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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论坛]读《抱朴子》的“生”“命”
作者:岑孝清

《中国道教》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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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朴子》的“生”“命”其实是平实的,在许多地方并没有我们现代人赋予的神秘,如在《抱朴子》中,“我命在我不在天”的命题,“命”就不是指的命运之义,也不是后世“性”与“命”对举的“命”。仙,也不是指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仙界”,是指人通过以包括服食金丹为主要手段的各种长生方法使寿命得以长久延续的生命状态,长寿之人的境界是不同于未达到长生状态时的境界的。用平实的心读平实的经典,这或许是《抱朴子》中“生、命”给我们的一个启示:《抱朴子》金丹道中并没存在一个“彼岸世界”的问题,其宗旨和核心只有一个,即:寿命的延续和人的境界的提升。
       

       
  生
       

       
  在《抱朴子》中,“生”是产生,是与死对举的生。所谓“产生”,是指人出生的瞬间;所谓与死相对的生,指的是“生死之际”,确切说是指“生死之际”的“际”往初始的方向延伸,而此“际”往“死”(此往“死”方向的延伸实际上不过是假设的存在)的方向延伸就是死。合起来看,“生”主要的含义就是生命存在状态,即是人的自然生命历程,此生命状态在《抱朴子》看来是能无限延长的,即寿命是可延长的,没有所谓“彼岸”的问题。
       
  生的“产生”义,如《抱朴子》中“夫虱生于我,岂我之所作?故虱非我不生,而我非虱之父母,虱非我之子孙”。(《塞难》)这里的“生”就是产生之义。关于与死相对应的“生”,体现于《抱朴子》对生死关系这一永恒问题的思考中,比如它说:“谓生必死,而龟鹤长存焉”(《论仙》)。这里不但“生”与死对举,且“生”也是指的出生。而“草木之药,埋之即腐,煮之即烂,烧之即焦,不能自生,何能生人乎?”(《金丹》)说这些草木药物,它自己尚且还不能自我长久存在,服食它的人就能长久存在么?这里的“生”指生命存在。
       
  在此“生”的意义基础上,《抱朴子》说到了长生。“夫求长生,修至道。”(《论仙》)这就是说,“求长生”就是在求人长寿的道路,在根本上就是在走一条自然法则的路。《抱朴子》还说“长生之道,道之至也,故古人重之也”。(《黄白》)这里强调长生是符合道的,是道中的法则。这一法则是什么呢?即法于自然,所谓“金银可自作,自然之性也,长生可学得者也”(《杂应》)。这种长寿法则,如同松柏常青、如同龟鹤之遐寿的道理,“夫陶冶造化,莫灵于人,故达其浅者,则能役用万物,得其深者,则能长生久视。知上药之延年,故服其药以求仙。知龟鹤之遐寿,故效其道引以增年”(《对俗》)。当然,自然法则中也有短命的事物,而人的寿命果真是如此短命的事物的话,那么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手段来改变,使之符合于长寿的法则,这些手段诸如食五谷、服气法等等。总之,要相信短命的现象是能改变的,就象我们食五谷可以让生命延续一样,“五穀非生人之类,而生人须之以为命焉”(《对俗》)。“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论仙》)“长生之道,不在祭祀事鬼神也,不在道引与屈伸也,升仙之要,在神丹也。”(《金丹》)
       
  由此看来金丹等长生之法是双重含义:一是人本来就是长生的,则以手段加强它即可,二是如果人果真如物类中未能长寿的东西,则以金丹之法改变之。究其根本,第一是内在的基本的。因为,生之存在本身就是能使生得以延续的“寿”的存在的证明。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命题值得理解,即“长生不死”。从《抱朴子》中看,“长生不死”之“长生”与“不死”,不是对待义,而是同义反复,它只有一个涵义,即长生,也就是人的寿命的延长,一种非短命的状态。所谓对待义的“长生”与“不死”是说生为此岸世界,死为彼岸世界。事实上,“死”无论如何只是在仅有也只有的此岸中才可理解、才有意义,“不死”只不过是个假问题。当然,这不是《抱朴子》所说的,是我们现代人的理解。然而后面这一点却也正是《抱朴子》所昭示的。在《抱朴子》中,由于并不追问所谓“死”的存在状态,所以“不死”就是长生的同义反复,它表明不存在“彼岸”状态的“死”。《抱朴子》在谈到“长生不死”时从来未曾谈到“死”的状态如何,从未曾说到过“死”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而说的都是服药的情况,说是你吃了这个药,你就能延长寿命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如《仙药》说:
       
