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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大火能够带来什么
作者:澜 涛

《意林》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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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镇上有这样两户人家,两家相邻而居,每家都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因为孩子间的游戏、嬉闹与争执,那个身高体壮的胖女人常会堵到瘦女人家的院门叫骂不停。好在做教师的瘦女人每每都以沉默回应,矛盾才一直没有升级。但两家的“仇恨”似乎像冬天的寒冰越积越厚。
       大火焚毁小镇的那个晚上,两家的男主人都到山上扑火去了,当瘦女人被火啸声和逃命声惊醒,拉拽着儿子跑出房门时,热浪已经能感觉到了,就在瘦女人和儿子跑向门院时,隔壁胖女人儿子一声声哭叫妈妈的喊声穿过热浪,钻进瘦女人的耳中。瘦女人立刻意识到了,一定是胖女人昏倒了。几十年的相邻而居,瘦女人知道,胖女人心脏不好,兴奋过度,紧张过度都会瘫晕。瘦女人的脚步停了停,只是片刻的犹豫便转向了胖女人家。果然,胖女人仰躺在地上,两眼紧闭,嘴唇颤抖,她的儿子扑在她身上,不知所措地呼叫着她。
       瘦女人使劲地摇,拼命地喊,胖女人毫无反应。火球已经溅射到不远处的石板上,劈啪作响,热浪更烈。瘦女人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将胖女人拉到背上,一边叮嘱着两个孩子沿大街向村外河堤跑,一边踉跄着迈动了脚步。在几乎超过自己体重一倍的重负下,可想而知,没跑出多远,瘦女人就气喘吁吁,脚步也慢了下来,最后几乎是在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终于还是被压倒在地上。
       烟弥漫,热气灼烤,瘦女人知道大火越来越近,她不能停,哪怕慢一慢都将会葬身火海。顾不上喘息,她试着再背起胖女人,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瘦女人趴到了地面上,将胖女人拉上后背,驮着胖女人开始一点一点向村外爬。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一米一米。
       河堤上的人们是在村外三十几米的地方,从逼近的大火中抢出瘦女人和胖女人的。当时,胖女人昏趴在瘦女人背上,瘦女人也已经昏死过去,双手,双肘,双膝血肉模糊,身后是一条伸向火中的血痕!
       男儿膝下有黄金啊,当胖女人的丈夫从山上下来,那魁伟壮硕的四十几岁的汉子,一下跪向还昏迷着的瘦女人,没有一句话,只有不止的落泪和不停向地面磕头!
       14年过去了,那场大火对于很多人来说,仍然心有余悸。我的记忆里清晰地刻下的是胖女人的一句话:“记住,要宽让身边的人,不然就枉做第二次人了。”
       胖女人是我的母亲。将狭隘变得宽容的不是灾难,是灾难里的爱!
       二
       那晚,阿木尔林业局职工医院的助产士宁玉宴刚把待产女教师徐广辉送进待产室,徐广辉的父亲、母亲、丈夫、妹妹等人就簇拥而至,带来一个可怕的消息:临近的图强镇已经被大火吞没,大火正逼近阿木尔。此时,楼外莽莽的旋风卷挟着黄沙,狼嗥般吼叫着,沙砾骤雨般敲击着医院大楼的门窗。楼旁一间小房顶上的压石板被掀到了地上,砰然摔成碎片。
       “你们赶紧回家,这里用不着你们。”宁玉宴看了看待产妇的亲属们。生命的生产是复杂的胜利和心理的裂变,要求产妇体力和心力的高速凝聚,她担心家属的惶恐扰乱了产妇的心绪。最后,待产妇身边只留下三个守护人:待产妇的爱人、嫂子和同事。
       不知谁在走廊里尖叫了一声:“大火着过来了,快跑啊!”
       这一声像霹雳一样,待产室里的几个人都奔到楼窗前向外望去。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拥挤着仓皇出逃的人群,乱纷纷如同四射的枪弹。几里外的山麓后面,密聚着偌大一片光晕,底部暗红,顶端惨白,连绵不断的呼啸声载着一团巨大火焰正逼近小城……似乎转眼之间,成百上千的火团飞进城区,火光和烟柱迅速地蔓延着。而产妇却毫无生产迹象。
       产妇的同事凄惨地小声哭叫着:“我家完了,我的宁宁还在家……”
       产妇的嫂子痛心地说:“我的家也完了,电视、冰箱、洗衣机……”
       宁玉宴什么也没说,呆滞地望着被烧红的夜空。直到产妇近乎绝望的问话才让她醒转过来:“宁大夫,火烧到这儿咋办啊?”
       “放心,只要我在……”宁玉宴目光坚定地盯着产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要让产妇从她的眼神中获得足可信赖的信心和力量。
       产房已经被大火包围。离楼几步远的仓库像排冲天燃起的大蜡烛,红色白色黄色蓝色的火球四处喷溅。主楼的一角,火头已经掀开瓦盖、引燃棚板。火舌翻滚着……电线被烧断了,产房陷入黑暗。
       恐惧立刻更加浓重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产妇终于有了生产迹象。
       “听我的,不要乱!”宁玉宴的声音异常冷静、镇定。她翻找出一截蜡烛点燃,打开消毒桶,敏捷地戴上手术手套,细致地查数着托盘里的接产器械。一切准备好后,目光转向产妇,语气轻缓柔和地说道:“小徐,好好配合我一下,好吗?”
       产妇惊颤地点点头。
       一分钟后,婴孩红鲜鲜的头颅带着胎血从生命之门冒出来。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可以看见纤毫般细软的发丝,可以嗅到古怪的胎腥,可以听见细如蚊蚋的喘息……是想证明生命过程的坚韧、坎坷、悲壮?还是不愿投身这个被大火焚毁的世界?抑或是考验人类接纳生命的情怀和态度?几分钟过去了,婴儿死守着生命之门,不肯坠地。
       产妇的嫂子哭了:“妹妹,求求你,快生吧!不然我们大家都得死,都得让大火烧死!”所有的人都哭了。腾闪的火舌在幽暗的产房里投下一条条恐怖的光亮。热浪已射进产室。产室内转眼变得一片死寂。
       宁玉宴掀起产妇的双腿放到自己的两肋处,喊了一声:“开始!”于是,每个人都把积蓄的力量通过喊声、手势、表情传导给生命的制造者。产妇抓住宁玉宴的臂膀,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呼唤着。那是生命对生命的呼唤,现在对未来的呼唤,母亲对婴儿的呼唤,呼唤中,婴孩终于坠落人世。此时,已是凌晨1时25分。大火已经将小城90%的建筑焚毁,夺走了数以百计的生命,医院大楼在大火中摇摇欲坠。
       火势渐弱,宁玉宴发疯般冲出医院大楼,向家里跑去,一路跑一路喊叫着独自在家的儿子的名字……
       14年后,我问宁玉宴:“你就不怕吗?”宁玉宴微微地笑着:“怕!咋能不怕呢?可我不能扔下产妇跑啊!一手托两条命啊!”在宁玉宴的声音里,我的眼里心里都盈满了泪。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类能够历经万代,穿越种种灾难而永不泯灭地生存下来。
       (何元元摘自《新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