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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小辑]名人之子
作者:李国文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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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自珍是名人,龚自珍的儿子龚半伦,应该也算得上是个名人,因为圆明园是他引领英法联军去烧的。正如清人赵翼所言,“名父之子多败德”。这虽然不是必然规律,但名父不幸而有逆子,而不能辞其咎,也就不能怪罪他人的苛责。
       龚自珍,又名定庵,是清代文学史上的一个亮点。他是一位有思想,有才华的爱国诗人,在他的诗篇中,往往表现出强烈的忧国忧民意识。但他的儿子龚半伦,不但不爱国,而且卖国,当时就被人视为汉奸。
       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化为灰烬,固然是英法帝国主义的罪恶。但龚自珍之子龚半伦为向导、为高参、为狗头军师,出这恶主意、坏点子,是不能饶恕的。历史的这一页,就永远留下这个丑类的名字,遗臭万年。
       如果龚自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冬烘先生,也许人们不至于株及。然而,他是诗坛翘楚。他是文学精英,这样,他就不得不吃他儿子的“瓜络儿”,看你生出来的这个祸国殃民的狗东西。幸而他儿子干这事的时候,他已死去。
       龚自珍当然不用为这个丧心病狂的汉奸负任何责任,但他的这个混帐儿子,给他一世声名抹了黑,却是事实。并且只要谈到龚半伦,无不从龚自珍开始写起。儿女作恶,父母受谴,清人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二十,在一则《名父之子多败德》的读史心得中,举了很多发生在唐朝的例子。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是唐代的名臣,治国有方,政声卓著,为人所钦敬。而房玄龄的儿子房爱遗,杜如晦的儿子杜荷,最后是以谋反的罪名被杀了头。狄仁杰在武则天执政时,以坚持正义、抗拒邪恶著称于世,可他的儿子狄景晖为魏州地方官员,很不争气,贪婪搜括,酷暴无比。被欺压的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迁怒于狄仁杰,将其生祠也给砸了。
       宋瑕也是一代名相,无人不知他正直磊落的名声。但他的儿子宋浑等行为不检,放荡无行,成为社会渣滓,为人所不齿。李泌,在唐朝,历仕四帝,谨慎自爱,刚正不阿,称得上是高风亮节的贤相。可他的儿子李繁,却堕落为奸相裴延龄的一个内应外合的死党。陆贽弹劾这个无耻的佞臣,让李繁起草奏书,然后陆贽亲笔改定。这小子将全文默记在心,然后偷着先去报告裴延龄,使其得以先下手为强。还未等陆贽将参奏之书送呈御览之前,裴延龄就诬告陆贽要发动兵变的消息,使得德宗皇帝火冒三丈,差点要砍了这位直臣的脑袋。
       所以,赵翼叹息:“此皆名父之子,而败德坠其家声,不可解也。”
       还是在唐代,那个上宫仪,更是遗憾不尽。他是被武则天杀死的,想不到他的孙女上官婉儿,却成为武则天作恶的左膀右臂。据《新唐书》记载:“初,武后得志,遂牵制帝,专威福,帝不能堪。又引道士行厌胜,中人王伏胜发之。帝因大怒,将废为庶人,召仪与议,仪日:‘皇后专恣,海内失望,宜废之以顺人心。’帝使草诏。左右奔告后,后自申诉,帝乃悔,及恐后怨恚,乃日:‘上官仪教我。’后由是深恶仪。”
       这个怕老婆的皇帝,也够德行的,一推六二五,自己躲清净去了。武则天可不是善碴,老公可以饶恕,背后出主意的家伙,绝不放过。不久,她就使人出手告密上官,借这个碴口,大开杀戒。凡上官家的男人,都杀无赦,凡上官家的女人,都收入宫里做奴婢。刀架在脖子上时的上官仪,想不到那时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后来长大成人,忘了国恨家仇,先附武后作恶,后助韦后为逆,成为彻头彻尾的败类。
       掉了脑袋的上官仪,死不暝目。同样,不幸暴卒的龚自珍,更恨的未必是那鸩死他的情敌,而是他那无可救药的人渣儿子,借帝国主义之手,将圆明园夷为平地。圆明园毁于他早就预言过的来者不善的“英夷”,即使在九泉之下,龚自珍那热血沸腾的志士之心,也无法平静得下来。
       龚自珍曾著文指出:“近惟英夷,实乃巨诈,拒之则叩关,狎之则蠹国。”可见,他对英国这个殖民主义大国的野心,看得最为清晰。想不到,他的儿子偏偏当了英国殖民主义者头子巴夏礼的谋主。
       据说,龚半伦在上海,也已经没落到无以为生的状态,靠洋人每月数百大洋,吃花酒,逛窑子。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后,“所以焚掠圆明园者,因有龚半伦为引导。半伦名橙,自珍子,为人好大言,放荡不羁,窘于京师。辗转至上海,为英领事纪室。及英兵北犯,龚为向导曰:‘清之精华在圆明园。’及京师陷,故英法兵直趋圆明园”(据《圆明园残毁考》)。
       咸丰十年八月癸亥之谕里,有这样一段话,也足以佐证龚半伦为敌前驱的罪不可遣:“该夷去国万里,原为流通货物而来,全由刁恶汉奸,百端唆使,以致如此决裂。”在诏谕里出现“汉奸唆使”之词,当有所指,绝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有头有脸之辈,自然是冲着龚自珍这样有大名声的人而言,若他地下有知,将何以堪?
       名父之子多败德。败到龚半伦这种程度者,是很鲜见的。但名人之子多不肖,却是常见。所以,大树底下好乘凉的现代少爷们,以先人的名声,作为生财有道的本钱;以前代的光荣,化作讨价还价的资源;以上辈的功勋,充当无恶不作的庇护;以家族的荣誉,干出为非作歹勾当者,不也时常可见于报纸屏幕。因此,龚自珍及其子的这段故事,也许有一些值得深思的地方。■
       【李从渊荐自《中华遗产》2007年第10期李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