  小神方,用真丹三斤,白蜜一斤,合和日曝煎之,令可丸。旦服如麻子十丸,未一年,发白更黑,齿堕更生,身体润泽,长服之,老翁还成少年,常服长生不死也。
       
  又如《仙药》中提到仙人告诉一个叫翟的人说:“此是松脂耳,此山中更多此物,汝炼之服,可以长生不死。”此外,《金丹》也有类似的描述,“若服半两,则长生不死,万害百毒,不能伤之,可以畜妻子,居官秩,任意所欲,无所禁也”。
       
  通过对《抱朴子》中“生”及“长生”含义的了解,我们就知道了:在《抱朴子》中,生有瞬时意义,也有存在状态的意义。所谓瞬时意义有二个涵义:第一,生,为产生,即人从母胎中出生;第二,“生死之际”的那“际”,逆时间方向而来的为“生”,顺时间方向而去为“死”。所谓存在状态有一个涵义,即生命的存在状态,其实就是前面两个“生”的意义的综合。
       
  长生,就是承认人有生之延续的过程,即承认有从第一“生”的瞬间到第二“生”的瞬间的过程,这一过程也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寿命的存在状态。平时,人们并没有分清这一点,仅仅把生看作是以“生死之际”的“际”为分界点的顺时间方向而去的“死”的方向延伸。事实上,往这一“死”的方向上延伸的“生”果真存在否?它不过如孔子所说的“未知生,焉知死”那个“死”的状态罢了——人未曾经历过“死亡”,何以知“死亡”呢?这本来就是一个问题。所以,在《抱朴子》看来,生,就是人的自然生命过程,自然生命的过程如果有问题,它也必只是一个如何长生的问题。在此意义上,《抱朴子》与儒家的“未知生,焉知死”命题指示的是何等相似。
       
  作上理解,则我们就会明白,长生思想的立论基础并不在于第二意义上“生”往“死”的方向而去的那不可知的状态,而是现实的存在的自然生命状态。如是,则长生何以不可能呢?肉体的生不就是可能的现实性吗?在可能性现实化了的基础上去求一个可能性的现实,为什么不是现实的呢?所以,如果人们攻击长生的理论基础说“长生不可能”的话,那不过是在否定存在的现实,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攻击者的本身就是长生的存在之现实。可惜,在当时的理论水平下,《抱朴子》并没有作这样的理论论证,而是用自然物类的现象进行类比论证的,这在现在看来当然是朴素的论证方法。
       
  用现在的话来说,所谓长生,就是人的自然生命质量如何提高的问题,如何延长人的寿命的问题,这是一个只有也仅有的“此岸”的问题,无所谓“彼岸”的问题。这一人如何长寿的问题,这一不是脱离了人的自然生命的“生”的问题,决定了《抱朴子》开启的是一个——在今天我们看来——化学及生命科学方向的思想旨趣(当然含有宗教性)。所以,在今天,我们能在其中看到那么多的关于人体科学的因素,诸如养生、服气、房中等关于提高人的寿命及自然生命的质量的方法和实验,能在其中看到诸多化学等一系列科学要素,这不是偶然的。其必然在于《抱朴子》人生思想的根本是上述我们所说的“生”。
       
  生,具有瞬时性,而使瞬时性变为时段性,是可能的。人的生命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时点转化为时段的过程;同时,人类生命存在以来的事实,又说明了时段性存在的现实性。可见,生是在时间之中,不是在无时间性的“彼岸”之中。这当然不是《抱朴子》的理论,却正是我们由《抱朴子》的逻辑得出的理论。
       

