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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社会]白宫前的妇女
作者:萧淑珍

《意林》 2006年 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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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忘不掉,那位在白宫前见到的妇女。
       在那座世界瞩目的小白楼前,见到那样的景象,还以为,白宫前竟然还可以摆地摊。一只小凳子,简单搭起来的几根木棍,零零散散地挂着一些纪念品。周围有些大包小袋,好像装着衣服和日用品之类。只是有一些标语,还有一些写着字的牌子,使它与常见的地摊不同。
       如果在一个偏僻的山村,或者雄浑的高原,看到她,锄着地,或者赶着牛羊,甚至开怀解带哺乳孩子,我一点都不惊讶。她脸上粗糙的红晕,只有风吹日晒,才会留下;她的眼神和表情,都透露着淳朴,看不出高贵的血统,也看不出深厚的学养。或者,如我起初所想,她来自中东某个国家,饱受过战争的苦难。我宁愿相信这个想法,因为这样的理由也许会减少我心头的震撼。
       但是,她是一个美国妇女。
       因为她的外表,实在太过普通,我便特意留意她的眼神,期望从中找到一些与她的这种行为相配的特殊的东西。那双眼睛,也许因为生活的艰难,已经不再清澈,但是眸子很亮。她很机警,看到我,举起了中文的“停止轰炸中国大使馆”。她的四周环绕着用各种文字书写的标牌。有英文的“停止轰炸伊拉克”!“尊贵的文明人,不要残害你的同类”。还有其他几种不认识的不同形状的文字。从那些牌子看,她对美国干过的事情,都很清楚。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帮他写了这些东西。那些标牌并不整齐,甚至有些破旧,有的还字体歪斜,但是,我好像来到了联合国。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犹疑,也许她是有些不正常,才会这样执著。但我马上又为这样的想法,暗自责备,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反而对别人做这种无谓的猜测,继而,我又为这种猜测惭愧。
       清晨,当兴奋的人们,从世界各地涌来,一睹白宫的风采的时候,她在那里;黄昏,当如织的车流,承载着回家的温情,她在那里;午夜,当寂静和睡梦统治世界的时候,她在那里。从1981年8月1日起,她就开始在白宫前宿营。
       她出生在西班牙,从小失去双亲,由祖母抚养成人。祖母去世后,没有牵挂的她,准备圆她萌生已久的美国之梦。18岁时她来到美国。21岁时,与一位意大利商人结婚。1973年,生下一个女儿,一年多以后,离了婚。从此,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家。此后,她用了7年的时间,想取得孩子的监护权。从曼哈顿,直到华盛顿,她都未能如愿。
       她还给当时的卡特总统写了一封信,得到这样的答复:“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远在800里之外,而且我也无权过问”。于是,她举着自己手写的标牌,到白宫前,呼唤公平。
       渐渐地,她与其他示威者结成朋友,更多他人的不幸,使她的胸怀开阔起来了,热情高涨起来了,她的心灵和精神超越了个人的苦难,与世界和整个人类连在了一起,反对战争成了她的坚定信念。一个温暖的夏日,她收拾行囊,来到了白宫前。
       一开始,她白天到白宫,晚上回附近的国家公园。1983年,国家公园禁止在白宫前示威,把示威者赶到了街对面;1986年,又规定一人只允许举两块标语,并且不超过6英尺。
       这些年,她遭受过言辞的侮辱,也饱尝过身体的创痛。1984年,一位海军陆战队士兵挥拳猛打过她的脸。因为,她的做法,或许使很多人的荣耀蒙上阴影。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是她的威胁。最难过的是冬天,没有足够的衣物御寒,大多数晚上,她在人行道上快走取暖,才不会被冻死。很多时候,她就靠在那些牌子上,一天只睡4个小时。
       起初,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在我看到她的一刹那,心中就产生了强烈的震颤;为什么,我的眼前,总是反复不断地盘旋着那个美国妇女和白宫的影子。
       慢慢地,我终于体味到,那样的景象,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人,与一个强大的国家机构的对峙,分明是人性与政治旷日持久的较量。她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了人性与政治的分野。
       朴素的人性,裹挟着历史的潮流,使人类不断以理智、人性的态度地对待自己,对待他人。但在政治的天空中,人性总被战争践踏。她总是显得那样渺小,渺小到面对强权和武力,束手无策;但又是那样强大,当她在历史的深层不断积淀,日积月累,又会强大到推翻强权,重写历史。
       她又在白宫的对面,用朴素的人性,对民主与自由,做着与白宫截然不同的注释。自由和民主,人类的最高理想,是美国国家认同的思想理念,也是它向全世界竭力散播推行的观念。当这样一个美好的境界由一个普通妇女和一个国家诠释的时候,味道竟是如此不同。
       我得承认,是我的“正常”受到了震动。在正常人的眼里,这是一个丧失了正常生活,没有家庭,远离社会的“不正常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这样做,才使“正常”的人觉得她“不正常”。然而,这个“正常”,已使我们的心灵麻木,对世界的缺憾,熟视无睹,也使我们丧失了很多勇气。也只有这样的“不正常”,才能够使我们在每天的习以为常的平静,平凡与庸碌中,为自己的“正常”不安。然而,很多时候,这种心动,也仅是轻轻地一掠,便不留多少踪迹,成为遥远的追想。
       想起她,就很惭愧,只想扔掉手中的书。
       现在,不经意地,一个念头总会掠过:她在白宫前还要住多久?
       (洛生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