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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铃兰花
作者:(南斯拉夫)普照·沃兰茨

《意林》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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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挨着我们家的地头有一块怕人的、黑暗的洼地,大家都管它叫“地狱”。它三面由陡坡环绕,活像一口深锅,只有一个隐没在晦暗、神秘的密林里的出口。人们来到这里,心都会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那里惟一有生命的东西是一眼泉水,它从洼地底层布满青苔的山岩下涌出来,经过一段不长的曲折流程,流到外边的广阔天地里,然后在那里消失。泉水的淙淙声响彻整个洼地。溪流日夜不息的声响给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蒙上了更神秘的色彩。
       我打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害怕这个地方。
       有这么一次,那时候我还不到六岁,父亲要我到那里去放牧。这对我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考验,因为在这之前我还从未独自一人去过那里。当时我真想大哭一场。父亲看出了这一点,他笑了笑,给我打气说:
       “这个‘地狱’里没有鬼。快去吧!”
       母亲心疼我,赶紧来安慰我。
       “你没看见吗,他怕‘地狱’呀!”她对父亲说。
       然而,我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怜悯。我只好赶着牲口,尽量放慢脚步,一点点走近这个可怕的地方。我本来打算把牲口停留在山坡上,这不过是枉费心机。一瞬间牲口群便隐没在洼地里了。我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下去,生怕那几头母牛会从沟谷走进树林里去。
       我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在“地狱”的底部坐下来,也不敢回头好好地看看四周。响彻着整个洼地的淙淙声使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耍妖术。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高兴,纵然我喜欢家乡的涓涓溪流,常常在上面修筑水坝和磨房,然而这小溪也不能给我带来欢乐。我越来越害怕,都被吓呆了,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哭叫着从这里跑开了。跑到上面我还收不住脚步,一直顺着田野泪流满面地朝父母正在耕种的地头跑去。
       “出什么事了?”父亲大吃一惊。
       “牲口不见了,所有的牲口……”
       父亲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接着温和地挥了挥手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怀着沉重而内疚的心情跟在父亲背后,慢吞吞地向“地狱”走去。来到可以看到整个洼地的坡坎上,父亲一眼就看到这些小小的畜群还在低处。他十分惊讶地收住脚步,开始点数:
       “一、二、三……九。”九头牲口都在下面老老实实地吃青草。“你这是怎么搞的,做梦了吧,小伙子?”父亲觉得很奇怪。但刹那间他像是悟出了我撒谎的缘由,怒气冲冲地一把揪住我的头发,顺势往坡下一推,我便朝下滚去。
       “你撒谎,就叫你入地狱!”
       我好不容易才听出父亲说了些什么,因为恐惧又攫住了我的心。我号啕大哭,把眼泪都哭干了,但是浑身仍哆嗦了好一阵,一直也平静不下来。我睁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看见牲口也都抬起头,在莫名其妙地看我。被父亲戳穿的谎言使我不能平静。我又可怜,又感到绝望,只好揪着心等待回家时刻的到来。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我把畜群从低处赶到坡上,在那里一直等到夜幕降临。
       回到家的时候,我哭成了个泪人儿,狼狈得很。父亲笑了,母亲却说:“以后你不要再叫他去‘地狱’了,他年纪还小呢,要是吓出毛病来,一辈子可就成了傻瓜。”
       打这以后,父亲果真不再叫我到“地狱”去放牧了。不过我对这个地方依旧像当初那样惧怕。
       有一次,正好是星期六黄昏,父母坐在我们家的门槛上。若有所思地翘首望着春天晴朗的天空,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哎呀,我真想明天带一束铃兰上教堂,可惜哪里也找不着。”
       “是呀,眼下找铃兰是晚了一些。要有也就是在‘地狱’里了。”
       一听到“地狱”这两个字,我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我好容易等到父母起身闩门,然后上床睡觉。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眠。那个可怕的地方老在我眼前浮现。在我内心深处却回响着母亲的叹息声。铃兰花和“地狱”,这是多么不相容的两件事物啊!我特别喜欢铃兰,寻遍了我家前后的所有坡地和沟谷。可我却不知道它们也长在“地狱”里。
       早上我起得格外早。准是我在梦里出过大汗,所以身子还是湿淋淋的。我通常都是一早就去放牧。天天早上都要别人把我叫醒。然后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今天我可是自己起的床。踮着脚就出了家门。父亲和母亲还在酣睡。因为今天是星期日。
       我来到院子里站下,仿佛还处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之中,充满了一种惬意而奇妙的责任感,尽管这对我还是下意识的感觉。春日的早晨已经到来。真正的夏天也不远了。远方的波霍尔耶山背后,火红的朝霞烧红了半边天,眼瞅着朝阳就要探出它圆圆的脸蛋儿了。阳光照到佩查山顶,给它抹上了一层绛紫色。青草、树木和灌木林上都披覆着露水,它们现在还只是忽闪忽闪地微微发亮,等到旭日东升,它们在阳光下黄澄澄的像金粒和珍珠那样闪光时,又会有另外一番景象。远方的晨雾缓缓移动,仿佛大自然背负着沉沉的重担。
       蓦地,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使我又重新迈开步子,穿过地头。径直向“地狱”走去,我从坡坎上恐惧地往昏暗的洼地瞥了一眼,为了不看它,就紧闭着双眼往下走,心里盘算着在底部的山岩旁一定会找到铃兰花。一直走到了底部,我才睁开眼睛。
       我看见了许多芬芳馥郁的铃兰花,于是动手大把大把地采起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向四周张望的勇气。我怀着一种兴奋而难过的心情,谛听着潺潺的流水,和它那叫人不寒而栗的回声,这声音在清晨的宁静里听起来比平日更响。我捧了一大把铃兰花,赶紧走出了“地狱”。我一口气往家里跑去,等跑到家,刚赶上母亲正要出门。
       这时,天边的红日已经把它的第一束光辉投进我们家的院子,把院子装扮得绚丽多彩。母亲伫立在霞光里,周身通红。漂亮极了,犹如下凡的天仙。我捧着铃兰花向她跑去,一边还得意地大喊着:“妈妈,妈妈……铃兰花……”
       (韩昭明摘自《成长的岁月——我的学生时代读本》图/毕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