       
  命
       

       
  命就是生,命是时段意义上的人的自然生命存在状态,在概念上就是指对从“生”的第一义到“生”的第二义上之时段内的人的生命状态的反映。这一生命状态的特性,在《抱朴子》看来,理应是一种能无限延续的状态,那就是寿命,寿命的问题也就是长生的问题。
       
  关于命,《抱朴子》中曾用“延命”“寿命”等来指示。“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论仙》)又说:“寿命在我者也,而莫知其修短之能至焉。”(《论仙》)可见,命,指寿命,不是指的命运。
       
  寿命,是由人自己把握的,是自然的,也是注定的。《抱朴子》引《龟甲文》说:“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古人岂欺我哉?”(《黄白》)又说“寿命在我者也,而莫知其修短之能至焉。”(《论仙》)这说的都是寿命由我把握之义。“富贵之家,岂乏医术,而更不寿,是命有自然也。”(《至理》)这说的是命是自然的。而“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不信仙道,则亦不自修其事也”(《塞难》)。说的是命,是注定的。
       
  寿命,无论是自己能把握的,还是自然的,还是注定的,但都是能延长的。正因为它能为自己把握,所以能以各种人的方法来延续;正因为它如同自然中的松、鹤、龟等长寿之物一样自然,所以正可仿效它们使长寿成为可能,“故云乐天知命,故不忧耳,非不欲久生也”(《勤求》)。正因为它是注定的,所以正如天上星宿一样,长寿是必然的,所谓“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塞难》)。一句话,寿命是能延长的。
       
  可见,命不必定就是宿命的第一命运,由此理解“我命在我不在天”的命题,我们得出的答案是:我寿命的长短由我自己的修炼程度来决定。这同样也说明了,命,寿命,在我之人生就能实现的,无所谓“彼岸”的问题。
       
  仙与境界
       
  长寿者自然生命的延续及精神境界提升的合一,就是“仙”。所谓的仙人,其实还是人,非非人,但此人确非“凡人”,是拥有较高精神境界的人。历来,围绕着“仙”的问题,产生了诸多迷离的问题,究其实质,是人们在理解《抱朴子》如何由人生论跨进本体论,即探索长生长寿的内在根据时产生的问题,这在《抱朴子》中就是如何打通“生(命)”与“玄”之间的问题。考究起来,《抱朴子》对此作的解释是两个方式:一个是命定论,一个是境界论。事实上,就第一点而言,它在《抱朴子》中也是隐而不现的,它并没有去讨论这样的问题,也不追求它之所以然。也许,如孔子一样,那是个悬而不决的问题。而我们现在之所以说《抱朴子》有所谓的命定论,是由它回答信众的一段话引起的,那段话说:
       
  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塞难》)
       
  从上下文看,这是作为随机应答的回话,我们很难说《抱朴子》所持的就是命定论,只能说它或者无法回答该问题,或者不愿意回答这一可能引起误解的问题。现在的人们,恰恰在这一问题上,取的只是《抱朴子》中命定思想的一面,没有看到其境界思想的一面,这是因为《抱朴子》中没有境界这个名词。
       
  境界是我们现在用来反映《抱朴子》中关于长寿者的精神状态的语词,关于此精神状态,《抱朴子》所依据的也是历史上“仙家”的记载。用文本的存在来说明人长寿之状态的精神质量如何,这是一种不同于命定的神秘性的论证方法。当然我们没有必要美化《抱朴子》的不足,那就是在使用这一方法时,其一,它的所谓的历史典籍本身也是不可靠的;第二,它所用的类比方法也是不严密的。
       
  《抱朴子》肯定长寿者的精神活动与未能长寿者的精神活动是不同的,且前者高于后者。我们今天讨论哲学时,不也如此么。我们的哲学家们不也是承认精神境界是有高低之分的么?如冯友兰先生的“四境界”,又如我们树立“共产主义的精神风范”的教导等等。可见,《抱朴子》观察到了长寿时之精神境界不同于未能长寿时的精神境界,并树立起长寿时的精神境界为提高精神境界的目标的立论是有现实根据的,只是正如我们——也正如《抱朴子》——所知道的,长寿时的精神境界不是必然地高于未能长寿时的,这又说明《抱朴子》是何等地具有现实存在性基础,而现实存在性没有“彼岸”的问题。
       
