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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小辑]“那什么”与加码效应
作者:刘 齐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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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齐先生简介
       刘齐,辽宁沈阳人,作家,文艺学硕士,现居北京。主要作品集有《给洋妞算命》、《小葱大酱》、《球迷日记》、《上个世纪我所尊敬的人》、《一年签一次婚约》、《形而上下》、《幻乡魔迹》等。
       十多年前,我在美国做旅游,接待过不少自家大陆来的同胞。其中有些人,一圈逛下来,脸上爬满疑云:这美国,也不像……“那什么呀”?语气间,多少还有点失望,仿佛美国不“称职”,在某些方面,挺对不起他们的想象。我笑而不言,心知肚明,他们所谓的“那什么”,究竟是什么。
       老实说,我刚到美国时,也产生过类似念头。我们都是文明古国出来的,知道赤裸的种种不便,身体赤裸不便,说话赤裸也不便,所以喜欢遮掩。但我们毕竟是人,身上有激素,心中有欲望(含人人爱听的求知欲望),在家里不得施展,出来了,来的又是美国这种地方,就要趁机满足一下——说“顺便”满足,也许更中听。
       “那什么”的含义很活,很广。我是一个谨慎的读书人,我的满足,主要靠读物。当年,国内发行“口口口”的洁本《金瓶梅》,只有够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借鉴、批判。现在好了,我们大家都可以批判了。孰料,走了一些书店、超市、图书馆,却很难遇见想象中的那种读物,不论新书还是旧书,英文书还是中文书,都可以堂而皇之地“雅读”,无须心怀鬼胎,东张西望,“贼读”。我所在的城市,位于相对保守的南方,人们闲来无事,总爱上教堂。后来我去北部、中部和西部的许多城镇,发现当地的主流图书市场,仍然不像我在国内臆想的那般“开放”。
       美国“那什么”的书刊,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时间一久,终于逮住。原来,这类读物,连同影视录像带(当时尚无光盘),被三下五除二,统统归了堆儿,放在成人商店一类的地方,与成人特用的其他物件一起销售。为何美国看上去挺“干净”,无人随地“便溺”,敢情都给拘到“公厕”来了。
       我接待的国内人士中,有个公务员小老弟,也是爱书之人,独自摸到“公厕”,买了两本“那什么”的刊物,于酒店认真研读。碰巧,被我窥见,彼此会意一笑,诚挚友好,就差喊“理解万岁”了。我比较自以为是,且兼有接待方的责任心,就多了句嘴:可别带回去,小心抓你现行。小老弟笑说:这算啥?国内比这儿“那什么”多了!见我迷惑,又同情地找补一句:你完了,大哥,你算在美国呆傻了。
       后来我回了国,一看,风气果然大变:满大街都是洗头,洗脚,洗全身;二奶、小蜜、一夜情成了高频词;广大男女空前亲热,打情骂俏,互称美女、帅哥,如叫大刚、小兰般寻常;“保健”用品大行其道,繁殖迅猛;“保”不了“健”染了病,有繁殖更猛的小广告嘘寒问暖,荐医荐药。小姐,多古雅的称谓啊,全民硬是集体不认可了,另赋新义了。
       作为现实生活的精神兄弟、观念姐妹,各类文化产品(中的不少部分),更是红杏疯长,春意无限,争奇斗艳,比肾赛胆。影视、歌曲、图画、手机段子和盗版光盘等等暂且不论,单是文学出版物中的“那什么”,就五光十色,层出不穷。书名浓描重抹,一个比一个生猛。内容不缺胳膊不缺腿,也不肯示弱。当然,写家不同,路数也不同。有的循循善诱,讲究荤素搭配,以素养荤,先垫点“青菜”,然后重点上“肉”。有的性子急,一开头就咣咣给你整那个事,到了结尾,不依不饶,仍是相同话题。“技术”也不甚高新,抓住人身上的若干字眼,漓漓拉拉,反复折腾,几百个单词就能铺陈出一大本。这样做起码有一个好处:初学汉语的儿童或老外读起来省事,而且不用去“公厕”,随便哪个地方,譬如颇具本土色彩的书摊,都不难寻觅。
