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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浊扬清]恐怖的精致
作者:徐 强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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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致”习惯上被用作褒义词。某件东西或事物,耗费了人的不少心血和工夫,虽细微之处也十分周详,一丝不苟,人们就会叹之为“精致”。
       国画中的工笔画,是一门精致的艺术。比如唐代画家边鸾,人们从他的《牡丹图》能看出他画的是中午的牡丹,因为画中的猫眼里有“竖线”,由此也可见他作画之精微细致。《宣和画谱》说,边鸾“精于设色,如良工之无斧凿痕”,想来并非虚言。
       中国的刺绣,也是异常精致的工艺品,著名者有苏、粤、湘、蜀“四大名绣”。据明人董其昌《筠清轩秘录》,“宋人之绣,针线细密,用绒止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为之,设色精妙,光彩射目。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得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嚵唼之态,佳者较画更胜”。刺绣讲究选线,讲究针法,讲究布局谋思,讲究色彩铺陈,金石、书画、诗词诸艺融于一体,其技巧之繁复,普通人穷毕生精力恐怕也未必能悉数掌握。据说湘绣的针法即有七十多种,绣线的颜色则多达百余种,如此精细繁琐的工作,非娇娥丽娘不能胜任,所以刺绣又名“女红”。
       中国人口众庶,填饱肚皮历来被视为天大的事情,政治上的治乱兴衰也往往和吃饭有关。假设以“肚量”为标准,那么所谓“治世”,就是暂时吃饱了饭的时代,所谓“乱世”,则是欲求饱饭而不得的时代。历史上的山河变易,王朝更替,说穿了无非是饭碗之争,治国者一不小心,就会打翻饭碗,或者被饭碗打翻。吃饭问题既然如此重要,自然马虎不得,人们在这方面花费的精神更是不少,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孙中山先生《建国方略》开篇第一章即大谈饮食之道,其中有这么一段:“我中国近代文明进化,事事皆落人之后,惟饮食一道之进步,至今尚为文明各国所不及。中国所发明之食物,固大盛于欧美;而中国烹调法之精良,又非欧美所可并驾。”逸仙此论,实乃精当。试举一例以证之。张伯驹《春游纪梦》说,捐班出身的湖北汉阳知府裘行恕,曾经自制一菜,名为“火腿豆芽”,作法是“拣肥嫩绿豆芽、选上等云南及金华火腿,蒸熟切成细丝,以针线引火腿丝贯于豆芽内煮之”。我读书读到这里,不禁对这位知府大人油然而生敬佩之情。伽利略发明了天文望远镜,瓦特发明了蒸汽机,爱迪生发明了电灯,贝尔发明了电话,但是再给他们十个脑袋,估计也想象不出在豆芽上穿火腿丝这么精致的佳肴来。
       明代徐用理《杨妃妙舞图咏》诗云:“凌波步小弓三寸,倾国貌娇花一团。”一写三寸金莲,一写花容月貌,小脚佳人,相得益彰。旧时男人在女人脚上殚思极虑,绞尽脑汁,不知磨死了多少脑细胞。清人方绚曾撰女人小脚“学术专著”一卷,美其名曰《香莲品藻》,内有“香莲五式”、“香莲九品”、“香莲十友”、“香莲三十六格”等等,名目繁杂,分类极细。根据长短状貌之不同,女人小脚又有“四照莲”、“锦边莲”、“钗头莲”、“单叶莲”、“穿心莲”、“并蒂莲”、“缠枝莲”、“倒垂莲”、“玉井莲”诸等式样,计十八种,号称“香莲十八名”。女人小脚名称繁多,恰好证明其缠法之精致,遍观宇内,举世无双。只不过这种“殊荣”乃是建基于对女性身体的极度摧残,俗谓“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男人的嗜欲,要靠女人的血泪来满足,因此有人写诗骂道:“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
       泱泱华夏,历史悠久,精致之事物实在不胜枚举,即使对犯人的刑罚,也有设计得很精致的。封建时代有“凌迟”之刑,俗称“千刀万剐”,行刑刀数各代不同,少则数十百余刀,多则数千刀。瞿兑之《人物风俗制度丛谈》有关于凌迟刘瑾的记载:“凌迟刀数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一歇一吆喝。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在胸膛左右起。初动刀则有血流寸许,再动刀则无血矣。人言犯人受惊,血俱人小腹小腿肚,剐毕开膛,则血皆从此出。”凌迟之刑不但刀数众多,而且每一刀皆有讲究,先割何处,后割何处,次序分明,轻重缓急循序渐进,堪称“鲜血淋漓的精致”。
       百科全书派学者孔多塞(Condoreet)指出,人类精神的进步,有赖于“有利的闲暇”。中国人闲则闲矣,却常常闲非其所。每每想起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凌迟的发明者,把闲暇倾注在如何整人上,乃至创造了一门精致的杀人艺术,我的头皮就不由得阵阵发麻。
       [刘畅荐自《北海日报》2006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