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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小泉拜鬼:文化层面的剖析
作者:夏 刚

《新华月报(天下)》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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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山的遗恨:日本人不记仇吗
       小泉为了参拜合祀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时强辩说,在日本,哪怕是恶人死后也会成佛。小泉还称,人们的内心世界、文化和宗教观不容他国干涉。笔者认为,这是用部分实话编织似是而非的虚妄。各民族人民都有自己独特的心性、文化、宗教,往往与外部世界非常不同。对这些特性,人们需要尊重。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1985年访法时,曾与法国总统密特朗谈及神学和宗教。前者说他自幼受笃信佛教的祖母的戒杀生教诲,蚊子飞进家来,要用双手包护着送出窗外;后者则反问∶那它岂不是要去咬别人吗?这就是文化上的鸿沟。这种鸿沟既不可能消除,也无须勉强弥合。两位首脑的这段谈天又揭示出:要和平共处、友好交往,就不能缺少相互理解。
       眼下,在日本畅通无阻的怪论之一就是用中国古代灭九族的事例为例证,把中国对二战甲级战犯的不宽恕刻划为中世纪的野蛮性。以文化、宗教为挡箭牌、避风港的态度愈益增强,已成为阻碍日本改善对中韩关系的新瓶颈。而普通日本民众不抱恶意的成见或误解,更增添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中国古代伍子胥为父兄报仇后对仇敌掘墓鞭尸的故事,使不少普通日本国民以为,中国人不但惯于“痛打落水狗”,还死记陈年账。又如,韩国民谣“恨,五百年”常被部分日本人引作朝鲜民族的记恨记仇心态的表征。日本人以此对比,认为日本文化富于宽容精神而不积怨,而把中韩受害者对日本侵略的遗恨曲解为阴暗心理的产物。
       然而,日本人真的不计前嫌、不积恩怨吗?
       日本历史上,还有一个与日军的南京大屠杀、“三光扫荡”同样臭名昭著的集体烧杀惨剧。战国末期的1571年,武将织田信长由于比山延历寺窝藏自己的敌手,下令砸烧寺庙、扫平全山,连乞命的妇孺都被毫不留情地斩首,造成三四千人丧生。这一事件使该寺对织田军的残忍记恨不绝。直到1992年,为显示建构和平的意愿,举行了一次音乐祭奠,同时悼念滥杀事件的牺牲者和积年的“佛教之敌”织田,这段公案方告结束。既然两町的抵触情绪能够延续456年,延历寺的仇恨也能够持续421年,为何却要对邻国“恨,五百年”的民族感情说三道四呢?
       在二战结束50周年前夕,美国计划发行一套纪念邮票,其中有一枚原子弹爆炸的图案。村山富市首相当即声称有伤国民感情,并通过外交途径与美国交涉,于是美方为了照顾日本的情面而撤换了这一枚邮票。既然日本能够迫使美国更换一枚邮票,那么,中韩谴责日本粉饰侵略历史的教科书,为何却被部分日本人非难为“干涉内政”呢?
       部分日本人给中国不忘被侵略的爱国主义教育扣上“恶意反日”的帽子,但日本自身为牢记历史,每年都隆重地举行纪念广岛、长崎遭核轰炸的仪式,其频率和首相亲临的规格都超出了中国通常的纪念抗战活动。如果美国将此指责为蓄意反美,不知日本又会作何感想。不久前,日本媒体对相当一部分青少年记不清两地遭核轰炸日期的现象表示担忧,可见在日本也并不是好了疮疤忘了痛。
       作茧自缚:执拗拜鬼源于政治、文化的“中空”
       从1985年战后日本首相初次正式参拜靖国神社惹怒中国民众,到今春中国部分地区爆发涉日示威,正好20年,相当于一个世代。人们在日本既想担任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又不团结邻国,以及“向右转,齐步走”的狭隘民族主义共振这两点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其朝野的“劣化”。
       同时,小泉的“法西斯专政”和“电视秀政治”,在新近的大选中也淋漓尽致地凸显出来。而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动辄强调的“贯彻个人信条”,无非是这位“怪人”(前外相田中真纪子语)政客刚愎自用、投机的幌子。小泉以往确曾在参观战争末期“肉弹”特攻队员“玉碎”事迹展览时落过泪,但又有党内知情者说,十多年来从未听他提及“英灵”,靖国神社春秋大祭也不见他露过面。有媒体称,小泉抽风似地突然执著于参拜,是和前首相桥本龙太郎为竞选党总裁时耍的小聪明:桥本任日本(战争)遗族会会长,却对该会谋求的首相、天皇参拜靖国神社态度消极;而小泉为把遗族会这一大票仓捞过来,承诺每年8月15日参拜靖国神社。
