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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友]生命或脸
作者:李江树

《意林》 2007年 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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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人类学家推算,自原始人至今,地球上已经有850亿人离开了我们。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我们每一个人闭住眼,在记忆里清点逝去的亲友、熟人,都能有一张张生动具体的脸翩翩浮来:瘦弱的、肥胖的,高颧骨的、低额头的,谦逊的、倔傲的,总是微笑的、涕泪横流的。这许许多多个面孔是押在命运下的一纸既不藏匿又不夸大的契约,它的标示作用和与人生的对应关系是谁都不能更改的。
       没有人直接见过自己的脸,因此脸不是长给自己看的。脸是人身体上最敏感的部分。脸是裸露的内心。一个不自信的人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个自信的人也必定是一个对自己的脸有信心的人。他观察着别人的尊严与风姿,别人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对尊严与风姿的维护。我们这样说,并不等于脸总会被“仪式化”。表情需要动力,这动力会耗损精神。真实的面孔是非杜撰的面孔和未经准备的面孔。一个人从公众场合回到私密的住所,他卸下了衣服的包装,同时也卸下了面孔的包装。
       脸是一道精神屏蔽,有时,内心与脸的不统一并不意味着思想的中断:其一,“不统一”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其二,“不统一”说明着这个人的脸比不上他的内心,或者说“脸”捆扎束缚和篡改着他的内心,“脸”歪曲了他内心智性活动的准则,他的心智远远地走在他的脸的前面;其三,从隐喻的反讽的解构的角度观察,脸具有象征性。“不统一”者的内心常常是焦虑的和躁动的,他们的内心要经常从脸的表情中突围出去。
       要是让我们在众多的脸中选一张脸,那我们要做的不是“选”,而是排开我们所不选的。宽阔的前额,坚定的嘴形,鹰鹞般的双眸与从容不迫的身姿一起闪着崇高、顽强、机智、坦荡的光彩——一张杰出的脸出现了。它寥若晨星。我们可以做这样的定论:随“脸”显现出的杰出品性有很大一部分是前定的。这种品性要求具有这种品性的人必须在沧桑世事中以巨大的毅力,把这种品性当做与内心的宗教一样去恪守。故而我们很怀疑,被普遍认为是美德的“纯洁”是不是一种虚构状态?——它是那么微弱和脆弱。
       脸是一个变数,在脸的修辞学中,脸不会以秩序的逻辑系统出现。你在镜中观察自己的额顶、双颊,嘴角处闪烁的光斑,你会明晰地记起42岁时在林中的一次孤旅,35岁时在江边的一次徘徊,28岁时在电影院门口的一次聚首,21岁时在大雨中的一次狂奔——年轻的意识会一直存留于老年的意识中;年轻的脸被一层松弛的、沟纹纵横的膜罩盖住了。有许多年轻时没有冲出唇的歌却是在年老时被洪亮地唱了出来。
       比平视稍高稍侧是男人观察女人的最好角度。在这样的角度中,眉毛、鼻翼、脸围的轮廓特别舒展柔和。
       “脸”是会随着人性的变化而改变的。有一个翻然悔悟的中年人,他曾杀人越货,无恶不行。他问佛,我这样的人能否得救?佛说,去做3000件好事。这人听罢就去了江边。他在古渡口搭了一个板棚,住在那里,每天背老携幼,不收分文地摆渡过往的行人。20年过去了,板棚前的木桩上已经划出了3000道刀痕,他的背也驼了。江边的倒影里,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季璇摘自《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