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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眼观人]为什么出不了季羡林第二?
作者:卞毓方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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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季羡林的旗帜下,若干年来,笔者每年都要参加几次活动,那基本上是东语系的同学、师友的盛宴。会场内,放眼一望,皆是我熟悉的老面孔矣!老面孔看多了,一个感慨禁不住油然而生:季羡林之后怎么办?或者说,东语系为什么出不了第二个季羡林?
       在笔者出席的东语系盛宴上,主持者最为自豪的话题,就是在北大各系中,东语系培养的官员最多。有数字为证,譬如说外交部门,截至1996年,出身于东语系的特命全权大使,就有12位之多,曾出使世界25个国家。这是很骄人的业绩。他们之中,或许有成就超过叶公超(清华西洋文学系教授,后弃教从政,当到民国政府外交部长)的,但是我敢断定,没有一个成得了季羡林。
       据统计,季羡林在东语系执教逾半个世纪,有弟子五千,堪谓桃李满天下,内中跻身专家、学者行列的,比比皆是。遗憾的是,迄今为止,还没发现哪一位的学术成就,能与季先生相比,更不用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是弟子们先天不足?有这方面的因素。东语系自1946年创建,至1949年扩大,普遍招生,也就从扩大时起。那时候的考生,像季羡林当年,小学就奠定古文和英文基础,高中国语和英文出类拔萃,此外还忙里偷闲地学了半年德文的,天下能有几人?
       即使有那么几个新生,天资、勤奋完全可以和季羡林媲美,他们进了东语系之后,立刻就被卷进政治的漩涡。无休无止的运动,排山倒海而来,惊涛拍岸而去,消耗了你大部分的精力。对此,你只能随波逐流,不能有丝毫抵触。否则,轻者,定为“落后分子”、“白专”,毕业分配从次;重者,打成“右派”、开除、劳改。
       再退一步,就算有那么几个天资出众,才华过人,大学期间又没有被政治淹没,毕业后,他们能像季羡林当年那样留学海外吗?既去海外,又能像季羡林那样甘于寂寞,不避冷门,在已经掌握了英文、德文的基础上,还拼命学习梵文、巴利文、法文、阿拉伯文、俄文,乃至吐火罗文吗?那是整整十年啊,十年!历史学家翦伯赞有言:“板凳要坐十年冷。”他们能坐得住吗?
       就算坐住了,学成回国,当初,季羡林是得到陈寅恪的提携,把他推荐给北大的胡适、傅斯年、汤用彤,当今之世,你到哪儿去找陈寅恪这样的伯乐?又到哪儿去找胡适、傅斯年、汤用彤这样的校级领导?说实话,仗着你“海归”的身份,博士的头衔,弄个副教授就了不得了,又哪里能不经考察,不经评选,一个礼拜后就由副教授转为正教授,并且荣升系主任?
       就算天降奇迹,所有这一切都在你身上发生,在政治压倒一切的大背景下,你能既与政治共进,又不为它扭曲吗?遥想上世纪50年代初,陈寅恪在广州,面对铺天盖地的声讨,发觉独独缺少季羡林的发言,其快意又是如何?胡适在大洋彼岸,翻阅旧邦大陆数百万字的檄文,查不到季羡林的片言只语,其欣慰又是如何?进入上世纪60年代,纵使身逢“文革”,陷入蹲“牛棚”的灾难,你能不坠青云之志,写出一本空前绝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奇书吗?进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你能摈弃物欲的诱惑和生理的衰老,以惊人的毅力,七十岁开始学问大业的途中跑,八十岁进入一生最辉煌的冲刺吗?
       就算你能,等等,这里还有至关重要的人脉、名望以及必不可少的机遇。譬如说,糖,发明于印度,是棕黑色的,传入中国,俗称红糖、黑糖。据刘献庭《广阳杂记》的记载:“嘉靖以前,世无白糖,闽人所熬皆黑糖也;嘉靖中,一糖局偶值屋瓦堕泥于漏斗中,视之,糖之在上者,色白如霜雪,味甘美异于平日,中则黄糖,下则黑糖也。”这个有心人由此悟出,大概泥土中的碱性发生了作用,使糖色变白。白糖就这样被发明了。——你要想成为季羡林,就得不停地把握黑糖变白糖的机遇。
       啊,这太难了,概率实在太小了。
       [杨孔翔荐自《北京晚报》2006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