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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记猎
作者:凸 凹

《意林》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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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里,我家是猎户。
       曾祖父的猎迹,我知道得甚少,便没有几个字可写。
       祖父与父亲打猎的方式不同,收益亦不同。祖父打猎的方式很传统,为下绊索。在猎物蹄迹繁沓的栈道上,埋下绊索,三五天去寻勘一次,属坐等式。这种方式获得的猎物,只能是一些走兽,且多是一些腴重的走兽,如山羊,如野鹿。轻捷的走兽,比如野兔,狐狸:体轻,快捷,踏到绊索处,未等辅助绊索的那个陷阱陷下去,蹄腿早已蹦到前面去了。所以,祖父很恨这样的兽。遇到被别的兽咬伤了的野兔,祖父会穷追不舍,用手中的棍子把它打翻。一年里,也偶尔套到一两只懵懂的狐狸,祖父会狞笑着,给它活扒皮。
       遇到祖父给狐狸活扒皮的时候,我心里忐忑,欲看又有些怯。将那只套住的活狐狸挂在树杈上,在狐嘴里塞上一团东西,便开始从嘴的豁处下刀。狐狸头上的皮很薄,很难剥,须小心地慢慢动作。待头皮剥下颈处,祖父便长长地嘘一口气,把刀子搁到一边,徒手攥住剥下的皮脉,用力往下拉。会听到嘶嘶的微音。俄顷,狐的皮便被整个地捋下来了。
       剥光了皮的狐狸,像一个粉红的婴儿。
       解了束缚,将裸体的狐放到地上,狐凄然地叫着,在脚下跌撞努力了很长时间,才不情愿地死去。那场面,很生动,很悲壮。
       这是一种刺激,爱寻开心的少年,自然想看一看。但每一合上眼,狐凄然的样子,准会在眼底浮来浮去,便打一两个寒战。开心里面竟伴着残忍,开心便不是酣意的开心。对所经历的人生经验细审一下,酣意的开心真是很少很少的啊!这是为什么呢?每人有每人能讲出的道理。
       到了父亲,置办了猎枪,猎枪有两支。一支枪管长,口径细,射程远,枪砂集中;另一支枪管较短,口径较粗,射程短,但枪砂的发散面大,打成群而飞的鸟类,效果极佳。自然,那支长管的口径小的猎枪,便宜打飞得高的孤零的飞禽和一些形体小的走兽,如灰鸽、斑鸠和松鼠。
       冬天,父亲喜偕我打麻雀。
       阳光黄弱,树梢干瘦,成群的麻雀栖在一棵树上,若树上结的一群果。枪口对准它们的时候,它们仍平静地遥望,喁喁地低鸣着生命的短歌。
       枪响了,散射的枪砂,打得整棵树的树梢久久惊颤。一身的细柔羽毛,轻轻地飘零。地上,落果一片。
       我感到极好玩。邻居的小姑娘英子,却撅起了嘴巴。
       “一树爱唱歌的鸟,怎就忍心打呢?”
       “它们不漂亮。”我说。
       “漂亮。”
       “不漂亮。”
       “什么才漂亮呢?”英子问。
       “雪鸽,雄雉,还有你。”
       “我也不漂亮!”英子气气地说。我便张大了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你漂亮的英子怎么能和灰丑的麻雀比呢?没劲!但成年以后,每见到飞鸟,便会想到女人,自己也感到奇怪。
       我中考中榜,父亲很高兴。
       “临走前,爹给你打两只斑鸠。”在野味中,雄雉、斑鸠为我所嗜;但最嗜者,还属斑鸠。雄雉的肉,香味浓郁,但有些柴;斑鸠香味稍淡一些,但口感很柔,属经得起咀嚼的那种香味。
       父亲在山上转了几天,脸和手有好多被荆棘刺破的伤痕,但依然没有打到斑鸠。我走前的那个晚上,父亲蹲在灶膛边,闷闷地抽烟。为父亲对儿子的这番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我感动极了。便安慰他:“爹,别再想斑鸠了,我懂您的心。”
       爹瞧了我一眼,“哎,多年的猎人了,连个斑鸠都打不到,丢人哩。”我很吃惊,原来他想的跟我不一样。
       有时候,男人毕竟是男人。
       (佳一摘自《中国减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