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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象杂记]扪虱的气度
作者:梅桑榆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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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年读周恩来诗句“扪虱倾谈惊四座,持螯下酒话当年”,似懂非懂。持螯下酒,那形象倒是不俗,且有几分豪放之气,然而有众人在侧之时,一面用指甲掐着虱子,一面与人交谈,即使大放高论,语惊四座,其形象毕竟不雅。
       我对周诗的不理解,自有原因,当时我从农村初到县城工作,已经9年未读过什么书,不知那是用典。
       加之当时无论城乡,均有虱子横行,虽人人憎其可恶,但却屡杀而不绝。特别在乡村,人因不常洗澡浣衣,成了虱子的乐园,男女老少,衣裤之内,发丛之中,都是虱子繁殖生长、做逍遥游的天地。人被虱子叮咬后,皮肤发痒,当然要抓之挠之,捕之杀之,而对虱子就地正法的手段有两种,一是扪杀,二是嚼杀。捕虱的常见图景是:妇女或坐或站,俯身在孩子的头发里从容搜索,每捕获一虱,即用左右两拇指的指甲一合,只听“叭”的一声脆响,虱子体中的人血便被挤出,只剩下一副白色的空皮囊。三五人于墙根晒太阳,忽觉体痒,便伸手在衣襟内抓摸,一有所获,即当众“处决”,其法如上。若遇风和日暖,便索性脱下棉袄,大张旗鼓地进行捕杀。不多时便两指沾满鲜血,指掌间虱尸狼藉。至于那嚼杀法,则是捉住一虱,像嗑瓜子般把虱子往嘴里扔之嗑之,而后吐出。持此法杀虱者的理由是“两斗米一滴血”,代价如此高昂,当然要向虱子讨还血债。这种扪虱或嚼虱的图景,哪里有一点值得称道之处?
       后来我迷恋文学,读书渐多,方知“扪虱倾谈”,典出《晋书·载记第十四·王猛传》,前秦丞相王猛,早年胸怀佐世之志,“博学好兵书,谨重严毅,气度雄远,细事不干其虑”,隐居于华阴山,“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东晋大司马桓温,率军数万,北伐前秦,及入关,王猛“被褐而诣之,一面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桓温大为吃惊,知其有雄才大略,还师时欲邀其同返晋都,被王猛谢绝。后来王猛终于得以大展其才,辅佐前秦皇帝苻坚,扫平江北,威服诸国,与东晋隔江相峙。
       桓温权倾朝野,威震天下,连皇帝也惧他几分。当时只是一介寒士的王猛,披着粗布衣服,前往造访,旁若无人,以指扪虱,侃侃而谈,视一世枭雄为等闲之辈,这种气度,非满腹韬略,胸怀天下者所能有。自此,我才知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扪虱倾谈”,并且可以“惊四座”者,需具有过人的才识和气度。否则见了枭雄权贵,只能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即使身上虱子乱爬,其痒钻心,也不敢乱抓乱挠,更不敢把那可恨的小爬虫押将出来,当场处以“极刑”。
       而今,百姓生活水平已经提高,人们有条件讲究卫生,虱子也就成了珍稀动物,而当众扪虱,不误谈笑的图景也渐趋绝迹。但古人王猛仍令我敬佩,我当然不是敬佩他在枭雄面前敢于扪虱,而是敬佩他会见大人物时坦然自若的精神气度,今人有了这种气度,就不会因自己地位卑微,服饰不华,而在位高款大者面前畏畏缩缩,战战兢兢,未曾开言,就让人看矮了几分。
       [杨孔翔荐自《广州日报》2006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