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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翻书]知青一代渐与鲁迅接近
作者:李国涛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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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二十年来,学者们在文章里对鲁迅常有不满,以至反感。这是我这样读书不勤的读者也能感受到的。近来好像有点变化。读查建英采访并编辑成书的《八十年代访谈录》,内收对当年“知青”一代文化名流的访谈。谈话的时间大体在2004年下半年,书的出版则是在2006年,三联版。我发现,当年的知青一代人,现在与鲁迅倒是接近起来。他们可是新一代的文化风云人物。
       上世纪80年代以后,鲁迅受到多方面的责难。大家责之以过左,不宽容,好骂人,等等。我想这是有具体原由的。但也要想到鲁迅在“文革”中曾被抬到“伟大导师”的那种高度,每句话都正确,他骂过谁谁必倒霉,他赞成过谁谁就算了不起。他有点像过去的孔圣人的样子,谁受得了?我看时到如今,知青一代人,对鲁迅理解较全面,也较深刻了,他们本来也没有前一代人的那种膜拜方式,现在则更冷静,更理性,所以也更理解,更宽容了。比如谈到上世纪80年代文化热,阿城以之与五四比。他说:“估摸这来,还真是要来回来去这么反复。 ‘五四’就想一次成功,一锤子买卖。鲁迅后来不是写《在酒楼上》吗?就是写当年的那些人,怎么都这样啦?消沉了……这种人就像酒楼上那个魏连殳……”陈丹青说:“小时候读鲁迅,他说五四英雄当官的当官,消沉的消沉,下野的下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现在明白了。”(这一段原文见鲁迅《(自选集)自序》,1932年)由此可以看出,当年知青一代人,经过这样的二十来年,对历史,对世事,看得透,也说得清了。
       正好,我近些时读的三本书,一是陈丹青的《退步集》和《退步集续编》,共二册,一是李零的《丧家狗——我读(论语)》。这又都是两位知青写的书,尖锐、锋利、真诚。前两本纵论当前文化教育事,后一本集中谈《论语》。此三书涉及鲁迅的意见不少,都可以证明他们对鲁迅的态度,这也是我比较赞同的态度。先说《丧家狗》。著者有厚实的学术功力和当代的思想,书写得很好。他说,用“丧家狗”“绝非污蔑之辞”,只是说明当时孔子的生活状况:孔子之为圣人,是后世人弄出来的,当时他并不走运;他喜欢活的孔子,而不喜欢那个死后成为圣人的孔子。我想到,这些话都与当年鲁迅的看法极相近。这是一部专著,我不是说它利用了鲁迅的研究,鲁迅只是简单地涉及于某些点。我只是说,鲁迅的论点被70年后的学者所认可并延续,而这一代学者常是不满于鲁迅的人。鲁迅在《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1935年)里说过:“总而言之,孔夫子在中国,是权势者们捧起来的,是那些权势者或想做权势者们的圣人,和一般的民众并无什么关系。”孔夫子后来成了“敲门砖”。孔夫子真正是“圣之时者也”,鲁迅说,这意思是“摩登圣人”。鲁迅的这些意思,都是李零在自己的书里所认同的,或者说,几乎也差不多。有趣的是,陈丹青在《退步集》里(51页)也有这样的论述,他说:“鲁迅说:孔夫子是权势者捧起来的,结果他身后也被权势者捧起来。鲁迅骂孔夫子,其实骂的是权势。”这其实又进一步说到鲁迅自己在近几十年里的命运。我想,李零、陈丹青的这种“知青情绪”,都是很相近的。经过几十年的岁月,这种情绪已经成为冷静的思想和学术观点。我还不妨再说一点,在《丧家狗》一书里,李零说到,孔子与他的某几位弟子,年龄差不了几岁,常有辩难,有争论,都很随便、也亲切。我看阿城在《八十年代访谈录》偶尔谈及孔子时也说过:“孔子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多是一大帮社会油子!他们想,在这儿混一混,完了就走了,就去给贵族服务了。有这么一个老师,刁难刁难他……”这也是李零眼中的孔子生活真实状况。要是再读读鲁迅那篇文章,可以见出,摆脱了圣人之徒的言论方式,鲁迅倒是与知青一代的想法相当对口。鲁迅不是也有文章揶揄孔子坐车旅行,得了胃下垂的病吗?他为什么爱吃生姜?用姜温胃。那都是在想象当年的夫子过着的实际生活。这都是把圣人当成活人解读。在《丧家狗》一书里,多次征引鲁迅的话证明著者的观点。如引《杂忆》(《坟》)中鲁迅说“无友不如己者”乃“势利眼”。又引《娜拉走后怎样?》说明民国时期妇女的处境。当然,最重要的是引证《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证明重要的关于孔子的论断。两个巨大的年代断层,——从鲁迅到知青一代——现在居然有接近的迹象了。画家陈丹青对鲁迅,一论再论,至于三论,写成三篇大文,收入《退步集续编》。我看有些看法是新颖的,尖锐的,或有偏激,但值得专业研究者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