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外交近日迎来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高潮。朝美之间历史性的双边会谈率先打破僵局，欧盟、韩国、国际原子能机构、澳大利亚、印尼等国家和组织的访朝团络绎不绝。在早春的朝鲜半岛，因朝鲜核危机带来的紧张气氛似乎正在悄然退去。美朝之间多年形成的坚冰是否真的正在融化？朝鲜这个已经封闭了半个多世纪的神秘国家是否真的已决心打开国门？
朝鲜外交四面开花
3月初，由德国、欧盟执委会、欧盟理事会以及下任轮值主席国葡萄牙代表等6人组成的欧盟代表团还没有走，韩国总统卢武铉的政务特别助理、前总理李海瓒又在3月7日造访平壤。8日，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会见李海瓒等人。据报道，双方在“充满同胞情谊的气氛中”进行了交谈。13日，朝鲜迎来了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巴拉迪……最引人关注的美朝关系正常化双边会谈刚刚结束，“日朝恢复邦交协商”又于7日在越南河内拉开序幕。有点令人遗憾的是，8日传来的消息说，当天上午的会谈仅进行了45分钟即告结束，双方在“绑架日本人事件”上存在重大分歧，会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美朝关系的发展势头让很多人对朝鲜半岛局势产生乐观判断。美朝纽约会谈结束不到一天，韩国媒体就开始根据双方的态度推测，两国已经就建交路线图达成了协议:即朝核问题谈判——和平条约签订——建交。此外，美国务院2月5日公布的业务计划报告也曾预计，到2008年初结束朝核问题谈判。于是，美朝两国在未来18个月内建交的判断开始流传开来。
由于影响半岛局势的决定性变量美朝关系发生了变化，韩国在改善南北关系上表现出了更加积极的态势。因为韩国一向担心在解决半岛问题上被美国甩在后面，所以它等不及美国行动就先行派团访朝，并开始向朝鲜提供援助。韩国统一部长官满意地宣称，南北关系现已实现了正常化，并且正以一定的速度不断取得成果。
“华盛顿给朝鲜一个紧紧的外交拥抱！”美国《时代》杂志文章这样写道。如同美国国务卿赖斯所说，美国跟朝鲜的关系可以对伊朗起到示范效应，能够为解决伊朗的核问题带来正面的影响。现在各方关注的焦点都是朝鲜是否将在“2·13共同文件”规定的4月13日前关闭宁边核设施，以及之后是否会彻底弃核。
朝鲜为何由“刚”变“柔”
有媒体把朝鲜的政策转变称之为“柔性外交”，一贯以强硬姿态示人的朝鲜为何突然改变策略了呢？韩国国会图书馆的苏俊燮博士认为，这首先是因为朝鲜领导人认为朝鲜也需要推动经济发展，稳定国内局势。尤其朝鲜领导人可能意识到，如果继续推行强硬政策，可能导致大选年的韩国进一步走向保守，进而不利于南北关系发展。中国积极协调和说服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另外，美国在准备纽约会谈中表现出来的姿态也让朝鲜感到与以往不同。朝鲜副外相金桂冠在非正式场合不断发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和的对美言论。几天前参加金桂冠一行访美闭门研讨会的斯坦福大学教授申起旭说：“金桂冠一行在美国受到了高规格接待，副外相似乎一直心情很好。朝鲜表现出了一定要抓住此次机会的意愿。更重要的是，美国的确认真对待朝鲜，而朝鲜也认识到了美国立场的变化。”从根本上说，正是由于美朝两国相互尊重对方，并致力于建立信任才导致关系好转。正如金桂冠自己所说：“朝鲜已经做好解决（核问题的）准备。现在，核问题已经不是能否解决的‘可能性’问题，而是‘何时’解决的问题。”
美国想获得更大战略空间
