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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鸡汤]每天想你无数回
作者:舒 婷

《意林》 2006年 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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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边城临沧,因濒临澜沧江得名,被中外探险家和资深专家称为“最后的秘境”、“人类灵魂的栖息地”。它已被多次书写过,还将继续被更深入地考证和诠释。沧源是临沧管辖下的一个县。当公路的利刃贯穿羊头岩隧道,剖开两江走廊,剥露出西南腹地原生态的迷幻筋脉;当现代都市人苍白失血的手指终于触摸到赭红色的勐省崖画,他们无限窃喜,自以为已经走进沧源的历史深处。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在导游的解说下,你能用现代方式去解读3000年前的肢体语言,比如:画个椭圆寓意女儿身;画个三角表示男子汉;加上几条粗线这就是手脚;短一些的是手,长一点的是腿……但你永远不能洞悉:描摹在崖壁上的绵长呼吸,怎样与崖下佤寨的日焱月淼、与老“摩巴”的呢喃、与一只大公鸡在祭祀前的泣血息息相关;勾勒在岩石上的猩红嗥叫,怎样应和着火塘边的沉沉鼓声湍湍铜锣,加速旋转着的“甩发舞”的节奏,让原本单纯天真的芦笙呵气如虹,而星河落地;你永远不能获知:先民为什么选择这个葫芦形的洞穴,来诉说来记载来启示来源远流长,让佤族人世代奉为“央壤”(圣地),教他们狩猎耕种、练武跳歌,教他们敬畏与感恩、生息与悲欢。
       北回归线正好横穿沧源县。我独自闲坐在崖画下的半山亭,灵魂一半儿悠悠出窍,另一半则体味着脚下这条奇异的分界线,有怎样的地心热力源源传导,让我触电般觳觫;或者天际那彤云霞彩所密布的远古符号,醍醐灌顶让我天眼顿开:觉悟出谁的神秘旨意,令太阳走到这里必须折身翻回,因而旋落一地奢华的金羽毛。林子深处,众鸟的圣诗班正长歌曼吟:司岗里!司岗里!崖画里就有“司岗里”起源的解释。“司岗里”是佤族人的祖训与家法。
       佤山下是草顶竹墙的翁丁古寨,是迄今为止保存最为完好的原始群居村落。我顺着小木梯钻进低矮的棚状“卧室”,从一米见方的门洞爬到小平台上,与两位抽水烟袋的瘪嘴老婆婆,一起观看盛大的“剽牛祭木鼓”。这是佤族人对主宰一切的天神的最大尊敬,通过祭祀祈求天神保佑。
       广场中心拴着一头大水牛,两边架着锋利的梭镖。在“摩巴”(祭师)的带领下,数十位青壮年用长长的藤索,从山上把木鼓拉进寨门,穿着节日盛装的村民开始环绕着,形成一个急剧的漩涡。他们流畅地舞蹈着,粗野地呼吼着,土炮声惊天动地。眼看那最剽悍的男子就要把雪亮的梭镖戳进牛肋,我战栗着赶紧把镜头转向我身旁的小男孩。他只有六七岁,兴奋地绷紧肥嘟嘟的双腮,脖子系着红布带,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削尖的木棍。他旁边的小妹妹穿着最小号的民族盛装,蹙着眉撅着嘴,突然伸出一只泥巴小手来触摸我。于是,我俩互相牵拉着,去看油菜,笑逐颜开的女娃娃忽然指着我胸前的小葫芦说:“司岗里!”
       是啊,自从那些佤族少男少女,往我脖子套上一只玲珑小葫芦,葫芦上手绘的“司岗里”三字咒语嵌在胸前,我的魂,肯定就是这样不由分说被套住了。这些佤族青年的眉毛飞扬像疾燕的黑翼,他们的眼睛深深如暗夜的星辰,他们的肤色是骄阳与晚霞的调和油,他们的绚丽服饰是织机与木梭、棉花与苎麻,经女人的心与手缝缀而成的。他们的舞蹈是一种完全的释放,纯属来自血液和天赋的传承;他们的歌声是山涧、是松涛、是山风与骤雨的和声,但比歌声更动人的是脸上纯洁而烂漫的笑容、随着节奏纵情摇晃的腰肢,以及不由自主拍打的光脚板。
       于是,他们手中的劝酒无人能抵御。我们在酒和歌声的双重热力下酩酊,想像自己回到18岁,把一支情歌再三噙在舌尖,欲罢而不能:“每天想你无数回,阿妹;想你想得掉眼泪,阿妹……”
       (杨丽坤摘自《广州日报》2006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