       总之,我发现,那个访美的小老弟,并未夸大其词,国内的“那什么”,明晃晃,密麻麻,的确比美国更胜一筹。至少,我个人的感觉是这样。
       就这么着,还嫌不够,还要变本加厉,锦上添花,三天出一个妖蛾子,五天出一个新招法。知我从异域归,人们常常命作比较,说说谁家更甚。说完,不信——我们自己都不在乎了,你还要替人家隐瞒?谈笑间,旧日之羞涩感灰飞烟灭。
       “那什么”如此之盛,是好是孬?是社会进步还是历史倒退?是伦理更新还是道德沦丧?抑或是各种因素犬牙交错,兼而有之?该问题比较难缠,敬请别的论家见仁见智,本文“避重就轻”,只想说几条缘由。
       一是压抑久了,能势积蓄太多,一旦开了口子,良田也浇,荒地也灌,房屋也毁。人家细水长流多少年,都有点不爱玩了,这边厢才放闸,以至于轰隆隆一泻千里,沟满壕平,淹了呛了也不住手。
       二是哄骗久了,怀疑,逆反,你说啥都跟你拧着来。骗人容易,但不能白骗,得付出代价。骗人的效果比较短,代价的偿还期比较长。这个代价,从古代到昨天,从现在到将来,恐怕要持续付出很长一段时间。
       三是当学生久了,专挑大个子看齐,擒贼先擒王,拜师当拜强。美国别的方面发达,“那什么”一定也发达。取法乎上,得其中。咱这才哪儿到哪儿?人家比咱厉害多了,还有更高级的玩意儿没掏出来呢。补课,往死里补。
       以上几条,把脑子里的脑子外的,社会的文化的,生产的消费的,混起来说了。没法不混,有些事互相走得太近,还真掰不开镊子。以下几条单纯些。
       四,“那什么的经济”短缺久了,求大于供,投入少,收益高,大家看着眼红,都想添一瓢水,分一杯羹,七弄八弄,快淤锅了,还不甘心,还使劲“努”,盼着获取更大的超额利润。
       五,人类本身想象力的作用。想象力是一条人脑制造的神奇大道,宽无边,长无头,没有红绿灯,没有摄像头,可以任意驰骋,一条道跑到黑。加之中国人在“那什么”方面的具体情况,终于形成了一种特异的精神景观,恰如鲁迅所言:“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而已集·小杂感》)
       六,宗教等因素。原有的意识形态束缚松动后,新的精神约束机制付诸阙如,或形同虚设。美国不搞政治学习,但美国有基督教等宗教力量管着大家。中国不是没有宗教,老百姓中也不乏善男信女,但人们烧香礼佛,多是为了谋取俗世利益。明清禁毁统治者不满的小说戏曲,用因果轮回、地狱油锅、断子绝孙等恐吓黎民,尚且不灵,何况现在是新世纪,大家无绳一身轻,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七,文化产品的“渲染”、“放大”、“示范”作用。有一句老话,叫做:典型引路,骨干先行。面对“典型”,尤其面对“那什么”的“典型”,一些受众很容易以点当面,以一当十,以假当真,以虚当实。我无意说中国乱套,而美国无辜。事实上,美国并非省油的灯,山姆大叔的某些东西,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从“公厕”或别的地方流入中国,潜移默化,影响大众。譬如,国人的不少幻象,就是好莱坞电影给闹的。好莱坞不光闹我们,他们自己的一些百姓,也被闹得目迷五色,晕头转向。报载,美国有一次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婚外恋的比率和风月场所的涉足率,低得出乎人们的意料。于是,大家倍感欣慰——原以为,左邻右舍像电影里那样,出轨的出轨,快活的快活,只我一人憋着,这下好了,心理平衡了。
       八,有些文化生产者惟利是图,或者麻木,熟视无睹。有些文化管理者、规章制定者,立法滞后,管理不善,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偏管。要么是不作为,放任自流;要么是作为过度,或作为不到地方。
       一定还有第九条、第十条……囿于水平,先说这么多,欢迎大家补充,指谬。
       把所有这些合聚拢来,一个整体性的、全民族的矫枉过正局面,就呈现在眼前。对此,似乎可以称为:泛滥效应,也可以叫:加码效应。
       [杨松荐自《海上文坛》2006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