  还有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即关于“仙”是如何的问题。追究起来,我们发现《抱朴子》未曾说过“仙是如此这般的”、“仙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等等诸如此类的判断。它所描述的仙,都是历史上经典所载的,如:
       
  鬼神数为人间作光怪变异,又经典所载,多鬼神之据,俗人尚不信天下之有神鬼,况乎仙人居高处远,清浊异流,登遐遂往,不返于世,非得道者,安能见闻。(《论仙》)
       
  它所描述的都是如何去成仙的问题,从未曾正面说过仙是怎样的,如:
       
  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苟有其道,无以为难也。(《论仙》)
       
  又如:
       
  盖闻身体不伤,谓之终孝,况得仙道,长生久视,天地相毕,过于受全归完,不亦远乎?果能登虚蹑景,云舆霓盖,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行则逍遥太清。(《对俗》)
       
  《抱朴子》还对古之长寿者彭祖所陈述的“仙”也不以为然,认为是“为附人情”而说的。对于彭祖所说的:
       
  古人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有似雀之为蛤,雉之为蜃,非人道也。人道当食甘旨,服轻暖,通阴阳,处官秩,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悦怿,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忧喜毁誉不为累,乃为贵耳。若委弃妻子,独处山泽,邈然断绝人理,块然与木石为邻,不足多也。(《对俗》)
       
  《抱朴子》认为:“笃而论之,求长生者,正惜今日之所欲耳,本不汲汲于昇虚,以飞腾为胜于地上也。若幸可止家而不死者,亦何必求于速登天乎?若得仙无复住理者,复一事耳。彭祖之言,为附人情者也。”(《对俗》)
       
  对于《抱朴子》只是提仙法如何,仙道如何,从未提仙如何,这是一个启示:仙就是现实肉体生命的问题,是以现实人生为出发点的修炼问题,其根据决不是来自于人之外的东西。以经籍来陈述仙,从不提仙如何,这只是一种理论论证的需要,是在为人的精神境界论作的论证。因为世人皆想象有一仙人的形象。然而就其自然生命体而言,仙人与人何异?它只不过是自然生命之延长及相应境界之高妙而已!在这意义上,用我们现在的话语来翻译其哲学涵义就是:仙人只存在于时间之中,不在“空间”之中。这意思是说,在所谓“彼岸”中寻找一“空间”,是不可能的,“彼岸”和“空间”是对立的概念存在,存在其一则另一无。
       
  在《抱朴子》看来,长寿不但是具有现实性的,而且是可以发挥人的能动性去充实它的,这就是说长寿是有方法的,其方法就是以金丹为主的各种方术。而长寿不但是自然生命的事实,也是自然生命所包涵的精神境界丰富的事实,后者就是仙。故“仙”包涵了长生,又重在精神。
       
  如果说这样算是正确理解了《抱朴子》的“生”与“命”的话,那么仙的精神质量的存在及其提高只能是人的境界问题,而不是什么“彼岸”的根据问题。所以,仙,即长寿者,其现实精神境界的提升之一个重要的途径就是:“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对俗》)。或者:“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若有千一百九十九善,而忽复中行一恶,则尽失前善,乃当复更起善数耳。”(《对俗》)
       
  也就是说,金丹等诸术让生命得以自然延续,忠孝仁信等人伦修养使得生命之精神境界得以提升,两者的完成即是仙。
       

       
  *本文获2004年“香港道教信善奖学金”资助。
       

       
  参考文献:
       
  ①《抱朴子内篇》,载《正统道藏》第四十六册、第四十七册,台湾艺文印书馆印行,1977年3月初版。
       
  ②王明撰:《抱朴子内篇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3月第2版。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