       2005年10月17日,小泉选靖国神社秋季大祭时机,匆匆进行了作为首相的第五次参拜。日本有舆论担忧此举将激怒邻邦而影响外交、经济关系,然而经济产业大臣中川昭一则称,只要中国采取大人的态度(理解、克制)就行。事实上,其弦外之音所非难的耍小孩子脾气,正是被认为幼儿性未脱的小泉我行我素的毛病。据报道,小泉上台后初次参拜时,忽然觉得不可不顾忌中韩反应,遂接受心腹山崎拓(当时任自民党干事长)的建议,将参拜提前到“终战纪念日”前两天的8月13日,事后又感到未能践约有失面子而在山崎面前嚎啕大哭,这段懊悔从此加深了其固执、妄为的意念。
       恪守诺言固然可解释为“言必信,行必果”的诚挚,周恩来曾将这六字孔子语录赠给田中角荣,后者也回赠了七世纪初日本圣德太子的格言“信为万事之本”,可见两国在这一点上有共同语言。但正如孟子所说的“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不妥当的诺言毋宁要修正才能接近真理。中曾根康弘敦促小泉为国家利益勇于舍弃对践约参拜的执著,更符合儒教始祖的“过勿惮改”的教导。
       可以说,小泉狂潮是战后日本政治文化、精神风土的产物。在日本,至今外交、国防并不成为拉票材料。选民大多不重国家整体利益,只求本地眼前实惠,这种价值取向就使政治家容易八面玲珑、鼠目寸光。
       据报道,曾有某经济界名流规劝小泉对参拜靖国神社要三思后行,小泉当场大喝“商人懂什么政治!”现任文化厅长官的心理学家河合隼雄曾称,日本人精神结构的特色为“中空”(空心)。而多“中空”少“中控”的倾向,在靖国神社问题及日本社会诸多侧面都有所表现。
       对小泉的这次参拜百分之百地叫好者相当少:与自民党结成联合政权的公明党明确表示不快,该党及其根基——创价学会(全国最大的宗教法人团体)在政治、宗教上都与靖国神社有较大距离;靖国神社虽庆幸如愿地在秋季大祭之际实现了首相连年参拜,但又不满意小泉未登本殿而只与一般人一样驻足于外边的拜殿,以及从扔香火钱到简单合掌(神社坚持的正式规矩为“二礼二拍一拜”)完仅几十秒即打道回府的“中途半端”(不彻底,不伦不类);因大阪地方高等法院刚判小泉参拜违反政治与宗教须分离的宪法规定,故舆论也抨击小泉的这一举动为行政首脑无视司法机关的傲慢;宗教界内多个佛教教派及基督教团体等则称,小泉此举因突出神道而压低其他宗教构成破坏信教自由。
       2004年小泉元旦参拜后称,初拜(新年期间首次参拜)是日本人的习惯,是民族固有的文化、习俗,不容外国多嘴。但对小泉的诡辩最不以为然者恰恰是一些拥护参拜者,他们认为把为个人、家庭求吉利的初拜和祭奠为国捐躯者的参拜混为一谈,有“亵渎英灵”之嫌。
       小泉的政治手法又被称为“赌博政治”,这种手法在新近大选中带来了罕见的狂胜,他随后的再拜靖国神社则显示出了由此而引发的肆无忌惮。他派竞选“刺客”去排除党内反对势力的铁腕,又在党内大搞恐怖肃清,对外则表现出极端强硬的一意孤行。
       靖国神社瞒天过海地合祀甲级战犯,归根结底是少数在侵略战争污泥中陷得很深的邪恶势力策动的结果。合祀动议是1970年提出、翌年获得通过的,当时神社总代表会的成员中,参议员青木一男曾担任过东条英机内阁的大东亚大臣,战后一度以甲级战犯嫌疑被关押;贺屋兴宣曾任近卫内阁、东条内阁的大藏大臣,作为甲级战犯被判终身囚禁,1958年获赦免后当选参议院议员并出任池田内阁法务大臣,1962年还出任日本遗族会第四任会长。近年来,在日本厌华、蔑韩论甚嚣尘上,可视为战败世代的翻本欲望经“隔代遗传”由第三代表现出来。曾任伪满产业部次长并主持制定“满洲开发五年计划”的岸信介,就曾不断自夸“满洲国是我的作品”。其孙辈“新生代”多为鹰派,似乎也有祖辈的史怨情结影响。
       
       
       近年来在一系列问题上,日本对中国往往先是自恃先进而轻视,等发现失去领先主动优势后又震惊发急但却束手无策,结果不是自欺欺人地当鸵鸟就是破罐破摔地耍无赖。小泉本次参拜靖国神社与我国“神舟六号”凯旋刚好巧合,两年前中国首次载人航天成功后,日本就有政界、经济界要人说中国技术过时而不屑一顾,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腔调不久就被羡妒恐憎交织的“中国威胁论”取代。小泉的“扔香火钱向中韩寻衅”,就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对着干劲头。
       以上所述,都印证了日本政治的“劣化”(素质、水准低下)、“中空”。
       历史循环:日本进入“个人的时代”?
