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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贯两汉 思成三馀
作者:许 结

《读书》 2005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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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以探讨汉代文学为主的学术论文集,作者徐宗文先生命之以《三馀论草》,变古人“冬者岁之馀,夜者日之馀,阴雨者时之馀”(《三国志·魏志·王肃传》注引《魏略》)之说,取“审稿编稿之馀,开会出差之馀,吃饭饮茶之馀”之意,颇有意味。
       在“傅序”中,傅璇琮先生提到“编辑学者化”问题时,认为编辑“真正投入(学术)者,会有高校、研究机构所不易具备的求实、广学、敏思、高效这几项兼备的机能”。智者之言,一语破的。然学术虽为公器,而学者必具个性,虽然宗文先生的书“跋”自称研究古典文学是“业馀”,甚至是偶然的“历史的误会”或“历史的机遇”,但偶然中存在必然,所以读《三馀论草》除了“傅序”讲的“重增编辑学者化”的信念,当于古典文学研究自身亦不无启迪。
       启迪之一:文学情怀,是宗文先生研究古典文学的内在修养,这也许正是论者不取“研究”之名而得“三馀”之意的趣味所在。读《三馀论草》,可以说没有一篇不是“有为而发”,究其因,就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这又反映在两个方面:首先,宗文先生好“文”,尤好古典之文,每见诸笔端,古雅典则,清丽可诵。他治学好“赋”,亦尝写赋,且颇有汉魏之风。他曾为吴汝煜先生编辑整理并出版《全唐诗人名考》,在其用文言写的“后记”中,记述师生情谊,文笔清雅,感人至深。如述其师病重时相托书稿事一段:“未几,先生病重,来宁就医,吾每隔日即趋探视,虽风雪无阻;且行弟子之礼,愿为守夜护理。一日,先生执我手曰:‘宗文,吾将不久于人世,吾死而无憾,惟不能与汝共剪西窗之烛矣。汝其好自为之。’言毕,欷嘘不已。良久乃曰:‘吾有遗著未能问世,汝其善为留意矣。’吾泣曰:‘先生之事,但管放心。先生如有不讳,吾自勉之……’以下竟无语凝噎。临终寄以深情,授之重任,亲亲之情,栩栩然如家人之礼也。”一段对话,寥寥数语,又见唐宋文脉。虽然学者未必要求“文人化”,但好文善文与否,确实影响研究,因为文学研究需要一种情怀与感动,否则难免隔靴搔痒。其次,宗文先生治学,全凭爱好,所以《三馀论草》既非国家“工程”,亦非几“五”项目,且其升等进级,又无须此“非正业”成果,这样,在剥离文学研究的功利性的同时,也就获得了莫大的自由。文学是自由的,文学研究是自由的,古典文学的研究亦然,这也是我们这些身处高校或研究机构整天疲惫地参与“工程”建设者的一点切身感受。
       启迪之二:问题意识,是治学者必备的眼光,这与论者作为编辑身份喜欢“挑毛病”的职业特征相得益彰。由于论者是因情为文,非为文而文,使《三馀论草》所收三十篇论文,不仅属有为而作,而且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故新见迭出。然观其新见,又是如其编辑别人文稿(尤其是词典)时不放过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般,是由“挑毛病”得来的。综观其书,“挑毛病”大体有两端:一是挑古人毛病,辨析正讹。如论集中的《〈七发〉三问》、《史迁肯定大赋说献疑》、《〈史记〉“述而不作”试解》等,均属正古人千年之疑的论述。二是挑今人毛病,正本清源。比如萧统《文选》录司马相如《子虚》、《上林》二赋,今人多提质疑,认为是《文选》编者误将相如《天子游猎赋》分为两篇,违背了史迁的记载。对此,宗文先生通过仔细研究赋作文本与相关史料,撰写了《也谈〈天子游猎赋〉》一文,复为驳正,虽然这一问题在学界仍有探讨余地,但此文的考辨与立论,则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又如其中《论〈三国演义〉与〈三国志〉“裴注”之关系》一文,是作者针对《文汇读书周报》上的一篇小文章《说正》而发,就是原作者对比《三国演义》与《三国志》时,认为其中一情节是“小说家杜撰”,而却对这情节就见载《三国志》“裴注”引《汉晋春秋》中的史实视而无睹。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宗文先生在驳正该文这一因武断而产生的小错误时,则由此生发,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学术问题,并详加阐解,议论精辟。此外,由于近年来海内外传记文学研究热潮兴起,对中国传记文学的研究当然要追溯到《史记》,但在研究过程中,确实出现了将史学文学化和将古学现代化的趋向,而宗文先生的《对〈史记〉“文学性”的几点异议》提出了商榷意见,特别是文中在创作实践与理论批评两方面分辨史学与文学的质性,是合理而深刻的。宗文先生深于汉代文学研究,而汉赋又被奉为“一代文学之胜”,所以他的问题意识于汉赋研究尤为显彰。学术贵在平实,却畏惧平庸,大而无当,泛泛而谈,重复劳动,已成学界症结,所以读此论集,每文均为一问题,论者的发现眼光与解决能力,是令读者欣慰的。
       启迪之三:综括能力,源于学者的广学与敏思,其成果也就自然是谨肃而明辨。宗文先生广博的学术视野与醇深的理论修养,固然源于他的好学和积累,但也确实如傅璇琮先生所说与他的编辑生涯有关。在《三馀论草》的“跋”语中,论者自述中有两件事值得注意:一是他早年编辑十三院校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而在“三校”过程中把几百篇诗文“读得滚瓜烂熟”,这显然对他后来的古诗文创作与研究打下了基础。二是他以学者的眼光和编辑的能力,组织全国众多赋学研究者编纂了《辞赋大辞典》,从搜集文献、编列词条到写作校对,几度春秋,也同样为其赋学研究增添了功力。赋学先进台湾逢甲大学简宗梧教授曾对我说,他年轻时治赋好解决问题,多考证辨析,现在年龄大了,则更多提出问题,注重阐发赋学发展的规律和走向,供年轻人继续深入探讨。诚哉斯言!我觉得平实的考论与合理的推测,也是学者应该具备的两种能力,这既要积学,也要综括。于是再回到案头,翻检《三馀论草》,如果我们认真再读一读前面尚未提到的如《辞、赋、颂辨异》、《〈庄子〉与汉赋》、《诗人之赋丽以则——论扬雄的文艺思想》等文章,是兼有提出和解决问题之能力的。
       《三馀论草》跋语中,作者引曹丕年寿有时而尽,文章方为不朽之论,在喻示学术世界的精彩时也不乏一种学术的自信。老子说:“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宗文先生在“三馀”空隙间的学术建树,是否还能给读者一点喻示:学术研究要游刃有馀,游心自如,方能达到自信而自娱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