两个。”不善饮酒的周鞍钢,很快就有了些状态,“夫妻两个在一起,经常会发生一些摩擦。这摩擦就和战争一样,一旦接触上了就会升级。所以我给你们的忠告是:千万不要升级。”
       那红很感兴趣,要求说得具体一些。
       “小擎出生不久后的一天,我跟张琴发生了口角。她生气地要走,这首先是她升级了。口角是在家里,而走字一出范围就扩大了。我呢,当然不愿意她走。可我表现出来的却是这样一段话‘你要走,就把孩子带上。’她一气之下,就把睡梦中的孩子抱上
       了。我一看就急了,但出于男子汉的虚荣心,就说‘你要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她气哼哼地说‘永远不回来!’我于是拿出了杀手锏‘那你把钥匙放下。’她扔下钥匙就走了。”周鞍钢有条不紊地叙述着,“分析一下,就会得出这样的结果:如果我少说一句,战争就会停留在家庭口角阶段。如果我不让她把孩子带上,她到了喂奶的时间就会自动回来。如果我不说‘永远’,她到了晚上也会回来,毕竟孩子的衣服和吃的东西都在这。如果我不让她把钥匙留下,她起码还有回来的可能。可惜的是,我把一切都,做绝了。”
       贺新辉着急地问:“那最后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我叫上了我老母亲,一起去她娘家负荆请罪呗。”
       高策笑着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形容蠢人的一句俗话。”
       徐纲说他发现高策相当熟悉毛主席语录,时时引用。
       “岂止是熟悉。我会背全本语录,外带‘老三篇’。”周鞍钢要求他唱出来。他清清嗓子,很周信芳地唱道:“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误了!”
       只有周鞍钢一个人喊道:“好!”
       那红不过瘾地问:“没了?”
       高策说当然有,但他不会唱了。
       贺新辉很傻地问:“这是京戏吗?”
       周鞍钢笑着问:“难道高检唱的是评剧?”
       那红埋怨贺新辉不会说话。
       高策笑着说:“不怪,不怪。你们是听流行歌曲长大的一辈人。和我们不一样。”
       周鞍钢问:“这一辈人”是否包括他。得到高策肯定的回答后,他说,“既然如此,我就和您一起走。”
       高策问他何来此说。
       周鞍钢拿起外衣:“您先看手表,然后又是‘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误了。’不是要走,还是什么?”
       高策也拿起外衣:“知我者,鞍钢也!”
       李帅是被方兴的秘书招到公司别墅的。到了之后,也只有秘书出面招呼了一下,随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一直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见到方兴踪影……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钟道新,1951年出生于北京清华园,1969年作为知青下乡到山西。先后发表数十部中篇小说和多部长篇小说,代表性的有《超导》、《权力场》、《单身贵族》、《公司衍生物》、《股票市场的迷走神经》、《特别提款权》、《权力的界面》、《非常档案》等。近年来创作了电视剧《黑冰》、《黑雾》、《天骄》、《智慧风暴》等。现为山西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