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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观轶事]劳动自养的菜园生活
作者:李养正

《中国道教》 2001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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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观围墙之内的西侧与后围墙外的土山坡,在1970年前原是两大片菜园和果园,各占地十来亩。菜园为明代以来白云观所旧有,果园则是在1965年前所开垦出来的。据观中老道长忆述,旧时观内常住道士逾百,每日之蔬菜供应,均取之于本观菜园,绰绰有余。在清代同治、光绪、宣统年间,观中“菜头”均在蔬菜收获旺季,采摘优质者晾晒成干菜,储以备冬用。当时观主高仁侗方丈与皇宫内务府太监李莲英、刘诚印等交往颇密切,太监们每至严冬,必来观中拣优质干菜携入内宫,以供御膳之需。因干菜乃出产于“仙苑清净”之地,故宫中人皆甚赞美。此系旧话,但老道长犹以观中蔬菜曾供御膳而自豪。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52年北京市实行土地改革,白云观围墙内及周遭之可耕地近三十亩,悉分归白云观使用,道士们便有了他们可资劳动自养的宝地。由于新时代新风尚,朝真礼神的香客少了,请作醮仪的斋主少了,影响到白云观的宗教功德收入也随之锐减,远不足观中数十单道士衣食,于是在大势所趋下,全力经营菜园、果园,走劳动自养的道路。那时白云观因离去的人较多,稳定的常住道士仅存近二十单,人员少生活需要的费用自然也少,蔬菜、水果部分自用,部分送到附近副食品商店出售,换钱以买回粮食与油盐,倒也可以维持出家人的朴素生活。由于观中种植蔬菜和水果,灌溉的是清泉井水,施的是农家肥,摘得干净,洗得清洁,品质优良,售价公道,故社区群众,竞相购买。这样,劳动自养,也就能够撑持,日生虽说清淡,但也更显出清修者的本色。
       
  1957年4月中国道教协会成立后,会址便定在白云观内,不久,笔者应调正式到中国道协工作,同时亦迁居于该观东院罗公塔西侧的简易平房。这样,便与白云观道众朝夕见面,经常有所交往;加之中国道协在菜园内也开辟了半亩菜地,作为工作人员劳动锻炼园地,因之也就更是同观中种菜的道长们经常同在大菜园中从事劳作。回忆往日那一幕幕的劳动情景,着实使人心中泛起一种至今犹存的宁静安适情趣,颇堪回味。那些朴实、勤劳的道长们的劳作姿态与朴素的道风,着实使人产生尊敬感。这时候的他们,再也不是只吃香火功德的职业道士,而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不论当时极“左”思潮如何泛滥,谩骂道教徒的噪音如何嚣喧,但是,却皆与我面前从事劳动自养的道长们,不相“对号”。我想,这也可能是客观社会形势,影响和铸造了他们的精神面貌?
       
