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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园地]道教内丹诗歌的美学鉴赏
作者:余 虹

《中国道教》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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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丹诗是描写道教内丹修炼过程和内丹体验的诗歌,作为一种宗教诗歌,它虽然承载着丰富的宗教内容, 但决不只是表现宗教内容的符号,同时也具有诗歌自身独特的审美价值。
       
  内丹道乃道教修炼中最神秘的部分,内丹诗往往采用大量的内丹术语以描写神秘、奇特而复杂的内丹体验,从而使内丹诗成为了道诗中最艰涩难懂的一类诗歌。传统对内丹诗歌的解读,多是通过对内丹术语的剥离以理解诗歌所反映的宗教内容,内丹诗在这里仅仅只是作为宗教的符号,很少有人从诗歌艺术形式的角度去审视内丹诗丰厚而独特的审美内蕴。其实,作为诗歌,内丹诗是最能体现道教独特审美特质的诗歌之一,它的神秘、它的璀璨、它的奇丽,正是道教修炼中最为独特的生命体验的呈现。那么如何从美学的角度去鉴赏道教内丹诗?
       
  首先,要鉴赏内丹诗歌,必须读懂内丹诗,了解内丹修炼的基本思想。道教内丹认为:宇宙为一大天地,而人体是一小天地,人体也如宇宙一般有阴阳二气、五行、三光,是一个动态的、不断流转的生命有机体。内丹修炼就是要以人体"精、气、神"为药物,通过对精气神的修炼,达到如宇宙一样的阴阳平衡、五行和谐的境界,从而人就可以超越小我而纵身大化,与天地一样永恒,实现证道成仙的宗教理想。内丹诗无不围绕这一“证道成仙”的中心主题而展开。
       
  其次,对内丹诗的鉴赏不能仅仅停留在剥离它的宗教内涵层面,“诗是存在的歌唱,生命本身的言说。”①作为诗歌,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应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对内丹诗的鉴赏最重要的是挖掘其中的审美内蕴,体会其中蕴涵的独特的生命意识。把道教神秘的宗教体验与对诗歌意象、意境的审美结合起来,通过对内丹诗歌意象、意境的鉴赏,来揭示其所反映的独特而神秘的生命体验,这正是道教内丹诗独特的意义所在。下面以几首内丹诗为例来谈谈对内丹诗独特审美内蕴的鉴赏。
       
  龙吟引起虎咆哮,雪浪兼风玄玄抛。涤荡一灵添到莹,调和二气便相交。乌龟行向海中戏,赤凤飞来顶上巢。明月一轮光灿灿,玉峰高处照三茅。②
       
  此诗是王重阳《修行》组诗之一。《修行》组诗主要描述了王重阳从心性修炼到精气神炼养,最后到大丹结成,逍遥物外、证真成仙宗教修行的全过程。道教内丹道把内丹功夫分为三个阶段: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并且认为炼精、炼气必须以炼心为前提,唯有心净神定才能精凝气和,成就金丹,成就金丹就能成仙。因此,后期道教是非常讲究炼心炼性的。上面这首诗便主要在描写内丹修炼过程中的收心与调气的过程与感受。在道教看来,收心与调气是相辅相成的,从调气看,炼心是基础;从炼心看,调气可以帮助收心。全诗用了三个景象来描绘炼心调气的内丹体验:第一景:龙吟虎哮,风抛雪浪。内丹常以虎龙代铅汞,喻阴阳,此景写阴阳二气未调和之前,妄心狂骛驰野,尘心浑沦沉浊之象,写得景象浑沦,气势壮观。第二景:乌龟戏海、赤凤归巢,万物各顺其性、各安其分,一片安祥之境。此写涤荡尘心之后、二气调和之时,心安气顺,安和、宁静的心态。第三景:明月光灿,玉峰高照,一片光明。心灵清净安宁之后,真心如明月般自然朗现、照遍全身,写丹成之后的清虚、光明、莹洁之感。此三景:动荡狂燥——安宁顺和——光明莹洁,描述了道教制伏狂心、朗现真心的修炼过程,是内丹炼心调气中三个宗教境界的形象化呈现。道教内丹体验其实质也是一种生命体验,而这三个境界正是道士们在宗教修行过程中独特生命体验的外化,是道士们在宗教信仰追求中生命的升华和超越过程的具体展现,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与生命超越构成了道教内丹诗独特审美特质的核心。与此同时,在形式上,此诗面上写景写物,实写内丹体验,所用意象:龙吟、虎哮;雪浪、狂风;乌龟、赤凤;大海、孤峰;明月、玉峰,或实或虚,两两相对,意象绮丽,再加上这些意象在道教中独特的象征意义(如:龙虎喻铅汞、阴阳,乌龟喻长寿,赤凤有仙骨风范,明月、玉峰常喻真心,三茅同“三房”,非指外在的三座茅屋,而是指身体本身的三个部位,等等),使意象内蕴十分丰富。初读此诗之时,意象不断翻滚、叠加、跳跃,给人以无所适从之感,但剥离了这些内丹术语之后,读起来,却又意脉贯通,意境圆融,让人回味无穷,充满了神奇的魅力。
       
