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街头，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军人驾驶悍马车与你擦肩而过，暴徒们端着机枪四处扫射、引爆手榴弹；媒体上，昨天刚披露了警方端掉一个贩毒团伙的“老巢”，今天就有毒贩割下警察首级置于政府大楼门口的血腥报道。这不是电影里的虚构场景，而是在墨西哥时常上演的残酷现实。墨西哥政府展开的规模史无前例的缉毒行动，近来遭到贩毒集团的疯狂报复，至今已有4000多人丧生，包括187名军人和警察。当地媒体形容国家正笼罩在“血色恐怖”之中，墨最大报纸《宇宙报》的标题是“我们已陷入战争”。美国《世界政治评论》说，墨西哥毒贩对国家的控制之广，超出了中央政府的监管，美国政府认为，毒品犯罪活动已经危及墨西哥的稳定和主权。
◆“战争就在身边”
“战争就在身边。”这是记者近来在墨西哥最真切的感受。这几天，无论是开车在首都墨西哥城内办事，还是出差到外地，记者时常与运送士兵的军车不期而遇，看着车后面挂着的大炮，不由得心生恐惧。翻开墨西哥的报纸，每隔几天就看到贩毒组织火拼、政府军警官员被乱枪打死的消息。“这绝不是一场普通的缉毒斗争，而是一场战争”，墨西哥总统卡尔德龙说。
卡尔德龙2006年年底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10多个州同时展开声势浩大的扫毒行动，并首次动用军队，至今已有3万军警参与其中。但随之而来的是富可敌国的贩毒集团针对高级官员、议员和警官的系列暗杀。5月8日，墨联邦警署代署长埃德加·米连惨死自家门前，凶手向他连开8枪。他是迄今遇害的最高级别警官。被害前一周，他曾组织特别行动抓获了13名效力于墨西哥“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的职业杀手，缴获了18件武器和38万美元活动经费。今年1月，贩毒集团在墨美边境城市华雷斯的警察纪念碑前留下一份刺杀名单，多名该市高级警官名列其中。5月10日，名单上的高级警官胡安·安东尼奥在住所附近被人连开50余枪毙命。一周后，他的顶头上司、同列黑名单的华雷斯警察局局长吉耶尔墨·普里埃托，因无法忍受贩毒组织对他的死亡威胁而辞职。
《洛杉矶时报》6月3日报道说，墨西哥贩毒团伙在锡那罗亚州张贴标语，嘲笑那里的3600名驻军是“玩具兵”；在新拉雷多和雷诺萨，贩毒团伙拉起布条招募军人和退伍军人，声称将提供“丰厚的工资、食物并给家人提供帮助”。贩毒集团的猖狂和残忍令墨西哥警察倍感紧张。“许多警察会老实告诉你，他们对与毒贩对抗怕得要命”，路透社说，上个月有5名在边境任职的墨西哥警官在接到死亡恐吓后，越境进入美国寻求庇护。
除了暗杀官方人员，贩毒团伙还在大街上展开火拼，美国国务院的报告形容说，其规模已达到“小单位军事战斗”。而一年来墨西哥因有组织犯罪死亡的人数堪比遭受战乱的伊拉克和阿富汗。当地媒体因此称之为墨西哥的“毒品战争”，美国媒体说，这种局势无疑具有“内战”的特征。残酷的现实令许多人怀疑卡尔德龙能否打赢战争。墨西哥《改革报》的最新民调显示，53％的墨西哥人认为贩毒团伙在战争中占上风。
◆贩毒集团势力惊人
不在墨西哥生活的人很难想象这里的贩毒组织势力有多么强大。有数据显示，该国可耕地的30％被各个贩毒集团操控。贩毒集团的嚣张程度也极其惊人。2006年6月，有人在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市政府大楼门口发现了一个垃圾袋，里面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和一张字条，字条上警告政府不要再企图往贩毒集团中安插卧底。一天后，又有两颗人头和一张字条出现在该市财政厅大楼门口，这次是警告政府“学会尊重别人”。同年11月，墨著名歌手瓦伦丁因唱了讽刺贩毒集团的歌而遭暗杀，杀手共开了70多枪，死亡现场还被贩毒集团制成视频挂在网上。
贩毒集团势力的猖獗影响到了墨西哥的经济和旅游业。路透社说，墨美边境城市蒂华纳10年前被看作是该国廉价劳动力和美国经济结合的理想之地，吸引了大批制造厂商。但在过去3年中，蒂华纳却成了贩毒团伙和军方斗争的焦点地区，还有两大贩毒集团在这里为争夺进入美国加州的走私路线而火拼。蒂华纳已成为墨西哥暴力现象最严重的城市之一，与毒品有关的谋杀案每天都在发生，商界人士被敲诈勒索的恐吓电话包围，绑架事件时有发生，吓退了很多新的投资公司。美洲发展银行今年初的报告显示，墨西哥糟糕的治安使得旅游业大为萎缩，在国民生产总值中所占比例下降了8.3%。
◆成败都因“离美国太近”
“我们离上帝太远，离美国太近。”记者时常听到墨西哥人这样抱怨。墨美之间3200公里长的陆路边界线，使美国成为墨西哥最大的贸易伙伴，也使墨西哥成为拉美贩毒集团争抢的最佳“北美毒品中转基地”。每年墨西哥90％的产品出口到美国；而美国的可卡因90％也经此入境。墨美之近，使墨西哥成为世界上最开放的经济体之一，GDP与号称“金砖四国”的巴西不相上下；同时也使墨西哥深受毒品之害，并不断承受美国对其打击贩毒不力的压力和指责。