  记得每年农历清明季节,监院赵理朴、菜头张诚祯道长便率众收拾农具、挑选瓜豆种子、清理井棚与水车、精心饲养小毛驴、捣碎农家肥等等,为生产作准备。清明季节,气候渐渐转暖,菜园田埂上的马兰草开始冒出绿萌,小鸟们也活跃在垅畦上寻找小虫,春返人间,种菜人也便脱下宽大的道袍,开始刨地、施肥、打畦,规划种植。谷雨季节前后,便开始点种瓜豆,撒播菜籽,菜园里洋溢起劳动者的说笑声,大伙的日常生活开始活跃起来。并未见他们去祈祷好年景,但见他们奋力地劳作与细心的灌溉。菜园的中心处,建有一座古式井棚,井深近两丈多,水质清冽,甜水便是从这里顺沟淙淙不断地流淌进平整的田畦里。小毛驴拉着转盘绞水车在棚内欢腾地小跑,“叮当,叮当”的清脆音响,有节奏的从棚里飘出来。好一幅田园诗画。夏天里瓜、菜满园,绿茵茵的,黄瓜、扁豆、青椒、茄子、冬瓜、白菜、菠菜、圆白菜、葫芦、草莓、葡萄、蜜桃、苹果……,随着季节的推移,陆陆续续成熟,被摘取收割。不断地收获,带给种菜人心情的愉悦,对劳动自养生活的信心与安适。每当劳作间歇时,饲养员解开小毛驴的脖套和缰索,放牧到田埂上自由地啃嚼青草,劳动者们也歇息在井棚边的葡萄架下,饮水、谈话。如果是炎天暑热,“菜头”就会摘下些新鲜的嫩黄瓜、熟透的西红柿,用篮儿盛着,吊进井水里浸泡一会,然后取出供大伙消暑解渴。这些曾历沧桑、大都年在五十以上的道长,这时也就更活跃、轻快起来,说说笑笑,格外惬意,不觉心头有烦恼事。每当夏、秋季节的傍晚,菜园里总是将当天要出售的瓜菜收拾洁净,装上板车,用小毛驴拉着送往附近的副食品商店,如果数量不多,也便挑着或抬着送去。这时候副食品公司门前,经常是早已有人在门外排队等候购买。特别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物质供应紧缺,那时白云观的蔬菜,可以说是给予了附近社区居民生活上极大的帮助。人们没有不赞扬白云观中的种菜人的。从1952年至1969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白云观道众便过着这种靠劳动自养的田园生活。人们都懂得,凡是劳动者都曾体验过收获的喜悦,也都有过当他的劳动果实能为社会有所奉献时,他会产生感受和认识自身劳动价值的自信与幸福。回想起白云观道众在这段生活中对周边社区居民的奉献,我以为是值得歌颂的。
       
  无庸讳言,在这段时期,白云观道众也有他们的苦闷。宗教生活已经濒于消失了,除初一、十五偶有人上殿朝真礼圣外,可以说是殿常深锁,磬、鱼法器及课诵经本,落满了灰尘,那绚丽的紫袍霞帔,只能当作文物秘藏在文物箱中。钟鼓悄然,步虚之韵唱沉寂。他们怀有一种有所失落的惆怅。随着“阶级斗争”的激化,也就是“横扫一切”、“打倒一切”的“文革”爆发后,也便打破了他们宁静的生活与宁静的心境,破坏了他们走劳动自养之路的自我完善的规律。记得是在“文革”中“斗、批”、“打、砸”最激烈的1966年前后,社会上“造反派”的派性斗争飙起,互相揭短攻击,互用高音喇叭对骂,噪音如同炸雷似地在空中吼鸣,声声刺人耳膜,宁静已被扫除干净。种菜的人们即使歇息和收获,神情也会惘然,内心回荡着不安与悸意。更是在“菜头”张诚祯道长因恐惧、惶惑服毒自杀于菜窖之后,他们也就陷入了沉重的心境之中。但,既然要生活,那就得要辛勤劳作;既然大家又不舍离观散伙,那就得在新的“菜头”带动下,依然同心协力走劳动自养的道路。生活如同渠中的流水,虽有阻塞、旋涡,但毕竟向前流淌着。到1969年秋,一场核桃般大的冰雹灾害,砸毁了果林和菜园,一片狼籍。不久又一阵狂风,刮倒了老律堂前东侧的一棵巨大的古槐。老道长们哀叹着白云古观的气数尽了,有的也就洒泪离去。留下来的几位道长大都年逾古稀,已不能从事强体力劳动,劳动自养已不可能,只能是靠地方“寺庙管理组织”发给救济性质的生活费,过着清苦的日子。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宗教政策得到重新落实。但是,到1980年白云观重新恢复全真丛林体制时,白云观内西侧菜园及后坡地果园,早已面貌全非了。已是屋瓦栉比,另作他用,绿地消失了,白云观田园般的幽静环境消失了。只有那一段园林的优美情景及道长们劳作的身影,依然留存在记忆中。我从他们那里学会了种菜育果,也从他们那里感受了用恬淡的态度对待人生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