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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厚重感在哪里?在沉积于那里的历史文化。以及由这种历史文化铸造的人文精神。高楼美厦，宽街大道，激光霓虹，是城市现代化的标志，倘若缺少历史文化。缺少人文精神，其厚重感要差得多。再高的楼，再宽的街，再闪耀的霓虹，也无能弥补文化厚重的缺失。
       这算不算一点感悟?反正我走到湖北秭归，四川自贡，这些古城保护文化遗产的现状，便这么实实在在地点化我。开悟我。
       那天看过三峡大坝，我决意去看秭归新城。25年前。我看过老城。如今旧地淹没在库区水下了。还未走进新街，望见江边平缓的山坡上。崛起一片古建筑群。灰瓦白墙，分外醒目。近看。知是屈原祠。祠居中，居顶，周围是多家大祠堂，还有江渎庙等。施工没有完，工地上堆着木料和砖瓦，都是旧的，编有号。一问，又知这些古建筑群，皆为旧物搬迁，用原材料复建。坡下是个大峪口，水淹后，成了一片平静的水域。离端午节还有半个月。武汉几所大学的龙舟队，擂鼓呐喊，群情激奋，在这里加紧操练。
       留连多时。同行人催我去看新街。我说，屈原是秭归的魂魄，看到屈原祠、龙舟赛，就看到了秭归历史文脉的搏动。新街那边，坐车过一趟就行了。不是吗，若没有屈原祠，那还是秭归吗?屈原不从这里走出来。恐怕秭归只能是没多大名气的小城，哪能让世人情意深深地仰望几千年。
       走到井盐之都自贡。却别有一番感慨涌上心头。
       八百多年前，陆游来到荣州(今自贡荣县)，看到烧制井盐，惊诧了。“长筒吸井熬雪霜。辘轳咿哑官道傍。”诗人抛却浪漫，平实写真，洗练地勾勒出汲卤和煮盐，笔墨间刻画逼真。可是，我驱车行进在城乡间，汲卤和煮盐的影子也没见到。寻问当地人。他们笑了：“那都藏进了历史博物馆呀。”
       一种独特的资源。形成一种独特的产业，出现一处繁华集市。带动一方地域经济。中国许多城镇就是这么形成的。所谓井盐之都，以及全国各地的陶瓷之都。丝绸之都，茶叶之都，泥壶之都，竹编之都，起因皆同，发展亦同。这一类，可称之为资源产业型城市。那资源，那产业，就衍化为那座城市的历史文化。成为它的文脉之源。
       让人惋惜的是。古城的历史文化，展现历史文化的风貌，许多许多，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无意、有意、甚或恶意地毁去了。这显然不应该发生。历史文化是古城的脉，古城的根，发展能以斩根断脉作代价吗?即使像秭归那样。全城淹没了。搬迁了。也应该千方百计延伸自己的历史文脉。
       如今，走进海口，走进哈尔滨，走进乌鲁木齐，东西南北，市容市貌，几乎没有差别。幸亏自然之神的创造不可更移。市树街花摇曳多姿，还在各呈异彩。否则，准无法知道你置身于哪座城市。城市的社会功能也无二致。当这种雷同发展到相当严重的程度，不能容忍。忍无可忍，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呼吁：关注城市的个性发展!那时候，在这种呼吁声中，人们醒悟过来，会惊讶地说：“所谓城市的个性。不就是当年推土机推去的那些吗?”是的，没错!看看北京人今日花大力气，大价钱，郑重地修复古老四合院，就会明白许多。
       我又想到了长江岸边的另一座小城。我在那里客居过一些日子，小城风情让人难于忘怀。
       传说屈原流放途中，曾在小城醉过酒，建城史可以追溯到先秦。历尽沧桑，几度兴废，如今进入了鼎盛期。小城急剧扩大，分出了老区和新区。老区保护得很好。逼窄的小巷，木板的门市，斑驳的廨宇，破落的府第，一处比一处老相。城墙和城壕还在。依旧充当着小城卫士。老区居民也老，祖籍老，上溯先辈。七代八宗都是城里人。如同老妇人身旁站出了美少女，这就是新区。高楼超过了二十层，街道宽过了足球场。商场、饭店、歌舞厅，公司、企业、大广场，好些带上了洋名，似乎要与国际都市接轨。领导机关也搬出了老区，毫无疑义，新区成了这里的政治和经济中心。
       可是奇怪得很，在小城居民的心目中。老区还是城里，新区总在城外。并非老区居民固执，亦非敢于藐视新区。这是全城居民的共同感觉。新区人到老区去，叫进城。老区人到新区来，叫出城。我住在新区的时候。周围人都自认为住在城外。节假日，呼朋唤友：“进不进城去?”
       为什么会这样?我苦苦思索，终于有所醒悟。历史文化中心没有转移过来，小城的厚重感还在老区啊。美少女虽然靓丽。传统刻痕却在祖母身上。
       现代城市的规划、建设和管理，实在应该从诸多古城的变迁中，悟出一点什么。
       新建城市，以及城市新区，应该抓紧文化建设，打造人文精神，迅速提高新城或新区的文化品位。高明的城市文化建设，还应该突出个性，使之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浓郁的地域风情。山南海北的城市，如同一个陶范里拓出来的机械产品，看不见各自的文化风韵，寻不到独特的人文精神，那该多么乏味。缺少文化品位。那样的城市会有厚重感吗?
       【肖国才荐自《学习月刊》2005年第8期／哈笑图《宾临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