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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暄琐话]矿井下
作者:夏爱华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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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的初夏时分,我去一家私营煤矿采访矿工的生活状况。为了亲身感受矿工生活,我要求下井。矿主劝阻不成,就说,签个生死状吧。如果你万一出了事,就怪不得我们了。当我在那张巴掌大的纸片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时,心里有了一种悲壮的味道。
       那天晚上,我跟着老刘下井了。老刘是个老矿工,挖了十多年的煤,很有经验。到了工作面,老刘挥镐挖煤,煤灰呛得我直咳嗽。干了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大喊“冒顶了”,巷道内仿佛成了战火纷飞的战场,硝烟弥漫,井一直往里塌,速度那个快。老刘拉着我就往后跑,边跑边说:“把相机扔了吧,逃命要紧!”
       黑暗中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矿工靴也跑丢了。等跑到安全地点,我把另一只鞋也脱下来扔了。老刘并不反对,他说,身上轻一点,逃命的希望就大一点。我问他为什么会冒顶,他叹了口气说:“我们脚下的一条道,都被采空了……”我明白了,矿井深处巷道纵横,因为没有什么规划,只要有煤就可以采,所以矿工们很随意地开一条巷道就挖煤,直到挖不到煤,就再换一个地方接着挖。所以,矿工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是实的还是虚的,是不是有人正在自己脚下挖煤。
       我问老刘,我们能出去吗?老刘说,你听。我听到了外面有打洞的声音,这让我们心里踏实不少。我们顺着那声音用铁镐挖。镐头只有一把,开始我们换着挖,后来我急了,干脆用手挖。为了驱散令人绝望的黑暗,我打开手机照明。
       两天后,手机没电池了。三天后,外面打洞的声音停止了。老刘说,我们完了,他们可能认为我们都死了,已停止救援。我仰面望着黑洞洞的煤井,问自己,第一次下井,你就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我问老刘,私人小煤窑的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老刘说,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干?为了钱。给私人老板打工,结钱快,半个月一结。给国营企业打工,两个月一结,太慢了。
       四天过去了,饥饿和干渴就要把我们彻底打倒了。老刘捡一块指头大的煤塞进我的嘴里说,慢慢嚼,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煤块又苦又涩,虽然能嚼碎,但到了嗓子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为了活命,我流着眼泪往下咽。实在太渴了,老刘伸手掬一捧水就喝,那是浸透了煤块的水,难喝。
       求生的希望支撑着我们,我们不停地往外挖,但迎接我们的是寂静。老刘说干脆咱们往上挖挖试试。我笑他发疯了,他说,阳光在上头。不知道挖了多久,上面有个洞透出一丝亮光。我凝视着它,但刺眼的光线立刻让我不得不闭上眼睛,一瞬间,我泪流满面,那一线久违的阳光,在我眼里就是生命的阳光。此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亲人身边,握着他们的手,再也不放开。
       我身上没力气,一步也挪不动,老刘在下面把我往上顶。终于,我重新回到了地面上。老刘随后也上来了。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这是一个宁静的黄昏。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老刘说了两个字,没死。我点点头,泪又下来了。
       当我离开这家私营煤矿的时候,我问老刘,以后你还在这里干吗?老刘说,还是命要紧,没命就没钱,以后我一定在国营煤矿干,哪怕钱结得慢一点。
       我跟矿主把那张生死状要了回来,作为纪念。这张纸条,时时让我想起那五天命悬一线的经历。一直很想念老刘,不知他过得好不好?我想,此时的他,大概依然在地下挖煤,用以养活家人。希望他在有过艰难求生的历程后,懂得珍惜自己一些。
       【云舒荐自《武汉晨报》2007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