美国的态度转变也引人注目。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沈丁立教授分析说，从美国的角度来说，布什政府的外交政策面临着十分困难的局面：阿富汗没有稳定，伊拉克局势持续恶化，伊朗蠢蠢欲动。尽管美国深信朝鲜不会放弃核武器，美国还是希望通过温和的政策换取朝鲜不公开与美国对抗。对于布什来说，在他离任之前，他至少还开启了一个朝鲜弃核的过程。布什很希望尽快在外交上拿出一份像样的成绩单。
“冰川”融化有待时日
美国和平研究所东北亚问题研究员朴约翰表示：“朝鲜核问题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川，美朝关系正常化的谈判使冰川开始融化，但冰川如此之大，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融化。”对此，不少人显然没有准备。记者观察到，3月7日开始的朝日谈判出现波折之后，日本媒体表现出吃惊和挫败感，因为此前日本舆论原本对此次谈判抱有较为乐观的态度。事后，《每日新闻》说，“这一次又被朝鲜耍弄，白白浪费了能量”。日本媒体认为这是朝鲜一贯采用的战术，目的在于动摇日本的决心，诱使日本让步。同时，对于美朝会谈在较为友好的气氛中顺利进行，日本认为这是朝鲜的另一战术，企图用“两副面孔”隔断日美。
记者采访了日朝关系和朝鲜半岛核问题方面的研究专家、庆应大学的小此木政夫教授。他认为，日朝会谈是六方会谈确定的事项之一，朝鲜能与日本进行会谈，说明朝鲜履行六方会谈的约定，这本身就是值得评价的。
韩国不少媒体也对朝鲜的动机表示了疑虑。韩国国家研究机关的一名研究员表示：“朝鲜在今年1月发表的新年致辞中强调说，经过数十年的努力终于成功实施核试验。金正日不会轻易弃核。”
沈丁立教授认为，朝鲜发展核武器的直接原因是美国的威胁，放弃了核武器就失去了一个安全保障。因此，从长远来看，朝鲜仍可能会长期拥核。
美国华盛顿传统基金会亚洲研究中心东北亚高级研究员布鲁斯·克林纳说：“在朝鲜最终放弃核项目、也放弃全部核武器之前，美国不会跟朝鲜实现关系正常化。尽管北京共同文件中说，五个工作小组并不相互联系，但实际上它们是相互联系的。我认为，不同国家在它们最感兴趣的方面取得进展之前，不会允许其他方面取得进展”。
（3月9日《环球时报》，作者为该报驻韩国、美国、日本特约特派记者及该报国内记者）
新闻背景
朝核新图景
摸清对方对履行“2·13共同文件”究竟有多少诚意，是金桂冠访美期间朝美双方会晤的主要目的。尽管六方会谈取得重大突破，朝美关系近期出现解冻迹象，但关于浓缩铀的争论预示着朝美双方仍然存在重大分歧，朝核问题前景依然诡谲莫测
朝美间这次外交突破的背景是，不久前六方会谈通过了关于朝核问题的共同文件。这份被称作“2·13共同文件”的文件规定，30天内成立5个工作组，即朝鲜半岛无核化工作组、朝美关系正常化工作组、朝日关系正常化工作组、经济与能源合作工作组和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工作组。在这个框架内，代表团互访便成了例行公事。
白宫：渴望外交突破
长期以来，朝鲜一直宣称朝核问题是朝美双边的事，要通过双边会谈解决，试图以此与美方建立直接会谈机制。但美方坚持朝核问题是核扩散问题、地区安全问题，要通过多边会谈解决。
然而，在2月8日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三次会议召开前夕，美国和朝鲜就已经悄悄地派出代表在柏林进行了双边会谈。虽然美国国务卿赖斯坚称柏林会晤是非正式的，美国也不会在六方会谈的框架外同朝鲜进行正式的双边讨论，但是，就在接下来的六方会谈中，布什政府的对朝政策出现大转弯。
在这一轮六方会谈中，美国不再提及“CVID”（即“全面”“可核查”“不可逆”）的弃核原则，并终于在金融制裁问题上做出让步，承诺在30天之内部分解冻朝鲜在澳门汇业银行的资金。不久前，美国还坚持这是司法问题，没法妥协。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同意，将与朝方“解决悬而未决的双边问题并向全面外交关系迈进。美国将启动不再将朝鲜列为支持恐怖主义国家的程序，并将推动终止对朝鲜适用的《敌国贸易法》的进程”。
