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人物]母亲的天职
作者:摩路瓦

《意林》 2006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麦群女士曾荣获香港崇德会颁发的“崇德成就奖”——这项荣誉是颁发给那些以坚强意志和无限耐心帮助残疾子女成才的母亲的。她何以会得此奖?请听她的自述——
        母亲抚养儿女,为什么竟然会得奖?天下的母亲难道不都一样吗?在我看来,出嫁、做活、生儿育女,全都不过是女人的天职而已。
        均祥是在1958年出生的,出生时体重2.7公斤,看起来健康正常。我不禁松了一口气。那时我的丈夫在洋人家里做西厨,我也在那里帮佣。我们有个11岁的儿子。本来另外还有一儿一女,但他们都年纪很小就病逝了。3年前,我生了个女儿叫均连。她10个月时患了脑膜炎,脑部组织受损,变得迟钝。这不是命运跟我们开玩笑吗?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没害过人,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报应?
        我们不能把均连带到身边在雇主家住,只好花钱托一个远亲照料她。不过,只要我们有空就会溜出去,带她去找医生看病,希望能治好她。中西医都看遍了,可是都没用。她3岁才开始学走路,连话也说不清楚。
        我们把均祥抱回家不久。他便日夜哭个不停,即使抱他哄他也照样哭。我担心极了。
        他快满月时,有天突然发高烧,我赶忙把他抱到医院,医生要他住院治疗。后来我去看他,发现竟没有人给他换尿布,他的小屁股又红又肿,吓了我一跳。“是医生再三吩咐我们别碰他的。”女护士解释说,“要是我们碰他一下,他的骨头就会碎裂。”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气炸了。我不能再让儿子住在这种医院里,坚决要带他回家。在我们离去前,医生对我讲解了均祥的病况。原来我的孩子患了一种叫做“玻璃骨”的病,他的骨骼只要轻轻压一下就会折断或碎裂,因而生存的机会极微。
       “有多微?”我顶了医生一句,“像中头奖马票那样微吗?”
        这消息太突然了,我简直无法相信——即使均祥能活下去,但也将永远不能行走,他的小腿和小胳膊萎缩,再不会长肉。
        我把均祥抱回家后就辞去了工作,把均连也接了回来。均祥整天啼哭,不过我现在明白,他是因为疼才哭的。不久,我摸透了他的疼处多数是关节周围,触摸他时便尽量避免碰到这些部位。
        均连终于说出她的第一个字,叫了我一声“妈”。我兴奋极了!或许这孩子毕竟不是弱智,只不过发育比其他孩子迟一点罢了?她既然会说话走路,我敢不敢企望有一天她也能照顾自己?我不敢把我的企望告诉别人,害怕不能实现。
        丈夫回家,我们有时会带着这两个小鬼坐在楼房前面的人行道上乘凉,和邻居聊天,暂时将孩子们的健康问题抛之脑后。如果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只要上天让我的孩子活下去,我便谢天谢地。
        不过好景不长,1960年的一天,我的丈夫因中风被送到了医院。医生没有给他药,只是说,就算他能活下去,恐怕也会一生瘫痪。有些人劝我送丈夫去广华医院,让他在这家由慈善机构办的免费医院里住到老。但我知道,他在医院里得到的照料不会像在家里那么周到,于是我把他接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丈夫不能工作,我们此后吃什么呢?回想当初做新娘时以为从此终身有依托了,而如今我13岁的儿子要上学,丈夫瘫痪,5岁的女儿弱智,两岁的儿子残疾,霉气似乎永远在跟着我。天哪,这可叫我怎么办呢?!
        我想到了乡下的母亲。我离家时她的眼睛已几乎全瞎,我记得她怎样摸索着走动,怎样撑持着在田里劳动,打点家务,让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令全家人相亲相爱。那天夜里,我反复思量,想起母亲沉着坚毅的德范,我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支撑住这个家。人总是要活下去。
        想不到,针灸和草药把我丈夫医活了。他虽然移动右臂和右腿仍有困难。但却能自己稍微走动一下。我找到了一份女佣的工作,每天早晨出去上工,丈夫就负责照看孩子。我天黑回家,才给两个孩子洗澡做家务,经常到午夜才能上床休息。
        均祥的右膝有个像豌豆般大小的肿块凸了出来。我后来才知道,这种肿块是由折断或碎裂的骨头形成的,必须要打上石膏来保护伤处。这不过是第一个肿块,后来又有许多长了出来。有时我不带他去看医生,只是用绷带把肿块紧紧扎住。看着均祥受尽折磨,我真是心如刀割,恨不得能代替他受罪。但我除了爱护他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减轻他的痛苦。
        均祥虽然不能行走,却长得越来越聪明伶俐。他蠕动着身体一寸寸地爬到床边,从窗口向街上眺望。不久,他已经熟悉街上的行人,对街坊的活动什么都知道。看到有趣的事情时,还会咯咯咯地笑起来,并断断续续地用儿话向我叙述。我总是在想:是否是上天赐给他聪明,以弥补他身体上的缺陷?
