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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象杂记]那些举着吊液的老人
作者:钱红莉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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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一律六七十岁的模样,着大花睡裤,化纤的;罩褂也是花的,小碎花,密密实实,也是化纤的。匆匆穿行在医院的走廊,一阵风来,衣服抖抖索索,倏忽紧贴于身。
       她们做护工,24小时伺候着城里的老年病人。都是耄耋之人,她和她,一个睡在绵软的床上,一个在医院楼梯拐角处铺几张报纸,和衣躺下,眯几眼,或许刚刚人了梦,就被人叫醒,快来,快来……她一骨碌爬起,来不及抿一下额上乱发,就冲到特护病房,迅速拿面巾纸,给那个她接痰,一张纸一张纸丢在痰盂里……再低首,在床下找面盆,去水房打水给她擦身。若遇到心善的,还好些;若遇到骄横的,就更尴尬了。
       生着病的她,躺在床上,由于疼痛,看见白大褂来扎针,身体本能地缩作一团,一遍遍嚷着回家,家人不依,于是把所有怒气骄蛮地撒在伺候自己的她身上——甚至,她向她吐口水,嚷着——滚!你滚!她始终微笑,仿佛原谅。这笑里是万千寒凉,尴尬又忍辱,帮那个让自己滚的人小心翼翼揩去嘴边残留的痰迹……
       一天黄昏,水房里轰隆一声。护士小姐飞快跑过去,别的护工也跟过去。路滑,她去水房洗主人毛巾跌倒,双臂被工友们高高举起,一小步,一小步,往病房挪……我伸头望,她的眼里有懊恼、恨悔、自责,这些都是凄凉的。胳臂可能脱臼。护士小姐几次欲通知她的家人,她死活不依。还是结伴同来的邻居告知联系方式,护士小姐电话通知她的儿子:你妈跌倒了,她不让我们通知你,但你最好来一下医院,带她去拍个片子……
       还有位妇女,人到中年,来自定远。偶尔有空闲,便跑来我们病房,搬只小凳,与曾经护理过的主人絮话。她讲,自己多么不舍得回去,因为车费很贵,40元。她伸出手指比划着。她无比憧憬,等把孩子的学费攒够了,就回去一趟。40元,还不够我的住得远的同事们每天上下班的打的费,而她,却说,那么贵啊!你知道吗?回去要40元哎。重大得好比我们攒一张国外航班的机票钱。
       做这份护工,所得的报酬,在她们,已很满足。一月千余元,这是比起在家种地要高无数倍的收入了。她们把这都当作一份难得的高薪金工作,想方设法托人介绍。一旦成功,就要支付相当比例的佣金给介绍人。介绍人一般是医院里看门的老头,他们乐颠颠频繁穿梭在病区,帮助联系、洽谈具体事宜。
       那些没有退休金的乡下母亲们,自己走起路来都颤巍巍,却偏强撑着,不要人搀,自己还要做起别人的拐杖,一手高高举起吊瓶,一手牵着与自己年岁相若的老人,进出洗手间。实在累了,倦了,在病人家属的首肯下,拿几张报纸,去楼梯拐角,躺倒于冰凉的大理石上,有一个短暂的甜美的梦……
       到什么时候,我对不想看见的事情,做到有本事看不见?
       [运宏荐自《汕头特区晚报》2006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