       与当今世界和解、合作的时代潮流相背,日本首相执拗参拜靖国神社,对内对外再结新怨。小泉最近私下称,中国总有一天会为践踏日本人心灵后悔,但其实正是他先刺伤邻国感情招致了“负的连锁”∶被激怒的韩国,推倒前任总统金大中不拿历史旧账做外交文章的承诺,不仅强烈抗议日本为军国主义翻案,而且在国内发起了追查日本占领时代的韩奸运动;在中国,珠海日本人集体嫖娼、西北大学日本留学生猥亵表演事件后引起的义愤,势必与20年前由《血疑》、《阿信》等日本文化产品带来的好感“日流”呈反转趋向,其抵触情绪有可能从这一代传至子孙。
       日本目前正处于两个长期历史循环转折点的重合处。首先是和东洋神秘思想相吻合的干支周期∶从1885年思想家福泽谕吉提出的“富国强兵”路线启动、狂奔到战败,再从战后复兴至今整整过了两个60年,其次是激发民族主义滑向军国主义的东京日比谷公园抗议暴乱在今秋迎来一百周年。日本经过两次兴衰巨变又站到新的起跑线上。
       小泉政权派自卫队驻扎美英联军侵占的伊拉克、试图修改和平宪法,都有在战后又一个干支轮回之后回归上上个60年用强谋盛的迹象。2005年秋季大选结果表明,中曾根最早期待、小泉进而追求的首相权力的“总统型专断”已经有了基础,而120年前出任首届首相的伊藤博文也是以强权政治把日本推上冒险之路。日本UFJ综合研究所首席研究员铃木明彦将上两个60年分别命名为“国家的时代”和“企业的时代”,预言今后将进入“个人的时代”。
       但小泉的“个人时代”又是怎样的呢?他故作惊人之举的两次访朝并未达到目的(被绑架者如数返回和日朝关系正常化);仓促掀起的“入常”攻势因遭中韩强烈反对和美国釜底抽薪而受挫;对东海油气田幻想坐收其利,以致把自己逼到冲突边缘。这都堪称“自我中心时代”的弊病。
       将心比心:以相互理解消除隔阂、促成融合
       当前日本厌华情绪渐趋弥漫的重要原因,在于官方、媒体的误导和教育的偏向。年轻人多数不知道中国出于解消冤冤相报的善意放弃了战争索赔,而且,中国的这种宽容对日本的战后复兴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而日本的年轻人却没有对中国宽容的知恩意识。日本凭机遇和努力高速发展为经济大国后滋生小人得志情绪,媒体也因炒作癖及一知半解而突出报道中国的负面,自民党保守主流与新保守鹰派的合流更推动舆论加深了两国间的沟壑。
       右翼“新历史教科书编撰会”炮制的怪胎闹出满城风雨,其实日本中学历史教科书中美化“大东亚战争”为解放战争的只有一种,而且采用率仅千分之一。笔者在近200人的大课中以上述论据、观点讲解小泉参拜靖国神社及近现代中日感情账后,学生们本来就不多的对华抵触情绪进一步减少,在自由记述的课堂感想及提问中,为甲级战犯和侵华行径张目者则始终未有(仅一人在听讲前的问卷中用了“大东亚战争”名称,并写“或有出于无奈之处”)。
       笔者住处附近一家销售无农药蔬菜的夫妻店,隔几天就在门上贴一份毛笔写的各品种长势信息,2005年8月15日在例行文字之后又淡淡地添了一笔∶战争结束转眼60年了,能有今天的日子真不容易,靖国神社我们不去。
        国际关系说到底是人际关系,国家、民族间的问题最终要由人的交往、沟通来解决。中日双方不仅要推心置腹、开诚布公地创造相互信赖,还应在自我表现、阐述主张时注意有理、有利、有节。中日“政冷”的反面有“经热”,从而使日本经济界牵制首相参拜靖国神社,文化、人员交流未受影响的“文温”也是恢复正常化的有效途径。中国新近的调查表明,年轻人里52%不喜欢日本,但又有51%愿交日本朋友。日本2005年终于全面向中国游客开放门户,而普通人之间的接触、对话如涓涓细流,必将促成双方关系的改善。
       纳粹战犯所称“千年易过,德国的罪孽难消”让人想到,日本如不深刻忏悔,则会使邻国对受害的记忆持续千年。“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孤芳自赏的小泉首相绝听不进鹧鸪呼唤的“行不得也!”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图景,将有益于我们对未来抱审慎的乐观。
       (摘自《世界知识》2005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