        我抱他去了一个又一个医院,希望有一个肯收留他,治疗他。但一次又一次都白走了。另一方面,我正在等候社会福利机构的空额,让均连能进去接受训练。有一个福利机构说,他们可以安排她住进救济院,不过不会训练她。我一口拒绝了。亲友知道后,都说我疯了。他们说,弱智女儿这个担子你还挑不够吗?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减轻负担的大好机会?要是他们的话,连均祥也会送去。他们问我:“你何必折磨自己?”我对他们的话理也不理。
        要知道,我是孩子的亲娘,跟孩子血肉相连——谁能比我对他们照顾得更好?除非有哪个机构能帮我的孩子进步,否则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骨肉托付给他们?
        我病倒了。请了一天假,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医院检查。上天有眼,我原来什么病都没有,只不过是工作过劳而已。但这一趟,医院却将我的命运扭转了过来。医院院长看见均祥的腿和胳膊变得又小又弯曲,责问我为什么不早点给他诊治。
        “可是没有一个医院肯收留他呀!”我申辩说。
        “肯收的,如果有人介绍,他们会收的。”他说着,随即签了一封介绍信给我。
        均祥住进医院的那天,我真是满心庆幸!经过4年不断的访求,他终于得到医护了!此后的几年,均祥至少动了十几次手术。
        均祥入院前不久,社会福利署通知我说,新开办的东头训练中心有个空缺,均连在那里会有人教她照顾自己,学习简单的阅读和工作技能,希望有一天她能学会料理自己,甚至工作谋生。于是,两个孩子终于都得到了他们所需要的帮助。
        均祥10岁时,已住了6年医院,医生认为他们已竭尽所能治疗他了。他的体重不到14公斤,身材只像个两岁的孩子。他喜欢有人抱他或把他放在婴儿车里推着各处走动。他努力学习,甚至自己已能勉强用调羹吃饭。
        1968年夏天,均祥进了一所小学。医生说我这个只能活1年左右的儿子,现在居然上学了!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均祥在住院时,已跟那里的外籍职员学会了一些英语,并学会了看和写一些简单的字。他入学后,很喜欢读书,进步神速。但最令我暖在心头的是,他在学校里交了许多朋友。他非常活跃,坐在轮椅上扣好安全带,参加各项娱乐活动。虽有时他也曾因身体残疾而难过,但从不显露出来。他甚至会拿自己的缺陷自嘲开玩笑。
        在家里,两姐弟手足情深。均连帮均祥走动,而均祥则耐心把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教给她。1975年,均祥以优良的成绩小学毕业。毕业后,他仍常常参加社区活动。有一次,他在登台演唱的歌曲中唱道:“父母爱心柔善像碧月,常在心里问何日报?”我听到这两句歌词时,不禁哭了。均连当时坐在我身旁,痴痴地看着我。我紧握住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从均连出世20多年来,我从没有为过去的日子懊悔过。我一天比一天更疼爱均祥和均连。
        均祥毕业后不久,丈夫不幸去世了。这时,我的长子已中学毕业,在政府机构里做事;而很幸运的是,均连也大有进步,并进入了观塘的“世界复康中心”接受职业技能训练。3年后均祥也进入了该中心。我在观塘一所工厂找到了工作,每天我们母子3人一同出门,一同回家,彼此相依为命。
        现在,均连的工作加上津贴已可养活自己;均祥在一家汽车公司当管工助手,而我也在这个公司做清洁女工。
        有个星期天,我想去菜市场买菜,于是叫均连送均祥回家。我看着她把弟弟用婴儿车推上坡,心里在想:如今他们已经成为有用、自重的人;也许雨过天晴,上天毕竟是眷顾我的。
       (邵彦辉摘)