  天机深远少人知,一粒刀圭午上持。雾卷古潭秋静夜,云收碧嶂月明时。蛟龙捉得囚离鼎,猛虎擒来锁坎池。炼就仙丹超造化,去奔蓬莱礼真师。③
       
  此诗描写夜深人静之时,道士练功之事。第一句“天机深远少人知,一粒刀圭午上持。”玄妙之理少有人知,唯有我始终怀持一粒金丹。“刀圭”本指炼丹的工具,这里借指“金丹”,此句叙事、叙理,点明诗人的宗教信仰。第二句写景,云收碧嶂、雾卷古潭,秋夜一片寂静,碧空之中明月朗照,写景突出静谧与光明,这是道诗中最常见的意境,因为,道心乃是清虚而莹洁光明的,此景又象征道境,此句诗面写景而实写意,虚实结合,意景相融,深含不尽之意。同时,清虚宁静之景也正是练功之最佳时刻。下面接着写内功修练:“蛟龙捉得囚离鼎,猛虎擒来锁坎池。”在内丹学中,龙为汞、为神、为性,虎为铅、为炁、为情,龙虎为炼丹之药。“龙虎交”言内丹中的铅汞相投,性情相和。坎、离乃是八卦中的二卦,坎阴中之阳,离乃阳中之阴,离鼎、坎鼎指炼内丹的炉鼎。此句诗言取坎填离、性情相和的内丹功夫,又指“降龙伏虎”、炼己持心的心性功夫。夜深人静、明月朗照之时正是“降龙伏虎”、“取坎填离”的练功佳际。“炼就仙丹超造化,去奔蓬莱礼真师。”此最后两句言志,性命修炼之指归乃在超脱生死造化,奔赴蓬莱仙岛。整首诗歌从阐理到写境到叙事到写志,皆围绕修炼成仙的修行之路展开,一脉相承,形断而意连,不失整体之感。同时文句之间,左右相连,前后照应。古潭静夜与天机深远相应,明月与刀圭相照,美境与玄理相得益彰,颇有韵味。另外,第二联写景到第三联练功到第四联写志,意若贯珠,文气流畅,毫无钝涩之感。且诗歌中多用道教炼丹术语,颇能体现道教炼丹成仙的审美旨趣。
       
  瑟瑟飘飘风入松,遨游物外与仙同。性如朗月流清汉,心似闲云任碧空。猛虎擒来囚坎户,蛟龙降去锁离宫。周天频起金刚焰,锻炼炉中一粒红。④
       
  此诗仍写性命双修的修练过程。首联以景入,总写隐居修道。颔联,以朗月、闲云喻真心本性,形象描绘出明洁、闲适的道境。颈联写降龙伏虎、持己炼心的功夫;尾联写炼取金丹的功夫。此诗先叙道境而后写功夫,与前首诗的顺序刚好相反,但都不离性命双修、成仙证道的中心主题。而诗歌所用意象:飘风、青松、朗月、闲云、猛虎、蛟龙、周天、金刚、火焰、红丹,从色彩上,前两联意象,清虚、明洁,以冷色为主,后面的意象刚硬、绚丽,以暖色为主,清虚与明丽相伴、清风白云与金刚龙虎相杂,清汉碧空与坎户离宫相随,形成一幅绚烂的景象,给人以神奇瑰丽之感。这正是道诗不同于禅诗的独特的审美风范,最能体现道诗的特色。又如下一首诗:
       
  道在性长在,身愁心不愁。黄芽遍地长,白雪满圆收,姹女尤欢喜,婴儿最乐优。刀圭第一法,此外更何求。⑤
       
  此诗写炼就金丹之法与丹成后的体验与感受。黄芽、白雪、姹女、婴儿皆是道教内丹修炼的专用名词,有其独特的宗教内涵。“黄芽遍地长,白雪满圆收”,丹家以黄芽喻铅,白雪为汞,内丹修练强调:以汞求铅,寻黄芽于土,寻白雪于壬。初炼感土气而成黄芽,久炼感金气而成白雪,二气相感,而结金丹。此句诗即言此丹法。而诗歌以黄芽、白雪为意象,黄白相间,在视觉上又形成了一道色彩明丽的风景,且遍地黄芽风长、白雪圆满而“收”,一长一收,形象的描绘出内丹长成之景象,又给人以知觉上的美感。“姹女尤欢喜,婴儿最乐优”,内丹道认为:姹女为离(阳中之阴),为少阴,为心液;婴儿,为坎(阴中之阳),为少阳、为肾液。心在上,肾在下,丹成之时,心液下降,肾气上升,姹女、婴儿相遇相通而成丹,自然欢喜、乐优,此句诗写丹成之喜悦的心理状态。然而在诗歌中,姹女、婴儿又并不仅仅只是作为心、肾等内丹符号而存在,正如黄芽、白雪一样,它们又是作为诗歌意象而存在的,可以直接唤起人的审美感受,从姹女、婴儿本身的形象而言,便给人以纯洁无邪、充满生机之感。这种活泼的感性形象与丹成之喜悦心情相应相称,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意象,给人奇特的审美感受。
       
  由上可见,道教内丹诗歌把神秘的内丹体验——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付诸于形象,化为意象,甚至形成意境,表达了一种对生命存在的独特的理解与超越,如此,道诗中的这些意象便架起了审美与宗教的桥梁,充当起了感性与理性的中介。如此,人们便踯躅于感性的形象与理性的玄理之间,流连往返。正是生动丰富的审美形象与内含的玄妙之理、神秘体验的完美结合才使道教内丹诗充满了神奇的魅力。也正因如此,我们对道教内丹诗的鉴赏务必要把宗教的义理与审美的意象、意境结合起来,才能深深体会到其中的奥秘。
       

       
  注:
       
  ①刘晓枫《拯救与逍遥》引言,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出版,第30页
       
  ②王重阳《重阳全真集·修行》卷一,《道藏》第25册,第695页。
       
  ③谭处端《水云集·述怀》卷上,《道藏》第25册,第847页。
       
  ④谭处端《水云集·述怀》卷上,《道藏》第25册,第847页。
       
  ⑤王重阳《重阳全真集·述怀》卷一,《道藏》第25册,第698页。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