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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友]从格朗维尔岸边观海
作者:米什莱

《意林》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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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勇敢的荷兰海员,他整个一生都是在海上度过的,他是一位坚定而冷静的观察家,他坦率地说起大海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恐惧。对于陆地上的生物来说。水是一种不适宜于呼吸的、令人窒息的元素。这道永远不可逾越的天堑截然分开了两个世界。倘若人们称之为海的这泓浩瀚的水,迷茫、阴沉而深不可测,它的出现在人们的想象中留下了十分恐怖的气氛,我们也不必为此大惊小怪。
       东方人认为海只是苦涩的漩涡,黑夜的深渊。在所有印度或爱尔兰的古代语言里,海这个字的同义词或类似词是沙漠和黑夜。
       倘若人没人海中,下沉到一定程度,就会立即不见亮光,进入某种混沌的状态之中。这里永远是一种色泽,阴森森的红色,再往下去,连这点色泽也消失了,只剩下晦暗的长夜,除了偶尔意外地闪过几道可怕的磷光之外,完全是一片漆黑。这无限广阔、无限深沉的海域覆盖着地球的大部分,仿佛是一个幽冥世界。这就是使原始时代的初民感到震惊畏惧的原因。他们以为没有亮光的地方生命即已终止,除了上层之外。这整个深不可测的厚度,它的底(如果这深渊还有底的话)是一个黑黢黢的偏僻去处,那儿除去无数枯骨和断残的木片,只有荒寂的沙砾、碎石,困顿悭吝的环境只取不与,它们把那么多人类失去的财物都嫉妒地埋葬在它秘密的宝库之中。
       这空灵剔透的海水丝毫不能叫我们安心。这里并没有幽涧清泉那些动人的仙女。这水浩渺冥蒙,昏暗而沉重,整天猛烈地拍击着海岸。谁到大海里去冒险,谁就会感到自己被高高地托起。是的,它帮助了游泳者,但一切依然由它摆布。你会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一个瘦弱的幼童似的。被一只强悍有力的手臂摇晃着,荡漾着,然而它也能随时使你粉身碎骨。
       人们在没有看见大海以前,就听说并猜想到它的可怕了。开始,远方一阵阵苍郁而整齐的嘈杂声。渐渐地,一切喧嚣都给它让位,被它淹没了。一会儿,人们注意到这种庄严的更迭,同样的强烈而低沉的吼声不住地回旋,跌宕,愈加奔腾呼号起来。这大钟不规则的响声,荡漾起伏,是在给我们计时呢!不过这钟摆可没有那种机械的单调乏味。人们感觉,仿佛感觉到生命的颤动声息。确实,涨潮的时候,海面一浪推过一浪,无边无际,宛如电掣,随海涛而来的贝壳、千万种不同生物的嘈杂声和汹涌澎湃的潮音交错在一起。落潮了。一阵阵轻微的嘁嘁喳喳声使人们知道海水和着沙土把这帮忠实的水族又带了回去,纳入它宽广浩瀚的怀抱。
       格朗维尔原属诺曼底,外观很像布列塔尼。它骄傲地以悬崖峭壁抵抗住巨浪的凶暴冲击,巨浪有时从北方带来英吉利海峡洋流不调和的狂怒,有时从西方卷起千里奔腾中不断壮大的洪波,以从大洋积累起来的全部力量猛击过来。
       我真喜欢这奇特而略带哀愁的小城,小城的居民们依靠最危险的远海捕鱼为生。家家户户都懂得他们所依靠的只是碰运气,得彩头,不是生,就是死,拼着性命在于活。这一切使得这海岸严肃的性格中染上一种认真而和谐的气氛。我常常在这里领略这份黄昏的惆怅,或者在水面已经显得有些阴暗的海滩上散步,要不,我就从位于山崖绝顶的高城观看日头渐渐沉人微微蒙着雾霜的地平线。那茫无涯际的半圆时常印上一道道黑色和红色的纹路,逐步沉没,不停地在天空绘制出奇妙的幻境。万道金霞,令人目眩。8月,已是秋季,这里已经不大有黄昏了。太阳刚下山,就立即吹起凉风,浪花涌起,黯淡无光。只见一些披着白色衬里的黑斗篷的妇女的影子在活动。倾斜的山坡牧场俯临海滩,高可百尺,野草稀疏,还有不少羊群停留在那里,发出“咩咩”的哀鸣,愈发增人愁思。
       城堡甚小,面临大海,全呈黑色,笔直地高耸在北面深谷边缘,迎风而立:极其冷峭。这里都是一些简陋房屋。人们把我带到一个专门制作贝壳画的手艺人家。踏着石级,走进一间阴暗无光的小屋。从狭窄的窗子里我瞥见这凄惨景象。这使我像从前在瑞士的时候一样激动,那时,也是从一扇窗子里。完全出其不意地眺望到格兰瓦尔德的冰川。我看冰川仿佛一个尖头的冰雪巨魔向我迎面扑来。而这里,格朗维尔的海,波涛汹涌,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这位屋主人并不老,但身体非常衰弱,容易激动。8月的天气,他家的窗户还用破纸堵着。我一边观看他的作品一边谈话,我看得出他的脑筋有些颓唐,已经被一些家庭里的变故损坏了。他的兄弟早就在一次残酷的冒险中在这个海滩上死去。他觉得海就是灾难,海似乎总是对他怀着恶意。冬季,大海总是不倦地用冰雪和凛冽的寒风抽打他的窗子,不让他睡觉。大海一刻不停也不息地在漫长的黑夜里冲击他屋下的岩石。夏季,大海向他展示不可估量的雷雨,闪电满天。逢到大潮,那就更糟,海水上升到60尺,狂怒的浪花跳跃得更高更欢,蛮横地一直打进他的窗子。当然不能说海永远坚持在那里。它满含敌意,狠狠地捉弄他一番。他实在无法觅得一个避身之所。也许他不知不觉地被什么鬼魅吸住住了吧。他好像不敢跟这位可怕的神祗彻底闹翻。他对海仍然保持着某种敬意。他从来不谈到海,通常总是暗指,但从来不直呼其名。就像冰岛人在海上航行时不敢呼叫“乌尔格”一样,怕它听见了就会到来。现在我还看见屋主人那张苍白的脸,他正凝视着海滩,说;“啊,这叫我害怕。”
       (许星摘自《米什莱散文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