墨西哥存在多个强大的贩毒集团，是有其历史和现实原因的。多年来，该国政府、警察和军队系统腐败严重，管理疏松。路透社说，“要对墨西哥警员行贿可说是轻而易举，他们的薪水少得可怜”，平均月工资大概300多美元，大多数警察只有初中文化，不少人出于恐惧、贪婪而不作为或被贩毒集团收买。据称，在一些贩毒活动猖獗地区，甚至有30%以上的警察为贩毒组织工作，还有一些地方政府为贩毒活动支起保护伞。据《纽约时报》披露，上个月遭枪杀的联邦警署代署长米连行踪向来隐秘，每晚都在不同地方过夜，但还是难逃一劫，警方发现，凶手不但知道他当晚的住所，还有钥匙，显然是内奸所为。20世纪末，还有一位墨军方将领不与贩毒集团作战，反而成了毒品大王，他落网后被判71年徒刑。与此同时，由于警察和军队的失察，每天还有2000支非法武器通过墨美边界进入墨西哥。一把普通手枪在墨黑市价格约合1750至5600元人民币，只要有熟人，就能买到枪。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有毒品高利润支撑的贩毒集团，经多年发展已成为有相当规模的经济、政治和军事力量。他们重金雇佣前墨政府军特种兵和南部邻国危地马拉政府军特种兵，作战能力和武器装备明显高于墨政府军。有钱、有人、有内线情报又有武器的贩毒集团，在与政府军警的对抗中占了上风。为了肃清警察队伍，卡尔德龙去年曾下令将各地284名联邦警官撤职。军方在18个州巡逻时，除了搜捕毒贩同时也调查地方警察是否与犯罪集团有牵扯，警察抓警察、军队缴警察枪械的事因此屡见不鲜。但这些行动收效甚微。墨总检察长摩拉一再表示，墨西哥面临的一大威胁是“毒枭的力量凌驾于政治之上”。
◆毒品在墨地位特殊
尽管墨西哥政府对打赢“毒品战争”仍然信心十足，但国内舆论已经泼了不少冷水。有政界人士直言，开展大规模扫毒运动以来，每天平均六七人被杀，人心惶惶，代价太大不值得。墨很有影响的《进步》杂志认为，这场运动正在走向失败。左翼人士还抱怨，政府名义上打击毒贩，但实际上有借此遏制左翼力量发展的嫌疑，因为贩毒猖獗的通常是较为贫困的地区，当地百姓大多支持左翼政党，政府军在此安营扎寨，更像是对左翼力量的威慑。但美国对卡尔德龙给予坚决支持，于5月下旬批准援助墨西哥4.5亿美元，这是美国援助中美洲国家打击有组织犯罪的“梅里达计划”的一部分。
对于墨西哥毒品问题的解决前景，中国社科院拉美研究所副所长江时学并不乐观。“毒品是拉美国家极难根治的一大顽疾”。他对记者说，墨西哥面临的问题是整个安第斯地区的问题。地处世界毒品种植“银三角”的哥伦比亚、秘鲁、玻利维亚等国可卡因产量巨大，墨西哥、巴拿马等加勒比国家则是向美国这个最大市场输出毒品的通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毒品生产、交易对安第斯国家的经济十分有利，该地区的气候条件、海拔高度、降雨量非常适合毒品种植，成本低廉的毒品种植被拉美穷人视为“命根子”，贩毒集团中大部分人也是因为没有正当职业谋生才贩毒的。甚至有不少政客、学者还主张毒品种植是改善拉美分配不公的最有效手段。分配不公是拉美国家的普遍问题，比如墨西哥50%的人口属于贫困人口，其中的1/3属于日均生活费不到1美元的赤贫，而在首都墨西哥城，物价却相当于华盛顿，记者认识的一位银行家虽不属于最富阶层，但也经常乘直升机上下班。
江时学认为，“在安第斯地区消灭毒品生产，比登天还难”。安第斯地区很大，打击了这个国家，马上另一个地方就会起来，这就是所谓的“气球效应”。“由毒品交易衍生出的腐败则是拉美近似于毒品的另一大难题”。其实，墨西哥政府在反腐制度建设上有很多像样的规定，一些地方政府甚至给民众发照相机，让他们把腐败现象拍下来，但“执法不力”影响了反腐败的效果。江时学说，毒品暴力已严重损坏了拉美国家的投资环境，对国家的稳定也构成了巨大威胁。此外，拉美毒品还牵涉到反恐问题，目前世界上几个主要的毒品来源地哥伦比亚及邻近地区、阿富汗边境地区、黎巴嫩贝卡谷地都是恐怖组织活动猖獗的地区。这也是美国重视援助拉美国家反毒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江时学认为，美国奉行的反毒政策是“重供给，轻需求”，即认为只要遏制了毒品的供给，美国国内对毒品的需求就会自然下降。从“梅里达计划”也能看出来，美国着重提供的是直升机、飞机、侦察工具等装备，而不是有助于墨西哥政府体系更有力抵抗腐败的长期改革。在过去6年里，布什政府花了47亿美元用于在秘鲁、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反毒品，但《纽约时报》最近的一篇文章显示，这47亿美元似乎并没有效果，纽约市的可卡因零售价不升反降，纯度不变，而且供应充足。
（6月6日《环球时报》，作者为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