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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良心上的烙印
作者:安 宁

《意林》 2006年 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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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是在一个小城里读的,学校里的女老师们皆有一股子家庭主妇味,爱喋喋不休,亦爱在上课的时候,拿自己的孩子现身说法。那时的班主任是一个叫陈美薇的女老师,对我们这个差班,常常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每次要在班上开“批斗会”的时候,总是以她儿子的勤奋好学做开场白。我并没有见过她的儿子,但从她的描述里,猜想这大概是个苍白瘦弱的少年,眼睛很亮但也略显疲惫,除了学习,或许什么也不会做。
       倒是常常从其他同学的口中,得知她儿子的一些事情。说他其实是个俊秀的少年,读高三了,还不如我们这群高二的小孩子年龄大,个子也矮了一截。所以在路上遇见了他,班里对陈美薇耿耿于怀的家伙们,会把他截住,吓唬一阵子。他估计也是不敢和妈妈说,因为班里从没有一个人为此受过什么批评。他的志向高远得很,说要去考飞行员。陈美薇谈起来的时候,也是眉飞色舞,似乎她的儿子早已在小城的上空雄鹰一样翱翔。我们那时候常常是不屑,还有被陈老师训过的人说不行在路上将他打一顿,给他留点伤痕就无法通过体检,陈美薇的美梦肯定会落空,再批我们的时候,斗志也不会这么高昂了。
       当然也只是这么说说,并没有人真正去实施。但偶尔听说谁又在路上撞了他的车,让他啃了脏泥,或是假装不留意地从背后给他一掌,心里还是有点发泄的兴奋和快感。许多老师对我们这个班都不屑一顾,上课也是漫不经心,既然是差班,当然对我们的考学不抱什么希望,只要不是太乱太出格,基本上老师们是视我们为虚无的。这样的放任自流,让我们觉得有种无着无落的自由。倒是陈美薇,依然把我们像好学生一样地管着,不给我们一点差班应有的权利和喜乐。
       高二的时候,全县的中学举行一次大型的考试。陈美薇说要亲自把关,考出最真实的成绩来,哪怕我们全军覆没,只要能告诉我们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对自己的良心负责,这次考试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们都觉得陈美薇真是傻,像我们这样的差班,作弊能不考全县倒数已经是不错了。陈美薇真的是铁了心要看我们的真实水平,五场考试,她从头至尾,眼睛始终是尖利的,几乎没有一个学生,敢在她如此厉害的视线下作弊,甚至是歪一下脑袋。但在最后一场考试马上要结束的15分钟里,突然有一个老师跑进来,一脸惊慌地朝她嚷:你儿子手受伤了,校长打电话让你快带他去医院!陈美薇的脸上,很明显地滑过一丝焦灼和心疼。但立刻她又恢复了平静,说,麻烦您给校长打个电话,让他带我儿子到附近的卫生所先处理一下,我监考完马上带他去医院。
       那一刻,我们心里没有丝毫的感动,许多人甚至在下面白了陈美薇一眼,想她真是大义灭亲,为了防止我们作弊,连这短短的15分钟都不肯放过。但想到她儿子也正在遭罪,我们心里又有了一点点的快慰和平衡。陈美薇最终坚持到了最后一分钟,没给我们任何抄袭的机会。卷子收起来的时候,陈美薇脸上的平静,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甚至忘了拿书包,便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教室。
       陈美薇儿子的右手,最终因为卫生所消毒不到位而感染,留下了永远的遗憾。那一年的高考,飞行员的梦想,自是破灭。而用左手来答的试卷,也让他连普通大学的录取分数线都没能达到。这是我们从没有想到过的结果,陈美薇只不过想教会我们“诚实”两个字,但她却为此牺牲掉了自己儿子的前程!
       许多年之后,我们那个班的学生,皆已经天南海北地混出了模样,但陈美薇和她在家待业的儿子,恐怕已经很少有人想起了吧。
       在那个少年手指上留下的伤痕,即便是已经愈合,自私和冷漠在我们良心上烙下的痕迹,又怎能那么轻易地就将我们宽恕?
       (兰延摘自《辽宁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