上一次朝美关系松动还要追溯到克林顿执政时期。1994年10月，朝美达成“框架协议”，朝鲜停止核计划并接受国际监督。作为回报，美国同意在2003年之前向朝鲜提供两个轻水反应堆、每年50万吨石油并取消贸易制裁。
但小布什入主白宫以后，立即对民主党政府内外政策实行全面检讨。布什在2002年《国情咨文》中把朝鲜列为“邪恶轴心”之一，后又宣布“先发制人”政策，将实现朝鲜政权更迭与摧毁朝鲜核设施作为政策的目标。
朝鲜则采取了针锋相对的举措。它先后恢复宁边核设施，关闭国际原子能机构监测站并驱逐其人员，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在六方会谈中进退反复，最后在去年10月9日进行了地下核试验，宣布朝鲜成为核国家。
“朝鲜核试验以后，虽然把自己推到了一个更加孤立的位置，但不可否认，它为自己增加了谈判的砝码。这是布什政府转变立场的原因之一。”斯坦福大学教授、美国亚洲基金会高级研究员斯科特·施奈德对记者说。
斯科特·施奈德认为，美国调整对朝政策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包括中美在朝核问题上加强合作，民主党在美国国会获得多数席位。“在解决朝核危机方面取得进展，是布什在任期结束前显示外交成就的唯一途径。因为比较而言，其他问题——伊拉克问题、伊朗核问题和巴以纷争——要困难得多。”
《纽约时报》的社论中，把美国改变对朝策略归结为“白宫渴望在这些黑暗的岁月取得外交胜利”。
朝鲜：初步表现诚意
2月23日，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巴拉迪与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会晤后透露，朝鲜政府当天向他发出了访问邀请。访问期间双方将主要讨论朝鲜封存并最终废弃核设施的细节问题。这是朝鲜2003年1月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驱逐国际原子能机构专家以后，首次在核问题上向国际社会做出的一个积极姿态。
朝鲜的态度让美国政府颇为高兴。美国白宫发言人弗拉托称这是一个“积极的迹象”，表明朝鲜愿意开始执行六方会谈中达成的条款。赖斯甚至拿朝鲜作为榜样，“敲打”一直不肯与国际社会合作的伊朗。
除了向美国表现诚意之外，朝鲜政府还力图以外交努力消除来自近邻的疑虑。
由于朝鲜试射导弹而引发的分歧，韩朝政府间最高级别的对话机制部长级会谈已中断了7个月。2月底，会谈得以重开。
焦点：浓缩铀问题
当朝核问题在和平解决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一步的时候，关于朝鲜是否有铀浓缩计划的话题成为议论的焦点。美国前国务卿佩里甚至认为：“浓缩铀问题可能成为导致目前谈判失败的因素。”
迄今为止，朝鲜只承认曾使用钚技术制造核武器。而浓缩铀是迄今人类制造或测试过的最大威力爆炸物。
2002年，美国总统布什曾公开表示：“朝鲜正在进行铀浓缩活动，企图发展核武器。这同他们和美国的协议背道而驰。”随后，美国切断对平壤的重油援助，引发了新一轮的朝核危机。
2002年10月，美国助理国务卿凯利访问朝鲜后非常肯定地表示，当时的朝鲜第一副外相姜锡柱向他承认朝鲜有浓缩铀计划。但朝鲜方面一直断然否认有浓缩铀计划。
据美国《纽约时报》报道，2月27日，资深情报官员、曾经在2005年担任过美国朝鲜事务特使的狄长礼告诉参议员杰克·里德：“对（朝鲜铀浓缩）计划的存在我们只有半成的把握。”
虽然媒体倾向于把情报部门的态度解读为布什政府立场软化的一个标志，但中共中央党校教授、国际战略专家张琏瑰却并不认同：“美国政府在朝鲜铀浓缩计划上的立场不会发生改变。”
无论如何，关于浓缩铀的争论暗示了朝核问题各方，主要是朝美双方仍然存在明显的分歧，朝鲜无核化进程前路仍将变幻莫测。（王艳）
（《中国新闻周刊》2007年第8期，作者为该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